第一百三十五章
這一句猶如天籟之音,魏景立時彈起,他大喜:「真的嗎?!」
他聲音都變了調,手臂重重撞了床柱一記,他不覺,俯身攬住邵箐的手很緊,緊得她生疼。
邵箐也很激動:「是的,有一層光,很朦朧,還看不見,但和之前是不一樣的!」
魏景重重喘了幾口氣,立即命人把顏明喊來。
顏明就安家郡守府,前衙西側安置幕僚那一片單獨院落,被妻子連聲催促他也沒抱怨,匆匆背起藥箱就來了,來得很快。
淨手,仔細替邵箐檢查,又扶脈聞訊,鬆手後他面上現出一絲輕鬆笑。
「嗯,是傷癒的跡象。」
邵箐的情況很好,才半個月就開始看見光,大幾率能痊癒的。再不濟,也能恢復到一定程度。
也就是說,可以確定不會失明了。
這真是天大的喜訊。
魏景罕見喜形於色,與同樣大喜過望的邵箐緊了緊交握的手,他壓了壓了激動的心緒。
「存山費神了。」
顏明笑,擺手:「早些好了,也省了我這一天天的回家月娘就念叨。」
誰說不是呢?
顏明離開後,魏景不再顧忌,俯身抱著邵箐,「太好了阿箐!」
他抱得得很緊,但邵箐覺得心裡舒坦極了,她「嗯」了一聲,「我很快能看姁兒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還有你。」
很久沒看見魏景的臉,突然很渴望,和想看新生女兒一般無二的渴望。
這個好消息讓人振奮,而後續治療更讓人添上無限期待。
隨著一天一天的服藥針灸,邵箐眼前這片光由朦朧到清晰,越來越明亮。她感覺就差一層薄薄的膜,一揭破,她就能再次視物了。
終於,到了姁兒滿兩月後的第十天,顏明取下最後一根金針後,邵箐眼睫動了動,睜開。
棕紅的隔扇窗大敞,窗櫺糊的宜州絲雪白雪白,窗外老桂樹鬱鬱蔥蔥,一叢早開的黃花探至近前,在斜照而下的炙陽下隨風輕輕搖擺。
濃豔的色彩,伴隨著灼目豔陽,猛一下子邵箐眼睛被刺得溢出淚花,才睜開,她不得不反射性闔上眼簾。
「阿箐,怎麼了?」
身畔魏景聲音立即響起,焦急擔憂之下,還隱隱壓著一絲不可置信的喜。
他的猜測立即被證實,邵箐眼角的淚花也顧不上抹,側身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我看見了!」
這聲音歡喜得變了調,邵箐慢慢嘗試再次睜開眼睛,熟悉卻久違的一張英俊面龐就在跟前,濃黑的長眉,深邃的黑眸,高挺的鼻樑,色澤紅潤的薄唇。
手一點點撫過,時隔半年,她終於再看見了這張臉。
她歡欣極了,與他對視:「夫君我能看見了。」
她眉眼彎彎,才被淚水浸潤過的杏眸亮晶晶的,點漆般的瞳仁終於有了焦距,正一瞬不瞬與他對視。
魏景喉結上下滾動幾下,才吐出一個字,「好。」
狂喜將他淹沒,下一瞬他重重將邵箐抱在懷裡,鐵鉗子般的臂膀勒得她幾乎窒息,他啞聲道:「太好了!」
他有些哽咽,邵箐本來沒有哭的,聽見這聲音眼前迅速蒙上一層水霧。
「嗯。」
她把臉埋在他的肩窩,重重地呼了一口氣。
兩人都情難自控,一時連顏明還在場也忘了。不過魏景到底年長歷事多,他很快回過神來。
「阿箐,我們先讓存山瞧瞧,看可徹底痊癒了?」
應該沒有。
邵箐已經發現,自己的視力及不上失明前,屋子盡頭的美人觚上的花紋她看不清,多寶閣上拳頭大的擺設她也分辨不了是什麼。
這位置距離多寶閣,大約有三丈吧。
她現在就像一個近視眼,近的很清晰,遠些的能分辨色彩和形狀,但看不清,至於再遠的就漸漸模糊成一團了。
不過沒有經歷過失明的人,是不會知道重見光明的難能可貴,即便如此,邵箐心中的喜悅也是不減半分。
魏景就不一樣的,一聽她的話立即擰眉,急忙問:「存山,為何如此?」
「這才初癒,當然如此。」
顏明沒好氣,邵箐恢復光明他心情也不錯的,但就是一直被魏景在後頭追問讓人很不暢快。他撇撇嘴,不過也沒賣關子。
「放心,她恢復得很好,堅持針藥,三月內必能痊癒。」
此言一出,邵箐大喜,能不近視還是不近視的好啊。她與鬆了一口氣同樣面露喜色的魏景對視一眼,她忙問:「存上,那我這段時間需要注意什麼嗎?」
她記得,某些眼部手術的病人是有一段時間不能見強光的,她這不是眼部手術,但也同樣有恢復期。
果然,顏明道:「儘量不要直視日光,若天光太盛,可帶個羃離遮擋。其餘飲食作息,和之前一般無二即可。」
魏景立即探身,把隔扇窗關了,顏明想說一會沒關係,但想想還是算了。
他站起:「藥膏不用塗了,針藥繼續,一直到你徹底痊癒。」
顏明話罷,乾脆俐落背起藥箱走人。
室內僅餘夫妻二人。
雖無悔,也知道希望很大,但總會有隱憂的。如今一朝去了。二人凝視片刻,魏景展開雙臂,邵箐撲進他懷裡。
彼此的目光都沒有離開對方半分,邵箐摟住他的脖子,無需摸索,一個吻準確印在他的薄唇上。
深吻來得急切而激烈,釋放了彼此的翻湧情感。情潮湧動洶湧滂湃,但魏景沒忘記顏明的囑咐,生產三月後再同房,產婦身體能恢復得更好。
他一點不覺得自己憋得難受,深吸一口氣緩了緩,與她額頭貼著額頭,「真好。」
她能看見了。
看見姁兒,也看見他,重新看見這個多彩的世間。
想起姁兒,他立即直起身體,「阿箐,我抱姁兒……」
「我們去看姁兒吧!」
邵箐雀躍的聲音同時響起。
二人相視一笑,手牽手下了榻,直奔左稍間。
也就二三十米的距離,偏偏邵箐覺得長,她迫不及待想看看女兒,到了最後直接小跑起來。
精繡吉祥紋的杏色門簾一撩起,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小的悠車。乳母輕輕推著,低聲哼著童謠,悠車裡躺著一個小小的嬰孩。
姁兒醒著,也不哭鬧,邵箐看過去時,她正舉出一隻小手丫,也不知是不是想抓什麼。
很小很小的手丫,粉紅色的,纖纖細細,像花苞一樣,極精緻。
這就是她十月懷胎後掙扎生下的孩子,她的姁兒。
邵箐輕輕行至悠車旁。
粉粉嫩嫩的小女嬰,瓷白瑩潤的膚色,腦門頂上烏黑柔軟的髮,睫毛長翹,一雙杏眼又大又亮,黑白分明,果然是隨了她。小鼻樑很挺,嘴唇薄嫩,這倒更像隨了爹。
小丫頭更像娘,但也有幾分隨爹,長大後大約不會是邵箐般嬌柔婉約的古典美人。
「我們姁兒長得真好。」
終於看見閨女了,邵箐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下眼眶熱潮。
細細端詳小女兒,她輕笑,她美,妙目含露,楚楚風姿,但就是太柔弱,她其實更喜歡閨女這種平添幾分英氣的長相。
姁兒已經開始認人了,她認識阿爹和阿娘,二人一出現,她立即發覺,小手小腳丫來回蹬動,發出「哈哈」的笑聲。
邵箐俯身,小心翼翼將女兒抱在懷裡,親親她的小臉,小丫頭歡快地「啊啊」幾聲,小臉在母親懷裡蹭了蹭。
軟軟的,嫩嫩的,這溫度彷彿能將人的心燙化,她蹭了蹭小丫頭的髮頂,抬頭笑看魏景。
一大一小的兩張臉,兩雙極相似的杏眸正看著他,亮晶晶,笑盈盈。
魏景微笑,將娘倆俱擁進懷中。
在這一刻,他眉目柔和到了極致,和他的心一樣。
……
邵箐好不容易才看見了小女兒,抱著就捨不得放,早上到晚間,沐浴後抱上床哄著。
她從前怕自己看不見按到姁兒,現在倒沒這個問題了,不過也不大敢和小丫頭一起睡,怕他們翻身壓著。
她略略遲疑,魏景含笑:「你摟她睡,待你睡了,我就抱她回去。」
這就最好了。
邵箐高高興興應了。
沐浴過後的姁兒香噴噴的,和阿娘一樣,啊啊哦哦也不知想說的是什麼,邵箐卻和她說得興致盎然。
不過到底人小,精力有限,一刻鐘左右,她就打了個小小哈欠,睡了過去。
邵箐親親她,又親親孩子爹,在他的拍撫下闔目,也很快睡了過去。
娘倆倒是一個樣兒。
魏景輕笑,垂眸看懷中一大一小,大掌輕輕撫過妻子的臉,又撫過女兒的小臉。
真好。
靜謐的夜裡,享天倫之樂,這是四年前的他想也不敢想的。
彼時,他痛失慈母長兄,身受酷刑,滿腔怨憤,恨不能毀天滅地。
他並未忘卻當初那種感覺,但不知何時起,那種焚盡肺腑般的焦炙已悄然離他遠去。
他有了妻,有了女。
舊的親人不可替代,但他有了一個新的家。
「母后,皇兄,你們放心,我會過得好好的。」
他喃喃說。
待復了仇,養兒育女,夫妻和樂,終不負親者所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第一百三十六章
魏景和她說,他欲抱姁兒祭奠母兄。
他這是想告訴母兄,自己當爹了吧。
邵箐柔聲應了,說好。
她復明時,已屆中元節。
七月半,地官誕辰,地府釋放全部鬼魂,傳聞已故先人可回家團圓。
魏景未必相信太多玄之又玄的東西,但不妨礙他寄託以情感。
中元節大祭,乃整個平城的大事,祭者雲集。不過邵箐就暫不出席了。大祭在午後,日光強烈,她眼睛還在恢復期,見不得強光。
「待阿爹回來了,再和我們去。」
邵箐倚在美人榻上,一手抱著懷裡的小女兒,一手輕輕晃動手裡金燦燦的撥浪鼓。
相比起剛出生的時候,如今姁兒睡覺的時間要少了一些。天氣還熱著,邵箐不愛整天用繈褓裹著她,穿一身薄綢衣就可以了。
姁兒小臉粉撲撲的,一雙黑琉璃般的杏眸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追著金燦燦還會咚咚響的撥浪鼓。須臾,她伸出一隻嫩嫩的小手。
「啊!」
小丫頭叫喚了一聲。
邵箐輕笑:「好了,給你吧。」
她把小撥浪鼓放進五指張開的小手丫裡,姁兒立即抓緊,把撥浪鼓握住。
小丫頭明顯就興奮起來,腳丫蹬呀蹬的,小腦袋一顛一顛,啊啊哦哦地發出聲音。
邵箐親了親她腦門,抬頭一看滴漏,時辰差不多了,她趕緊換春喜把祭服取來,又讓乳母來先餵餵姁兒。
撥浪鼓被取走,小丫頭不高興哭了兩聲,不過有吃的,她很快就住嘴了。
邵箐放心,忙換上祭服。
白色綴藍邊的曲裾深衣,女式祭服。姁兒也有,是仿製的小衣服小褲子。母女剛換好,就聽見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由遠至進,踏上木質長廊往正房而來。
魏景回來了。
他一身玄黑祭服,長冠寬袍廣袖,暗色雲紋,大禮服厚重,愈發襯得他高大肅然,威儀赫赫。
「夫君。」
「啊!」
母女二人迎了上來,魏景冷硬的眉目柔和,「嗯」地應了一聲,十分自然地輕輕擁住她們。
「我們過去?」
如今暮色漸現,光線恰好。
邵箐應好。
魏景接過姁兒,單手抱得穩穩的,另一手牽著妻子,出門往西而去。
西邊闢了一處大院子,專供傅皇后前太子一家的排位,也算是祠堂了。
沿著廊道而上,晚霞染紅半邊天,一般昏黑,一半紅豔,久違的景致。
邵箐不敢多看,怕刺眼,垂頭之至已轉過木廊踏上甬道,魏景側頭安慰:「待好全了,我們再看。」
「好。」
邵箐柔聲應了。
姁兒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很少哭,身處與屋內迥異色彩斑斕的室外,她瞪大眼睛,小模樣頗有幾分驚愕。
魏景輕笑一聲,顛了顛她,她瞅瞅爹,表情還是沒變。
這小丫頭。
祠堂是個寬敞的兩進大院,遍植松柏,青煙嫋嫋,莊嚴肅穆。
從踏進院門,魏景神色便一正。抱女攜妻登上青石臺階,他立於廳堂正中,靜靜凝視翹頭長案上一排靈位,視線落在最中間的最大兩個。
「先妣傅氏之靈」,「先兄魏璋之靈」。
很簡單的靈位,無生平,無尊銜,筆力遒勁,卻是魏景親書。
「母后,皇兄,我來了。」
安靜的廳堂,點點昏黃燈火搖曳,他低低說道。
下僕盡數被屏退,邵箐便親自上前,點燃了幾柱清香。三柱魏景,三柱她的,最後三柱是姁兒的。
魏景接過香,低頭看一眼懷裡正瞪大眼睛瞅著燭火的小女兒。
「這是我和阿箐才得的小女兒,叫姁兒,有兩個多月大了,你們看看她。」
他抬目再次凝望靈位,片刻上前,將檀香端正插在供桌前的香爐中。
他退回來,又接了邵箐手裡姁兒那柱,再次敬上。
懷裡的小姁兒終於看厭了燈火,抬眼看她親爹,她認得,努努嘴,「啊」地嚷嚷一聲。
「嗯,阿爹的姁兒這是怎麼了?」
魏景已騰出兩手,都摟著她,顛了顛,柔聲哄著。
邵箐恭敬三拜,上了香,回身看父女二人,魏景抬頭:「我們回去吧。」
他懷裡還摟著一個蹬腿的小團子,神色柔和,邵箐抬手,輕輕撫過他的眉眼。
昔日陰戾再看不見。
她揚起笑:「好。」
……
姁兒似乎很喜歡外頭,夫妻倆還特地抱她到園子逛了逛才回去。
魏景說,如今已入了秋,早晚氣溫這麼高了,可以每天把女兒抱出來走走。
邵箐含笑說好。
一家三口逛完園子,回去用了膳,哄睡姁兒,夫妻相擁歇下。
次日卯正,魏景照例早起去前衙,不過今兒有些差別,他不再一個人,而是與妻子結伴同行。
和邵箐生產前一個樣。
雖生了女兒,但邵箐當然不欲就此困在內宅。且顏明說了,她眼睛正逐漸恢復,這期間不久視強光不過疲即可,可正常生活,不需要太刻意保護。
那麼工作,自然就要重新開始了。
魏景知道她,沒有不同意的。
姁兒就托給孫氏照看了,夫妻倆都挺不捨的,但帶到前衙不合適。邵箐只能自我開解,就當上班下班好了,後世職業女性不都是這樣嗎?
她愛女兒,但她的生活不能光顧著女兒。
開解完畢,孫氏一大早就歡歡喜喜來了,夫妻倆和祖孫兩個依依不捨告別,狠了狠心出了門。
「唉,不知姁兒會不會想阿爹阿娘?」
魏景早就恢復前衙公務生活了,倒接受得飛快,他篤定道:「會的。」
邵箐自動忽略常識,相信他了。
夫妻倆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到了前衙,先去了邵箐的值房。
熟悉的景物,熟悉的擺設,和原來一個模樣,天天打掃不落灰塵,就像主人昨兒還在辦公。
邵箐露出一絲懷念之色,又感歎,繞著屋裡走了幾圈,翻翻這個碰碰那個。
真不容易。
但到底過來了。
不過很可惜,這值房她也待不久了。
魏景一直含笑看著,道:「我們該遷離平城了。」
……
邵箐重回議事大廳,她端坐魏景右下手,雙目燦然有神。
主母復明的消息早已傳遍整個平城上層,但前眼所言季桓等人依舊喜色難掩,見禮同時紛紛恭賀。
「勞諸位記掛,快快起罷。」
邵箐含笑把人叫起。
笑語晏晏後,諸人各自就坐,轉入正題,氣氛登時一肅。
季桓拱手:「主公,如今夫人復明,小女郎也近百日,這遷離平城之事,該著手進行。」
魏景三月前下揚州,月前又命張雍率八萬軍伐交州。
交州這地兒,遠離中土,不被戰火波,安全倒是最安全的,但弊端也極大。偏僻人稀,師老糧少,作戰經驗更是少得可憐。且交州被益荊楊包圍著,是魏景嘴裡的肉無疑。
這麼一個交州,根本無需魏景本人親征,他點了張雍率軍去。
八萬精兵兵臨關下,就算有險關固守,交州軍也沒撐多久,六天告破。張雍立即率軍長驅直入,追截敗退的交州軍。
後者大敗。
一場大敗,五萬軍士折損近半,本就低落的士氣跌落谷底。面對敵方雄兵,交州連連發生兵卒棄城而逃事件,張雍不費多少力氣,七日連下三城。
交州也沒多少城池,這三城一下,已逼近交州治所衛丘。
無奈之下,交州牧趙庸降。
至此,南方四州,益荊揚交,已盡歸魏景之手。
雄踞南方,坐擁半壁江山。
這平城就在湯谷道不遠,有些偏了,崇山峻嶺還多,往北無進軍坦途,已經不適合當大本營。
當尋一更合適的戰略城池,作為新的中心點。
這是在場從上到下所有人都有的共識,姁兒漸大,邵箐復明,交州的捷報又傳回,遷離平城已時機成熟。
魏景頷首:「伯言所言甚是。」
定下遷離基調後,他環視眾人一圈:「鄴都與酈陵,諸位以為,何處為好?」
新的中心點,其實並不需要海選。畢竟不管是荊州還是揚州,都是本來有主的,而且不止一任。這集軍事意義和經濟中心同歸一身的城池,原主人長駐已久。
鄴都,揚州治所,屈家曾經的根據地。
酈陵,漢壽郡治所,曾是安王取下荊州後選定的大本營。
鄴都隔大江望徐州,數條進軍大道直通北方;酈陵,漢壽北有高山為屏,通豫州有坦途有險關,險關在漢壽境內,為己方駐軍點。
兩處都有上佳天險為防,又鄰近中原,為穩坐南方伺機北伐的上佳之地。
現在二選一。
諸臣將各自沉吟,季桓和隔壁的莊延對視一眼,二人同時拱手,「主公,某以為,酈陵為佳。」
酈陵,前有屏障後有天險,若非魏景當初取下曲陽的同時盡殲安王十八萬大軍,導致雙方兵力過分懸殊。本身又佔據了平陽,對漢壽呈半包圍轉態,恐怕沒這麼好取。
「鄴都雖不錯,然卻位大江之南,我方主力,為陸上之師。」
北伐也用不上水師。
鄴都最大的防禦屏障就是長江,但己方北伐就得先用戰船把將士運過江了。不是不行,但不管前攻還是後撤,都及不上酈陵方便。
另外更重要一點。
季桓補充:「徐州乃濟王治地,自濟王敗退,徐州南諸邊城關隘俱已陳重兵。」
魏景北伐之意,可謂司馬昭之心。
與南方接壤的各州,嚴防死守是不用多說的了。
徐州,是濟王一家之地,諸關隘城池互為犄角,連成一片,欲從此北伐,唯有強攻。
而豫州,則是一個戰場,朝廷軍雖已敗退往西北,但這南邊的汝南郡,卻被濟王和王吉二人瓜分。這兩人吧,目前很不和諧。
不和諧好啊,不和諧就容易鑽空子。
季桓窺了上首一眼,魏景神色沉穩一如平日,看不出喜怒。
以自家主公之能,季桓不信他看不出這明顯的優劣之處。
大約魏景過分憎恨安王,連帶對酈陵這個安王昔日大本營無甚好感,故而也不肯自己直接定下,而是讓大夥兒一起商議。
季桓暗歎,站起拱手:「主公,某以為,酈陵為上。」
莊延立即接話:「某附議。」
「標下附議!」
「標下也……」
……
「好。」
眾口一詞,魏景環視一圈,頷首:「傳我令,即日起,備遷往酈陵事宜。」
在場諸臣將立即站起,齊聲應道:「標下(某)謹遵主公之令!」
此聲極高昂,穿過廳堂透出瓦頂,震得耳朵嗡嗡作響,教人心潮激蕩。
不少人面露激動之色。
邵箐知道為什麼。
遷往酈陵,北伐的第一個重要部署。此令下,代表己方視線已正式投向中原。
深吸一口氣,她也站了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三十七章
說是遷往酈陵,其實也沒這麼快。
平城作為大本營足有兩年餘,待方方面面大致歸置妥當的時候,已是八月中旬。
魏景攜妻女,率諸臣將,啟程往東。
平城距酈陵七百餘里,緩緩徐行六日即至。邵箐抱姁兒坐車,車廂墊得厚不怎麼顛簸,秋高氣爽的也不熱,感覺頗好的。
姁兒太小,本來夫妻倆擔心她會不適應,還提前給顏明打了招呼。但事實證明他們多慮了,這第一次出院門的小丫頭顯然興奮得很,小手小腳丫蹬動得厲害,啊啊哦哦得更歡了。
這不,聽說酈陵就在前頭了,邵箐撩起簾子瞅了眼,這小丫頭瞄見她爹,立即「哈哈」兩聲,顛了幾下伸手去搆。
搆當然是搆不到的,不過她爹見了她,立即加快和莊延說話的語速,須臾打馬過來。
摸了摸小閨女的臉蛋,魏景皺眉:「怎麼不戴羃離?」
這話是和邵箐說的。
邵箐經過一個月的持續治療,視力已基本恢復。她身心大暢,這一路直接當秋游賞景過來的。只為謹慎,羃離還是需要的。也就這半下午,她看著日頭不強,這一會的就沒戴。
聞言她沖他一笑:「不刺眼呢。」
其實行不行本人是有感覺的,現在她一點都不覺得刺眼。
但魏景堅持,她只好接過平嬤嬤遞過來的羃離罩上,不和他爭。
經過幾日,姁兒也習慣母親常常戴著這玩意,瞅了眼就移開視線,對車窗外的父親伸出小手。
「啊!」
魏景十分意動,但想了想閨女到底太小,他今兒騎馬一身塵土,不好抱她,只不捨哄道:「待進了城,阿爹再抱你,很快的,好不好?」
就邵箐所見,遠遠有一黑壓壓的城池如伏地巨獸,極為宏偉,距離確實不遠了,大概也就十里上下。
嗯,酈陵終於到了,這一路風景沒看膩,坐著倒有些累了。
一個時辰後,魏景率眾抵達酈陵。踏上吊橋,穿過古樸的城門,沿著青石板正街直奔酈陵郡守府。
沒有得到回應的姁兒也不惱,偎依回母親懷裡睡著了。魏景先把妻女送進正院,環視這個整飾一新已看不見安王半點舊痕的寬敞院落,他輕哼了一聲。
邵箐將女兒交給乳母,吩咐好生伺候,回頭笑:「這院落本也不是安王的,他也就暫居兩年罷了。」
要不是棄正院另居顯得太刻意,她想魏景肯定會這麼做的。
魏景一想也是,心舒坦了不少。
疙瘩去了,夫妻二人親自看過閨女的屋子,很舒適和平城的一樣,滿意點頭,遂攜手往前頭去了。
剛剛搬遷過來,很忙。
魏景要忙的頭一件事,就是酈陵西郊大營的二十萬常駐軍。大軍先一步出發已安頓好了,陳琦正等在外書房回稟軍務。二人匆匆說了幾句,就各自奔外書房和值房去了。
伐揚一戰後,魏景麾下大軍六十萬,除了這二十萬,餘下的大部分駐紮在丹陽漢中一線。
揚州丹陽郡,東瀕大海北接徐州;益州漢中郡,隔了秦嶺和司州相接。如今南方已盡在他掌中,需要重點佈防,當然只剩下與中原接壤的一線。
當然了,魏景陳兵丹陽漢中一線,可不僅僅是為了防禦的。
關於這一點,南方諸臣將清楚,北方諸軍閥也了然。
所以,魏景遷酈陵這一動作,繃緊了所有人的神經。
……
豫州,陳留郡,開邑。
三方戰場的前線,濟王中軍駐紮之地。
前日接到準確訊報,齊王駐平城郊的二十萬常駐軍先一步奔赴酈陵;今日再接訊,魏景本人率麾下臣將啟程往東。
齊王遷酈陵,虎視中原,伺機北伐,已確認無疑。
外書房一陣沉默,儲竺率先拱手:「殿下,我等應立即往汝南、梁郡增派駐軍。」
汝南,豫州最大的一個郡,和梁郡組成和荊揚接壤的邊境。前者目前被王吉和濟王二人分割,勢力參差;至於後者,通過揚州退軍奔襲後,現已盡歸濟王所有。
梁郡與濟王的大本營徐州接壤,防禦連成一片,濟王早早就佈防妥當了。難下手,魏景也沒沖那邊去。
現在唯一就是汝南,最容易成為缺口。
故而儲竺有此言。
另一謀士許嶂歎:「與朝廷之對戰,我方已佔據上方,若臨時抽調兵力,優勢將不再,恐難破延津。」
太可惜了,延津再進一步,就是司州。
儲竺沉聲道:「相較於朝廷,齊王乃頭等大敵也,其一旦攻入豫州,後果不堪設想!」
齊王已坐擁半壁江山,兵強馬壯,他與北方諸軍閥俱處於對立面,作為近鄰之一的濟王更是首當其衝。
這是實情,所以許嶂才歎。外書房重新陷入沉默,片刻後,楊舒道:「殿下,在下附議。」
他和儲竺歷來不和,但卻很分得清公私,該贊同時一點不含糊。
上首的濟王眉心緊蹙,恨恨一錘楠木大案,咬牙:「也罷,便宜魏顯那廝了!」
汝南郡,先前已增防一次。濟王也是個果決的,直接抽調五萬精兵,再次增防。
接下來要商議的,就是這五萬精兵該如何分配。
「山乘雖易守難攻,然卻處要害之地,某以為,需增軍五千,……」
「下邑城池雖小,然卻非進軍坦途,齊王即使由此進軍,也能及時馳援,這增軍,不增無妨。」
「某以為,……」
汝南局勢複雜,增軍並不件簡單的事。外書房的大門從早閉到晚,燃了燈火,一直亮到半夜。
還沒有散的跡象,因為有一處卻始終定不下。
南屏關,豫州南防線的其中一處關隘。它與距其西北二十里的西陽關為子母關。兩關一子一母環環相扣,互為犄角,牢牢鎖住羊首山要衝,教南方之敵無法進犯。
本來吧,這是個很好的地方,險關,易守難攻。但現在問題是,南屏關在濟王手裡,西陽關卻在王吉手裡。
本來就是兩撥人。且經過濟王揚州退軍飛奪三城一事後,雙方的關係更將至冰點。這各自駐防,互相仇視,子母關的優勢完全發揮不出來,增軍多少怕也無法彌補。
眾人不但煩惱增軍,且還隱憂容易被齊王借此為隙,攻進豫州。
要解決這問題吧,唯有子母關歸一人之手,要麼濟王,要麼王吉。
現在出兵奪關?
