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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Ⅱ
「卡爾曼不在帝都。竟然讓自己的巢穴放空城哪。這回他將會得到一個很好的教訓,那就是大意招災厄哪,哈、哈、哈……」
馬法爾帝國的大公妃愛謝蓓特興奮地笑著,笑聲不斷從她那鮮紅的嘴唇裡流洩出來。
當士兵們身上所穿的胄甲反射著初夏的陽光,像是一陣陣閃閃發亮的波濤,行列整齊地步出帝都城門的時候,在愛謝蓓特的眼裡看來,就像是一大群大蠢蛋。就算那可惡的卡爾曼奪得了茲魯納格拉,卻也得要失去馬法爾,這麼一來又有什麼好值得誇耀的呢?這下子就要讓你好好嘗嘗班師回朝時,竟無家可歸的悲慘滋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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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當馬法爾軍來到與茲魯納格拉的交界線時,皇帝卡爾曼接見了銅雀國公所派遣的緊急使者。當卡爾曼得知緊急使者帶來的消息時,他自言自語地說道:
「愛謝蓓特已經爆發行動了嗎?倒是比原先預料得還要更快哪!」
這番推測當然是應驗了。卡爾曼已經確認了拉庫斯塔將魯謝特皇子留置為高級囚犯的事實。他面無表情地聽完使者的報告之後,便對拉庫斯塔的功績加以稱許,並表示自己仍期待拉庫斯塔日後的表現。將使者遣回,卡爾曼於是仰頭深思,像是在眺望初夏天空的樣子。不久後他便交代隨從武官菲連茲前去傳喚他所要見的人。於是在菲連茲的帶領之下,黑羊公國軍的指揮官利德宛在皇帝的營帳前出現了。
「朕真羨慕你能夠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地來去各處,就像是手裡拿著風的韁繩似地。不過,你大概也有你自己的苦處吧!」
卡爾曼露出了清澈且毫無污濁的笑容。基本上,卡爾曼可以像過去一樣,一直把利德宛當作是王立學院裡的親密朋友般地對待。而利德宛當然也相同,儘管身份有上下,但是要超越這些障礙並不困難。在這個時候,蒙契爾人並不在本營裡,他代替皇帝前往視察尾排部隊的行軍狀況去了。
「如果我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之間掀起一場無意義的戰役,那耶魯迪一定會鼓掌叫好。過去已經有過太多這種例子,首然是在達尼洛四世登基以前了!」
所以,卡爾曼當然不會讓耶魯迪袖手旁觀,站在高處觀看兩軍相爭,於是硬把耶魯迪給拖進這場動亂的漩渦當中。在第一個階段的政略上,卡爾曼是成功了。但是在一個階段的成功之後,馬上就會跟著產生另一個不同的憂慮。也就是耶魯迪大使拉薩爾接著會採取什麼動作,來因應這全新的狀況呢?或者換一個說法,就是拉薩爾本身,又會為目前的狀況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呢?有關於這一點得隨時加以留神注意。
「耶魯迪一定是打算花最少的勞力,獲取獵物身上最美味的部份。當然,他們要這麼想也就隨他們囉!」
卡爾曼的嘴角旁綻放著彷彿頑童般的笑容。利德宛不禁想問問皇帝,就這麼不去留意潛伏在國內的敵人好嗎?但是利德宛卻也有所顧忌,他真的說不出口,他無法告訴皇帝要好好警戒蒙契爾。不過,從卡爾曼將蒙契爾調離他金鴉公國的主力軍隊,而且刻意將利德宛所率領的黑羊公國軍配置在金鴉公國軍背後的這種種安排上看來,皇帝的心理似乎也很清楚地顯示出來了。
「……這些暫且另當別論。朕把你叫到本營裡來,是另外有別的事情。」
卡爾曼轉頭命菲連茲把一卷文書拿過來。
「宮內省已經正式承認由你利德宛成為黑羊公國的國公繼承人,而你的兒子帕爾也同時被認定是為你利德宛的後繼者。這是宮內省的正式文書。」
如果反過來說的話,這項認定便等於是否決了帕爾將來繼承虎翼公國國公地位的資格。自從卡爾曼即位以來,虎翼公國的未亡人格爾特露特與西米恩兩人,表面上便一直對卡爾曼宣誓忠誠。姑且不論他們內心真正的想法為何,就國內政治而言,如何保障他們的地位,令他們感到真正的安心,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利德宛仍然一語不發地沉默著,卡爾曼於是用手裡拿著的那卷文書,輕輕地敲打著自己的膝蓋。
「西米恩這個人應該不是個無能的人,但是自從和格爾特露特這名女子扯上關係之後,他原有的銳氣似乎已經都被磨滅了。」
「陛下……」
「經過這項認定之後,西米恩應該不會再出手想傷害你們父子了。如果他還不知歇手……」
卡爾曼的眼神顯得非常嚴厲。
「如果他還不知歇手的話,也就等於是犯了漠視勒令、輕蔑皇帝的罪名,朕就要對虎翼公國追究責任了。危害黑羊國公利德宛,便是危害朕的親友和重臣,犯人將必須用他自己的性命來彌補他所犯的這項罪責。」
卡爾曼突然出人意料地把那卷文書扔過去,利德宛只能不由自主地接住那卷文書。卡爾曼於是爽朗地笑道:
「覺悟吧!利德宛,你趕緊死了心好接掌國公的職務。雖然你想把國家所有的重責大任都推給我一個人,好讓自己一個人過得悠哉悠哉地,不過這可不成喲!至少也得要扛個黑羊公國是吧?」
利德宛走出本營之後,便回到自己部隊紮營的地方。不久之後,安潔莉娜公主從金鴉公國軍的營地來訪。兩人在帳棚裡天南地北地談論這各種公或私方面的話題,當安潔莉娜說到蒙契爾的婚約時,不禁聳聳自己的肩膀,感歎地說道:
「對帕薩羅威茲侯爵家來說,這或許是個值得感謝的困擾。看來我就和帕爾定個婚,和哥哥相對抗。」
「那可就傷腦筋了。我可不想和我兒子成為情敵哪!」
利德宛不經意的一句話,讓安潔莉娜整個人呆住了。一對閃閃發亮的眼眸,直直地盯著黑髮的騎士看,不過她隨即又若無其事似地,唇邊堆滿了惡作劇的笑容:
「哦!嘿、嘿,下任的黑羊國公可真是會說話哪!不過嘴巴的任務應該不只是說話吧?應該還可以做點別的事不是嗎?」
就算利德宛再怎麼不解風情,也懂得安潔莉娜話中的意思。他凝視著公主那美麗的臉龐,卻又讓自己的視線往周圍掃一周。後面是棵大榆樹,左右兩旁有帳棚的布幕張開掛著,前面有茂密的灌木叢,雖然有馬法爾軍的人馬在那裡來來去去,但是距離夠遠,而且如果稍微挪一下這邊的位置,就不用擔心有人偷看。
迅速地確認過週遭的情況之後,利德宛終於要做出像是戀人的動作了。就在這時候,帳棚的布幕讓人給掀了開來。利德宛趕緊將前傾的身體直立起來,只見霍爾第迎面走來,以悠哉的語調對利德宛直喊著:
「唉,利德宛大人,看我弄到上好的茲宜加酒啦。日後一戰也不知是輸是贏,我們就先來喝它一杯,預祝我方旗開得勝吧!」