不行的,打不打得下來另說,齊王恐怕得馬上就揮軍北上了,賣得多好的一個破綻啊。
很棘手。
儲竺眉心緊鎖,也不得法。
足足議論了一個多時辰,最終還是一直緊盯地域圖的楊舒開口了。
「殿下,在下有一策。」
「哦?子明快快說來。」
「既南屏西陽二關必得歸一人之手,而強攻不得,殿下不妨和王吉做個交易。」
楊舒站起,手一點地域圖,「我們用南屏關,換王吉的虎丘。」
虎丘,豫州中部一處關隘,目前在王吉的手上。就是這虎丘關,卡住濟王的糧道,導致他不得不多繞遠路,白白耗費很多人力物力。
說到重要程度,南屏關和虎丘於安王而言,不分上下。
楊舒道:「梁郡已被我們所得,王吉不可能再捨棄汝南寸地。」
那只能己方退一步。
不過選了虎丘,也沒吃虧就是了。
另闢蹊徑,此策極妙,只不過,許嶂猶豫:「可,可這王吉能答應嗎?」
對方可不是什麼仁厚人物,萬一不答應虎丘,獅子大開口怎麼辦?
楊舒篤定:「王吉必會答應。」
他道:「諸位,汝等要相信,王吉忌憚齊王之心,絕不遜於我等。」
需知強敵並不是他們一方的,齊王一旦攻入豫州,王吉也無法作壁上觀。
濟王一擊案:「好,孤手書一封,送往封陽!」
……
封陽,王吉中軍所在,距開邑也就四百餘里的路,快馬晝夜不歇,兩日就一個來回。
果如楊舒所言,王吉答應了,答應得非常爽快,行動也很乾淨俐落,沒耍半點花樣。
迅速和濟王交換了關隘後,他立即增軍牢牢守住南屏西陽二關。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包括儲竺,畢竟眼下,他主子的目的和濟王是一樣的。
他忙悄悄將消息傳回去。
……
這消息,也很快傳回了酈陵。
外書房。
張雍恨恨一拍大腿,怒:「可惡的濟王,可惡的王吉!」
夠果決,夠迅速。
卻剛好堵住漢壽北上豫州的一條最佳進軍通道。
沒錯,這南屏關和西陽關,還真是魏景等人看好的破綻,先前已經議過幾次。
甚至魏景本人緩緩徐行,卻先一步遣二十萬大軍奔赴酈陵,未嘗沒有迷惑敵人的意圖。一旦濟王和王吉發生矛盾,或者雙方關係僵硬毫無合作,他很可能會趁機立即奔襲南屏西陽二關。
年初剛一場大戰,本來計劃是下半年休整的,但若有上佳戰機,他也不介意調整戰策。
季桓道:「可惜了。」
是可惜的,濟王此舉太過乾脆俐落,不但戰機沒出現,反而還把破綻徹底堵死了。
「這楊舒年紀輕輕,就得濟王如此青眼,果然才智了得。」
季桓有些感歎,不過張雍就沒這麼好脾氣了,又罵了一句「可惡的楊舒」。
邵箐沒說話,楊舒她沒親自接觸過,對於這位血緣上的表哥,有原身的記憶和孫氏念叨,她原來對此人觀感還不錯。不過既然現在都各據一方了,那是敵對關係無疑。
此事在場知道的人很多,但大家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她是自己人,楊舒是外敵,張雍張嘴就罵,那也是潛意識就曉得她不介意。
邵箐確實不介意,不過涉及楊舒非必要她也就不開口了,這表兄妹關係在眼下,確實有點尷尬。
魏景端坐上首,道:「既如此,再尋破綻就是。」
北伐,將會是己方崛起以來的最大一次戰事,一個漂亮的開局非常重要。
失去一個上佳破綻固然教人惋惜,但這近十年魏景經歷的大大小小戰役多矣,心緒並未有多少波動。
一處破綻沒了,再尋就是,他面色如常,聲音沉穩。
張雍撓撓頭:「可是,可是如今濟王和王吉都已增派了守軍,……」
從前線調過來的,他憤憤不平:「便宜洛京那狗皇帝了!」
可不是,原來朝廷大軍節節敗退,豫州幾乎丟盡,已被濟王和王吉逼近至司州。這麼一調軍,朝廷壓力大減,終堪堪穩住腳步。
張雍罵歸罵,但說的都是實情,二次增軍後,豫州南防線可以說是滴水不漏了。
魏景欲進軍當然還是隨時可以的,但只能強攻。
強攻並不是理想的戰策,很容易讓濟王和王吉拋棄舊嫌聯手抗敵。這二位也是大軍閥,麾下兵馬加起來逾五十萬。魏景不懼打硬仗激仗,但剛進豫州戰事就白熱化,這只能算是中下局面。
不是魏景想要的,也不是在座諸臣將想要的。但要說另尋破綻,這一下子卻無從下手。
外書房安靜了下來,魏景沉吟片刻,吩咐韓熙:「承平,你遣人去查探,查探豫州諸關隘邊城的守將和官吏,越仔細越好,尤其王吉的。」
既然從外部暫無法找到空隙,那不妨調轉視線,看內部是否有機可趁。
人多了,很容易有矛盾,尤其王吉麾下臣將大多草莽出身。且駐防的還是兩派人馬,犬牙交錯的,難保沒有摩擦。
魏景不急,現在都中秋已過,冬雪下來後不適宜出征。他吩咐韓熙不拘人物大小,越詳細越好。
韓熙領命而去。
這確實是個上佳思路,季桓等人拱手:「主公英明。」
魏景頷首,應了兩句,今日議事畢,他隨即讓散了。
諸臣將齊齊告退,魚貫散去,偌大的議事廳就剩夫妻二人。
暮色四合,魏景攜邵箐直接折返後院。
他關切問:「今兒是怎麼了?」
他自然注意到妻子今天沒怎麼吭聲,轉念一想就明白了,溫言安撫:「公恕脾性直,你莫在意。」
「我自然不在意的。」
邵箐聳聳肩,道:「私情歸私情,軍務歸軍務,如何能混為一談?」
莫說實際上她本人和楊舒也沒什麼交集,就算真感情不錯,戰場尚且無父子,一切私情都應摒棄。
她道:「只可惜了南屏關和西陽關。」
那麼好的一個破綻被堵上了。
魏景瞭解妻子,知道她是真不在意,遂不再多說楊舒,安慰:「戰機再尋就是,你莫急。」
他眉目舒展,邵箐心情也輕快起來:「那是,那麼長一豫州防線,未必就沒有第二處破綻。」
她笑:「我們快回去吧,姁兒也不知醒了沒?」
說到女兒,夫妻倆歸心似箭,加快腳步回了正院。可惜的是,小丫頭吃飽肚子,剛剛被乳母哄睡了。
二人不吵她,圍著悠車看了良久,這才依依不捨回了右稍間。
忘了說,姁兒半月前遷出父母的內間,回到自己的屋子起居了。
原因無他,邵箐生產滿三月,身體調養極好,可以恢復房事了。
晚膳後沐浴上榻,一具火熱的胸膛從後貼上,有了姁兒屋裡早早放上熏籠,魏景直接連上衣都沒穿,摟著腰肢纖纖,胸前卻豐腴不少的妻子,輕輕啄吻她的肩頸。
邵箐回頭嗔了他一眼,這半月敦倫頻繁強度大,她有些吃不消,不過還是心疼他憋久了,捨不得拒絕他。
夫妻鏖戰頻頻,閨女自然不好養在屋裡的,乳母守夜啥的太不方便了,只好遷出去。
好在就隔了一個明堂,非常近,不然兩人捨不得。
「啊!」
邵箐剛想了想閨女,就被輕咬了一口,魏景不滿她分神,低語一句立即加緊攻勢。
她一蹙眉心仰首,再無心多想其他。
「阿箐,想什麼呢?」
「沒,想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三十八章
熏籠的火挑得旺旺,邵箐整個人都熱了起來,她眉心緊蹙,汗濕烏鬢,最後忍無可忍,踹了一腳他的胸膛,讓他快點。
魏景捉住那隻小巧玲瓏的玉白腳丫,親了親,加快速度一陣,這才結束一場鏖戰。
二人交頸相擁,重重喘息,邵箐很快昏沉過去,魏景剛喚了水,左稍間姁兒「咿呀」一聲後,就哭了起來。
他心裡記掛,給妻子掩上錦被,跳下床匆匆套上綢褲,也不怕冷,精赤上身就往外去了。
乳母正哄著,見他來,忙見禮將姁兒交給他。
他接過女兒,熟練地輕晃,「阿爹的姁兒這是怎麼了?可是餓了?」
「稟殿下,婢子剛餵了小主子。」
魏景威勢極重,乳母和守夜侍女垂頭屏息,半眼不敢多看。
這個身份貴重威儀赫赫的高大男人,正柔聲哄著他懷裡的小女兒,他輕輕哼著童謠,來回踱步。父親的氣息讓姁兒分外安心,很快她就砸吧砸吧嘴,不哭了,繼續呼呼大睡。
魏景微笑,大拇指輕輕抹去女兒眼角的殘淚,小心將她放回悠車,吩咐好生伺候不得懈怠,這才折返內房。
「姁兒哭了?」
母女連心,邵箐模模糊糊醒了過來,她很睏很累,眼皮子有點撐不開。
「沒事,她又睡了。」
熱水已備好,魏景俯身將人抱起,輕吻了她的眼皮子,「你也睡罷。」
事後清洗一貫歸他,邵箐安了心,摟著他的脖子蹭了蹭,閉目就睡了過去。
……
春閨暖意融融,夫妻交頸,養兒之樂無窮,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秋意濃重,冬雪漫天。
去年的這個時候,邵箐偎依在夫君的懷裡聽他講述雪景,今年她親眼看素雪紛紛揚揚。
姁兒一天天大了,四個月的時候就學會了翻身,五個月的時候學會了靠坐,等滿了六個月,她能坐得很穩了,抬胳膊蹬腿,小腦袋左顧右盼,非常活潑好動。
小女兒的成長,為夫妻二人增添了無限驚喜,午間傍晚,正院歡笑聲不絕於耳。
當然,在私生活越發多姿多彩的同時,軍政二務也沒有落下。
魏景治世之能同樣出眾,手下能才濟濟,拿下已久的益州荊州蒸蒸日上,新近所得揚交二州也漸安定平和,政務雖多,但無甚難題。
至於軍務,需特地提及的是,先前魏景特地遣人去查探的豫州將吏情況,信報陸續回來了。
果然,人多了情況就複雜,濟王那邊是正規軍倒還好些,王吉草莽出身的麾下,亂七八糟的事就有點多了。
誰和誰曾經爭過功勞,導致關係微妙;誰和誰又曾酒後肆意得罪過誰;還有哪幾個是競爭對手。種種情況,不足而一。
但這些信報,卻未必合用,畢竟關係微妙的沒駐守在一起,而競爭對手看著也不是容易煽動的。挑挑揀揀之下,暫時未尋到比較合意的。
這般到了十二月初,魏景終於接到一則很有意思的訊報。
「王吉長子王瓊 ,……」
季桓接過魏景傳下的訊報展開,見大家都盯著他,他乾脆念了出來。王瓊,此人隨其父摻和揚州戰局,年初已死於突圍戰中。
「王瓊遺孀之弟任施,駐南屏關;而西陽關駐將,乃王吉次子王珞心腹鄭鶴。」
季桓剛念罷,張雍驚喜:「這西陽關守將居然是王珞心腹?!」
無怪張雍反應這麼大,隨著數月來的細查,酈陵諸人對這楨泉軍的狀態是越來越瞭解。據他們先前分析,這王吉次子和兄長一房遠不如表面和諧。
王吉器重長子,視長子為接班人,王瓊歷來勢大,其餘諸弟均得避其鋒芒。不過,諸弟中又以次子王珞戰功最多,也頗得父親讚賞。
王珞此人,笑語晏晏,一貫表現溫和,極服從父兄之令,因此即使王瓊很忌憚這弟弟,也很難給他穿小鞋。
那要問王珞有心思嗎?
即使本來沒有,被兄長坑了兩次差點丟命以後,也該有了。不過他知道父親的心思,也深諳隱忍之道,表現得更加敬愛兄嫂,關注侄兒,俯首帖耳,讓王吉極欣慰。
王也只能咬牙配合,表現得更加關愛弟弟。
於是,這兄弟倆手足情深歷來是為人稱頌的,要不是看訊報裡雙方小動作頻頻,舊日對楨泉軍瞭解不深的酈陵等人,還不知其中貓膩。
王瓊戰死,很讓人惋惜,但萬幸王吉還有個同樣優秀的次子。
在這種戰亂的時期,戰將謀臣是很重要的,一般的王瓊黨,王珞也不是容不下。只除了以前差點陷他身死的,以及天然帶王瓊烙印洗不脫的。
作為王瓊的內弟兼心腹,任施兩者具備。事已至此畏懼無用,楨泉軍還不是王珞的,以後的事難說得很。他們一群人位置不低,索性擰成一團,明爭暗鬥。
「險陷身死,此仇不可解也。」
事實上,雙方關係也極其惡劣。季桓和上首的魏景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眸中看見相同的東西。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這南屏西陽二關。
「去年任施於兗州一戰,曾兩度將風雪誤判為敵襲,將士夜半而起,復歸。又於月前陳留一戰,……」
韓熙辦事很仔細,後腳來的,還有任施和鄭鶴能查到的具體消息。
魏景一一翻看:「此人是個膽氣不足的。」
而鄭鶴,出了名的爆脾氣。
這二人的性子,倒能適當利用。
魏景沉思良久,招韓熙至近前,如此這般吩咐一番。
……
連續幾個大寒冬季,今年也不例外,進了臘月,風雪咆哮之勢越發兇猛。
鋪天蓋地一片白,積雪厚厚,人瑟瑟發抖,糧車越發行走艱難。
每每錯過宿頭,運糧的軍士更加難熬,楨泉軍軍侯吳平看看天色,回頭吆喝:「兄弟們快些!入夜應能到驛館!」
他們昨日從大部隊分離出來,要將糧油等軍資運往一百餘里外的南屏西陽二關。路很難行,糧車還重,摸爬打滾一天二十里已是極限,很苦很累,然熱水熱飯的吸引力還是極大,兵卒們齊心協力,好歹自酉望見驛館。
誰知這時樂極生悲,連續幾聲驚呼,漆黑夜色中浮雪覆蓋破損的路肩,一下子十數糧糧車翻側,麻袋破損,糧食撒了一雪地。
「他娘的!」
陳平怒駡一聲,也不知是罵人還是罵天氣。不過這天氣推糧車,這意外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能咒駡一句,大家七手八腳掃糧收拾。
落在雪地的糧,自然混了雪花,但好在沒泥土,換了麻袋裝起來,還能繼續送。
一般情況下,這混雪的糧是一家一半的,但任施這人比較精,早早就命人迎出十數里,塞了點銀錢,順利拿下好糧草。
這一幕落在晚到一步的鄭鶴心腹眼裡,立即呸一聲,衝上前理論要均分。
這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偏偏這破天氣,糧車翻側事故比上月頻繁很多,有時候,一半糧食都混了雪,這不篩出來無法存放。且就算篩也不能完全乾淨,入了較溫暖的糧庫,這糧食總會潮的。
鄭鶴那邊吃過虧,哪裡肯放過?可惜推搡一陣,最後還是任施方獲得勝利。
先到先得,鄭鶴的人也不敢真打起來。
眼睜睜看著對方揚長而去,鄭鶴心腹恨得咬牙切齒,回去後添鹽加醋,狠狠告了一狀。
鄭鶴一點就爆,拍案大怒:「該死的任老狗!」
可惜又能怎麼樣,不服只能憋著。
年關將近,補充的物資不少,類似矛盾又發生了幾次,雙方矛盾激化到頂點。
魏景淡淡道:「差不多了。」
可以進行第二步了。
……
正旦歲首,雪終於見小,不過依舊不斷,山間風野,狂風捲著雪花撲進關口,城頭駐守還是一件苦差事。
天冷黑得早,點燃篝火,赤紅的火焰驅散昏暗和寒冷,一甲兵搓了搓手上發癢的凍瘡,對同伴說:「聽說今兒膳房劈了羊,……」
這是做羊肉湯了,想起火辣滾燙的肉湯,他咽了咽唾沫,剛想說時間差不多該換班了,誰知餘光一瞥,卻隱隱見關口下遠遠似有什麼動靜,他一驚。
「看,那是什麼?!」
南屏關卡在山腰,從左邊往下望,剛好能望見羊首山南麓下連片丘陵。眾甲兵聞聲看去,只見風雪夜色中,遠遠似一大片什麼在晃動。
距離太遠,又無月無星,黑漆漆根本無法判斷,有人說有什麼動了,但有人又說沒有,風雪夜裡都是這樣的吧?。
但無人敢輕忽,立即報了上去,疑有敵襲!
任施衝出來一看,咬牙:「必是敵襲無疑!傳令,準備拒敵!」
他回頭點了一心腹:「趕緊去,通知鄭鶴來援!」
子母關的其中一個大優勢,兩關之間有一條便道,快速便捷,能隨時互相增援,一倍的駐軍能發揮出雙倍的效果,給攻關者帶來的難度卻不僅僅是一加一等於二。
南屏關嚴陣以待。再說接到報信的鄭鶴,他再與任施不和,也不敢在此處怠慢絲毫。觀察己方關口無異常,他匆匆點了一半守軍,令副將率之緊急馳援南屏關。
齊王之名赫赫,眾將士如臨大敵,本以為會面對一場激戰,但誰知抵達南屏後,風平浪靜,天地間僅聽見簌簌雪聲和嗚嗚風聲。
等了一個時辰,那所謂的突襲之敵還沒有見人,副將忍氣,任施尷尬,忙吩咐哨兵出關察看。
折騰半夜,結果出來了,實地勘察,沒發現絲毫大批敵軍的痕跡。
副將怒氣衝衝回去了。
鄭鶴破口大駡:「任施這個膽小如鼠的老匹夫!」
這是又把風雪當敵襲了!!
這事不落在自己頭上,當迭聞聽聽是挺捧腹的,但真和自己搭檔上了,能氣炸肺。鄭鶴怒駡一通,麾下大小軍士也怨聲載道。
但誰知,這事居然沒完,第二天第三天又發生了,都是在夜間,尤其第三次,還是在半夜,都吃了詐糊。
西陽關被弄得人仰馬翻,將士疲憊不堪,第三次接報的鄭鶴怒不可遏,一把掀起被子暴喝:「老子親自去!!」
要是再是虛報,老子揭了那任匹夫的皮!
鄭鶴一行通過便道,旋風般刮到南屏關,吃了一肚子冷風照樣風平浪靜,連續三天沒睡好的鄭鶴目泛血絲,在城頭上戳著任施的臉破口大駡。
「你個老匹夫,再三虛報軍情,老子若再信你,就把腦袋擰下來給你當夜壺!!」
這當著雙方兵卒的面罵,任施臉上火辣辣的,鄭鶴怒氣衝衝走了,他掃己方兵卒一眼,惱羞成怒:「看什麼看,還不各歸各位!」
他一甩袖走了,不少人偷偷呸了他一口。
「行了行了,該當值的當值,不當值的趕緊回營房歇息。」
有人打圓場,大家就紛紛回去了,累,這麼折騰受不了的不僅僅是鄭鶴一行。
抱怨的抱怨,歎氣的歎氣,經過三回,就算一開始認為真有動靜的甲兵,也覺得這其實就是風雪吹拂令樹木搖曳所致,任施過分敏感了。
這一夜,也該和前兩夜一樣安靜等天亮。
所有兵卒都這麼以為的,連已回營房的任施也如此。
但誰知在下一刻,敵軍突襲就真的來了。
……
鄭鶴在城頭痛駡任施折返之時,關口不遠的一處雪地上,一身披銀白斗篷的人悄悄收回視線,無聲站起冒雪往回疾奔。
「陳將軍,事成了。」
這是第三次事成了,火候已差不多了。
「兄弟們!」
奉命率騎兵營急行軍了半夜的陳琦,兩道濃眉沾上雪花也沒來得及抹去,他肅然揚手:「急攻南屏關!主公率大軍隨後就到!」
急攻,火攻,魏景率三萬大軍,隨後就到。
距離漢壽北邊關口最近的潞城,魏景駐了三萬精兵。酈陵是他的新大本營,在北邊關口多駐點兵,這很正常。但其實,這三萬駐兵不僅僅是防禦用的。
年節當天,他告別妻女,無聲去了潞城。
三萬精兵,攻南屏關足矣。然南屏關難攻之處不僅僅在於險,它還和西陽關呈犄角之勢,能互相增援,撐到大軍來援不難。
砍斷西陽關增援,攻克南屏關難度低了不止一半,魏景率潞城三萬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來,而作為先鋒軍的陳琦等,已對南屏關發起了進攻。
「快!快通知鄭鶴來援!」
由於前三次詐糊,一直到陳琦逼得比較近了,甲兵才慌忙報上去,任施連忙吩咐心腹通知鄭鶴。
剛睡下沒多久的鄭鶴又被拍醒,這回他真的出奇憤怒了;「又來?!」
「耍老子好玩嗎?老子是傻子嗎?老子不去!!」
他光著腳衝出來,抓著報信心腹的甲胄領口,唾沫星子噴了對方一臉:「你們敢肯定真有敵襲嗎?啊?!」
那心腹其實沒看清楚,猶豫一瞬,被鄭鶴一把擲下,怒喝:「趕出去!」
就這樣,南屏關失去了增援的最好時機。等心腹灰頭土臉回到南屏關,關口已陷入一片戰火中。魏景率三萬精兵奔至,他立即下令,以最迅猛的動作叩關。
任施滿打滿算,以為援軍到了,誰知心腹身後空空,他怒吼:「怎麼回事?!」
怒駡無補於事,只能下令心腹以最快速度再跑一趟,任施大概也明白過來,轉頭看關下的南方兵卒,切齒:「可惡的齊王!」
魏景目光如冷電,冷冷掃視南屏關城頭,見守軍數量並未增多,他沉聲令:「加緊攻勢,辰時正前必須取下南屏關!」
否則,西陽關援軍該到了!
現在距離辰正,大概兩個時辰。
魏景猜測得很對,心腹再次打馬狂奔,過去後一開始那邊還不信,糾纏了一陣,終於通知了鄭鶴,鄭鶴匆匆率兵而來。
但此時的南屏關,戰事已進入白熱化,連續幾日不得安眠的南屏守軍,精力實在遠不如關下的敵軍。
火箭如雨,喊殺聲震天,不斷有敵軍從攀上城頭,檑木撞門的巨響一下緊過一下。
最終在鄭鶴堪堪趕至的那一刻,「轟」一聲巨響,關門已被擂開。
潮水般的南方精兵頃刻湧入,鄭鶴心口一涼,舉目看去,正見晨光一銀甲英武將軍遠遠抬眸看來,目如冷電,殺氣凜然,手上湛金斬馬刀在晨光下折射出刺目寒芒。
齊王?!
他大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三十九章
魏景率軍破南屏西陽二關,一舉打開豫州南防線缺口。
捷報傳回時,正是中午,邵箐趁午間回了後院,當時正把女兒抱在懷裡說起孩子爹。
「也不知你阿爹如何了?」
魏景正旦當天悄悄去的潞城,如果順利的話,北伐就此拉開帷幕。就是因為很清楚一系列計劃,所以邵箐更牽掛。
姁兒八個月了,粉白粉白的小女娃,活潑好動很愛笑,抿著小嘴兒笑,哈哈笑出聲,嘴角一個小小的笑渦,和母親一樣。
見了邵箐,她飛快掙開孫氏往這邊爬,孫氏笑駡她是個小沒良心的。邵箐含笑,可不是麼,這小丫頭都把她爹忘腦後了,她爹出門時可是夠依依不捨的。
想到魏景那難捨勁兒,她回信上只好答,女兒也想他了,她每回進屋小丫頭都往後張望呢。
也不知這回答超沒超嬰兒正常發育範疇,反正魏景是很歡喜的,次日的家信又厚了一層,都是訴說對娘倆的思念的。
但是家信在前三天開始就停了,因為突襲開始了。
邵箐懸心。
孫氏心情也夠複雜的,忍了好些天,最終今兒還是對女兒歎:「唉,若你表兄也投到姁兒爹帳下,那就好了。」
她也就不用期盼女婿大勝的同時,還得擔憂外甥的安全和其他。
提到這個問題,邵箐老實說:「濟王於表兄有知遇之恩,多年來信重有加,以表兄為人,只怕不會拋棄舊主。」
楊舒能為妻子之死憤而出走,由此可見,他心裡有比權勢地位更重要的東西。
濟王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收容了他,一再青睞倚重,他在這個基礎上一展了所長。另濟王雖反,但這位還真沒幹過什麼暴虐荒淫的事,相反徐州也有安置流民的。
雖這安置工作幹得沒啥出彩,中規中矩的大概是為了名聲,但做了就是做了,抹殺不了。也不存在理念不合。
綜上所述,邵箐認為,楊舒不大可能因為表妹是齊王妃,就棄主南投,他大幾率對濟王一跟到底。
況且現在雙方都敵對了,作為濟王麾下兩大謀臣之一,也不是楊舒投了,魏景就立即欣然應允的,還得慎防有詐。
總而言之,牽扯到兩方勢力,各人志向,個中種種並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邵箐也不想說太明白,徒惹孫氏傷懷。
她淺淺說了一句便罷。
「阿娘莫要擔憂,表兄早已及冠,他知曉自己……」正做的是什麼。
邵箐話未說完,卻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進,一陣騷動間,王經大喜高呼,「大喜!是捷報!」
「夫人,本月初四,主公率軍突襲南屏關,目前南屏西陽二關已下!」
成功在豫州南方線撕開缺口,果然是大喜捷報。
「好!」
邵箐霍一聲站起,大喜,親了親閨女趕緊遞給孫氏:「阿娘,我去前頭一趟。」
撕開豫州防線,北伐正式拉開帷幕。然為迅雷不及掩耳,魏景只領了潞城三萬精兵及騎兵營。後續大軍得馬上壓上,糧草輜重等也得隨後到位。
諸如調遣軍隊的事,魏景早已安排了妥當了。提前接令的駐丹陽漢中一線各將軍,正率兵火速奔赴南屏關,大軍將在數日內匯合完成。
邵箐等留守人員要督促的是糧草監運,還有輜重及各種禦寒的軍備,必須迅速運抵前線。
立春已過,風雪漸小,馬上就該春回大地的,但目前還冷著,兵卒禦寒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邵箐寇玄等人忙忙碌碌,前線的軍報也陸續傳回。
魏景將率五十萬大軍北伐。在他攻下二關的次日,駐酈陵西郊的二十萬精兵先一步抵達,他立即率直攻入豫州,直取距離最近的白池。
白池城下,他迅速往北推進,在羊首山與燕領相夾的望原與濟王王吉正面遭遇。
還不等春雪消融,齊王就突襲破關成功攻入豫州,接報的二人又驚又怒,迅速集結大軍南下,一左一右,堵住來勢洶洶的敵軍。
對於開春後齊王可能有的強攻,二人是有心理準備的,雖時間提前了點,但反應極其迅速。面對如此強敵,濟王和王吉已徹底放棄和朝廷的對戰了。濟王率軍二十五萬,王吉率軍二十二萬。
徐州青州自古繁庶,人口密度不管是荊州還是益州都比不上的,雖二人只各穩占一州許,但麾下足有三十萬左右的大軍。
濟王多點,有三十餘萬;王吉則揚州吃了大虧,還沒能完全補回來,大約二十七八萬。
此次應戰,除了大本營的防守,這二位可以說是傾盡全力了。
……
南方大軍,中軍大帳。
「濟王駐望原東南,羊首山北麓;王吉駐望原東北,燕嶺南麓。」
季桓接過魏景傳過來訊報,提起炭筆,在地域圖劃了兩筆,圈出濟王和王吉安營紮寨之地。
豫州中東乃平原,而西南北多山,這燕嶺乃西境一大山脈,羊首山則在南。兩者各自延伸卻未曾交匯,相夾的地方乃望原。
望原相對平坦,總體狹長,乃西南至東北的走向。目前魏景五十萬大軍駐西南;而濟王王吉駐東北,一左一右。
季桓又一筆,勾出己方營寨:「此二人,與我方呈對壘之勢。」
沒錯,是雙方對壘,而非三方。
這濟王和王吉雖恨死對方了,但面對強敵,二人默契擯棄舊嫌,呈共同抗擊之勢。
一如意料。
在場所有人都不覺得詫異,陳琦道:「濟王王吉二人,麾下兵馬足有五十餘萬。」
這才是最實際的問題,若這二人最終聯軍,兵力比己方還要略勝一籌。
季桓搖了搖頭:「我覺得,此二人雖默契共同對敵,卻未必會聯軍。」
濟王王吉舊嫌累累,雙方都恨不得除對方而後快,魏景斷言:「此二人即便聯軍,效用也將大打折扣。」
徹底擰成一團,不可能的。
這其中的間隙,若利用好了,就是破敵關竅。
不過現在說這些,略早了,魏景食指輕點了點帥案,吩咐:「黃蒙,你立即率麾下哨卒,潛入望原兩側山嶺,勘測地形繪製圖冊,越詳細越好。」
天時地利與人和,每一樣都很重要,人和他們有了,天時不可控,然地利卻可以爭取的。
……
黃蒙,哨兵營之長,得令後立即率營中弟兄潛出。
於是同時,望原大戰也拉開帷幕。
一連十餘日,六七次迂回性的試探交鋒,規模大小不等,各有進退。望原上空的硝煙越來越濃重,一場正面大戰醞釀著,一觸即發。
三方的中軍大帳連日燈火不歇,排兵佈陣商議戰策每每到深夜。
魏景手裡,已經陸續添補出一份較為詳盡的山嶺地形圖,此刻正鋪陳在大案之上,眾人圍而議之。
「雙方會戰,將在望原之中。」
戴光從左到右細看地形圖,目光倏地一凝,手一指:「此處溝壑縱橫,匯向我方大營西側,又隱蔽,只怕是敵襲上佳之地!」
敵軍襲營上佳之地?!
眾人忙定睛看去,卻見戴光食指正正點在己方大營西緣外的位置。
望原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然五十萬大軍營帳延綿,望之不絕,南起羊首山北麓,西依燕嶺,橫貫了原野。
至於這望原的平坦,其實只是相對的,內裡依舊是丘陵地貌,越接近兩邊山腳,越高低起伏。戴光所指這塊,已直接是燕嶺外圍了。這是一片類似葉脈的地形,山勢起伏間,藏了七八條山溝斜,俱斜斜匯向作為中間脈絡的望原。
很不幸,這個彙聚點正正緊鄰南軍大營西。而且,最邊緣還有數道山嶺擋著,山嶺林木茂盛荊棘叢生,根本無法窺見。也是黃蒙等人足夠仔細,走得也夠深入,不然就漏過去了。
戴光說得沒錯,這確實是敵軍襲營的一個上佳通道。
張雍大驚:「他娘的,幸好我們發現了!」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戴光點頭:「王吉占此地長達兩年,他必知關竅。」
豫州,長達數年的三方戰場,直到去年末戰線才推到司州邊緣。
望原曾是朝廷的地盤,天下大亂之初,王吉曾在這片和朝廷展開長達一年的對戰,後來因圍剿魏景失敗,朝廷實力大損,這才被王吉所占。
他必定對這地兒很熟悉,真真幸好發現了。
「那咱們怎麼辦?移營嗎?」
既然發現漏洞,那肯定要立即彌補的。張雍話罷眉心緊蹙,問是這麼問,但他也知道移營操作很難,五十萬大軍大營占地極廣,不是說挪就能挪的。
偏望原狹長,只能考慮前移或後移。前移距離中部太近,失去靈活性,而後移局限更大,弊端更多。當初選擇紮營位置,根本就不是隨隨便便的。
「不好挪營。」
莊延搖頭,他看向魏景和季桓:「要不,我們將計就計?」
「將計就計?」
沉吟良久的戴光忽眼前一亮,一擊案:「我們可設空營之計,請君入甕,再一舉殲之!」
既然挪營弊端重重,那乾脆就不挪。佯作不知,暗中佈置,將西側大營一片悄悄騰空,引突襲敵軍殺入,再包抄圍上反攻。
戴光已看過黃蒙等人步測山谷的數據,斷言:「突襲之軍,能有十萬。」
一旦殲殺十萬敵軍,立即佔據上風,後續若能趁機掩殺過去,大勝在望。
主公之能,戴光信服,他篤信只要有良機,必能一戰取勝。
「好計策!」
「確實!」
……
戴光之策確實上佳,眾臣將驚喜附和,只不過,魏景一直沒發話,季桓也是,兩人正凝神沉思。
須臾,季桓緩緩道:「仲廉所言不假,我也以為,敵軍必從此處突襲。只是……」
他看向上首的魏景,魏景抬目,道:「只是我方查探地形之事,可被王吉所知?」
這葉脈丘壑確實乃突襲上佳地形,王吉採用毫無疑慮。只是若他是王吉,為保此舉順利,必會從一開始就使暗哨盯著,一眼不錯。
黃蒙等人固然小心,但他們卻是後來者,在明,而王吉哨崗在暗。
魏景視線落在地形圖上:「他們未必沒有落在敵哨眼中。」
……
與此同時,望原東北的燕嶺南麓,楨泉軍大營。
深夜,中軍大帳燈火通明,端坐上首的王吉環視諸心腹臣將一圈,「齊王的人已勘測到六溝谷。」
行軍司馬張安皺眉:「他娘的!那齊王必會猜到我們的突襲之策。」
此言一出,眾臣將眉心緊蹙,兩軍遭遇以來,他們之所以這般淡定,全因地形極熟,早早制定上佳良策。
先突襲,趁敵軍大亂,大軍隨即壓上,即可奠定勝局。
任他齊王不齊王的,正好報了揚州之仇。
可是,這齊王的謹慎,打破了他們所有佈置。
「怎麼辦?」
草莽出身言語粗放,不少人已經罵了起來。
王洛站了起來:「父親,我們可將計就計。」
「如何將計就計?」
王吉眼前一亮,他這次子征戰雖略遜已逝長子一籌,但腦瓜子卻極其好使,是個軍中數一數二的智囊,他催促:「還不快快說來我聽?」
「齊王避人耳目,探測地形,必以為我等不知。」
王珞眯了眯眼:「既知我們要突襲,然他們的卻不好挪營,議到最後,必會趁機設計我們。」
「此等條件,最適合使空營計!」
他斷言:「齊王必會誘我突襲大軍進入,而後合而圍之,盡殲後立即反攻!」
王吉心頭一凜,細細想過,擊案:「確實!我兒說的不錯!」
「父親,我們正好將計就計。十萬大軍突襲敵營,卻不直奔大營而出,而是迂回包抄,反將敵軍埋在兩側的伏兵圍上。」
「打亂敵軍之策,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而父親同時率大軍壓至,必能大勝!」
王珞的話,越說眾人眼睛越亮,最後他補充:「此計要成,必須與濟王聯手。」
不然兵力懸殊,計謀再好怕也無法壓制齊王五十萬大軍的。
王珞道:「我們可將計劃和盤托出,邀濟王一起突襲。」
這樣很夠誠意了,濟王也是一樣處境,他必會答應的。
「好!好!好!」
王吉連續說了三個好,大喜驕傲,忙立即手書一封,吩咐張安為使,趁著夜色悄悄潛往濟王大營。
……
王珞說的一點沒錯,身陷同樣的處境,若有計策擊敗齊王,濟王必會聯手的。
「這計策不錯,齊王大營確實挪無可挪,且以齊王一貫行事作風,探知六溝谷以後,他必會將計就計。」
接見張安後,濟王將其暫時屏退,先和諸臣將細細商議。
關於齊王會將計就計之事,大家看法和王吉方一樣,反復議論過後,也一致認為空營計是最具操作可行性的。
既然有這麼好的機會,那就將個人私怨放一邊,先聯手抗敵。
此事上下達成一致,不過對於聯手的方式,儲竺和楊舒卻有些分歧。
儲竺認為,可接王吉誠意,分兵五萬一起突襲,將戰局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是實話,戰場牽一髮而動全身,此策裡應外合才是最掌握主動權的。
主動權是其一,另外王吉也說了,將齊王殲殺或趕出豫州後,齊王目前奪下的地盤,誰戰功最多歸誰。
很公平,而且六溝谷方向更接近白池城南屏關,一旦大勝追擊,確實是突襲軍最快,也先下手為強。
濟王有些意動。
只楊舒卻道:「寧捨小利,確保大軍聚攏,乃上善之策。」
目前,王吉這計策確實沒推敲出大漏洞,但他始終不敢小覷齊王,他總覺得有變數。
一旦生變,深陷其中的五萬大軍就折定了,不如聚攏在一起,隨機應變。
濟王一想也是,咬牙:「那好,我們就不摻和突襲了!」
「來人,把那張安叫上來。」
……
張安進出小心,並沒被敵哨察覺,只與此同時的南軍大營中帳內,魏景卻道:「黃蒙等人的蹤跡,必為王吉哨探所見。」
季桓接話:「既蹤跡被見,空營之策乃首選,想必也被王吉猜出。」
賓主二人對視一眼,魏景斷言:「王吉必會和濟王聯手,圍而繞之,合圍我方伏軍,而後大軍壓上!」
他站起一點地域圖,沉聲道:「我們當反其道而行,空營為實,敵襲一出攻其不備,必能全殲。」
不空營,反暗藏重兵,待突襲敵軍一出,「空蕩蕩」的營帳一翻,立即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迅速解決戰鬥的同時,王吉濟王聯軍正往這邊奔來,己方正好佯裝敗亂,引誘敵軍深入,一舉合而圍之。
此戰,必大敗濟王楨泉聯軍。
若順利,殲滅其首腦;倘若濟王或王吉能僥倖突圍,那也必實力大損,為魏景北伐清除了一大障礙。
「張雍聽令!」
「標下在!」
……
早春的望原,冰雪消融,萬物生長,原野上草長鶯飛,山林間一樹嫩綠招展。
在這個生機勃勃的季節,一月下旬的最後一天夜裡,望原原野上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大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一百四十章
朔月無星。
夜色沉沉,遠近的蟲鳴鳥此起彼伏,戴甲執矛的精兵割下內袍厚厚在靴底裹了一層,無聲疾奔在長長的幽深溝谷中。
先頭部隊已奔到溝谷盡頭,衝上山嶺。
負責此次突襲的,乃已跟隨王吉多年的大將田用。田用不但征戰經驗豐富,為人也謹慎,翻上山嶺後他不急著突襲,而是先按頭蟄伏,仔細觀察下方的南軍大營。
營帳連綿,點點昏黃望之不盡,五十萬大軍的大營確實壯觀,限於地勢,營寨西側就在燕嶺南麓,挨得十分之近。
田用眯眼看去。
只見這西大營篝火熊熊,一隊隊巡邏軍士有條不紊,而透出昏黃亮光的頂頂營帳,有兵卒或站或立,影影綽綽。夜還不算深,不當值的兵卒未曾全部歇下。
一切看著挺正常的。
但田用仔細盯著,卻見不起眼的邊緣位置,許多影子是久久未曾一動。
草木紮的假人?又或者乾脆是掛了件衣衫什麼的。
他暗笑,這齊王偽裝得真像,要不是他們提前得了囑咐,恐怕就被唬住了。
此時,已有近三分之一的兵卒出了溝谷,正伏於他身後的山嶺。田用揚起大刀,指向下方的南軍大營。
「火速奔襲,按計劃從兩側繞西營合圍,不必等待,立即收攏剿殺敵方伏軍。」
他側頭看向副將:「一旦伏軍大亂,立即放出響箭報訊。」
「弟兄們!隨我衝!」
「殺啊!!!」
……
燕嶺南緣的山嶺頂上,驟爆發出一陣如雷吶喊,楨泉軍突兀出現,氣勢洶洶的疾衝而下。
黑壓壓的襲軍衝下山嶺,迅速分成兩股,按照計劃,他們將繞西營成合圍之勢,然後立即「殲殺伏軍」。
但誰知這當口,營帳紛紛動了,那些「草木紮成的假人」倏地跳起,直接一把掀翻營帳,熊熊篝火映照下,竟見帳內地上密密麻麻伏滿了披掛整齊的軍士。
當中一魁偉黑臉大將,提刀暴喝一聲:「賊子!汝等竟敢襲我營寨?快快受死!!」
赫然竟是齊王麾下心腹大將之一,張雍。
田用心膽俱裂:「怎會回事?!」
不是空營計嗎?
這營帳怎還特地藏了重兵?!
田用當然知道己方落入敵軍圈套了,但這圈套怎麼來他想不明白,他也沒時間想明白,慌忙下令前軍轉後軍,欲往溝谷撤退。
可惜晚了,亂哄哄的他剛喊一句,殺氣騰騰的張雍已打馬到近前,幾個回合,一泓熱血濺起,他的頭顱已被劈下。
早有準備的南軍已掩殺過來,驟不及防間,楨泉軍陣腳大亂,慘叫連連,鮮腥噴濺。田用的頭顱還未落地,幾名副將已被團團圍住,很快,就被擒下。
響箭很快就搜出,張雍馬上交給親兵,「趕緊呈上!」
響箭很快遞到魏景跟前,仔細看過,確認無誤,他一聲令下,「嗖嗖」幾聲,響箭竄上半空,「砰」地爆出一朵橘黃焰花。
特製的焰花非常明亮,緩了兩息才緩緩消散,魏景收回視線:「傳令張雍,迅速收攏合圍,絞殺襲兵!」
掃了眼敗相大現的襲兵,清一色楨泉軍服,他微挑了挑眉。
「陳琦范亞,汝等立即按計劃行事!」
遮擋戰局,佯裝敗亂,誘敵深入。
王吉濟王聯軍很快就該到了。
……
還有什麼能比半空中那蓬橘黃焰火更振奮人心嗎?
大概是沒有的了。
楨泉徐州一干臣將大喜過望,王吉立即傳令:「快!急行軍奔赴南軍大營,全速前行!」
四十萬聯軍算計好時辰而出的,已在路上,一聲令下,立即往前狂奔。王吉輕蔑看了濟王一眼,哼笑一聲,猛一揚鞭,駿馬撒開四蹄竄出。
這距離不遠不近,看不清王吉眼神,但能看見他的動作,濟王暴跳如雷:「這可惡的屠狗賊!」
儲竺忙勸:「殿下,圍剿齊王為重。」
大敗齊王,是這裡所有人相同且唯一的渴求。
濟王罵歸罵,但已一鞭子狠狠抽到馬鞧上了,「先生放心,孤曉得輕重。」
四十萬大軍火速穿過原野中部,小半個時辰後就已遠遠望見南軍大營。
往日肅穆齊正的大營如今亂成一片,尤其緊鄰燕領的西營區,火光、慘叫聲,兵刃碰撞聲,寨牆傾倒,營帳塌陷燃燒,已徹底崩陷。
身披黑甲的正是齊王大軍,受傷哀嚎的,慌亂往外奔逃的,滾動著欲撲滅身上火焰的,已潰不成軍。而東西南中的齊軍正急忙往西營聚攏,欲重新合圍扭轉乾坤。
他們來得正是時候!
王吉精神一振,傳話濟王:「你東我西,左右包抄?」
西邊他已打開缺口,自然不可能讓給濟王,濟王也知,頷首:「好!」
牛皮戰鼓擂響,聯軍氣勢如虹,爆發出一聲吶喊後,迅速往齊王大營包抄而去。
近了,近了,更近了,出閘猛虎般的,徐州軍一頭紮入齊營轅門。
而就是此時,楊舒眸光倏地一凝,大駭,他一扯韁繩打馬狂奔,飛速奔至帥旗下。
「不好!有詐!」
他疾呼:「殿下,快下令急退!」
濟王一駭:「怎麼回事?」
楊舒手一指:「您看這齊兵!」
他指的正是遠處的幾名正奔逃的傷兵,有些捂著腹部,有些腰腿染血,正互相攙扶蹣跚而行,驟眼確實沒什麼不對的。
但兵卒到底不是專業的戲子,這臨時演戲難免有些微破綻,他們的腿腳比普通傷兵要更靈活一些。
距離遠倒沒什麼的,但一拉近,楊舒心裡一直都不甚安穩,著意觀察之下,他很快就發現了端倪。
濟王悚然,再左右掃視,發現他們衝入齊營後,這「傷兵殘卒」們彷彿在有意無意地分散後退。
心臟「突突」狂跳,他厲聲大喊:「傳孤令!後軍轉前軍,立即撤退,撤退!!」
「徐州軍似乎發現了什麼?」
隱在營帳後的范亞一擰眉,然魏景之令已飛速傳至。
提前合圍,殲殺敵軍。
范亞立即站起,揚刀提氣:「弟兄們!隨我殺!」
「沖啊!殺啊!」
……
二月仲春,綠草如茵的望原原野上,展開了一場它大亂以來最激烈的戰事。
參戰軍士逾百萬。
合圍反合圍,絞殺反絞殺,聯軍雄心勃勃衝進齊王大營,而準備充足蟄伏已久的南方大軍迅速圍攏。
箭陣,火攻,最終狠狠地廝殺在一起,展開最後的肉搏戰。
南方大軍陣腳穩穩,氣勢如虹;而聯軍驟入陷阱,驚惶一陣已徹底落入下風。喊殺聲,慘呼聲,刀刃入肉的「噗呲」悶響,猩紅的鮮血徹底染赤大地。
濟王還好,他入得不深,及時下令急退,一輪抵抗後雖折損了數萬兵馬,但好歹是成功脫身而出,急急往望原另一邊出口遁逃,驚魂未定退往豫州中東部他的地盤。
王吉處境就要糟糕太多了,西營距離更近,濟王發現不對時,他已「殺」入敵軍深處,魏景一聲令下,他登時被深困其中。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過此人闖蕩至今,也算堅韌果決,咬牙率軍死命往一個方向突圍。他是個狡詐且命大的,扯下帥氅換一身尋常將甲,又使人當替身,最後在萬餘親兵拼死保護下突圍而出。
來時二十二萬大軍,逃時僅剩萬餘殘部,輜重糧草丟盡,親信臣屬部將折損過半,帶來的三個兒子都戰死了,如喪家之犬,豫州他不敢待了,急慌慌往大本營青州狂遁。
魏景沒有追,他有比追敵更重要的事做。大敗楨泉濟王聯軍後,他立即分兵四路,連下豫州南西北四郡共七十一城縣,大半個豫州盡入他手。
……
汝南郡治平陽。
豫州四郡的佈防已微調妥當,魏景令親兵立即傳出,季桓捋鬚:「我們已穩立豫州,夫人他們正好北上。」
以往征戰,總是魏景率季桓張雍等臣將在前頭攻城略地,邵箐寇玄等人緊隨其後,進行一系列的戰後善後工作,故季桓有此言。
魏景聞言卻頓了頓,倒不是擔心妻子安全的,他已牢握四郡,不懼反攻。只是如今,他們有了姁兒。
按舊日公務安排,妻子是要來的,妻子來了,那姁兒來不來?