「啊,是嗎?聽起來好像不錯。」
利德宛笨拙地敷衍著,不過霍爾第並沒有注意到,或者是故意裝做沒有注意到吧。
安潔莉娜公主緊繃著臉,站起身來正打算往外走,不過卻又回頭來以冰冷的眼神看著這兩個男人,拋下一句更冰冷的話,然後就走出帳棚了。
「只有做事不積極的男人,才會從白天就開始灌酒。那被喝掉的酒也真是糟蹋了。」
利德宛此刻才猛然頓悟,那值得記念的一瞬間已經遠遠地離他而去了,利德宛不禁開始痛罵起自己的不積極。而迷戀杯中物的霍爾第則抱著茲宜加酒的甕子,就地盤腿坐下了。
「偶爾與好酒邂逅是我人生的第二願望。我的第一願望就是集馬法爾全土之民間傳說的大成,建立一個完整的體系。我只是一個善良但沒有大才能的學者,不過當天才有一天出現的時候,或許就會根據我所做的記錄,創立一個偉大的學說哪!這才是我真正的願望。」
霍爾第很高興似地喋喋不休。
「一個善良的學者卻擅長舞劍,又操練大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利德宛大人,這是因為,我們這個世界上除了有善良百姓之外,很可惜地還有一些為非作歹的惡人。雖然我心地善頁、又愛好和平,有些時候還是得要保護一下自己呀!」
「說得也是……」
利德宛苦笑一番之後,也不打算再繼續問下去,其實他並無意去追究霍爾第的過去。雖然從霍爾第和帕爾那四個奇妙朋友的表面上看起來,必定有過一番無法一語道盡的經歷;不過現在的他們卻是十足可以信賴的自己人,根本也沒有必要窮追不捨地去揭發他們的過去。
「呀!這酒的確是香。」
霍爾第捨棄了杯子,而用自己的角笛來斟酒,當他把鼻子湊近角笛時,不禁有些飄飄然。茲宜加酒是用李子釀造,經過蒸餾以後所製成的酒,冬天裡人們通常都把它溫熱了來喝。馬法爾人喝了這種酒之後,經常都會爽朗地一邊跳著舞,一邊唱著「窗外是寒冬,但盛夏在我身,而春天在我心」。在漫長而嚴寒的冬季裡,人們就這樣彼此維繫著感情,建立起共存的關係。
利德宛拿起自己的角笛一仰而盡。液體狀的火便順著咽喉流進咽喉的內部,然後又在胃的底部重新燃起一把熊熊的烈火。第一杯乾了之後,霍爾第開始斟第二杯酒,這時他突然冒出一句:
「有時想想,利德宛大人,卡爾曼陛下的在位期間也實在是很不安定。」
「安定還需要一些時間,卡爾曼陛下應該會成為一個賢能的明君。這不就是今後我們所樂於見到的嗎?」
利德宛的這些話其實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當他們同在王立學院的時候,少年們曾經趾高氣揚地彼此說著自己的未來。他們說,卡爾曼當皇帝;而蒙契爾當金鴉國公、兼首席選帝國公;至於利德宛則隨興之所至,周遊於列國,當卡爾曼有難時,立刻就趕來救助。在那個時候,三個少年們都相信,所謂的未來便是無限量之可能性的同義辭,而且也都深信人生的春天之後,緊接著便是人生的夏天。如今,他們確實都正迎向耀眼的盛夏,在這一片鮮紅的烈日之下。遲早有一天,屬於他們人生中的和緩秋天也終將會到來。
Ⅳ
茲魯納格拉王國的求和使者從王宮中出發後,於六月十日這一天來到馬法爾的陣營。由六個人所組成的這個使者團,在西比伍伯爵的率領之下,身上沒有任何配劍,也沒有攜帶一兵一卒地來到了馬法爾的陣營。他們身上所穿的並非戰袍,而是宮廷用的禮服,令人產生一種距離戰爭相當遙遠的感覺。這六個人面對敵國皇帝恭恭謹謹地行了一個禮:
「皇帝陛下,我茲魯納格拉究竟有何過錯,讓貴國一定得發兵呢?」
這話一說出來,顯示這六個人的確盡了最大的勇氣,企圖以熱切的抗辯來促使卡爾曼改變初衷。馬法爾皇帝一面讓對方慷慨激昂地講演,內心則一面開始數數兒,數到將近一千的時候,對方好不容易說完,卡爾曼卻只淡然地說了這麼幾句話:
「茲魯納格拉只有一個過錯,那就是國土與我馬法爾帝國有交界。如今出兵便是要懲罰這個過錯。這樣的回答你們滿意嗎?」
「這、這不是太無理了嗎……!」
就算再怎麼能言善道的人,遇著卡爾曼如此的論調,大概也無法反駁吧。卡爾曼於是對著這群無言以對的使者們淡淡地笑了笑:
「這是開玩笑的。不過就剛剛那麼一句話,你們大概也可以知道我卡爾曼是個凶殘霸道的人了。如果想來向我請求慈悲或通融都是沒有用的。勸你們還是快快回國,看是要投降或者抵抗,趕緊想個好法子吧!」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馬失前蹄,人有失算吧;開始前來求和時,茲魯納格拉的使者們整齊一致的出現在馬法爾皇帝面前,此時卻驚慌失措地作鳥獸散。不過他們來此求和的時候,還背負著另一個任務,就是拖延與馬法爾軍交涉的時間,好讓敵方暫時停下侵略的腳步。不過卡爾曼怎可能上了他們這種小當。皇帝傳令給近衛軍的士兵,讓他們把茲魯納格拉的使者們帶走,強迫他們上馬,然後將他們綁在馬鞍上,用長有荊棘的灌木樹枝鞭打馬的屁股。於是在一陣混雜著失望的叫喊和哀號聲中,這六名使者在一片飛揚的塵土裡走遠了。
雖然馬法爾軍和耶魯迪軍合計起來,總人數有三十二萬五千名之多,但是在卡爾曼的眼裡,其中的十二萬,也就是耶魯迪軍與金鴉公國軍其實是潛在的敵軍。所以,儘管茲魯納格拉人對聯合軍的人數之多感到畏懼,但是卡爾曼對於本身的有利條件並不是那麼確信。雖然明知如此,卻仍然將潛在的敵軍迎進自己的陣營中,這其實是卡爾曼本身的霸氣使然。
在最後的那一瞬間,耶魯迪軍的獠牙究竟會朝向哪個陣營呢?這個猜測讓人不禁感到戰慄,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耶魯迪軍總是會靠向佔有優勢的那一邊。所以在這場戰役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可以讓耶魯迪軍有機可乘,只要把耶魯迪拉進來,成為征服茲魯納格拉的共犯就好了。
「就算耶魯迪倒戈,只要是發生在戰場上,那麼就不值得畏懼。」
卡爾曼身為軍事家的自負使他產生如此的想法。對他來說,最值得憂慮的應該是,耶魯迪軍趁著他遠征茲魯納格拉,國內空虛的這段期間,偷襲馬法爾本土。雖然眼前馬法爾與耶魯迪聯手形成暫時的同盟關係,但是卡爾曼對這種關係絲毫不信任。在這個亂世之中,國家的利益經常都在信義之上。事實上,卡爾曼之所以與耶魯迪王國結成同盟關係,理由之一便是他早已預料這種同盟關係遲早會破裂,到時馬法爾便可以此為借口,出兵討伐耶魯迪。此外,將耶魯迪拉進這場戰役裡來,如果可以順便讓耶魯迪在攻打茲魯納格拉的實戰中損耗一些兵力的話,那就更好了。