他想念妻子,也想念閨女,當然是盼望娘倆來的,只是姁兒還小,這……
魏景罕見舉棋不定,想了又想,最後親自寫了一封信,先詢問妻子意見,如果她有帶女兒來的意思,切記先問問顏明。
季桓暗笑,看自己主公寫完信,輕咳兩聲,這才言歸正傳。
「主公,某以為,此時非西征司州良機。」
豫州之西,就是司州,洛京所在,皇帝所在。
魏景與皇帝之間的血仇累累,這欲手刃仇人之心如何,不用多說,但季桓不得不勸。
扼天下之咽喉,北有黃河為屏,西有崤山函谷關,東有嵩山虎牢關,南有外方山,天險八大關隘,銅牆鐵壁般易守難攻,司州洛京能為帝都,其地理優勢不言自喻。
攻打司州,不能急,最起碼不能在背後有敵虎視的情況下攻伐。
望原一戰,濟王走得及時,實力並未折損多少。徐州是他的大本營,可惜徐州本身是無多少天險可守的。濟王目前陳兵豫州中東部的下邑鄔城一線,正嚴陣以待魏景。
這個攻守方,隨時可以調轉的,一旦魏景全力攻伐司州,濟王大幾率出兵收復失地。
另外還有個王吉,他零零散散的,在青州還有十萬老底。
除了這兩人,還有其餘緊密關注豫州戰況的北方軍閥,其中還有個糾葛極深的安王。
這一切,魏景都很清楚。
如椽巨燭靜靜燃燒,外書房亮如白晝,端坐上首的他在燭火映照下,黑漆漆的瞳仁幽暗一片,他緩緩頷首:「伯言所言甚是。」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也不差這最後一步。
魏景徐徐籲出胸口一口濁氣,道:「下一步,先攻徐州。」
先攻徐州是上善戰策,他確實是這麼打算的,然計劃趕不上變化,後續戰況的迅猛發展,出乎了在座所有人的預料。
魏景先是接到了一則訊報。
安王的。
這個死仇,雖暫鞭長莫及,但魏景遣人北上冀州,一直觀察著此人動靜。
望原一戰結束後,此人趁機占了個大便宜。
兗州北本是王吉地盤,王吉大敗,急慌慌穿兗州逃回青州。恰逢他兵力折損大半,北兗州空虛,安王趁機率兵南下,藉口為王吉阻截可能有的追兵,佔據兗州北。
事實上並無追兵,魏景正忙著攻佔豫州四郡。王吉也是知道的,但沒法,他兵力銳減,安王不來他也守不住兗州北,目前他也不想多樹敵,只能接受了對方的「好意」及借條,把兗州北「暫借」給安王。
一年多後的安王,早非昔日落魄奔逃的那個叛王。
結盟高常,先攻清河再攻河間,期間高常戰死長子繼位,以安王這姐夫馬首是瞻。安王實力大漲,去年秋又一舉攻下渤海郡,半個冀州入其手。
相對的軟柿子都捏完了,冀州西部的周洪的根深蒂固,勢力雄厚,並非安王能輕易撼動的。但偏偏日前,衛詡之策,竟說動周洪與安王結成聯盟,二人共同將視線投向南邊的豫州。
安王南下占兗州北,周洪南下占兗州東郡,這二人算是一起進軍的。
半個冀州,兗州北,麾下十數萬大軍,又有新的盟友,短短一年多,安王這表面已恢復舊日六七分火候。
據魏景得報,那衛詡居功至偉。
魏景一口氣不歇連取豫州四郡,甫騰出手來商議此二人,不料這安王又有了新的異動。連續幾日,清河郡守府車馬頻出,奔往好幾個方向。
幽州,並州,青州,徐州。
「莫非,……」
季桓眉心一蹙,和魏景對視一眼。
「他想趁機煽動聯軍?」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棘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一章
魏景和季桓,還真沒有猜錯。
早在齊王突襲南屏關,告破,消息傳回冀州時,衛詡便評價:「齊王智勇雙全,雄才也。」
齊王雄才,對於安王來說並不是個什麼好消息。他和魏景乃死仇,對方已雄踞半壁江山,而他只占下半個冀州。
若等魏景取下豫徐兗再北望冀州時,他才考慮對敵,那就太晚太晚了。
安王早有提前動作的心思,但暫限於距離遠且無良機,他一直緊盯著豫州戰場。
他終於等到一個良機,望原大戰,楨泉徐州兩軍大敗,王吉率萬餘殘兵狼狽逃竄。
他立即率軍南下,「借」了兗州北。
有好處但他吃不完,遂賣了個好給現階段需交好的盟友周洪,二人結伴南下。
不費吹灰之力,得了一大塊地盤,但事情遠沒完。
「齊王取了徐州後,必北上兗州。」衛詡斷言。
地盤是趁機占了,但若守不住且損兵折將,那將毫無意義。他緩緩道:「徐州得之,兵臨黃河,非難事矣。」
徐州,乃兵家必爭之地,地處南北之間,不管北方伐南,還是南方伐北,它都是一個重要的軍事跳板。
如今南方一統,齊王兵臨豫州,其勢已成,若再被其得了徐州,這被大大小小勢力割據的北方危矣。
衛詡看向安王,緩緩道:「上策,中原及北方諸勢力合軍一處,對戰齊王於其取下徐州之前。」
冀州,周洪加安王,麾下共三十萬大軍;幽州甘元,麾下十五萬大軍;徐州濟王有二十七八萬;青州王吉近十萬。
另外還有並州,並州比前兩年的冀州還要混亂,大勢力無,但中小勢力足有十來二十個。這裡遊說一下,未必不能拼湊個十餘萬兵力。
百萬聯軍,共伐齊王。
此乃最大可能,也是唯一上善,可擊敗甚至殲殺齊王的戰策。
望原大戰後,遊說時機已成熟,也是聯軍最好的時間點,否則一旦齊王取下徐州,只怕晚矣。
安王「霍」一聲站起:「沒錯!」
他臉色漲紅,額際青筋跳動,面容看著有幾分欲噬人的猙獰,「謹之所言甚是。」
安王毫不猶豫,立即連續親筆十來封書信,點了郭淮姜信張平等臣,分別出使並幽青徐四州。
提起濟王,昔日飛揚跋扈的赤袍少年立即在眼前閃過,安王忍不住皺了皺眉。
一個生母高貴,自幼驕橫從不收斂;另一個生母卑微,還得仰人鼻息。濟王打小就看不起安王的,他還嘲諷欺壓過後者。這兩人關係實在不怎麼好。
「叔禾,你見了濟王後,務必陳明利弊,促成結盟。」
但所有的舊日不和,如今都皆可暫退一射之地。濟王兵力雄厚,不可或缺。故而,徐州安王點了最才思敏捷的郭淮去,並特地囑咐一遍。
稍候,他還會傳信儲竺。
郭淮肅然拱手:「某必不辱命!」
「好!」
……
郭淮日夜兼程,穿兗州,渡合水,在第四天清晨抵達豫州下邑,求見濟王。
濟王頗不喜安王,同是宮人上位的母妃所出,安王這唯唯諾諾的模樣令他厭惡。這幾年他倒明白了原因,但印象已深無法改觀,且他極不恥這種認賊為母兄的發展方式,鄙夷有增無減。
是儲竺勸了他:「殿下,無事不登三寶殿,如今徐州大敵當前,或有禦敵契機未定,見見何妨?」
「既如此,那就見見。」
濟王端坐上首,看郭淮被引入見禮,他挑挑眉:「聽聞安王新妻即將臨盆,你家主子不在河間等待新世子降生,遣你來有何事?」
當日安王拋棄妻子,獨身逃出京城,後又娶妻高氏穩立冀州。是夠當機立斷,但也挺招人詬病,極欣賞者有,但鄙夷的也不少。
濟王一照面就提了「新妻」「新世子」,言下不無嘲諷,郭淮頓了頓,拱手笑道:「我家主子在兗州,特地修書一封命在下面呈濟王殿下。」
書信呈到濟王面前,濟王不甚感興趣地瞥了眼,但還是打開了。
「逆王挾五十萬雄兵北伐,其勢之大,無人能比。若不儘早擬良策驅之殲之,中原乃至黃河以北諸州,危矣!」
郭淮肅然拱手:「拒敵之策,唯有聯軍!」
「聯軍?」
本漫不經心的濟王倏地坐直身體,郭淮猛邁進一步,高聲道:「逆王之脅,已迫在眉睫,我家主子已去信並幽青三州,濟王殿下當三思而行!」
郭淮跟隨安王多年,早知濟王驕橫傲慢,也不用尋常法子苦勸,而是單刀直入,簡明扼要陳明所有厲害。
「逆王已穩坐豫州,明日劍鋒所指,必是徐州!」
在場的所有徐州臣將,俱面色一沉。
濟王垂眸思索,看了郭淮一眼,不置可否,只讓把人帶下去。
他固然不喜安王,只是聯軍與否,卻是現階段一個極其重大的軍事決策,他不得不鄭重考慮。
一屏退郭淮,他立即召諸臣屬部將齊聚議事廳,商議此事。
「殿下,某以為聯軍乃上上之策!」
儲竺昨夜就接了訊,他自是不遺餘力推動聯盟結成,「霍」地站起:「齊王馬上就會征伐徐州,其兵力勝我足足一倍啊,擋之極艱。一旦有失,徐州難保。」
「此時若能借諸侯之力,大善也!」
儲竺出發點是私心,但不得不說,他所述都是實情。作為齊王的下一個目標,徐州已無法避免戰事,能將北方諸勢力都綁上戰車,是解目前燃眉之急的一個最好法子。
在座諸臣將,附和者眾。
濟王看向楊舒。
楊舒已沉思良久,見濟王看來,緩緩點了點頭。
……
中原北方暗潮湧動,後方的酈陵卻風平浪靜。
邵箐是二月中旬接到魏景家信的,他在信上提起公務之事,說自己很思念妻女,但姁兒還小,也不知出門好是不好。他苦惱,詢問她的意見,又道,若她欲攜女兒來,切記先諮詢顏明。
姁兒十個月大了,是個康健活潑的小寶寶。其實吧,邵箐覺得出門不是什麼大事,畢竟不算太遠,氣候變化不大,況且她家這條件,也不可能讓孩子吃什麼苦累。
一個舒適的地方,挪到另一個舒適的地方而已。
問顏明,顏明更表示孩童不能過分嬌養,連風都不敢見,房門都不敢出,有害無益。姁兒很健康,無妨的。
邵箐就放心帶著女兒同行了。
穿過南屏關,抵達豫州,一路往平陽而去。
「等會就見到阿爹啦,姁兒高興不高興呀?」
平陽越來越近,邵箐歡喜,抱著女兒笑道:「等會兒,姁兒記得要喊爹,知道不知道?」
姁兒爬到飛快,擺弄玩具模仿動作靈活得很,能聽懂一些母親的話了,情緒也日益豐富,但分離兩個月,她已經將自己老子忘到腦後了,全靠邵箐日日教她喊「爹」,才學會下來。
這小丫頭,一個多月前,就會模糊喊人了。
「躂!」
她高聲喊了一個不大標準的「爹」,「咯咯」笑著。
母女笑語嬉戲,忽一陣急促的馬蹄由遠而近,邵箐早得訊魏景親自出迎了,她一喜忙掀起車窗簾子,果然前方塵土飛揚間,一劍眉長目的英俊男子疾馬而來。
魏景!
她雀躍,遠遠的,夫妻目光交織,歡欣喜悅。只等他再近前一些,邵箐卻不敢繼續掀簾子了。
她懷裡還有個小的,這疾馬揚起的塵土可不敢叫撲進來。
邵箐收回手一會,馬蹄聲越近,未停,車一沉,車簾掀起,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現在眼前。
「夫君!」
她歡喜迎上,被摟進一個熟悉的胸懷,薄唇印在她的眉心,一雙深邃的黑眸洋溢著喜意。
「阿箐,……」
「啊啊!」
魏景的話未曾說完,卻被姁兒高聲打斷,母親和陌生人親昵讓她危機感大盛,她癟著小嘴瞅了瞅對方,忙伸出小手推了推他。
推罷,又支起身體,把小胖臉湊到母親唇畔。
「涼~」
邵箐親了親她,笑道:「這是爹呢,娘不是告訴你咱們來找阿爹嗎?還不喊爹。」
爹?
很熟悉的字眼,姁兒瞪大一雙酷似母親的杏眸,好奇瞅著父親。
魏景歡喜又難受,他閨女都不認識他了。
他俯身親了親她:「姁兒,我是阿爹呢。」
嬰孩對母親的情緒是最敏感的,母親笑語盈盈,姁兒也就不排斥了,邵箐哄了一陣,她就沖魏景喊了一聲,「躂!」
魏景心花怒放,接過閨女重重親了又親,「嗯,嗯,阿爹的好女兒!」
姁兒怕癢,「咯咯」笑著,魏景著意逗她,哄閨女又喊了好幾聲。
男人低沉的笑聲,小女嬰「咯咯」脆笑,大約是天性,父女很快鬧成一團,樂也融融。
邵箐含笑看著。
馬車緩緩前行,往平陽城而去,此時她滿心歡喜,以為這回夫妻父女之間,怎麼也得小聚些日子。
但接近平陽城後,她發現似乎有些不對。
氣氛很緊張。
疾馳的哨馬進出不斷,不斷有小股的軍士匆匆而過,戴甲整齊,神色肅穆。
剛剛才取下豫州四郡,不是正處於間隙調整期嗎?
怎麼回事?
「阿箐,我只怕暫無法多多陪伴你和姁兒了。」
邵箐看向他。
「安王遣使並幽青徐,聯合濟王王吉周洪及並州十一勢力,盟軍八十萬,伐我。」
濟王答應了安王,王吉也是,並州也有大半軍閥應承此事。因魏景虎視眈眈,結盟極迅速,各家已經動了起來。
由於幽州甘元的裝聾作啞,與安王預期的百萬大軍有距離,但也不少了。
足足八十萬。
魏景眸中笑意未褪盡,聲音也輕緩,邵箐聞言卻大驚失色。
「怎麼會這樣?」
怎麼就突然聯軍了呢?
八十萬盟軍,對陣魏景五十萬南方軍,足足多出三十萬大軍。
她心亂如麻,本來這一州一州打過去很穩妥的,無人兵力能及得上魏景,他謀臣不缺兵多將廣,征戰經驗又極其豐富。
可,可現在……
八十萬大軍,差不多整個中原及北方都聯合在一起了吧?
「這安王!」
邵箐心亂如麻,連聲痛駡安王,魏景一把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慰。
「盟軍雖兵多,然各有其主,這不如我,你別怕。」
他聲音沉穩,神色平靜,黝黑深邃的眸底深處,閃爍著一種熠熠的光芒。
戰意昂揚。
在確定了這個消息後,他非但不懼,反而又一種鼓灼在隨血液奔湧,沖刷著他血脈。
這是一場風雲色變的對戰。
然卻也是一場決戰。
此一戰,足可定乾坤!
魏景不是第一次面對類似的大戰。第一次他年不滿及冠,痛擊韃靼,教後者二十年內無南侵之力;第二次,他一舉破朝廷六十萬圍剿大軍,教後者心膽俱裂,再無犯他可能。
他渾然不懼。
「阿箐。」
魏景聲音依舊平靜,微微昏暗的車廂中,幽深的眼眸閃過一抹志在必得的厲光。
「此戰若勝,大局即定。」
並冀青徐兗,五州盡歸他手。
而司州,屆時不過他囊中之物,探可取之。
將仇人千刀萬剮。
這大楚江山,也將悉數易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二章
周洪點兵十八萬,安王十五萬,濟王二十五萬,王吉八萬,還有並州諸中小勢力十數萬,人人傾盡能傾之力,全力赴此一戰。
可見北方諸侯對齊王之忌憚。
盟軍已陸續南下,逼近豫州,從豫州下邑至兗州谷平一線,洶洶而來。
哨馬快如流星,在平陽城四門疾馳進出,傳遞前方哨報及魏景軍令。
一切在密鑼緊鼓佈置著。
魏景再次調動南方守軍,駐與司州東南接壤的豫州、荊州防線。
據聞安王曾借周洪之手,向皇帝試探合兵伐齊。然皇帝固然欲除魏景而後快,但和叛軍聯手?天子尊嚴何在?將來人痛斥一番打了出去。
朝廷雖被濟王楨泉軍打得節節敗退,司州防守都繃得極緊,但兵力還是有的,魏景大戰之前,少不得先解決後顧之憂。
他忙裡抽閒出城迎接妻女,回來後不得不再次投身軍務,通宵達旦。
邵箐也是,備戰緊急,她和寇玄等人一抵達,立即各自忙碌開來。
等將手頭的事堪堪理清,王經告訴她,魏景半個時辰來過,見她正在議事就先回去了。
諸事已大致議定,五更點兵,他將離開平陽,率軍迎敵。
此時夜色沉沉,已是子末時分。
還有一個多時辰,他就出城了。
邵箐疾步往回,越走越快,最後小跑起來了,越跑越快。
進了早收拾好的正院,忽聽見一聲「哈哈」的笑聲,稚嫩歡樂,夾雜著男人低沉笑語:「姁兒在家,要聽阿娘的,可曉得了?」
魏景回來時,姁兒半夜醒了剛吃飽肚,他捨不得閨女,抱著逗著哄著,反倒越哄越精神。
他躺在榻上,白嫩嫩的小女娃坐在他的胸膛,小腳丫就擱在他下巴旁,他作勢兇狠,輕輕咬了一口,姁兒怕癢,哈哈大笑。
一身玄衣,黑豹般矯健有力的男子,就這麼眉目含笑哄著他的小女兒高興。
慈父柔情。
邵箐漾起笑意,見父女看過來二人面露歡喜,她挨著坐過去,一人親了一記,摸摸女兒的小臉蛋,又摸摸孩子爹,柔聲問:「怎地不歇一歇?」
魏景精力充沛,笑:「我不睏,也不累。」
他坐起,將閨女抱坐在左臂彎,右手擁著妻子,「委屈你和姁兒了。」
邵箐攜女北上,何嘗不是渴望和他小聚,可惜不過短暫幾天的各自忙碌,他就得離開平陽。
邵箐頭挨著他的右肩窩,姁兒偎在另一邊,這種和母親同時相依的經歷讓她很驚奇,瞪大眼睛挨挨蹭蹭。
摸了摸閨女柔軟的髮頂,邵箐低聲說:「這如何就委屈了?」
她只期盼他平安。
每次出征前,都是這個不變的樸質念頭。
盟軍勢大,來勢洶洶,她更忐忑,摟著他窄腰的手臂收緊,她抬起頭:「我和姁兒在家,靜候夫君凱旋。」
魏景如何不知她?
薄唇覆蓋兩瓣櫻紅之前,他低低應道:「好。」
五更出城,魏景還得披甲。
邵箐喚來乳母接過姁兒,親自伺候她的夫君沐浴梳洗,束髮更衣,披上一身邊緣已微微泛紅的明光環鎖鎧。
「等我回來。」
有力的臂膀,將母女二人鎖進胸膛,隔著冰冷的鎧甲,似乎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最終他鬆開手,轉頭大步離開。
邵箐急追幾步,看他英武身姿消失在忽明忽暗的月亮門中。
誓師祭旗,大軍開拔,戈旗如林,沉沉的聲浪撼動人心。邵箐佇立在城頭,久久凝視,黑壓壓的海潮漫過原野,往東北方推移開去。
……
過黃河,入兗州,浩浩蕩蕩八十萬北方盟軍,駐下邑谷平一線,虎視齊王剛取下的豫州四郡。
墨藍天幕明月高懸,平原上營帳篝火望之不絕,安王登上瞭望塔,環視己方大營,最後將視線投向前方。
魏景率大軍應戰,駐崎嶺扶昌一線。
「敵我兵力懸殊,此戰必能擊敗齊王。」
安王緩緩地說。
他一身鋥亮烏金鎖子甲,腰懸寶劍,目光湛然,意氣風發。
他也確實該意氣風發。
既是結盟共同抗敵,那戰策及行動必須保持一體化,這是共識。強敵在前,諸侯摒棄前嫌,有商有量。只是人多了,總需要一個中心者互相協調。
作為聯盟發起者的安王,很自然就充任了這個角色。
在這種情況下,他已隱隱有八十萬盟軍統帥的趨勢。
他在洛京奪路狂奔,如喪家之犬時,誰又曾想,短短一年多的時間,他能重攀巔峰。
安王冷冷看了司州方向一眼,昔日之辱,他必如數奉還。
「洛京至今,不過年餘。」
不管是皇帝,還是那魏景,只怕都始料不及吧?
玄衣廣袖,衣帶飄飄,皎潔的月光下衛詡眉如墨畫,面似冠玉,他笑:「確實如此。」
安王閉目,長籲一口氣,睜眼看衛詡,目帶感激:「得謹之為摯友,此生足矣。」
衛詡並不是投他的謀士,而是安王數度拜訪,二人觀感頗佳互為摯友,這才出山相助的。
他很慶倖自己當初的不懈努力,方有今日的生死之交,全力襄助。
衛詡看安王,微挑了挑唇。
「甚是。」
……
兗州平原,豫州中東平原,而平原極不利於防守,五十萬對陣八十萬,魏景率軍駐太行支脈崎嶺與蛟山相夾之地,不再推進。
此一戰非同小可,季桓肅然:「交戰之地,西北扶昌一帶最適宜。」
崎嶺,蛟山,盤水沅水,高山丘陵平原流水,扶昌一帶俱有,地形複雜。
己方兵力正處於劣勢,盟軍士氣高漲,軍心空前一致,大戰前期極不適宜打硬仗。
魏景十分沉著,按兵不動。
盟軍亦然。
雙方遙遙觀望,長達一月,最終還是盟軍先動了。
盟軍由多達十數股勢力組成,糧草起初各出的各的,但時間一長,囊內不豐的小勢力就吃力了,為軍心穩定,乾脆混合在一起。只是這樣的話,諸如濟王周洪幾人是肯定吃虧的,若長久下去,難免微詞。
況且聯軍,一開始那股子心氣很重要,體現在凝聚力上面。此消彼長,盟軍耗不過齊軍的。於是安王等人商議過後,當機立斷,開始進攻。
這進攻也不是盲目進攻,試探性地迂回交戰,引魏景不得不出。
魏景毫不猶豫出兵。
幾番試探,一觸即離,戰事逐漸升溫,或大或小,或進或退,最頻繁時,有五處戰事同時進行。
兩軍狠狠地搏殺在一起,陣法、計謀、衝鋒陷阱日夜不歇,崎嶺延伸至豫州平原上的黃土地上遍撒熱血。
不得不說,聯盟諸侯大敗齊王之心還是足夠堅決的,在目標空前一致的情況下,互相配合很到位,並未出現任何可乘之機。
兼又挾人數優勢,戰意高漲,鏖戰半月,雙方互有勝敗,戰局一直持平,誰也無法壓制誰。
這並非魏景想要的。
如何打破這個平衡,乃他及一干臣將連日商議的唯一重點。
「主公,若要打破僵局,……」
季桓坐不住,站起踱了幾步,蹙眉道:「某以為,恐怕唯有將盟軍引向扶昌一帶一途。」
扶昌一帶,西北方向,就是先前賓主臣將俱看好的交戰之地。
這半月交戰,他們也一直試圖將盟軍引導過去。
可惜盟軍中也非只有庸才,平原交戰,正面硬戰,才是對己方最有利的,不管勝敗,盟軍總會繞回去。
「他娘的!」
季桓一語罷,眾人沉思,張雍左想右想不得法,氣得一擊面前方案,霍地站起來猛踱幾步。
他差點把提著藥箱的老軍醫撞翻,還好陳琦敏捷,及時扶住。
魏景受了點小傷,手背被流箭擦傷,流了點血,他並不放在心上,但諸臣將堅持讓包紮。老軍醫這是包紮好了,剛要退下。
「若要盟軍大動,除非乘勝追擊。」
那只能是己方大敗了。
佯敗?
魏景搖了搖頭,衛詡楊舒等人並非庸才,五十萬大軍佯敗,很難天衣無縫。
一個弄不好,佯敗還容易變真敗。
不妥。
那在沒有兵敗的情況下,如何能引誘盟軍追擊?
魏景沉吟,收回剛包紮好的左手,視線在那圈白中微微泛黃,緊緊纏繞他傷處的麻布上一掠而過,忽一頓。
他抬目,恰好與轉過身的季桓對視。
「若我此時重傷,營中大軍當如何?」
季桓一怔,一個念頭忽然湧起,戰策呼之欲出,他立即道:「當秘而不宣,並立即安排退軍,退回豫州四郡,退回南方,緊守關隘再不應戰。」
退回豫州四郡,扶昌雖略繞遠路,但勝在地勢複雜,利於阻追擊之敵。
賓主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
又戰了兩日,硝煙越來越濃,戰事爆發了一次小高潮。
張雍小勝後回師,誰知路上遭遇伏擊,敵眾我寡,魏景接報立即命人增援。
盟軍也援。
像滾雪球般越來越大,參戰人數達二十餘萬,盟軍嗅到戰機,緊急增援二十萬大軍,欲先速戰速決全殲張雍等將士,再痛擊齊營援軍。
好在魏景料敵先機,親自率十五萬大軍增援。
一場大戰激戰毫無徵兆展開,直殺得日月無光。魏景一貫先身士卒,率騎兵營親兵營如尖刃般直刺敵軍密集出,刀鋒所過,無人能擋。
其實,他並不是毫無目的衝殺的。
他知道周洪帳下,有一名神射手孔威,號稱箭貫百丈,虎威強弩,其箭術之高明,北地如雷貫耳。
盛名之下,應無虛士。
他就是專門沖這人來的。
左右睃視,他很快鎖定目標,不著痕跡往那邊殺去。
「那位,就是齊王?」
孔威未見過齊王,但他已能篤定。刀勢縱合,如猛虎出閘,所向披靡,除了齊王還能有誰?
他心臟一陣狂跳。
天賜之機。
沒想到自己竟能如此接近齊王。
目測一下距離,他立即扔下大刀,取出特製的烏金大弓,拉弦搭箭,瞄準目標。
拉開弦,他也成了一張強弓,氣場立變,危險到極致。殺敵中的齊王並不好瞄準,而其身邊眾多親衛拱護,他始終沉著,終於找到一個可乘之機。
手一鬆,暮色中三道紅芒一掠而過,箭矢聲勢如閃電,瞬間已襲至齊王身前。
齊王果真身手了得,然孔威卻預料過對方發現並躲閃,一切都和他預測並無二致,齊王避開前兩支利箭,「濮」一朵血花濺開,最後一隻利箭正中對方右胸位置。
齊王身軀一頓,「砰」一聲栽下馬。
「齊王右胸中箭!!」
孔威左右爆發出一陣歡呼,與其同時,敵軍一黑臉大將怒吼殺到,「主公!」
親衛騎兵營迅速湧護,護著齊王緊急後退。
「快,快回去稟報主公!」
孔威等人立即打馬飛速回奔。
……
齊軍借暮色且戰且退,其陣勢變化極迅速,酉時,順利脫身,退回大營。
染得一身殷紅的魏景早被抬回中帳,親衛急急奔走,軍醫們匆匆來去,熱騰騰的清水抬入,緊接著一盆血水被抬出。諸文臣已焦急進了外帳,先後回營的大將們一身髒汙急急奔來。
氣氛如此緊繃,帳內「重傷」的魏景卻一躍而起,隨手將緊夾在肋下一路的利箭扔下,解開鎧甲搭扣,把懷裡那個血囊扯出來,最後「鏘鏘當當」一陣亂響,他從胸腹背部扯下十好幾塊厚厚的烏金厚鐵片。
說片可能不大對,這足足有半寸多點厚。
魏景有妻有女,如何肯讓自己冒生命之險去設計誘敵?莫說季桓等人贊不贊同,他本人就不會幹的。
實在不行,退回南方,靜待下一次機會就是。
他不是一個人了。
魏景既然用了這個策略,自然是要確保自己無虞的。即使身手絕佳,他也一點不輕忽,身上纏的這些烏金鐵片,是幾把烏金大刀臨時改截的,莫說一箭,就算十箭也射不穿。
安全倒安全了,就是重極,饒是魏景這般體力,纏著它大半日,也汗流浹背,喘氣急促。
他精赤上身,猛灌幾盞茶,看向季桓:「稍候,傳出我輕傷消息,而後立即準備拔營。」
季桓應是,與諸人一起落座,魏景隨手披一件素綾裡衣,手一點地域圖。
「盟軍必定急追,待退至扶昌,需被追上;且戰且退,待崎嶺佯作不敵,開始停滯。」
「張雍聽令,你率八萬精兵繞至鈞丘,攜箭矢火油,多舉旌旗,火攻追軍後軍!」
「標下得令!」
「陳琦范亞,你二人率十萬左翼軍,且戰且退,將追擊之敵引之崎嶺西麓,調頭急攻。」
「標下得令!」
「范磬陳泗,……」
……
終於誘敵軍急追挪動,如此良機,魏景的目的當然不僅僅轉移戰場。
大挫盟軍,一舉將其人數上的最大優勢消削殆盡。
……
然此時的盟軍中帳,諸侯齊聚一堂,周洪再問一次:「你確定沒看錯?!」
孔威等六人篤定:「稟主公,確無差錯!」
他們親眼看齊王右胸中間,一蓬鮮血濺出,清清楚楚,絕對不假。
事實上,現場不僅僅只有這幾人,安王濟王和幾個小諸侯也有人在,命人尋出來,細細問過了。
眾口一辭,結果一致。
諸人一陣激動。
右胸!
孔威名氣在座的幾乎都聽過,箭術也當場演練過一次,果然名不虛傳。
正中右胸,鮮血噴濺,這意味這什麼,大家都懂。
真這麼幸運嗎?
眾人大喜鼓噪之餘,又不敢置信,這時,安王身處齊營的眼線有消息傳回了。
「齊王輕傷?」
尋常兵卒之類的眼線,其實大家都彼此互放的,濟王王吉等,又連續幾份消息傳回。
結果都一樣。
安王「騰」一聲站起,面露喜色:「看來,這魏景確實是重傷了!」
若消息是重傷,他反有疑慮,但輕傷之言,必定為了安撫軍心。
「不管魏景是否身死,今夜,齊軍必定拔營急退。」
安王目光灼灼:「趁機追擊,若順利,當一舉殲滅齊軍主力!」
「沒錯!」
「正是!」
「好,我們當馬上傳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三章
殘月孤星。
漆黑一片的蛟山北麓,從裡到外,齊軍迅速收攏營帳,西北側門大開,黑甲軍士潮水般湧出,有序往西北迅速退去。
密集的哨報,不斷折返盟軍大營。
「齊軍果然退軍了。」
佈置非常謹慎,從裡到外,若非他們特地使人登上蛟山高處遠眺,恐怕得最後才能發現。
越是如此,就讓諸侯篤定齊王重傷或戰死的真相。
「天助我也!」
周洪哈哈大笑:「諸位,我們需立即進軍追截。」
「確實如此。」
安王看了濟王王吉等人一眼,這二人沒和他搭話,卻已站起。
大軍已整裝待發,眾人疾步出了大帳,翻身上馬:「傳令!棄輜重,全速前進!」
……
「主公,盟軍已出營,棄輜重,急行軍疾追而來。」
魏景一身校尉戰甲,臉特地塗黑,極不起眼,聞得韓熙低聲稟報,他勾唇一笑,「很好。」
「傳令,按計策行事。」
魏景之令悄悄傳達,眾將沉著待戰,紀律性極強的南方軍,正急速有序往扶昌方向退去。
沉沉夜色中,唯聽急促地軍靴落地聲和馬蹄聲響起,海潮般的聲浪,往西北湧去。
但很快,又有一陣新聲浪出現,聲勢更浩大,頻率更高急,一開始隱隱約約,越來越清晰,悶雷一般幾將前者掩蓋。
傳令兵打馬飛速繞奔:「傳主公令,拋棄輜重,全速前行!拋棄輜重,全速前行!」
輜重一扔,齊軍的速度立即提升一大截,可惜已經晚了,到得扶昌,竟被追上,齊軍不得不且戰且退。
「錚,錚錚錚!」
連續幾聲拔劍聲,安王周洪王吉濟王等人傳令:「將士們,全力進攻!」
「衝啊!殺啊!」
金鼓鳴響,吶喊如雷,盟軍戰意熊熊,潮水般往敵軍後軍掩殺上去。
兵刃交擊聲,吶喊聲,鮮血噴濺,濃腥撲鼻。對比起氣勢高漲的盟軍,這被追截的齊軍明顯要低頹一些,無心戀戰,且戰且退,一路急急往後方關口方向退去。
「不能讓齊軍退回關口!」
盟軍急起直追,終於在接近崎嶺南麓時將其截停,齊軍不得不回身應戰。
安王打馬登上一處坡地,舉目遠眺激戰中的齊軍,黑暗中隱隱見其陣腳已略顯散亂,他挑唇。
終於。
他今日終於殲殺這死敵的主力。
甚至,或許魏景已中箭身死也未定。
然很可惜的是,安王的笑未能持續太久,約莫一個時辰後,遠遠後方一陣騷動,遠眺火光大盛。
「怎麼回事?!」
一種不詳預感突兀襲上,安王心跳加快,這時已哨騎急急奔進,「殿下,大事不好!」
「鈞丘突有大股敵軍出現,以火箭陣襲之!」
安王大驚失色:「你說什麼?!」
……
不知不覺,盟軍已陷入一個微凹的包圍圈,各方伏襲悄悄到位,約定時辰一至,陣腳散亂的齊軍倏地一變,驟一反頹勢,洶洶反殺過去。
盟軍登時就亂了。
這種大戰,不是每一股勢力都有幸經歷過的。好比並州那些中小勢力的兵卒,從未見識過此等陣仗,軍心一亂,敗相立顯,根本無力抵擋悍勇敵軍的進擊。
好在,濟王安王王吉周洪幾個倒是見識過不少大場面,巨驚震怒,他們立即醒悟,大罵齊王奸詐,但也不得不立即放出訊號箭,迅速尋一較薄弱的方位突圍。
漆黑的夜幕籠罩下,人怒吼,馬嘶鳴,慘叫驚呼不絕於耳。
魏景居高臨下,俯瞰下方。
季桓立於他身側,捋鬚:「經此一役,大挫盟軍,又令其互生芥蒂。」
盟軍足足八十萬,不管是魏景和季桓,都沒想著能一次性全殲。
但此役過後,那大小諸侯,怕是回不到從前了。
對戰一個半月,終於撕開了口子。
……
硝煙滾滾,血腥彌漫,崎嶺南麓的惡戰持續到次日午間,盟軍終於殺出重圍。
魏景下令追截,安王周洪等率軍一路奔出近百里,這才堪堪繞回大營,閉守不出。
戰意高昂而來,鎩羽而歸,一場惡戰,死傷無數,盟軍兵卒折殲降者高達二十萬。驚魂未定的兵卒,哀嚎慘鳴不絕於耳。
「你不是說齊王必定重傷垂死,此次追擊若順利,當一舉殲殺其主力嗎?!」
濟王白皙的顏面染血,怒髮衝冠,一跳下馬立即指著安王破口大駡。
「現在如何了?啊?!」
這其實是個藉口。
追截齊軍乃大家商定,讓濟王大發雷霆並不是因為這個。
這回遇伏,濟王是除了並州諸中小諸侯以外,損傷最慘重的,粗略估計,怕足足折損了八至十萬將士。
他運氣不好,變故陡生時正好在外圍,緊急突圍時被迫充任了前鋒。偏左近的安王和周洪見機不好,立即收攏兵將縮在他後頭。
濟王如何不痛怒?
戰場上容不得半分內訌,濟王咬牙苦忍,這一回營立即爆發。
他本就不是多好脾性的人,又一貫對安王毫無好感,大怒之下連聲喝叱。
此情此景,和某些舊事意外重合,昔年那個跋扈的三皇子在眼前晃過,安王神色立即陰沉了下來。
「三殿下請息怒。」
說話的是周洪,他也不是不知道濟王大怒的原因,己方確實有些不地道,連忙打圓場。
「追擊一事,乃我等議定之策,如何好怪仲和一人?」
有些事心知就好,只能這麼圓,強敵若仍在,盟軍可不能先自己分崩瓦解。
這點濟王也知,強忍怒氣,眼風不看周洪,斜睨安王怒哼一聲,甩袖大步離去。
不歡而散。
只接下來還得碰頭,畢竟,除了救治傷員清點兵卒等善後工作以外,盟軍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商議移營。
之前死活不挪窩,乃因平原不利防守,而己方人數上佔據大優勢,這劣勢歸魏景。
但現在不一樣了,折損兵將二十萬以後,人數優勢消失,面對鐵板一塊攻守悍而迅速的魏景大軍,繼續在平原紮營,他們要吃大虧。
「扶昌一帶地形複雜,有山水為據,更立於防守進攻。」
戰場之上,優劣隨時調轉。好比扶昌,魏景現在去不去已無所謂了,盟軍反倒更需要這塊有地利可借的地方。
中軍大帳,匆匆擦洗的一把的諸侯又趕了回來,往日十七席,現在只剩十六席,氣氛沉沉,大家打起精神商議。
扶昌一帶確實很合適,大家圈定一個依山靠水的地點作為新紮營地點,這就定下來了。
周洪先前理虧,見濟王臉色依舊冰冷,便笑著說:「濟王殿下以為如何?」
「不如何。」
濟王方才沒反對,就是同意,但這不代表他要給好臉色周洪看。粗略清點出來了,折損九萬出頭軍士,楊舒也被流箭所傷,傷勢不輕。
他心中怒火更旺,扔下一句站起,直接去探看楊舒。
周洪尷尬。
到底是個割據一方的人物,再三貼了冷屁股,臉色也拉下來了。
黑了青,青了黑,他冷哼了一聲。
不得不說,因為兵力受損的程度不同,盟軍內部情況和魏景所料相差無幾。
安王周洪等人也知,但涉及切身利益,隔閡有了就是有了,後續就算再笑語晏晏,也回不到從前。
「這樣下去不行。」
安王眉心緊蹙。
他現在身處周洪的營帳內,二人端坐上首,下面是雙方一眾臣將。在聯軍之前,他們就是盟友,關係更緊密,碰頭私議頻頻。
「如今兵力差距已無幾,要戰勝這齊王,只怕不易。」
其實這是委婉的說法,要知道先前八十萬大軍鏖戰半月,魏景都依舊沒有落入下風。
彼時盟軍心齊,人數佔據優勢。
如今人數優勢沒有了,士氣經過一場大敗也大受打擊,最關鍵的還是諸侯間再無法和從前一般緊密。
周洪蹙了蹙眉,道:「既然如此,我們何不立即採用第二戰策。」
安王遣使遊說結盟之前,先知會了周洪,其實兩人都算盟約發起人。
他們極忌憚魏景,等待諸侯回復時,私下商議過不止一次。
在何處陳兵?在何處進攻?兵力遠勝齊王時如何攻?萬一人數優勢被削弱了呢?再不幸落入下風呢?
太關鍵的一戰,二人推敲過很多種可能會出現過的情況。
其中就有人數優勢被消彌,不得不移營扶昌後的。
周洪壓低聲音道:「若利用東峪口,必能重創齊王。」
周洪其人,祖上豫州人,其實垂涎兗豫二州已久,也嘗試過南渡黃河,分三方戰場一杯羹,可惜不順利。
這種垂涎,直接導致他對豫兗二州的地形極為熟悉。這條進軍路線其實就是他提議的,戰況如何變化,都能依仗地利。
後續,他又和安王一起遣人勘察扶昌一帶地形,意外發現了一個很隱蔽,卻很利於伏擊敵軍的地形。
東峪口,形如虎口,進易出難,內裡微凹利於桐油火攻。偏偏外頭山勢平緩,植被豐茂,一點看不來。
確實是個非常好的伏擊地點,外頭還適合陳兵當戰場,左翼天然站位略低,這是不顯眼的破綻,也是誘餌,敵軍必然會以此為突破點,開戰後一旦適當引導,敵軍即順勢落入險境。
五十萬大軍雖不會悉數進入,但起碼能進一半,屆時桐油火攻,敵軍大亂,趁機圍殲,必能大敗之。
己方大勝,人數優勢再次凸顯。
戰策議過幾次,地形也悄悄勘測多次,確實非常好的,但現在問題是。
陳昂問:「那誰在左翼?」
誰當這個誘餌呢?
齊軍之勇悍,無人不知,這當誘餌者遭其前鋒全力攻擊,必定損傷慘重。
中帳諸人紛紛對視,面露難色,犧牲自己,成就大局?這恐怕是不可能有人答應的。
郭淮神色一肅:「如今,此策只有在座諸位知曉。」
安王和周洪自然不會去當誘餌的,言下之意,是秘而不宣,直接選中一位放上去。
為什麼是一位呢?
並州中小諸侯不行嗎?
真不行。先前大敗,並州大小諸侯的實力大大折損,現在也就剩幾萬人,想推出去當這個誘餌也不成。
要不王吉,要不濟王。
衛詡微微挑眉。
卻見周洪眉目冰冷:「濟王。」
濟王天橫貴胄,還有底氣,遠不如王吉圓滑,而且移營前他和周洪已落下嫌隙。
安王蹙眉:「這……」
安王拋棄妻子遁逃,但其實到了冀州後,他一直營造當時和妻子不在一處,無法營救的表像。他還一直派人潛入洛京伺機營救,痛苦自責,力圖挽回形象。
不得不說,他演技確實不錯的。
周洪勸道:「你把他當了親兄弟,他又何嘗如你一般?肆意斥駡,非手足所為。」
周洪相勸,他麾下臣將相勸,安王這邊除了衛詡陳昂徐蒼幾人外,郭淮等人也苦心相勸。
安王掙扎過後,最終點頭。
「就依周兄所言。」
……
接下來商議細節,細細議定後,諸人精神大振散去。
安王率諸臣將回到自己的營帳。
各自落座後,他面上那略帶沉重的神色立時一斂,眉目冰冷,沉聲招來心腹親衛。
「立即傳信儲竺,讓他……,此事極重,必須促成!」
親衛不敢站得太前,安王雖是耳語,但聲音略大,不但近前的衛詡聽見,就連下方的郭淮徐蒼等人也隱隱聽到好些。
衛詡神色如常,接過童子奉上的清茶,瞥了安王周洪一眼,垂眸淺啜了一口。
徐蒼心中卻掀起巨浪。
儲竺?
這不是濟王麾下第一謀臣嗎?
原來,原來竟是安王的人。
實則他方才在周洪那處時,就有些疑惑,濟王未必乖乖就位啊,畢竟就算不知東峪口,那位置也算不得多好。
原來如此。
這樣一來,設計是大幾率能成的。
他心情複雜。
五年前,甚至兩年前,他都從來沒想過會這般和舊主對壘。
天意弄人嗎?
他其實更追憶舊日北軍時那肆意征戰時光,可惜,可惜時過境遷。
想起魏景,又想起逝去和僅存的族人。
徐蒼放在身側的手悄悄收緊,閉了閉眼。
……
齊軍大營。
大勝後餘韻仍在,尋常兵士仍在熱切議論,中軍大帳卻燈火通明,商議下一步的戰策。
魏景看罷訊報,遞給眾人傳閱,張雍一擊掌:「這諸侯果然是生了爭執。」
上至濟王安王周洪,下至損傷慘重的並州中小諸侯,都有不同程度的微詞。
季桓捋鬚:「極好。」
他看向魏景:「主公,我們可進行下一步。」
削弱盟軍軍力,令其彼此心生芥蒂,心不齊,破綻自現。
甚至,眼下魏景還能親自製造一個。
他緩緩道:「儲竺。」
儲竺,這個安王放在濟王身邊的暗棋。
開戰以來,魏景一直沒有動用,眼下已到了最佳時機。
也不知道濟王獲悉自己信重多年的第一謀士,原來是他人奸細,是什麼感想?
張雍哈哈大笑:「看這濟王,還能不能繼續和安王結盟下去?」
眾人對視一眼,齊聲大笑。
揭露儲竺,其實不需要什麼策略,不管哪一種,都夠讓濟王震撼的。
不過為了方便濟王做出什麼動作,魏景還是決定低調揭露,不廣而告之。
略略商議,這事就定下了。
戰局上風逐漸向己方偏移,眾人情緒高漲,你一言我一語挖苦這濟王。
魏景面露微笑,十分縱容,等差不多了,他才抬手壓了壓。
剛想要吩咐眾人散去,各自歇息,誰料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近。
是范磬。
「主公,有一封信!」
陌生的信,送至轅門,恰好范磬巡營,他昔日在荊州接過一封類似的信,瞥一眼那熟悉的字跡,他一怔,立即飛奔來報。
「魏殿下啟。」
筆勢開闊,剛勁有力,透於紙背,隨意揮毫區區數字,屈金斷鐵的氣勢躍然而出。
確實一封似曾相識的信,其上筆跡,還有稱呼,正正和舊日那封告知魏景身份已暴露的匿名信一模一樣。
季桓等人神色一肅,魏景微微挑眉,打開這封連蠟封火漆都沒有的信箋。
「東峪口設伏,桐油火攻,濟王為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四章
魏景此言一出,鴉雀無聲。
好半晌,張雍才頭一個道:「呃,這究竟是何人寫的信?」
眾人面面相覷。
非常重大的一個信報。
但不知真偽。
這送信者之前送過兩封信,後銷聲匿跡,在大夥兒都把此人忘在腦後時,他的信又來了。
驚疑,不解。
有對信箋上消息的,同時也是對這個送信者的身份的。
但註定,此題暫無解。
唯一可以斷言的。
「此人,必是魏平近前臣將或親衛。」
提起安王,魏景眉目泛冷,他拈了拈信紙,和前兩次一樣,微微泛黃的普通宣紙,看不出絲毫端倪。
真有意思。
安王從荊州輾轉到冀州,昔日臣將折損近半,這人居然還在,而且又在這麼關鍵敏感的時刻,傳了這麼一封信過來。
陳琦忍不住問:「主公,這信上所說可是真的?」
安王的伏計,歷來又狠又毒,如果是真的,能提前避開最好不過。
這神秘人,兩次傳信,兩次事後都證明消息是真的。但這並不足以讓在座諸人篤信於他。
魏景擱下信:「是與不是,探過就知。」
只是這什麼東峪口,大家沒聽過,地域圖上也無標示,也不知是個什麼偏僻地方。
不過沒關係,適合盟軍列陣,又適合設伏五十萬大軍的坳口道口位置,想來不會太多。
魏景吩咐攤開這幾日新繪扶昌一帶地形圖,銳利眸光一寸寸掃視,連續圈了六七處疑似地點。
最後,他視線在崎嶺和沅水相夾的眸一角掠過,頓了頓。
這位置隱在孤峰之後,很容易被忽略,但偏偏和崎嶺形成夾角,細看竟形如虎口狼頜,他目光一凝,筆鋒一動,將其圈住。
「承平,你親自領人去察看,切記不可打草驚蛇。」
魏景將地形圖遞給韓熙之前,食指一點最後一處:「先看此處。」
既然要悄悄設伏,那麼現在甚至之前就該準備起來了,悄悄一窺,便知真假。
韓熙趁著夜色就去,天明前就回來了。
之所以這麼快,是因為魏景特地點的第一處,就發現了不妥。
「在後方小道,有人不斷往裡頭運送桐油火線,數量甚巨。」
火攻。
幾乎可以斷定,這就是那東峪口了,韓熙親自勘測繪圖,為保險又打發人去其他幾處地方察看,他飛速回來稟報。
臨時繪製的地形圖很粗糙,但該畫的都畫上了,大家也不嫌棄,圍在長案前仔細察看。
「他娘的,這安王果然陰險!」
張雍破口大駡,這嗓門,旁邊的季桓揉揉耳朵退開一步,也沒搭理他,盯著地形圖琢磨片刻,搖了搖頭。
「這東峪口地勢確實險要,只怕是無法將計就計了。」
作為魏景最看重謀臣,他自然知曉主公的心思,但估摸一下這地形,第一目標落空了。
是有點遺憾,不過也沒關係,現在看來,那信箋所述大幾率是真的,能操作的空間也不少。
說的是離間盟軍的。
揭穿儲竺,若還不夠力度,那倘若再加上這誘餌之策呢?
安王,這是明著要用濟王大軍的命來當誘餌。
季桓沉吟片刻,忽抬頭看向上首的魏景:「主公,招降濟王如何?」
盟軍現如今仍有兵馬六十萬,不容小覷。
然對於濟王而言,不管拆穿儲竺,還是揭破安王毒計,都不能解決徐州的外部威脅。
迫於魏景對他的威脅,即使面和心不合,關係僵化到極點,濟王也必不會脫離盟軍。
但若有一個契機的話,這就難說。
季桓估摸一下濟王如今的兵力,果斷提出招降濟王的建議。
他知道自家主公對濟王雖觀感平平,但卻是沒什麼私仇的,可按正常敵軍對待。
打擊,殲殺,招降,都是可以使用的策略。
再如何離間濟王和其餘諸侯的關係,那都少不了揮軍進攻,若能兵不血刃,那就再好不過。
濟王一旦降了,形勢逆轉,兵馬優劣之勢的天平徹底將傾斜。
上風穩占,大勝還會遠嗎?
諸臣將精神一振,戴光王越莊延等人細細思慮後,紛紛附和:「招降濟王,確是上策。」
張雍陳琦等將對視一眼,壓下一瞬高漲的情緒,轉頭看上首,靜待主公決定。
魏景挑眉,思索片刻,頷首:「可試一試。」
他確實和濟王沒啥舊仇,若對方投來,他也不是容不下。
不過這一切,都言之過早了。
人濟王未必就降。
魏景食指輕敲了敲帥案,道:「上策,招降濟王。若不成,同時揭穿儲竺,分而化之。」
此事定下。
接下來,該商議的就是如何招降濟王了。
這得悄悄進行,事成前不能聲張。
和僅揭穿儲竺不同,招降得將書信遞到濟王跟前,絕不能經多人之手。且這個呈上者,得確保不是他人細作。
本來,此事隨意選個心腹臣將就差不多了,但是出了一個儲竺後,眾人反而束手束腳了。
誰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奸細了。
張雍撇撇嘴,嘀咕:「這濟王也忒沒用,這麼要緊的位置,居然讓人鑽了空子。」
誰說不是呢?
季桓想了想,倒想到一個人來,「楊舒。」
「主公,楊舒乃夫人表兄,自幼感情深厚,若以夫人或孫夫人之名遞信,楊舒必會親看。」
既親看,就確保招降信必會呈上。楊舒肯定不是他方奸細,與孫氏娘仨就算立場不同,也肯定沒有惡意。
莊延撫掌:「曾聞夫人與楊舒乃姨表之親,感情深篤,讓其呈信,確實極妥。」
表兄?
感情甚篤?
自幼感情深厚?
眾人紛紛附和,魏景眉心卻跳了跳,忽憶起楊舒那張清雋俊美的玉白面龐,又想起邵箐曾笑盈盈說過這楊表兄。
他唇角抿了抿,卻沒說什麼,只吩咐親衛把邵柏喚來。
邵柏跟著莊延學習,逐漸能獨當一面,他目前已是前者副手。這回莊延隨軍出征,他自然也來了。
他很謙遜,從不以魏景內弟身份倨傲,進帳後規規矩矩給眾人見禮。
「楊表兄?」
驚訝之後,是欣喜。邵柏和表兄的感情也是極好的,在他心目中楊舒和親兄長沒什麼兩樣。這消息於他而言其實就是大喜,心生希冀,嚴肅表情端不住了,目中光亮驟放,被季桓笑著招手過去寫信。
這楊舒真有這麼好麼?