就這樣,所有的事態似乎都依照馬法爾的想法在進行著,不過耶魯迪其實也不是真的這麼好對付。他們所派遣的兵力是七萬五千名,這個數字其實是經過微妙的計算和考慮才決定出來的。和馬法爾的二十五萬大軍比較起來,七萬五千當然是少數,但是不管從哪個方面看來,耶魯迪怎麼也沒道理出動超過馬法爾軍以上的兵力,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再者,如果要倒戈的話,七萬五千名的兵力將可帶來極大的打擊。不過耶魯迪此次出兵並不一定志在倒戈,如果聯軍將來戰勝了,耶魯迪即可主張己方所派出之七萬五千名兵力對於勝利有著何等的貢獻,然後再進一步要求分配領土、或者財寶等戰利品。而且這麼一來,耶魯迪還可以在國際間宣揚己方對於同盟國的忠實,而這一點將成為今後外交上極為有利的籌碼。
百年以來相互敵對的兩國,如今竟結成同盟關係,此舉不僅是茲魯納格拉感到不可思議,其他像庫爾蘭特、札拉、利斯阿尼亞、和烏魯喀爾等鄰近各國也是目瞪口呆。不過馬法爾與耶魯迪兩國的敵對情勢原本就是因為各自的立場不同才形成的,如今為了共同的利益而聯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耶魯迪的用心除了表現在士兵的人數上,另外軍隊指揮官的人選--九柱將軍之一的奧布拉希特,也如同茲魯納格拉軍的伊普席朗特將軍所洞察的,是一個相當具政策性的必要條件。而且在形式上的宣傳效果極為重大。不過,就算摒除政略上的考慮,而單從軍事上來看的話,這個人選也是絕對可以叫眾人心服口服的。「獨臂將軍」不僅勇猛,具有優秀的統御能力,而且在戰術方面也是個非常練達的領導人才。加果真要一戰的話,耶魯迪軍的七萬五千兵力,或許可發揮匹敵十萬人的戰鬥力。奧布拉希特騎馬時,是以左手持韁繩。如果在馬上與人交戰的話,則把韁繩銜在口裡,以左手舞劍。即便如此,他在馬上的劍術也非凡人所能夠抵擋的。
原本耶魯迪軍的指揮官或許該是由拉薩爾將軍擔任。因為耶魯迪軍以及馬法爾軍之所以會入侵茲魯納格拉,完全是他在幕後導演出來的。不過他目前擔任耶魯迪駐馬法爾大使的這個立場卻對他有些許束縛。雖然,如果他主動提出要求的話,他其實還是可以得到這次戰役的指揮官職務,但是奧布拉希特將軍既然已經志願擔任,那麼他也不便再提出任何異議。
猛將奧布拉希特對於拉薩爾懷著不信任,他懷疑拉薩爾是否因過度濫用自己的才略而誤導了祖國耶魯迪。但是他不能當眾聲明,因為他並沒有掌握任何確實的證據來證實自己的猜測,所以只得毅然用行動來牽制拉薩爾危險的意圖。
對拉薩爾來說,眼前的情勢是他親手造成的,他也想親自參與其中,但是卻橫遭阻撓,在背地裡他大概會恨得咬牙吧。雖然他揭發了愛謝蓓特大公妃企圖發動叛亂的陰謀,賣了個恩情給馬法爾,但卻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奧布拉希特如果在戰場上建立了堂堂的功勳,或者在陣前倒戈,打敗馬法爾軍,進而取下皇帝卡爾曼二世的首級,那麼他的功勞就根本不是拉薩爾所能夠比擬的。因此,此時的拉薩爾也只能夠在遠離戰場的馬法爾帝都奧諾古爾,向上天祈禱不要讓奧布拉希特建了大功。
不過,對卡爾曼來說,拉薩爾身在奧諾古爾的這個事實,卻也讓他時時得回顧背後。總之,這一切彼此相關的事態,使得三個國家捲入了野心、陰謀、策略的漩渦中,彼此相互衝突碰撞,一時之間似乎也不容易解決。
「就這麼樣相互料纏,倒也是件愉快的事情。就看看哪個人最狡猾、哪個人最不幸吧!」