妻弟的表現,讓魏景更不是滋味,暗哼一聲,他端起茶盞呷了口。
邵柏的信,很快寫好了。
魏景也親筆一封,給濟王的,用火漆封好,再裝進邵柏那封信內套著。
這遞信者毫無疑問是己方在徐州軍中的眼線,信箋傳出之前,季桓交代:「切記叮囑,務必親交至楊舒之手。」
「是!」
……
魏景的招降信,悄悄傳往盟軍大營,但早在他傳信之前,安王之令就已遞到儲竺之手了。
仔細將手令看了幾遍,窄小的紙條拈成團,儲竺張嘴,無聲咽下。
喝了口茶,攤開地形圖,轉動茶盞沉思良久,他站起:「走,去中帳。」
移營後,敵我雙方又醞釀著一場大戰,近日都在商議排兵佈陣之事。
濟王其人,上房揭瓦拳打太傅,自幼就不是個什麼好學之輩,也就近幾年才開始翻幾本兵書,遠說不上精通什麼的。
只要沒有楊舒攪事,儲竺說服濟王極具信心。
然天助他也,突圍戰楊舒受傷了,傷得不輕,近日皆沒有出門。
儲竺健步如飛,一邊琢磨說辭,一邊往中帳而去。
在接近中帳時,恰逢帳簾一掀,濟王步出,見了儲竺,他笑道:「先生來了,正好孤要去看子明,我們一起去?」
這楊舒,真真和他八字不合。
儲竺暗道一聲晦氣,不過他自然不會拒絕的,笑道:「甚佳,某原想著晚些去。」
賓主二人一前一後,很快到了楊舒營帳。
楊舒被流箭傷及肩背,不致命,但也不是輕傷,奔逃一路沒有包紮失了不少血,臉色蒼白得很,見濟王要起身,被濟王按住。
「何須多禮,你好好養傷就是。」
剛好軍醫換藥後未走,濟王細細問了傷勢,軍醫回說傷勢見好,好好休養可無礙,濟王這才鬆口氣。
「這就好。」
儲竺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子明,你可得好生養傷,早日痊癒。」
楊舒撩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蒙儲兄記掛,我無礙。」
平平淡淡你來我往兩句,儲竺閉嘴,楊舒也不再理他,轉向濟王,「殿下,局勢如何?只怕近日,兩軍便會再次交戰。」
他憂心:「徐州這回折了這許多兵馬,後續需慎之又慎,萬不可再出差錯。」
儲竺眉心一跳。
若是濟王順勢和楊舒說起戰局佈陣,那可大大不妙。
萬幸,老天爺是站在他這邊的,濟王點頭後,卻道:「大戰未興,子明你傷重,好好休養才是,如有不決,孤再尋你商議。」
儲竺提到半空那顆心,這才擱回肚子裡。
楊舒確實精神不濟,說了幾句話就見倦態。濟王不欲打攪,簡短說了兩句,又囑咐軍醫和親衛好生照顧,這就領著儲竺離去。
楊舒確實倦怠,閉了閉目,躺下昏睡,一直到入夜才醒。他剛被扶起,忽聽見外面有些騷動,一問原來普通兵卒來謝救命之恩。
這事也不算鮮見,楊舒雖清冷,但一向不拒普通兵卒於千里之外,平時在外頭遇上類似情況,他停下會說兩句。
不過今兒有些特殊,他傷勢不輕躺在帳內,親兵說要出去打發,他想了想,「罷,喚進來就是。」
本以為是尋常事,說兩句將人打發回去就是,誰知那一臉憨厚的甲兵直楞楞跪下就叩首,完事直起腰時,襟口卻露出一封信。
楊舒眼尖,一瞥就瞥見封皮上露出那兩個字。
「楊表……」
雖少了稚嫩,多了風骨,但這非常熟悉的筆觸,讓他立即一怔。
……
再說儲竺。
濟王出了楊舒營帳後,就被請去中軍大帳和諸侯議事,回來又招諸幕僚閉門商議,一直等到晚間,他才窺到單獨說話的空隙。
「列陣之事,先生可是有見解?」
儲竺也不先說話,他盯著地形圖看了一陣,捋鬚微微頷首,濟王果然追問。
他暗暗點頭。
這濟王,自己潛伏其身邊已多年,也算了解甚深,驕橫暴躁,雖隨年紀增長略見收斂,但脾性依舊很不好,又才疏學淺,在楊舒嶄露鋒芒前,濟王可是一直對他言聽計從的,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其中包括起兵造反,偽造先帝密信,一路揮軍往北,攻伐朝廷。各種涉及身家性命的大事,俱欣然從之,從不疑。
這人就是命好,出身高貴又長得酷似先帝,橫衝直撞長大,又得了上佳封地先天條件好,一路順遂地走過來。
儲竺想起自家主子,一時憤憤不平,不過他未曾表露半分,只嚴肅點頭。
「殿下,這左翼位置,鄰近缺口之處,某看甚佳,適宜陳兵。」
儲竺食指一點,正正點在東峪口前,那一塊略低的誘餌位置。
濟王順著他所指一看:「哦?」
他抬頭看儲竺,遲疑:「可是許嶂和陳夙幾人,……」
方才議事時,許嶂等說右翼不錯,儲竺沒有異議的,也是附和。
濟王站起,行至儲竺身側,就近垂目端詳東峪口位置:「先生如今,看好的是左翼?」
看了看,他面露疑惑:「此處有個缺口,地勢還低,這有何好處?」
「殿下此言差矣!」
儲竺一撫袖,朗聲道:「殿下且看,此處地勢雖低,然其左後方卻有坦途,進則可攻伐,退則可及時撤軍。」
他手一點東峪口前:「且地勢低有地勢低的妙處,陳兵此處,不惹齊軍矚目。」
儲竺是研究過地形圖,引經據典,洋洋灑灑扯出一番似是疑非的大道理。他篤定,必能說服濟王。
卻見濟王定定看著他,「進可攻,退可守?」
燭光映照下,濟王一雙酷似先帝的鳳目有些亮得過分,恍惚與往日有些許不同,不過儲竺並未太在意,肅然點頭。
「徐州已折損太多兵馬,此地即便無大功,也不會有大損。」
其實並不是,濟王一旦將剩餘這十數萬徐州兵引進出,必陷於萬劫不復之地。
「不會有大損?」
濟王看了一眼地形圖,低低重複一遍。
「殿下,此乃上佳陳兵之地,切切不可落入其餘人之手,……呃!」
儲竺話未說完,倏地頓住,因為他胸腹驟一涼,一陣尖銳的劇痛襲至。
他下意識垂目一看,卻見一柄烏金短匕齊根刺入他胸腹之間,一絲殷紅溢出,染紅了褐黃色的綢衣。
匕柄纏繞著金絲,鑲嵌了三顆打磨鋥亮的紅寶石,精緻華麗,被握在一隻白皙修長的大手之中。
這匕首,儲竺認識;而握匕的手,儲竺也認識。
他心神巨震,倏地抬頭,正正對上濟王一雙斜挑鳳目,眸中之光,是他前所未見的清明,冰冰冷。
「看來,你是真把孤王當了傻子。」
濟王冷冷吐出一句話。
儲竺瞪大雙眼,「你,你……」
他一句話已無法說完全,視線開始微晃,這時耳邊傳來一陣騷動,楊舒虛弱卻急切的聲音在帳外響起,「殿下,殿下……」
連聲音都開始模糊,耳內嗡鳴,儲竺死死瞪著濟王:「不……不可能的,你!」
「哼!」
濟王冷哼一聲,倏地抽回匕首。
鮮血噴濺,儲竺喉頭「呃呃」兩聲,「轟」一聲砸在楠木大案上,重重倒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一百四十五章
很久之前,濟王就知曉儲竺背後另有主子。
久到什麼程度呢?
早在新帝登基不久,儲竺斷言束水攻沙之策不妥,黃河必將決堤,言語間隱隱煽動他不臣的時候。
濟王當時就對此人起了疑心。
濟王宮是他的多年地盤,他要查一個人,沒有查不到的。
很快,儲竺傳信的渠道便被他探知,其背後主子影影綽綽指向安王。
不過濟王並沒有什麼動作,他倒要看看這賓主二人意欲何為?
答案一步步揭曉了。
濟王卻還是一直沒有處理這個儲竺。
起兵造反,他確實不忿龍椅上那個一朝得志的皇帝;起兵的藉口「先帝密信」,還有那枚恰到好處的私印,一路揮軍向北。
他對儲竺言聽計從,那是因為他恰恰需要。
安王準備的還挺全面的,取用就是,省了他多少功夫?
後續幾年,他和安王距離甚遠並無利益牽扯,不涉及背後主子,這儲竺出謀劃策還挺好使的,他就留著,作迷惑安王或以後之用也不錯。
很可惜的是,聯盟以後,還沒等濟王發掘到儲竺的新用法,對方卻先一步欲先狠陰他一把。
「上佳陳兵之地?可攻可退,自有妙處?」
濟王冷嗤一聲,掏出絲帕,擦拭乾淨雪白匕刃上沾染的血跡,「唰」一聲還匕入鞘,將汙帕扔在儲竺死不瞑目的屍身上。
「子明嗎?」
濟王也聽見外頭的聲音,揚聲道:「快快進來。」
他快步往前,營帳一掀,被守帳親衛扶住的楊舒臉色蒼白,他蹙眉:「子明你有傷在身,如何不好好養傷?若有要事,打發人來尋孤就是?」
此等待遇,真極為親厚,楊舒目露感激,只是他面上焦急未減半分,「殿下!那儲竺或……」有不妥!
只楊舒話未說完,餘光忽見外帳上首大案側躺了一個人,看不見上身,但那褐黃衣裳,卻正是今日儲竺所穿。
一泓殷紅,正緩緩沿著暗腳流淌下來,鼻端是濃腥的鮮血氣息。
楊舒一怔。
「子明勿驚。」
濟王已見楊舒視線表情,他無聲揮退親衛,自己親自扶著楊舒往裡行去。
「儲竺這廝,乃安王早年安插在孤身邊的細作。」
濟王扶楊舒坐下,自己也落座,儲竺屍身就在一側,他冷冷瞥了眼。
「安王設下奸計,欲引孤陳兵左翼。」
雖不知安王具體計策,但基本能斷定欲以犧牲徐州軍為代價的,「此人已不可留。」
「孤殺了他。」
輕描淡寫一句話,其實濟王本不是多好脾性的人,親手刃之,也算一解容忍此人多年在眼前蹦躂的氣悶。
只是解氣過後,卻還有難題。
「此人不得不除,只除了以後,那安王必會警覺。」
濟王恨安王歹毒,安王警覺,本無兄弟情的二人隔閡越來越深。濟王倒不在意安王,但他清楚,這狀態對目前盟軍是很不利的。
隱隱生憂,哪怕盟軍目前兵力雖仍略勝於齊王。
長長籲了一口氣,濟王眉心緊蹙。
進疑無路,也退不得,深想教人焦躁暗生。
濟王剛想問問楊舒看法,不想楊舒先說話了,「殿下,我方才正欲告知您,這儲竺或有不妥。」
濟王一詫,這事很隱秘,就他和經手的心腹知曉,餘下幕僚大將無一得訊。
楊舒是怎麼看出來的?
「就在方才,有人給我送了一封信,上述儲竺不軌。」
濟王這就真大驚了,不過不等他急急詢問,楊舒已從懷裡取出兩封信,一封開啟,一封火漆完好。
「此信乃我姨表兄弟邵柏所書,邵柏乃齊王妃之弟。」
楊舒坦言,半點不隱瞞:「信內言明儲竺不妥,內裡還夾了一封信。」
他將兩封信就呈上,「邵柏言,此信,乃齊王親書於殿下。」
濟王已神色肅然,垂目盯著那兩封信,不看印鑒,他也把魏景的筆跡認出來了。
他緩緩接過兩封信,先看了邵柏那封,是表兄弟之間的敘舊,涉及儲竺,另外還讓轉呈一封信。
濟王定定看著第二封信,片刻拆開,一目十行。
「殿下?」
兩張信箋,濟王快速看罷第一張翻頁,盯著第二頁久久,神色晦暗不明,楊舒不禁輕聲問。
「齊王,欲招降孤。」
濟王一語罷,賓主二人對視一眼,俱不語,室內久久沉默。
楊舒體力不支,不得不倚在靠背,心緒轉動卻一點不慢。心中隱隱猜測被證實後,他迅速將利弊及齊王徐州都細思了一遍,這才問:「殿下,您意如何?」
不得不說,齊王的這封招降信,給了他們一個新思路。
但濟王同是先帝之子,逐鹿中原至今,或許他寧可戰死,也拒絕稱臣。
楊舒輕聲道:「若殿下無此意,回信拒了此事就是,楊舒不才,願誓死追隨殿下!」
中氣不足,聲音發虛,但語意斬釘截鐵。
濟王頗感欣慰,輕拍了拍楊舒肩膀,「子明之心,孤自知。」
他再看信箋一眼,目光複雜,問:「子明,此事你是如何看法?」
楊舒什麼看法?
其實,濟王和安王隔閡越深,盟軍兵力最雄厚的兩位,在看見儲竺屍身的那刻,他也是憂慮隱生的。
齊王太強了。
「盟軍可勝不可敗,徐州如今兵力不足二十萬。」
他只輕聲說了一句。
此次聯軍,濟王也傾盡全力,徐州內僅存三萬守軍。偏先前突圍大損,如今營中徐州軍僅剩十五萬。加起來也就是十八萬。
一旦盟軍大敗,哪怕徐州軍一員不損,僅僅這十八萬將士,是要如何阻擋住齊王雄師步伐?
其實如果濟王願意為臣,此時投齊王,是一個非常好的時機。
楊舒說的,濟王其實都懂。
久久沉默後,他道:「孤要想一想。」
濟王吩咐親兵將楊舒扶回去。
大帳內的燈火燃了一夜,端坐楠木大案後的人影映在屏風上,一動不動。
一夜似乎很長,但又似乎很短,徹夜不眠的不止一人。
當天際泛起魚肚白,濟王「霍」一聲站起,親自研磨揮毫,寫了一封信。
他大步去了楊舒帳篷,將信遞給也未曾睡過的後者。
楊舒接過:「殿下?」
濟王長籲一口氣:「也罷,當初起兵,全因不服那小人得志的魏顯罷了。」
若換了嫡出兄弟,捫心自問,他服氣。
也罷,他麾下忠臣將士隨他出生入死至今,為他們留一條生路,也算全了這份情誼。
濟王抹了抹臉:「你把信交給那人就是。」
……
濟王回信到了。
他願降。
兵不血刃,張雍范亞等人擊節相慶。
「好!」
魏景也叫了一聲好,道:「傳信濟王,讓他近日即可率徐州軍投之。」
……
魏景方安排紮營之地以及後續各種觀察事宜不提,至於傳給濟王的信,還隱晦表示,若時機適宜,可先建功。
濟王已將此事和麾下臣將說了,眾人難免若有所失,但能和平解決徐州危機也是很好的,主公決定,他們自是遵從。
調整好心態後,許嶂等人也說,若有機會,可先建功作投名狀。
濟王納了,不過隨著他使人細細查探,卻發現安王周洪二人對他的防備又悄悄提升了一級。
自從他和周洪等人爭執後,盟軍營內防務開始隱隱防備彼此。近日再次調整,大約是東峪口計策之後的。
濟王冷嗤一聲。
他索性不再尋空隙,收回不動聲色打量四周的視線,隨意譏諷同行的王吉幾句,轉身就走。
誰料走了一段,卻碰上衛詡陳昂徐蒼等人。
他暗呸了一聲,現在看安王一方的就厭惡,尤其是那個衛詡,從來不見禮,腰板挺得比他還直。
陳昂徐蒼等人施禮,為防打草驚蛇他冷冷叫了一聲起,甩袖走人。
「這濟王,脾性比平日還大些。」
不過合圍戰之後都是這樣的,陳昂也不奇怪,和身邊的徐蒼嘀咕一句就算。
衛詡神色不變,淡淡收回視線,轉身就走,陳昂等人忙跟上。
「行了,建不建功,想來也無甚區別。」
濟王想得明白,魏景得了天下,肯定不會再讓他坐擁十幾萬兵馬的。建不建功,其實還真沒啥差別。這事讓對方煩惱去就是,他懶得理會。
已悄悄準備了兩天,是夜,濟王下令,徐州軍悄悄整裝,趁夜色迅速離營。
……
徐州軍自己就駐滿一個東大營,開了東門而出,說走就走,無徵兆,自然不會遇上任何阻滯。
十五萬大軍一出營就是急行軍,全速前進直奔齊軍大營,天明前抵達。
魏景親自出迎。
天際一輪紅日衝破地平線,金紅陽光耀目,打馬而來的青年將軍形容英偉,威儀赫赫。
時隔多年,再次見到這個嫡出弟弟。
記憶中那一絲少年之感已悉數褪去,英俊的面龐上眉眼卻依舊熟悉。
濟王有一絲恍惚,其實傅皇后對他也沒什麼不好的地方,他那父皇要給他好封地,嫡母也並未有絲毫異議。和嫡出兄弟雖不親,但也無惡感。
一別多年,生生死死。
教人百感交集。
雙方交匯,他率先翻身下馬,和身後諸臣將一起,單膝下跪。
膝蓋真真實實觸地以後,其實發現也沒想像中那麼難,心中有什麼徹底落地,濟王重重籲了一口氣。
「愚兄見過主公!」
和濟王不同,魏景心情並沒想像中這麼好,全因濟王那張臉,這種酷似中平帝的九成的臉驟然在眼前出現,真教他一陣胸悶氣短。
但也不至於分不清誰是誰,那些許厭憎的情緒很快被壓下,魏景翻身下馬,俯身親自將濟王扶起。
「你我兄弟,何須多禮。」
一人一句,名分定下,冰釋前嫌。
魏景叫起所有人,季桓張雍等人也大笑上前,將楊舒許嶂等濟王臣將扶起。
互相介紹,笑語相待,十分融洽,齊王方的熱情,很是讓濟王臣將大鬆了一口氣。
看來歸降,也是不錯的。
季桓是直奔楊舒去的,他對這年輕人很感興趣,從前是敵手,現在歸一營了,正能好好交流一番。
寒暄幾句,在後頭的邵柏已經竄上來了。
「表兄!」
見了邵柏,楊舒萬年不變的清冷微笑這才一變:「二郎。」
「都這麼高了。」
他激動,眸中隱隱泛起淚光,撫了撫邵柏的肩頭,滿目欣慰,忙關切問:「你阿娘可好?阿姐呢?」
楊舒察覺到,在邵柏衝上那刻,有一道銳利的目光掃過來。
是齊王的。
其實關於齊王妃的問題,齊王在場,越過他問邵柏,有些不妥。
楊舒怕齊王對邵柏有微詞,話頭一頓,上前拱手見禮:「楊某人見過齊王殿下。」
他問:「聽聞齊王妃去年誕女,元兒可安?外甥女可安?」
元兒?
魏景心裡不大舒坦。
元兒是邵箐的乳名,他知道,常聽孫氏喚的。
他覺得乳名更親昵,曾經也欲這般喚她,只是邵箐卻道,她更喜歡他喚她阿箐,元兒喚的人有好些,阿箐卻獨他一人。
魏景遂捨棄了元兒,繼續喚獨屬他的稱呼。
他當時歡喜,現在依然是。
但是吧,這些都不妨礙他聽見楊舒親昵喚妻子乳名時的心裡不舒坦。哪怕楊舒也不欲表妹乳名讓外人知曉,「元兒」二字聲音壓得很低。
「她很好,姁兒也很好。」
突然想起,妻子曾說,楊表兄文武雙全,劍術頗佳。
魏景十分挑剔地掃了楊舒蒼白的俊臉一眼,暗哼一聲,小小突圍戰,傷成這樣,還文武雙全了?
真真不知從前是如何哄騙他阿箐的。
魏景愈發不滿意,不過他沒表現出來,言簡意賅說了兩句,便率眾折返。
當即設宴歡迎濟王一眾,後又命季桓親自關照安置,回到中帳,看罷突襲哨報,他提筆,給妻子寫信。
濟王投了,楊舒也跟著過來了,既是公事也是私事,怎麼也得特地給妻子說一說。
魏景長長表達了對妻女的思念,末尾簡短寫了兩句楊舒,不忘評價,這楊舒看著身手不大行,一個小小突圍戰就受傷了,都好幾天還面白如紙。
這般寫罷,心裡舒坦了些,這才裝封用了火漆,命親衛傳回去。
算了,還是給那楊舒喚個軍醫吧,以免傷重落下什麼後遺症,他不好和妻子交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六章
魏景心情轉好,逕自傳信;濟王則率十八萬大軍安營紮寨,初步穩定。
一切都往好處發展。
而相對的盟軍大營,氣氛卻截然相反。
當時徐州軍一動,巡夜軍士立即察覺了動靜,雖濟王以迅雷之勢離營無法阻止,但往上傳報的動作還是非常快速的。
「什麼?!」
安王自行軍床上一躍而起,光著腳衝了出來,「你說什麼?!」
他鬢髮有些散亂,雙目圓睜,形容可怖,報訊卒長咽了口唾沫,「徐,徐州軍夤夜而起,隨濟王奔出東大營門,往南而去。」
南邊,正是齊王大營。
濟王悄悄動作,總不會是自行夜襲齊營去吧?
投敵。
無比清晰的一個念頭。
卒長垂頭不敢再看,死寂一息,上首傳來一冰寒彷彿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
「十五萬?」
卒長激靈靈打了寒戰,低聲應道:「是。」
僅穿寢衣的一雙赤腳一動不動,片刻後,「鏘」一聲利刃出鞘的,安王重重一劍,將一張楠木長幾劈成兩段。
他怒吼:「魏欽!魏景!!」
「轟」一聲巨響,安王面容扭曲:「我必將你二人碎屍萬段!!」
然能不能將人碎屍萬段,這點另說,目前最重要的收縮營地,防禦可能馬上會來的敵軍突襲。
安王再恨意盈胸,也不得不連連下令,又吩咐把麾下臣將及諸侯都緊急叫起。
周洪衛詡等人迅速趕來,只是大家來不及多說半句話,因為敵襲真的來了。
魏景遣了陳琦范磬領軍潛出,一等確認徐州軍真直奔南方不回頭後,馬上突襲。
一場激戰立即拉開帷幕。萬幸的是安王下令及時,時間雖短促但將士們到底有準備,而先和濟王之間的不信任也幫了大忙,和東大營的防備也本來是有的,站穩腳跟後鏖戰至五更,終於殺退了趁亂偷襲之敵。
殘餘的硝煙濃濃,傷兵被抬回去救治,營寨在緊急修補和收縮,防守十分之嚴密,營內氣氛也很是低沉。
十五萬徐州兵投奔敵營去了,盟軍很難不受影響。
這種低沉氣氛,蔓延至中帳。
此消彼長,十五萬徐州軍的投奔,代表的不僅僅盟軍少了十五萬軍士。
如今盟軍兵馬四十五萬,而齊王,約六十萬。
開戰至如今,兵馬優勢被徹底逆轉。
安王面沉如水,王吉等人也是,周洪眉心緊了鬆,鬆了緊,最後道:「扶昌一帶地形複雜,從古到今,以少勝多之戰數不勝數,我們還有四十五萬兵馬!」
他自己率先長吐一口濁氣,大聲道:「那濟王與我們不是一條心,走了也罷,日後生亂反倒壞了大事。」
事到如今,只能這麼想了,大家打起精神,王吉道:「正是!」
大家互相鼓舞,低迷的氣氛終於好了些,接著議了防務,王吉等人就匆匆散去,他們惦記著麾下軍士,又要回去鼓舞士氣。
中帳就剩安王周洪,及二人麾下臣將。
他們還有秘事要議。
「東峪口設伏一事,必已洩露了。」
安王冷冷地說:「否則,魏欽不會投敵。」
這不僅僅是猜測,這二日儲竺已經聯繫不上了,包括儲竺帶在身邊的自己人。而昨夜之變,事前他放在徐州軍的眼線一點消息都傳不回來,濟王明顯防著他。
「不會吧?!」
周洪大驚失色:「難道是齊王哨探探知了消息?」
他們很小心啊,東峪口也足夠隱蔽。
他心存僥倖:「仲和,未必吧。」
「後續一試就知。」
其實安王已經篤定了,因為他的直覺,另外還有……
等諸人散去後,他對衛詡說:「謹之,我麾下這些人,怕是有人起了二心。」
衛詡正提起砂瓶往茶盞內澆注沸水,聞言一頓,抬目面帶詫色:「仲和?」
覺得不可思議吧?
安王一開始也不敢相信,所以他當年在荊州時,疑慮一閃而逝就打消了念頭。
「謹之,你還記得在荊州時嗎?我剛識破逆王身份將奏摺送往洛京,那魏景卻突兀廣發檄文,佈告天下。」
太湊巧了,當時他就懷疑有人通風報信。
「到了如今,我們剛議定東峪口之策,魏欽卻突然投了敵。」
安王曾經身處皇家最底層,為了好過一些,他對頭頂的這些父皇嫡母、嫡庶兄弟等人,凡是壓在頭頂的,他都多多少少都揣摩瞭解過。
他和濟王不熟,卻知道此人很傲,天生有一塊硬骨頭,母妃外祖一族之死也沒能讓他做低伏小。
此次投敵,大幾率是魏景先伸出橄欖枝,他才接下的。
好端端的,魏景怎麼突然就在這節骨眼招降濟王。
「必是那人再次洩密,魏景決定招降魏欽。魏欽考慮過後,決意投之。」
「儲竺不知何時露了破綻,被魏欽順勢除去!」
環環相扣,所有疑問迎刃而解,他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安王臉頰肌肉微微抽動,神色猙獰。
衛詡看安王:「可是郭淮陳昂等人,俱已追隨你多年,出生入死,何止一次?」
最艱難的時候都緊緊守衛,更何況如今?
這點安王當然知道,他緩緩道:「謹之,還有一人,乃半途收攏。」
「你是說,徐蒼?」
「沒錯!」
安王重重一擊案,目露戾光:「那徐蒼,從前是那魏景帳下大將!」
「可那徐家僅存的族人,仍在冀州。」
徐蒼確實嫌疑最大,但疑點還是有的,要知道徐家人還在安王勢力下生活著。
殺錯了人,損失一員大將,這還不嚴重的,萬一讓那細作繼續潛伏,才是最大問題。
安王自是清楚:「我先使人細細查探一遍。」
他叮囑衛詡:「近日排兵佈陣,莫要單放徐蒼。」
「這是自然。」
衛詡應了,既說起排兵佈陣,待安王召心腹進來密語罷,他道:「齊王兵力已勝我方,後續戰事只怕不易,需多多謹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王眉心已現一道淺淺的折痕,他攢拳:「確實如此。」
……
前方戰局風雲變幻,後方的平陽,諸政務卻已理清,邵箐閑了下來。
她接到了魏景的信。
濟王率十五萬徐州軍投奔,兵不血刃,形勢逆轉!
懸起已久的一顆心終於回落,她大喜,抱著已滿了周歲的小閨女轉了幾圈,重重親了親小胖臉,「姁兒,阿爹穩占上風了呢!」
姁兒並不知穩占上風啥意思,她卻知曉阿娘很高興,使勁拍了拍小白爪子,「爹,爹爹!」
在邵箐不懈努力之下,小傢伙喊爹爹很清晰了,魏景回家聽了,必定很歡喜。
非常振奮人心的一則捷報,但美中不足的是,楊舒受傷了。
而且據魏景信上所述,傷得非常重。
「元兒,你說你表兄如何了?」
跪求佛祖,虔誠祈願,終如願以償,孫氏喜極而泣。只她來不及高興,擔憂就立即占滿心頭。
楊舒,她亡姐獨子,僅存的唯一血脈。感染、炎症,戰場兵士致死的往往不僅是傷,楊舒雖不是尋常兵卒,可眼下這夏日炎炎的。
孫氏忍了又忍,終究忍不住握著女兒的手,「元兒,我,我能不能去看看你表兄?」
「不,我只是問問,不去也無妨,子明他……」
只她何嘗不知此事不妥,壓抑不住說出後又連連解釋,眉宇間化不開的隱憂。
「阿娘,我問問夫君吧?」
邵箐安撫輕拍。
她知道孫氏的心思,也知道孫氏的顧忌。
軍營確實閒人免進的,一乃軍中防務,二為她們安全。但若能逢戰局穩定安全無虞,又逢特殊情況,也不是不能特殊對待。
邵箐本人就不止去過一次。
與孫氏相逢以來,孫氏慈和,極疼惜她,雖始終和生身之母有些差別,但不得不說已處出了親情來。孫氏數年如一日,只一心一意照顧女兒外孫,從來沒提過什麼要求,如今難得有個希冀,邵箐怎麼也得幫著問一問。
問一問,能去就去,不能去就囑託魏景多多關照。
邵箐提筆,細細詢問了楊舒傷情,囑咐魏景照顧些,又將問方不方便前去探看?