金鴉國公蒙契爾一面像是在品嚐葡萄酒似地,一面在心裡低聲自語著。雖然他並非全能,但是對於橫跨在三國之土地上的混亂事態,卻大致能夠掌握其全貌。因為促使拉薩爾演出這幕戲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他蒙契爾。雖然他所描繪的構圖已經呈現在地面上,但是他本人卻又被卡爾曼調離本國的軍隊。儘管如此,他仍是以一副諷刺的態度嘲笑著自己此時的立場。人畢竟不是棋盤上的棋子,不見得能夠完全照著自己的招數來驅使,隨時都可能有意外產生。不過,對天上的眾神來說,蒙契爾本身或許也只不過是命運棋盤裡的一隻棋子罷了。
茲魯納格拉所採取的基本戰略,就是在馬法爾軍和耶魯迪軍合併之前,出兵先攻打侵略軍的主力,也就是馬法爾軍。但是這個基本戰略終於還是無法實現。六月十二日這一天,馬法爾軍突然改向西南方前進,在托爾古.德.弗洛奇平原先行佈陣,目的就是為了和耶魯迪軍會合。因為不管是主將卡爾曼也好,是幕僚長蒙契爾也好,都早已猜到茲魯納格拉所可能會採用的基本戰略,為了把耶魯迪軍拖進實戰當中,當然得優先讓兩軍會合。
「耶魯迪軍到達!」
當龍牙國公渥達送來這個消息時,卡爾曼下令全軍暫停行軍。這一天,空中有著薄薄的雲層,平原的盡頭是一片亮灰色的朦朧,地平面上籠罩在半透明的雲霞當中,當一批批身穿胄甲的騎馬將士從地平線的那端不斷湧現的時候,馬法爾軍在心理上仍然採取了狙擊的姿態。他們當然知道對方和己方是站在同一陣線上,不過他們更瞭解這層關係只是形式上的。
耶魯迪軍布好陣勢之後,只見五、六個人騎馬步出陣營。走在最前面帶頭,而且軍衣的右袖隨風飄動著的,便是耶魯迪軍的將軍。當到達卡爾曼的面前時,他躍下馬來,用自己的一隻膝蓋頂著大地,非常恭謹地行禮。
「耶魯迪軍指揮官奧布拉希特,首度參見馬法爾皇帝卡爾曼陛下。」
「你就是人稱獨臂將軍的奧布拉希特將軍嗎?」
「歇稟皇帝陛下,確是臣下。」
「久聞將軍的威名,朕一直想有個機會見見你。」
「陛下言重,學疏才淺如臣下者,真是受之有愧。在下當專心致志,竭盡一己之綿力,但求不耽誤陛下精妙的用兵大計……」
奧布拉希特的態度和聲音從容淡泊,絲毫沒有傲慢之氣,卡爾曼不由得對他產生一股信賴感,這奇妙的信賴感倒不是表示耶魯迪軍由這名男子指揮的話,就不會陣前倒戈,而是指揮官如果是像他這樣的人,那麼就算要臨陣倒戈的話也會堂堂正正。奧布拉希特的忠誠無論如何都是為祖國耶魯迪奉獻的,這一點毫無令人懷疑的餘地。
馬法爾、與耶魯迪兩軍會合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在首都城外佈陣的茲魯納格拉軍立刻被一股緊張的情緒給團團包圍。
「就算打不過他們,至少也要對馬法爾報一箭之仇,叫他們知道光是誇耀自己的強兵也不見得能打贏!」
伊普席朗特將軍一面在內心低聲自語,一面跨上他的愛馬,然後將右手高舉,下達出征上陣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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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新密碼無法使用,可能是數據未更新。請使用舊密碼看看。 第五《奇利亞河畔的血戰》
Ⅰ
即位前的六月有內亂,
即位後的六月向外征,
皇帝陛下呀,喜歡那--
喜歡那夏陽和戰血啊!