平陽和前線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和加急公文一起飛馬送出,次日入夜便到了魏景手裡。
接到妻子的信,魏景自然是歡喜的,但急不迫待拆開一看,他微笑滯了滯。
信大半是寫楊舒的,足足一頁半的紙,平時大篇幅問候他關心他的縮成了半頁紙,姁兒也忘了寫了。
又是具體傷情,可嚴重到什麼程度?還能不能走動?末了,還問,方不方便探看?
還惦記著探看?
魏景面無表情,提筆蘸墨,戰場刀兵無眼,如何能探看?
只筆尖剛觸及紙箋,卻頓了頓。
其實是可以的。
徐州軍投來之後,形勢立時逆轉。
除了兵馬差距以外,因濟王瞭解太多盟軍在防務戰策方面具體佈置,安王試探過確定東峪口之策暴露後,遂立即閉營不出,緊著迅速調整。
魏景進一步逼近盟軍大營,虎視眈眈。
但不得不說,盟軍這紮營地點選得不錯,依山傍水,易守難攻,一時倒很穩。
魏景也不急,濟王帶了大量訊息,有些是諸如糧道之類的事是不好調整的,他正命人查探確定,並抽絲剝繭,以圖後續一舉進攻。
雙方目前,正處於僵持狀態,戰事暫停,而魏景穩占上風。
邵箐和孫氏想來,其實也是可以的。
探望了楊舒,在大戰再啟之前,將母女二人送回後方關口內的城池就可以了,安全無虞。
另外,其實楊舒的情況還真算不得太好。
那日隨徐州軍急行軍一夜,他傷口崩裂了,又有些許發炎跡象,高熱一度下不了床。又值這麼熱的一個夏天,還是魏景從後方緊急調來冰塊,遏制傷情惡化,養了幾日,才略見起色。
好吧,以上說了這麼多,其實都是不是最重要的。最關鍵是魏景與邵箐分離已久,極思念,聽得她想來,這念頭一勾起來,就再難給按回去。
提著筆糾結了好一陣,他最終還是寫,「阿箐吾妻,如今敵我僵持,戰局穩定,汝來無妨,……」
嗯,算了吧,他阿箐必定也是很思念他,想和他小聚的。來了無妨,就一兩天,完事就送她回關口。
……
接信後的邵箐,將這個消息告知了孫氏,孫氏歡喜又擔憂,母女二人略略收拾,當日就啟程了。
姁兒吧,一起上路,但她會留在關口內的廣陰城,等待母親外祖母折返,她不去軍營了。
安置好女兒,邵箐孫氏當日繼續上路。出得關口,黃土官道塵土飛揚,撩簾一看,她卻皺了皺眉。
太多流民了。
邵箐並非不知民間疾苦的後院貴婦,她也知道遭到當年黃河大決和戰亂連連的影響,兗豫兩州有非常多的流民。之前豫州四郡的其中一項重要工作,就是安置流民。
只是出了關口外,這流民數量之多,還是出乎了她的想像。
衣衫襤褸,骨瘦如柴,在熱日暴曬下緩慢前行,一片接連一片,有大人,偶爾能見到孩子,見到軍隊護送的車駕,他們忙不迭避開。
「流民怎會這麼多?」
饒是孫氏牽掛楊舒,見狀也不禁大為震動。
邵箐歎了口氣,大約是攝於扶昌一帶又爆發大戰,不斷有附近的流民選擇再次四散奔逃。
這麼多的流民,解決根本方法只能是取下豫兗二州後,重新丈量土地以安置,調來良種讓他們重新耕種,否則啥法子也白搭。
心裡沉甸甸的,但也無能為力。陌生人太多了,為了自身安全,護送親軍已嚴陣以待,幫助什麼的杯水車薪不說還添亂。
邵箐只能放下車簾,不再看了。
唉,欺騙欺騙自己吧。
……
母女沉默久久,好在趕路到了傍晚,大營終於遙遙在望了,邵箐想起魏景,精神一振,終於重新高興起來。
魏景親自出迎。
但孫氏也在車廂,不好親近,他只護著車駕,一路直入轅門。
「楊表兄呢?」
邵箐知道孫氏心急,但卻不好開口,略略梳洗後,她便主動問起。
魏景笑意微微一滯。
「在西邊大營,我領你去。」
邵箐「嗯」了一聲,沖他一笑:「先看了楊表兄,回來我們再說話。」
她重新擰了帕子,細心給他擦拭了臉上的汗漬。
魏景心裡舒坦了些,便親自領妻子和孫氏去了徐州軍新紮營區,探看楊舒。
濟王許嶂等人出來迎,魏景揮手說無事,讓各人自散去,一路往裡,未進帳,便聽見邵柏的聲音。
「表兄,我阿娘和阿姐要來了,怕是這兩日就到!」
「哦?可是真的?!」
清越男聲,略顯激動,虛弱卻熟悉,孫氏眼眶登時紅了,高喚了一聲「子明」,急步就衝了進去。
「姨母!」
「子明!」
姨甥二人自來親厚,母子一般,多年不見,意外不斷,孫氏喜極而泣,又哭道:「怎地傷成了這樣?可能挪動?若能,當回關內養傷才是。」
姨甥二人抱頭痛哭。
耳邊一疊聲絮叨,又責怪,楊舒長吸一口氣,忍住眼眶熱意,「嗯,我知曉了,都聽姨母的。」
他也看見邵箐,昔日緊跟在他後頭的小小表妹長成,婉約柔美,已為人婦人母,神采奕奕,禍盡福來,顯然過得很不錯。
他感慨:「元兒也長這麼大了,都當阿娘了。」
他錯過了很多很多。
但萬幸,親人們都無恙。
「嗯,我很好,姁兒也很好,表兄勿牽掛。」
邵箐本人,其實沒和楊舒接觸過,雖受氣氛感染,但情緒也沒太過激動。她仔細回憶過原身和對方的相處方式,敘舊幾句,又關切道:「表兄傷重,當好生休養。」
她就不多打攪了,藉口魏景還有事,將空間留給孫氏三人。
「我們回去吧。」
「嗯。」
魏景除了免禮外就沒吭過聲,但其實他一直關注著妻子的態度,見妻子和這楊舒也不見多親近,這才鬱悶盡消,高興了起來。
回去的路上,他說:「楊舒傷勢確實重,過兩日挪回關內好些。」
邵箐睨了他一眼。
夫妻多年,她一聽就聽出來了,他這是心緒頗佳,要知道方才她說先看楊舒時,他可不大高興的。
轉念一想,她就明白過來了。
「你呀。」
邵箐想起先前那封信,楊舒的消息擠在末尾,寥寥幾句,還被魏景一本正經評價身手不行,她好笑。
回到帳內,她捧起他臉,重重親了一下,含笑道:「旁人好是不好,我全看不見。」
魏景一雙黑眸亮起起來了,邵箐柔聲道:「我只看見我的夫君。」
她摟著他的脖子,笑意盈盈:「我夫君英武不凡,運籌帷幄,上馬能征戰下馬能治民,偉男兒是也。」
說到最後,她一雙杏眸晶晶亮。
魏景心花怒放,什麼楊舒不楊舒的,他登時拋在腦後,「我也只看見我阿箐,旁人再看不見。」
一個纏吻熱吻,二人氣喘吁吁,大夏天緊緊摟著也不嫌熱,細細述說離情,又敘說姁兒成長。
魏景錯過了閨女周歲,遺憾極了,又再次聽說姁兒能很清晰喚爹爹了,就重新高興起來。
說起閨女,邵箐忽想起早上見那個被流民漢子抱著懷裡的小孩子,心裡有些難受。
魏景忙安慰她:「無事的,待我取下兗豫二州,好生治理就是。」
嗯,是這樣的。
夫妻久別重聚,邵箐也不想說些太沉重的事,遂拋開這個,說起旁的。
「姁兒前兒和鯉兒打架,哥哥讓她,讓她抓了一把臉蛋呢。」
鯉兒,顏明寇月之子,邵箐的乾兒子,魏景聞言驕傲:「我家姁兒這性子好,不吃虧。」
邵箐好笑:「你呀,就是……」
……
快樂的日子總會覺得格外短暫,忽忽兩天過去了,戰機至。而楊舒也能下床走幾步,濟王勸,許嶂等人勸,孫氏邵箐姐弟勸,他終答應暫離徐州軍營,回關口內養傷。
魏景不捨,他和妻子說,若順利,一個月內就解決此戰,回去和母女二人團聚。
邵箐探手,給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柔聲囑咐:「莫急,我和姁兒等著你呢。」
「嗯。」
夫妻倆雖無過分親昵的舉止,但氣氛彷彿水潑不入,後面馬車的楊舒低聲問:「齊王殿下,待元兒可好。」
好,真很好,無微不至,就算邵箐懷孕,也半絲不生旁的心思。
孫氏抿唇笑,含蓄道:「殿下心懷天下,不喜旁支末梢。」
楊舒聞弦音而知雅意,高興:「好極。」
那邊夫妻依依不捨,但終究要分別,邵箐最終登車,魏景親自送出二十里,勒馬目送到再看不見,這才掉頭折返。
一返回中帳,張雍匆匆奔來。
他不過剛剛返營,鎧甲尚沾染斑斑血跡,蹙眉道:「主公,徐蒼戰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七章
濟王帶來了大量情報,其中有些是難以調整的,魏景及季桓等人一邊抽絲剝繭,一邊命人查探真偽。
事實證明,濟王並無虛言,根據這些訊報連日商議,新一輪的戰策已具體議定。
戰機至。
魏景送出邵箐的同時,新戰策已開始施行。
張雍范磬幾將,昨夜就領命率兵出營,名為伺機突襲,實際意在擾亂敵軍視線,為後續的真正大舉進軍作遮掩。
這種戰鬥,能有多激烈?
徐蒼,身經百戰之悍將,居然就折在此戰上?
「當時我與他對戰。」
說話的是後一步趕來的范磬,他皺眉:「戰至酣處,忽他胯下戰馬一個趔趄。」
驟不及防下,破綻大現。
范磬刀刃已劈至,當時刀勢已不能收,面對敵軍他也不可能收手,雷霆一刀將徐蒼斬於馬下。
同為馳騁沙場的將軍,這種死法,即便范磬斬殺敵將,他也沒多高興。
當然,正常況下,他也不會為其惋惜,更不會為了個把敵將和張雍一回營救直奔主帥中帳。
「主公,您說,那傳信者會不會就是徐蒼?」
遍觀整個安王麾下,張雍就認識一個徐蒼,他總懷疑是徐蒼給他們傳的信。
「從前曾聽他說,他雙手能書。」
張雍喃喃道:「會不會是安王察覺端倪,故而提前佈置,將他殺死?」
曾經,徐蒼和張雍同袍多年,還搭檔過不止一次。徐蒼的本事他知道的。戰馬失誤有,但說徐蒼會死在區區一個戰馬的突然失誤下,他簡直不敢置信。
「公恕。」
季桓大步而來,正好聽見最後一句:「這傳信者未必就是徐蒼。」
「況且,這傳信者的目的,未必就一定是為了襄助我等。」
「伯言所言甚是。」
魏景沉聲說:「此人身份不明,目的未知,但凡他傳之信,切切不可輕信。」
一進一退,皆牽涉數十萬大軍乃至整個中原戰局。
至於是不是徐蒼,他不置可否。
時過境遷,不論昔日如何,今早已是敵對關係,多說無益。
他嚴厲訓懈,張雍也不是不明白,一斂心神,和范磬等人齊聲應和:「標下謹遵主公之命!」
魏景頷首:「滋擾敵軍,亂其視線,繼續依計行事。」
待火候一到,即大肆進軍。
張雍深吸一口氣,遂不再多想徐蒼:「標下領命!」
是也罷,不是也好,人都死了,萬事皆休。
……
盟軍大營。
「徐兄弟!!」
相較起張雍因懷疑傳信者而泛起的淡淡傷感,陳昂唐延等將的悲痛就真切太多太多了。
他們一起從踺嘉走出來,經歷過曲陽被圍孤山的血腥突圍,一路從荊州到冀州,背靠背殺出一條血路的生死情誼。
眼見徐蒼身死,陳昂悲吼一聲打馬而上,殺退范磬搶回徐蒼屍身。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在場的荊州老人,個個紅了眼眶。
「徐兄弟你放心,只要我還活著一日,必會照應你的族人。」
陳昂痛哭失聲,顫抖著手,闔上徐蒼染血的雙目。
安王也黯然悲傷,終究打起精神,安撫諸臣將:「叔英棺槨,我先使人運回冀州,也好讓他入土為安。」
戰場上,生死不過常事,再悲痛,也不能沉浸。徐蒼匆匆裝裹,諸人將他棺木送出大營,也不得不強打精神繼續軍務。
安王悲傷黯然的神情,只維持到入帳之前,和衛詡一回到中帳,他臉色登時一變。
「這徐蒼,是便宜他了。」
裝裹,棺木,特地使人運回冀州,又撫恤族人,一個背叛者如何當得起此等待遇?
但為了軍心穩定,安王不得不做了。
他目光陰鷙,切齒:「此等叛賊,當挫骨揚灰!」
當初安王下令,所有臣將都得仔細搜查,結果出來,他欣慰又憤恨。
欣慰的是,追隨他多年的郭淮陳昂等人果然無一絲異常,忠心耿耿。
然憤恨的是,徐蒼,當真有不妥。
從徐蒼的帳內,搜出他珍藏的一柄匕首。
此匕,乃當年齊王率大楚北軍第一次擊敗韃靼,徐蒼立下大功,齊王親賞給他的。
安王一眼就認出來了,此乃從前魏景隨身之物。
從北疆到南陲,從荊州至冀州,輾轉大江南北,長達五六年的時間,這把匕首居然還能好好地帶著身邊。
徐蒼果然心懷舊主。
誰是通風報信的內賊,已不言自喻。
安王恨不得將此賊碎屍萬段,但他知道陳昂等人和徐蒼的情誼,更知道此際不可陡生波瀾,只能強自壓抑怒恨,給個那叛賊一個戰場犧牲的好待遇。
安王恨恨一擊長案,力道之大,連衛詡推過來的那盞清茶都跳了跳。
他端起茶盞猛一口灌盡,壓了壓怒火,「雖便宜了那賊子,但這內奸終究是除了去。」
好歹不需要再左右顧忌,連排兵佈陣都束手束腳。
衛詡一貫勝不驕敗不躁,神色也未見太多變化,抬目看安王說罷,他為二人續了一盞茶,淺啜了口。
「連日僵持,齊王又有了動靜。」他判斷:「近日,應有大戰。」
盟軍不能再敗,再一次大敗的話,就將徹底處於劣勢。
安王面色陰沉,盯向牆壁懸掛的大幅地域圖,「敵兵力暫勝,我們該借助地勢之利襲之。」
……
交戰雙方各自謀算,迂回性交鋒不斷,一場大戰又在醞釀,
前線硝煙彌漫,而邵箐一行已入了關口,抵達廣陰城。
姁兒生了氣,睡一個午覺阿娘就不見了,她哭了很久,一個屋子一個屋子地找,最後都找不到,才抽抽噎噎又睡著了,這幾天都不愛搭理人,眼巴巴瞅著門外。
一見邵箐,她掙扎著從乳母懷裡下來,撒開小腳丫衝上前抱著母親的小腿,「哇」一聲嚎啕大哭。
「乖,咱姁兒不哭哈。」
邵箐心疼極了,抱起閨女又親又哄,「下次阿娘領我們姁兒一起去,好不好?」
「阿爹也很想你了,說改明兒就領你出門玩耍,讓你乖乖聽話。」
小丫頭哭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哄好了,她摟著母親的脖子,緊緊的,就怕一撒手就不見人。
邵箐輕撫她的背,接過乳母遞來的帕子,給閨女抹乾淨小臉蛋,這才回身:「看,外祖母也回來了,還有,這是表舅舅。」
孫氏和楊舒後腳進屋,孫氏急步上前一起哄著外孫女,楊舒則被扶坐在廳側的圈椅上。
他含笑看著這個放聲啼哭的小丫頭。
眉眼隨了娘,但唇鼻下巴都肖似親爹,嬌美而不失英氣的長相,不過目前還是個有些嬰兒肥的白嫩小女娃兒。
澄澈的杏眸瞅瞅他,小女娃不大感興趣,又歪回母親懷裡了。
楊舒笑著給了個玉佩當見面禮,小丫頭懶懶的也不接,還是邵箐接過掛在她手腕,笑道:「表舅舅給你見面禮,你咋不搭理人?」
「無妨。」
楊舒一路也累,邵箐笑語幾句,趕緊讓人扶去備好的院子。
孫氏跟去了。
回頭她和邵箐道:「我這心呀,好歹是放下了大半。」
外甥女婿能兩全了,孫氏笑得合不攏嘴:「再待殿下大勝班師,那就真真放全了。」
誰說不是呢?
其實不單孫氏,邵箐也是,此次若能徹底戰勝盟軍,她起起伏伏長達數年的心,才算真正放下了。
「會的!」
邵箐一邊抱哄著黏人了許多的小閨女,一邊翹首等待前方戰報。
終於,又一次大捷傳來。
五月初四,安王周洪率軍突襲回師的陳琦梁丹。
魏景卻已遣張雍范亞率軍突襲盟軍大營,聲東擊西,焚毀盟軍糧草大營,而後親自率大軍截住回援的安王周洪,展開大戰。
激戰至夜半,盟軍大敗,安王周洪等緊急收攏兵將,往北遁逃而去,魏景率軍直追。
且追且戰,且逃且戰,盟軍損兵折將,減員已超過三分之一,一路退至盤水西的雲翼山東麓崞嶺,借地勢之利,這才堪堪停住敗退的腳步,勉強穩了下來。
魏景率大軍一路追殺,至崞嶺前,他倏地勒停戰馬。
崞嶺,非陡峭之地,然也緩緩向上。一條主通道斜斜向上,下端非常開闊,然據哨兵回稟,越往上會越收窄,最上端不過寬十餘丈,兩側盡是奇岩怪石。
通道窄,障礙物多,則易設伏兵;居高臨下,又易守難攻。
而這崞嶺,東靠洶湧盤水,北倚陡峭雲翼山,東北皆無路。而僅有的出路在西南。南,即是魏景眼前這條主通道;西,僅有兩條相對狹窄的路徑,距離約莫七八十里地。
這崞嶺,有些類似孤山,雖易守難攻,可攻盟軍暫作喘息之用,但若魏景率軍緊駐於山下,他們想下來也是極其艱難的。
此時暮色漸沉,一輪紅日將將要隱沒在山巒之後。
借著最後一片霞光,仰看平坦開闊的主通道向上延伸,遠遠拐過彎,隱沒在墨綠黝黝的山嶺之中。
依山傍水的崞嶺聚居了大批流民,大軍突兀出現驚嚇四散,如今尚有零星從主通道衝下,被黑壓壓的大軍又嚇了一大跳,惶惶然竄入密密的林間。
此時此地,宜圍而困之。
魏景看罷地域圖,抬目環視一圈,下令原地紮營。
他隨即又點了范磬陳琦,各率七萬兵馬,往西疾奔七十里,在另兩條路徑出口紮營守住,若有動靜,立即飛馬回報。
盟軍如今大約還有二三十萬兵馬,正常情況下,七萬將士當然抵擋不住。但這不是道口嗎?再多兵馬也一時也施展不開。
魏景需要的,只是堵住盟軍一段時間罷了,他一接報,便會立即揮軍趕至。
濟王投來時間到底短,他並沒有徹底信任,因此,他不欲將大軍分開。
一頂頂營帳迅速紮起,篝火點燃,巡邏衛兵有條不紊。
魏景翻身下馬,大步入了中帳,季桓張雍韓熙等臣將緊隨其後。
「主公,盟軍熬不了多久的。長則五天八日,短則兩三日,必得突圍。」
盟軍大敗,輜重都扔下了奪路遁逃,還能攜帶多少糧草?
二三十萬的兵馬,一天消耗可不是什麼小數目,大家心頭雪亮,熬不了多久的,盟軍必得突圍。
故而魏景選擇圍,而非攻。地勢不利,硬攻必損兵折將。
戰至如今,這場南北大戰已進入最後階段。一旦圍殲了餘下的盟軍,天下大定。眾臣將精神抖擻,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盟軍可能的突圍路徑。
「某以為,西邊二路狹,進出略耗時,除非有策絆住我大軍,否則,盟軍應會從主道突圍。……」
季桓盯了地形圖研究了半晌,捋鬚正要繼續說,誰知卻被一報打斷了。
「啟稟主公!」
來人是哨騎營黃蒙,他匆匆而來,面上尚帶著些疑惑之色,稟道:「通往崞嶺頂之主道,發現了許多牛蹄印。」
牛蹄印?
崞嶺頂主道,就是齊軍大營跟前那開闊坦途,方才看見的那條,盟軍不久前才從此遁逃而上的。
換而言之,這牛蹄印是盟軍留下的。
眾人面面相覷。
牛,古早前的戰場確實出現過的。但很快,人們發現馬的耐力比牛好,且農耕社會牛是重要的勞力,如何又有多餘的能用於戰場?
現在戰場是不見牛的,偶爾的話,倒有可能出現在後勤運輸上。
眾人特地去看了看,果然不少,淩亂且新鮮,被馬蹄和人的腳印覆蓋了很大一部分,但能判斷出出數量很不少。
張雍皺眉:「這盟軍的糧草,怕是要多一些。」
這麼多牛,能拉不少糧車,不過相較於二三十萬大軍,還是不夠看,因此張雍雖皺眉,但也沒覺得煩躁。
季桓想得多一些,看了看牛蹄印,又抬頭仰望斜沖而下的開闊主道,他對魏景道:「主公,我們的大營,需略挪一挪。」
他這是防備盟軍以牛開路了。
這尋常的牛,哪怕很大一群,也撕不開五十萬大軍圍困的口子。不過引起一陣混亂還是沒問題的。把大營稍挪一挪,可避或許有的牛群鋒芒。
魏景頷首:「傳我令,立即挪營。」
這一帶是丘陵,崞嶺底下緩了一段又是漸漸隆起的坡地。他環視一圈,選了左邊丘底作為大軍紮營之地。
「傳令弓弩營,分列轅門之後,隨時應變。」
兩重準備。
魏景舉目上眺,此時暮色已徹底籠罩天地,最後些許霞光的殘紅下,遠遠的崞嶺頂部似有炊煙。
他斂目。
二三十萬的奪路遁逃盟軍,崞嶺之下,當是南北交鋒最後一戰。
安王,魏平,心思歹毒之惡賊,多年謀算將成空,想必極憤恨不甘吧,倒看看此賊還能使出什麼招數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八章
昔日浩浩蕩蕩八十萬盟軍南下,如今大敗遁逃,歷時僅僅三個月。
正如安王從前曾承認過的,論軍事,他不及魏景多矣。但誰也沒想到,這一場大敗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王吉戰死,並州諸侯戰死潰逃大半,只存幾人,粗略清點,盟軍僅剩二十六七萬。
急慌逃竄一路的兵卒驚魂未定,或倚或靠,重重喘著粗氣。傷兵哀鳴隱隱約約,血腥味混合著硝煙氣息,如暮色般沉沉地籠罩崞嶺之頂,教人喘不過氣來。
周洪「霍」一聲站起:「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崞嶺不陡也不高,但從這個位置往下眺,依然能看見下方星星點點的篝火,齊軍營帳連綿,望之不絕。
齊王就紮營在崞嶺主道口之前,這沒什麼意外的,而且不用等哨兵折返,也能猜到齊王必定分兵去堵了西邊兩個道口了。
重重包圍,猶如困獸,糧草短缺,難以支應。
周洪心中湧起一股絕望,或許當初他就不該來,冀州有黃河為天險,各處關隘,全力徵召兵卒以訓之,未必不能偏居一隅?
再如何,再如何也不會像現在這般,兵敗身死就在眼前!
「周兄此言差矣!」
安王雙眸微微泛赤,塵土和血跡遮擋不了他目中陰鷙,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他左頰微微微抽動兩下,神色猙獰仿欲噬人。
「我們未必就非兵敗身死不可。」
「我們還有機會。」
安王緩緩吐出這兩句話,衛詡抬目看來,陳昂郭淮等人也看來,周洪瞪大眼睛:「難道,難道我們還能順利脫身?」
不是他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齊王真是太強了。從前他承認齊王善戰,但所謂戰神之名,他依舊不置可否。但今日今日,他竟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可戰勝之感。
他還能逃回冀州嗎?
周洪環視一圈,忍不住心生希冀,由於用了王吉斷後,他和安王兵馬折損程度其實不算嚴重,這二十七八萬兵卒大半是他們二人的。
一旦順利逃回冀州,借黃河天險,還有希望。
「我們不但能順利脫身,更有甚者,我們未必不可大敗齊王!」
安王厲喝一聲,周洪心神大震:「大敗齊王?!」
「沒錯!」
安王倏地站起,環視一圈:「諸位,且隨我來。」
他疾步而行。
驚疑不定又心臟鼓噪的眾人對視一眼,緊隨其後。衛詡微微挑眉,也站起,跟了上去。
盟軍被殺得丟盔棄甲,輜重已悉數扔下,無法紮營帳,僅剩的軍資糧草堆放在北邊。
穿過存數不多的糧草,後頭赫然是一大片或立或臥的健牛,烏泱泱的,數目非常大的一群,起碼得有二三千。
「這牛?你……」
周洪知道這牛,當初安王弄來的,本來是東峪口設伏的其中一環,但奈何計劃落空了。不過到了最後遁逃,這些牛就用了來拖載軍資,大大減輕負擔,倒是讓他們此刻不至於立即捉襟見肘。
「莫非你,想用牛群開路?」
是個好法子,如果敵軍少一半的話,挺好使的,牛群開路後大軍掩殺下去,必能成功脫身。
可惜沒有如果。
齊軍足足六十萬,兵力足足勝己方一倍有餘。這牛群再能開路,它也只是一群普通的牛而已。內圍一瞬間的混亂完全是可以做到,但遠遠無法蔓延到外圍去。
外圍不亂,一等內圍控停牛群,迅速合攏包圍,同樣是包餃子般被圍住。
至於西邊兩條路,那就更別提了。道口狹守兵也不算多,挪移會很迅速,把狹道口讓開,放了牛群出去再圍攏就行了。更簡單便捷。
周洪滿懷希望而來,誰料安王讓他看的竟就是這群牛,他登時目露痛苦,大失所望。
但安王轉身,卻一字一句道:「尋常牛群固然不足以大破敵軍,那火牛呢?」
「火牛?」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倒是衛詡若有所思,須臾他抬目,餘光卻瞥見牛群邊緣縮了一個瘦弱少年,他掃了一眼,淡淡收回視線。
那邊周洪已急問:「什麼意思?什麼火牛?!」
「尋常牛群可控截,那如果是瘋牛呢?」
安王聲音冰冷:「用飽浸桐油之麻繩,纏繞於牛身,驅於道口,燃之。」
他厲聲道:「火牛之勢,誰可控截!」
是啊,被燃燒的犍牛痛苦瘋狂,誰還可控停?二三千頭犍牛數目龐大,自山道洶洶而下,只怕是不死不停的。
然渾身冒火的犍牛,又豈是能夠輕易將其射殺的?況且,恐怕普通兵士被「怪獸」驚嚇的頃刻間已失去先機,瞬間被衝亂,又談何射殺?
火牛群,足足是尋常群牛的數十倍威力不止!
安王目光陰鷙:「再在牛角各縛一利刃長刀,其殺傷力,數倍長之。」
「火牛群一入齊營,齊營必破!」
安王最後一句話,振聾發聵,周洪等人目中光亮陡放。
「好,好!」
周洪激動狂喜,又切齒:「此計妙計,必能大破齊軍!」
安王深吸一口氣,諸如桐油麻繩的物事,東峪口時就早早備下了,他心存此念,寧丟棄一部分糧草也沒拋下二物,如今終派上了大用途。
士氣大振,群情激昂,立即折返商議細節。
安王冷冷瞥一眼牛群邊緣,衛詡剛才看那少年正是傅沛,他命送過來以備不時之需的,「來人,把他先押到前頭去。」
這傅沛,必要時很可能是張保命符,需就近羈押。
有親衛看守著傅沛,不過不用親衛驅趕,衛詡緩步上前,傅沛瘦弱,他不費吹灰之力將其提起,端詳片刻,淡淡一笑。
毫無溫度的微笑,和他的目光一樣,傅沛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垂首含胸,縮得更緊。
衛詡冷冷一嗤,提著人就走。
他慢了一步,待回到前頭,卻見方才還氣氛熱烈的眾人神色大變,眉心蹙起,氣氛重新變得緊繃起來。
「怎麼回事?」
他扔下傅沛,微微挑眉。
難道是桐油麻繩出了什麼岔子?火牛陣弄不成了?
並不是,但卻是計劃的另一部分出了差錯。
安王面沉如水:「齊軍大營,駐紮在道口左側的丘底,且距道口足有二三百丈。」
斜斜駐紮,呈半包圍之勢。
在場諸人並不知牛蹄印一事,齊王的紮營方式實在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正常這種戰況,該緊緊挨著道口紮營,採用層層包圍的方式,將通道徹底堵死,絕不會給疾衝而下的盟軍半絲衝鋒的餘地。
眾人面面相覷,眉心緊鎖。
若是尋常情況,齊王這種紮營方式是有利於他們的,但問題是,現在欲用火牛陣。
多出來二三百丈的距離,就成了齊軍的緩衝,明晃晃的火牛,瞎子都能發現,雖是短暫時間,但卻給了齊兵辨清 「怪獸」的間隙。
另一個更重要的,火牛是不認人。這齊營斜駐道口數百丈外,吃痛的火牛狂衝而下,一出道口立即就會四散,齊營壓力能減輕一半。
百般籌謀,偏偏齊王不按常理出牌。
他這麼一來,就給己方計劃帶來了不少變數。
沉默良久,周洪道:「要不,我們就不進攻了。」
「火牛放出去後,就算效用減半,齊軍也必定大亂。我們從西邊二道口擇一,放出火牛同時,立即往西道口急退。」
哨兵已探明,西邊二道口只各駐紮了約七萬軍士,「七萬齊兵,留不住我們的。」
「而齊王有火牛羈絆,能率一半兵馬前來追截已是僥倖,且他還得繞道。」原路有四散的火牛阻擋了。
「我們占了先機,必定能成功突圍。」
這位置,距離黃河也不遠了,急行軍兩日內必至。周洪安王是給二人留了後路的,黃河南岸就有船,登船渡河,齊王就算追過來,也只能望河興歎。
有了黃河阻隔,很可能齊王還得先攻伐司州,有了這麼些時間緩衝,他們加緊取下並州,加征軍士,守住黃河北岸各渡口關隘,偏居一隅可能性也不小。
且日後的事誰也說不好,並冀二州並不小,往好的方面想,說不定以後還能反攻。
周洪一席話,有理有據,可行性百分百,說得諸人紛紛點頭。
保守且穩妥的策略。
但是於安王而言,機關算盡只差一步,他又如何甘心?
憤懣不甘!
恨恨喘了一口氣,他站起來回踱步,餘光瞥見有兵卒正清理聚居流民的起居汙物,驟靈光一現。
「若這二三百丈口子被堵住了呢?」
周洪一詫:「如何堵?」
安王冷冷一笑:「掘盤水之堤,流民驚惶回奔,大批流民擁阻,擋齊軍視線。」
崞嶺一帶,本聚居著大批流民,烏泱泱少說多達數萬。被突兀而至的大軍驚嚇而逃。大軍自東南而來,北有盤水,他們只能往西邊逃去。
夜路並不好走,兩軍也沒交戰,流民們只有兩條腿,他們必定拉開一段距離就停在盤水南岸的較平坦開闊位置,先過一夜,明日再各自去留。
郭淮聞言雙目一亮,當即擊掌而起,「對!在再過去些許的上游,掘開河堤,夏訊滿漲的河水即洶湧而入!」
盤水河堤久不修繕,大決沒有,小決不斷,這段去年就決過,民眾自發修補起來的,用倒能用,但單純土石堆砌的堤壩也易掘。
這口子甚至不需要掘多大,意思意思就可以了。烏漆墨黑的,飽受當年黃河大決之苦的豫兗流民,早是驚弓之鳥,使人混進去吆喝幾把,他們必大驚往東邊高處狂奔而逃。
比起決堤洪水,沒有交戰的齊軍營寨,危險性反而要低太多。
驚慌失措的數萬流民狂奔而來,不但擋住齊軍通往西邊二道口的進軍近途,順勢也把那二三百丈的口子給填滿了。
流民剛至,火牛立即洶湧而下,有其遮擋視線,齊軍普通兵卒就失去了辨清「怪獸」的間隙。
驚恐,驟不及防。
「攻敵不備,若敵軍呈大潰之勢,我等可率軍乘勝攻擊。若齊軍亂而不潰,我們即可直接從西道口而下,北上渡黃河返回冀州。」
流民除了遮擋視線,還能不教火牛四散,殺傷力大增。破敵成功率將再次大大提升。
就算退一萬步,齊軍真亂而不潰,齊王還勉強能分兵。那兵力能有多少?還能截住盟軍嗎?這二點另說。單論增援的最近通道已被流民堵上了,齊王必得繞遠路,他大幾率趕不上。
盟軍早已從容離去。
郭淮拈鬚,冷道:「不過,某以為,齊軍必呈大潰之勢!」
退兵只是後備選擇,他認為,火牛陣一出,必大破齊軍!
「沒錯!」
安王倏地站起:「事不宜遲,王登張興,你二人立即點三千兵卒,褪下甲胄,佯作流民,穿密林四散而出,於盤水南堤集合。丑正前掘通河堤,驅嚇流民。」
「標下領命!」
王登張興,領命迅速而出。
火牛陣,則由安王率周洪郭淮等人親自佈置。
安王走了幾步,見衛詡立在原地未動,正垂目淡淡看著傅沛,他便道:「謹之無需擔憂,此人不可能脫逃。」
不過傅沛這最後保命符確實該謹慎,於是他又增點了幾名親兵負責看守。
衛詡抬頭,「嗯」了一聲,緩步上前,與等待的安王並肩而行。
先驚擾並仔細檢查一遍,確定道口附近已無敵軍哨探;釘柵欄,驅趕牛群至道口旁;道口最上端建築臨時工事,確定火牛無法往回跑。
最後,是將桐油浸透了麻繩,一圈又一圈地纏繞在犍牛身上,麻繩末端,和尾巴垂在一起;牛角捆上鋒利的長刃。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安王環視身邊衛詡郭淮等人及遠近已整裝待發的軍士一圈,緩緩行至山巒邊緣,遠遠下眺,望之不絕的星星點點火光,他目光變得陰冷。
齊王,魏景!
安王漸行漸遠,衛詡淡淡看他背影隱沒在黑暗中,微微垂眸,忽聽身邊郭淮道:「諸位,我且去如廁。」
此時已是子夜,掘堤消息未歸,不過想來也快了,若有三急,當儘快解決。
諸人紛紛表示也去,各自鑽入密林,衛詡抬目,也尋了一個方向進了黑黝黝的林間。
約莫過了一刻鐘,郭淮等人陸續回來,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近,「啟稟殿下,河堤事成!流民狂奔而來,已將要接近崞嶺!」
時機已到,刻不容緩!
安王倏地轉身:「立即將犍牛趕至道口,點火!」
「讓陳昂幾個快一些。」
纏了油繩的犍牛都被蒙住眼睛堵住耳朵,第一批被驅趕道口前,蒙眼的布去掉,油繩的末端繫了引線,負責點火的兵卒一接令,立即將火把按在紮成一捆的引線上。
「滋滋」引線迅速燃燒,幽藍的火苗突兀從牛尾而起,一圈一圈飛速轉動,迅速點燃整條油繩。
火焰騰騰燃燒,「哞哞哞」痛苦地幾近變調的悲鳴,渾身冒火的犍牛狂性大發,撒開四蹄,「隆隆隆」瘋狂沿著山道竄下。
「下一批,快!」
眼看一大群火牛如同怪獸,洶湧而下,安王眉目陰鷙。
魏景該已接到決堤流民之訊了,怕也會覺得有異,可那又如何?誰能猜到火牛陣?
漫天遍野,火牛尖刃,潮水般洶湧而下,這回,且看你還能如何應戰?!
安王神色一戾,此次他必大破齊營!
……
夜半,魏景確實突然接到大批流民往這邊湧來的消息,他眉心一蹙,立即讓細探,回稟,是盤水突然決堤。
火牛陣,這等詭策,確實難以讓外人具體猜測。
但魏景的應變舉措,卻比安王以為的要更早一些。
「決堤?」
好端端的盤水怎麼會決堤?他當即感覺異常,已遣人飛馬去探了,但正狂奔而來的數萬流民,一種強烈預感,未知的巨變已迫在眉睫。
是什麼呢?
魏景眼皮子跳了幾下,不過一息,他立即下令:「傳令全軍,立即拔營,退往後方高地!」
齊軍大營,就駐紮在一緩緩的向上的丘陵根下,丘陵緩和但範圍很大,丘頂距離略遠但還算高。
決堤,洪水。
魏景直覺是安王折騰出來的,大軍做好準備並再往上挪一下,既俯瞰崞嶺道口不怕安王使詐,倘若真遇洪水也能迅速上退。
做好兩手準備。
魏景一聲令下,全營迅速動作,拔營起寨往後急退。
魏景一撩簾帳。
漆黑夜空中,前方的崞嶺和雲翼山黑黝黝的,隱隱約約聽見微微騷動的聲浪,流民很快就該湧到這邊了。
「全軍戒備!」
有一種芒針在背的危機感,當年他對陣韃靼最兇險一戰前曾出現過,魏景連連下了幾道軍令,全軍精神抖擻嚴加警戒,但那種危機感並沒因此消褪。
這時候,齊軍已迅速退上緩坡二百餘丈,剎住腳步。不能再退,再退若盟軍使詐,突然從崞嶺道口衝下,會失去合圍的最佳時機。
魏景已令召韓熙,韓熙飛速趕至,他立即道:「承平,你親自領人上去,探察盟軍動靜。」
「是!」
韓熙領命急急而去。
魏景眉目肅然,倏地抬目看向前方崞嶺。漆黑夜空下如凶獸蟄伏,那斜斜向上的開闊道口黑黝黝如同一張大嘴。
「主公?」
季桓戴光等人早急趕而至,連中了火箭引發高熱才退的范亞也披甲來了,眾人一臉肅然。
范亞面色還泛白,問:「怎麼回事?安王那廝又有何詭計?」
一而再,再而三,每每毒計總要牽扯大量無辜百姓,他對這安王,可謂印象尤深,異常不恥且痛恨。
季桓搖了搖頭:「未知,承平親去探了,如今只知道……」
「報!」
季桓話未說完,並一聲高亢的急報聲打斷,本應身處前軍的小將梁丹飛奔而來。
「啟稟主公,有人送來了一封信!」
送信?
這時候。
季桓戴光等人對視一眼,立即想起那個送信者。
魏景已接過信,迅速打量啟封,展開,冷電般的目光已瞥至。
昏暗夜色中微微火光,只見其上數行潦草卻遒勁的小字。
「三千火牛為陣,六萬流民作遮擋,堵塞援道,齊營大潰則攻,亂而不潰則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百四十九章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
鎮定自若如季桓,也失聲道:「三千火牛為陣?是真是假?!」
是啊,是真還是假?
茲事體大,真假對戰局乃至己方大軍的影響可謂極其巨大的。
假如真的,三千癲狂火牛,若首當其衝,其殺傷力足可抵得上數十萬悍軍。信之則急急往後退避,距離越遠受波及越小。少量火牛,對大軍造不成多少影響。
倘若消息是假,他們卻信了,這麼一退,就等於徹底放棄圍困盟軍。對方自可從容而下,往北遁逃。
己方激戰至今,所營造的上佳戰局將消彌殆盡,一旦讓盟軍北渡黃河返回冀州,又是縱虎歸山。
這送信者,是第四次送信過來了。
前面三次消息準確無誤。
只此人身份不明,目的未知,焉知他的第四封信會不會是偽消息?目的正是在關鍵時刻起決定性作用。
信?不信?
是進?是退?
魏景面沉如水,聽季桓急急問梁丹:「傳信的可看清是什麼人?」
「看不清,標下正在邊上巡察,突一封信射到標下懷裡,餘光只瞥見有道黑色人影閃過。」
疾如閃電的,距離也不算近,這天黑漆漆,夏季茅草又盛,轉眼就不見了。
這等身手?
魏景瞬間想起一個人,他眉心登時一蹙。
可不管猜測是誰,當務之急究竟是信還是不信?
魏景心念電轉。
「這突然的是怎麼一回事了?你還治不治……哎,這信!」
在這個千鈞一髮的要緊關頭,全場寂靜的當口,卻突兀傳來顏明一聲抱怨後,陡一詫。
范亞中了火箭,高熱才退。當初顏明特地來為楊舒治傷,也沒離開,方才正給范亞診治。范亞營帳就是中帳左近,范亞披甲而出,他也跟著出來了。
本來心神緊繃,誰知風平浪靜,他抱怨一聲,剛想問范亞究竟還治不治了,不料視線一轉,卻瞥見魏景手裡那紙信箋,他瞬間瞪大眼。
「哎,這信!」
魏景目光如電:「存山,你認得此人筆跡?」
顏明面露遲疑,當即季桓將前因後果概括並急急告知,他神色一肅,「筆跡很像。」
其實不僅僅是很像,起筆快,轉折總會微微偏側,讓墨蹟顯得稍嫌單薄,但這種略有瑕疵的筆法,卻在其強勁筆鋒下教人悉數忽略,只折服於渾然紙上的遒勁氣勢。
久違而熟悉,細微處卻難以仿效的筆觸,顏明其實已認出來了,只他仍有一絲不敢確定:「此人可是姓衛?」
「衛詡?」
魏景心中某個猜測被印證,他肅容:「安王麾下首席謀臣正是衛詡。」
話說顏明兼職軍醫,他卻就管治病救人,魏景和安王大戰小戰長達數年,他卻一點沒興趣探問過敵軍首腦陣營有何人物。
衛詡這名字,他還是這幾年頭一次聽說,然此時此刻神情,卻印證了寫信者正是衛詡的事實。
實在是大大出乎了在場所有人的預料,大家面面相覷,震驚不解。
衛詡為何通風報信?
要知道在場諸人都不認識他,也無絲毫利益糾葛。
但這些問題非當務之急,目前最重要的是,信箋上的訊息究竟是真是假?
魏景立即問:「存山,這衛詡可是你的舊識?你對此人可瞭解?」
「對,他已是第四次傳信了!」
顏明張了張嘴,只前事錯綜複雜,他一時不知竟從何說起,張雍大急:「到底是真是假?」
「我聽聞此人是安王摯友,安王數顧,志趣相投,才請得此人下山的。這衛詡很是厲害,若非他,安王早身陷洛京被狗皇帝活剮了!」
「摯友?」
顏明噎了噎,面上露出一絲古怪之色,「這人不可能有摯友,更不可能與任何人志趣相投!」
一句話斬釘截鐵,情況緊急,既然說不清舊事,那就先不說了,顏明直接了當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目標肯定是安王,信箋所敘必是真的。」
他斷言:「可信!」
「好!」
顏明和他們糾葛極深,已不可分,還救過他本人的命,魏景毫不猶豫選擇相信了對方。
他急令:「傳我令,後軍轉前軍,繼續後退!」
齊軍紀律性極強,軍令一下,立即有序往後急急往後撤退,剛退出約一裡,流民先頭部隊已湧至。
漆黑夜色中,那隱約的聲浪已越來越清晰,可以辨清急促紛亂的奔跑聲,還有人的驚呼急喊聲。
在生命威脅前頭,人的爆發力相當驚人,流民就像一股激流噴湧至崞嶺之下,因魏景已率大軍疾退露出一大缺口,沒擋道的他們一息不停往順著丘陵向上。
就在這時,魏景眸光倏地一凝。
崞嶺有變化!
他一直盯著崞嶺道口,雖距離已遠但他目力驚人,只見一團赤紅泛橙的火光突兀出現,鼓點般「隆隆」巨響,數百頭渾身冒火角縛利刃的的犍牛痛苦嚎叫著,正以驚人之勢疾衝而下。
一批狂衝至道口,另一批又已轉出彎道。
驚天巨變!
短短數息,痛苦的火牛就這麼狠狠撞入人群中,烈焰焚身的苦痛讓它們徹底癲狂,一入人群,狂衝直撞。
「啊!啊啊啊!」
一切變化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根本沒人反應得過來,鮮血噴濺,肚穿腸爛,手無寸鐵的流民瞬間慘死一片。火牛狂衝著,心膽俱裂的流民們狂奔奔逃著,很快蔓延至二三百丈外,本來齊軍的大營的轅門。
血腥處處,人間地獄。
「那該死的安王!!」
齊營諸人驚怒交加,季桓抹了一把臉,又急:「我軍後撤,大潰已不可能,盟軍必定選擇從西道急遁!」
還真是。
親自上山探察的韓熙已疾衝折返,急報:「安王得哨報,知我軍提前後撤,已傳令往西急退!」
安王一直使哨探盯緊齊營,魏景的反應比預料的還要早,他剛放出第一批火牛就接了訊。
恨極憤極,奈何齊營大潰怕是不可能了,他怒吼一聲後當機立斷,傳令自西道急退,韓熙窺探之時,盟軍前鋒已經開拔了。
韓熙急道:「主公,我們要趕緊繞路急追,不然就來不及了!」
西邊二道口,只各駐七萬兵馬,就算其中一方最後確定情況趕去增援,那也就十餘萬的兵馬。
二十七八萬盟軍,被堵是他們好不容易掙出來的唯一生路,如何奮力突圍可想而知。兵力懸殊,最終必會成功沖關的。
這邊大軍必須及時增援。
偏偏現在流民和火牛已經把最近的增援道路堵死了,必得繞遠路。立即出發能不能趕上尚是五五之數,要是再耽擱,就遲了。
韓熙心急如焚:「聽盟軍兵卒所言,黃河南岸即有渡船!」
一旦抵達,就是生路,盟軍戰意高昂,氣勢洶洶。
這是實情,只是張雍等人聞言卻是一愣,范亞急道:「那這六萬流民該如何是好?」
火牛蔓延迅速,但大軍已退得比較遠,暫未被波及,只要現在立即急行軍,即可將此間亂局徹底拋在腦後。
可這六萬流民必要死傷大半了。
韓熙回頭一看,濃眉一蹙:「如此多的火牛,若要施救殲殺,起碼得分軍一半!」
火牛陣太厲害了,癲狂的尖刃犍牛尋常兵士根本無法抵擋的。必得採用速掘深溝,輔以箭陣,廣築寨牆土牆等等方式,才能將其堵截或射殺,同時援救保護流民。
然火牛蔓延得太迅速了,數萬流民深陷其中,根本容不得慢慢操作。
雷霆急勢,殺傷力巨大,數量還多,然這軍士援救百姓歸援救百姓,可不打算犧牲的,那又需要更多的兵卒舉盾或抬寨牆保護。
韓熙說分兵一半,並非虛言。
餘下二十餘萬大軍,長途疾奔,即使成功截住突圍的盟軍,也沒十足把握將其一網打盡。
韓熙眉目一肅:「縱虎歸山,後患無窮!且他日安王若再棄冀州而遁,那又該如何是好?」
殺安王,於魏景而言,意義從來不僅僅是奪天下。
韓熙僅以主公利益仇恨為先,其餘皆要倒退一射之地,斬釘截鐵,說得范亞等人一噎,隨即急急道:「可那,可那也不能……」
「主公?」
季桓沒有爭辯,他立即看向魏景。
實話說季桓有些急,逐鹿天下各憑手段,遇上這種情形真不稀奇。魏景也不僅僅遇上一次了。可他的情況頗特殊,先前的痛苦掙扎讓人觸目驚心。
范亞一張泛白的臉急得漲紅:「主公,我留下!我願立軍令狀,兩個時辰內必定處理妥當!」
韓熙:「主公!」
魏景抬手一壓,眾人噤聲,他閉了閉目。
兩個選擇。
一,率四十餘萬大軍繞道急援,他有把握,就算盟軍已成功衝出西道口,他也必將其重新合圍並全殲。
二,分兵一半,救援六萬流民。只安王若真已成功衝出了道口,限於兵力再次合圍只怕不易,全殲成功率只剩五成。
母后陪葬,嫂侄焚殉,安王死仇也,一旦讓其逃回冀州,變數再生。
正如季桓所想,魏景不是第一次遇上這種選擇。
平陶毒鹽,他痛苦掙扎,在妻子勸慰下信念勉強壓倒仇恨,事後卻深深自責,飽受夢魘折磨,久久。
益州救堤,他自己下的決定,異常艱難,過程之炙灼至今依舊未忘。
但到了今時今日,魏景卻發現,自己的心平靜了許多。
如有一泓汩汩清泉在他心間淌過,已悄悄撫平了仇火帶來的焦炙,潤澤了千里赤地。
魏景睜眼,他目光銳利,遠遠見一抱著女童的流民漢子正被火牛狂追,漢子面露驚恐絕望,卻未肯扔下懷裡女兒減輕負擔,而是一意咬牙狂奔。
可尋常人怎麼跑得過牛?
就這麼半息,火牛又近了一些,那女童才一歲多,差不多姁兒般大小,正咧嘴驚惶啼哭著。
魏景「刷」一聲抽出佩劍,抬手一擲,銀芒疾如閃電,直射火牛左腿關節。
「啪」一聲脆響,洶洶的火牛猛一跪,那對父女急忙轉彎,逃出生天。
他的妻子,他的女兒,最最柔軟的存在,不知不覺中,撫平了他的創傷。
從前那血淋淋,一觸即痛徹心扉的傷口,已漸漸癒合。
「我們但求問心無愧就好。」
忽想起妻子曾笑說過的一句話。她說,每個人選擇都不同,只要將來不要後悔就可以了。
今日今日,他復仇之念從未更改,只不過,他卻不再痛苦掙扎。
事有緩急輕重,毋教將來悔之。
若安王真遁回黃河之北,那他就再集結兵馬,打過去就是!
颯颯夜風,魏景目光灼灼,擲出佩劍那一瞬,他沉聲下令:「范亞梁丹,你二人率二十萬軍士,立即掘溝築牆,援救百姓。」
「餘下者,立即隨我增援西道口!」
「標下等領命!」
……
魏景率二十五萬大軍增援,翻身上馬,掉頭走的那一刻,如脫去沉重枷鎖,他渾身一鬆。
沉沉夜色,他最終微微挑唇,一抹彷釋重負的笑。
「全速進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