我們也分啊,分了一些些哪,
片刻的小睡和茲宜加酒喲……
卡爾曼在戰場上是個常勝將軍,而且在政治上公正嚴明,民眾對於他的評價絕對不是負面的。但是在大陸歷一○九二年的當時,這首民俗歌謠確實也曾經在一小部份的百姓間流傳。雖然馬法爾是個崇尚武力的國家,但是仍有百姓會認為:「與其出征上戰場,倒不如喝點酒,然後小睡片刻來得愜意。」。對他們來說,不管是亡國了,或者國王被殺了,都不過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他們根本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一定要讓自己捲進這些紛爭當中。
但是,跟隨卡爾曼踏上遠征茲魯納格拉的二十五萬士兵,卻是打從心裡面尊敬、而且信賴他們的皇帝兼總指揮官的這位人物。就連金鴉公國軍的士兵們也不例外。如果有人下令要他們背叛皇帝的話,只怕這四萬五千名士兵要驚愕地目瞪口呆吧。蒙契爾當然也深深地知道這一點,所以他那遠大的野心如果想要獲得實現,只怕必須要以更洗練的方法來達成。
六月十六日,馬法爾軍和耶魯迪軍到達了奇利亞河的北岸。如果用馬法爾的度量衡來計算的話,這是一條河面寬達八百斯塔迪亞(約一千六百公尺)的大河。在這個時期,水量並不算太多。除了春季溶雪的增水期之外,平常時候人馬要渡河並不算困難。
此時,河的南岸也已經集結了眾多的茲魯納格拉軍,而且也開始在展開陣勢了。主將拉多將軍與副將伊普席朗特將軍已經商談數次,綿密地研擬著作戰計劃。
「我方佔有地利之優勢。而且此次戰役是為了抵抗侵略者、守護國土而戰。如果再大意地藐視我茲魯納格拉軍為弱兵的話,只怕馬法爾人也要被火燒傷。」
伊普席朗特無言地點了點頭,附和著主將拉多將軍所說的話。但是伊普席朗特的心中其實還藏著最後一個奇謀並沒有對主將言明。
茲魯納格拉軍的總兵力有二十萬名士兵,不過是馬法爾和耶魯迪聯軍的六成。不過,如果耶魯迪軍倒戈而靠向茲魯納格拉的話,那麼就形成二十七萬五千對抗二十五萬的局面,總兵力甚至還凌駕馬法爾軍一些。但是茲魯納格拉軍的首腦們並沒有笨得要指望這美夢來擬訂作戰計劃。惟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和耶魯迪軍真正打起來。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是不能指望的。
十六日這天,全軍已經決定要在隔天早上展開正面決戰。不過在夜半的時候,馬法爾軍的某個角落卻出現了幾條蠕動的黑影。
「利德宛大人已經走出營帳了。現在正一個人走向金鴉公國的陣營。」
「喲,大概是打算探訪金鴉公國的陣營,和安潔莉娜公主共渡良宵吧。眼看著他馬上就要坐擁國公的地位和美女,真是叫人不勝羨慕。不過,嘴唇和杯子之間可是咫尺天涯,自古以來,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不是嗎?」
這一陣充滿惡意的低語聲在黑暗中響起之後,緊接著是一陣劍環的撞擊聲。
「就算利德宛再怎麼剛強,光憑他一把劍也殺不了一百個人。所以,只要人多的話,他是打不贏我們的。虎翼國公那兒已經有了明確的承諾,凡是能取利德宛首級者,便賞金幣千枚,就算只讓他受傷流血,也可以得到五十枚金幣的獎賞。況且,那利德宛是斯托爾薩國公的仇人,絕不能放過他。」
一陣低語聲熱切地表示贊同之後,十幾條全身上下籠罩著惡意、貪慾和復仇心的漆黑人影,便從黑夜中走了出來。
……有時以為思慮周全的事,反而會招致反效果。
「皇帝陛下已經正式指認利德宛大人接掌黑羊國公。聽說這次凱旋之後,便要舉行國公地位的授與儀式。」
這個傳聞已經在馬法爾的陣營裡流傳開來,而且也的確是一個事實。這麼一來的話,黑羊公國後嗣者的問題不僅已獲得解決,而且虎翼公國實質上的國公西米恩也應該要安心了。
但是,以虎翼公國軍指揮官的身份參戰的西米恩卻對這個傳聞作了另一種解釋。馬法爾的內亂平定之後,龍牙公國的領地被滅半,而且被削滅的五州納入了金鴉公國的領地中,西米恩斷定,黑羊公國與虎翼公國之間說不定也會發生同樣的事情。西米恩原本是想以本身的理性來作推斷,但是只要事情是與利德宛父子或者格爾特露特有關的,他的思考就會失去原有的理性,進而奇妙地扭曲起來。雖然他過去也曾經考慮過主動獻出五州領土來博取皇帝的歡心,但是這些事情他早已忘得一乾二淨,現在他腦子裡惟一所想的,便是如何確保他手中的利益。
利德宛的兒子帕爾如今被安置在金鴉公國的公邸裡,有安潔莉娜所信賴的侍女保護著,所以要想襲擊帕爾絕非容易之事,而且他還得盡量避免與金鴉公國為敵。他過去就曾經一度用了名叫霍爾第的男子而慘遭失敗。
所以,西米恩這一次便打算要在遠征茲魯納格拉的戰場上,殺害利德宛。當然,這得要假裝是茲魯納格拉的刺客所作的。這其實是一個粗淺的陰謀,但是西米恩卻滿心以為這個陰謀一定會成功。雖然他在心理上已經被逼進絕路,但是從這一點或許可證明西米恩在謀略上其實已經退化不少。
利德宛停下了步伐,腳底下的靴子不再踏草前進。他透過眼前的一片黑暗環顧四周。由於他仍然清晰地記著白天那寶貴的時刻因為霍爾第的善意而遭到破壞,所以此時的他特別地留意四周的動靜。不過霍爾第這次並沒有出現,他憑著身為戰士的本能,查覺到周圍所籠罩的,是一股由多數人所形成的不祥殺氣。
那十數條像是從周圍的黑暗上剝落下來的黑影,對著利德宛攻擊了過去,原來是一群身穿黑衣的刺客。他們揮動刀劍帶動了空氣從利德宛的面前掠過,然後與利德宛手中的劍相互撞擊,飛濺出一陣陣藍色的火花。
雙方在這場打擊中一直都保持沉默。因為利德宛很清楚地知道質問對方的行為根本就毫無用處,而刺客們則不能讓利德宛知道自己是馬法爾人。
令人嫌惡的慘叫聲刺耳地幾乎要震破鼓膜。劍和劍互相擦撞,新產生的火花照亮了黑暗的一隅。天空的雲層也似乎被劍氣切開了似地,青藍色的月光像一層薄膜覆蓋在人的視野。利德宛一左一右地抵擋刺客的攻擊,接著朝正面的敵人用劍猛力一揮,劍刃擊中了刺客右身。
「嘖……」
利德宛自口中發出一陣啐舌聲。由於方才一陣猛烈的擦撞,利德宛手中的劍刃似乎產生了缺角。被利德宛擊中的刺客並沒有被劍斬傷身體,倒像是被重物痛打的樣子,雖然僥倖逃過一死,不過經過那猛力的一打,差不多也骨折了,這刺客發出陣陣痛苦的呻吟聲,接著就滾倒到黑暗的地面上去了。
這時候,利德宛已經擊斃第二名刺客了。由於劍刃已經有了缺口,所以不能用斬擊的方式,而必須要用刺的。第二名刺客的左胸被劍給刺中,威猛的氣勢使得劍尖直貫穿到背後,這刺客僅留下一聲短暫的哀號聲,便立刻倒地而死。但死者緊繃的肌肉卻將劍夾住,利德宛沒有辦法立刻把劍給拔出來。當失敗兩字從利德宛的腦海中閃現的那一瞬間,偷襲的刺客們卻突然亂了起來。持續作響的刀劍撞擊聲,表示刺客的另一個敵人出現了。經過一陣短暫的混亂之後,刺客們紛紛逃走了,只留下兩名還活在世上的人以及籠罩在一片藍色月光下的黑暗。
「利德宛大人,您沒事吧?」
解救利德宛性命的恩人如此問道,原來他就是皇帝卡爾曼二世身邊的隨從武官菲連茲。由於他並不像利德宛那樣已習慣於戰鬥,所以呼吸顯得非常急促。
「真是謝謝你,托你的福,看來我還可以吃到明天的早餐哪!」
「這件事要不要向陛下報告呢?」
「……不、不用了,請不要讓陛下知道,如果讓事態更混亂的話反而不好。」
利德宛表示了自己的意見之後,接著便轉移話題:
「感謝你及時伸出援手,不過你是陛下的侍從,這個時候怎麼會在這裡呢?」
「我睡不著,所以想出來吹吹夜風。」
原來是這樣,利德宛點了點頭。他原本是想去見安潔莉娜公主,實現他倆的寶貴時刻,不過既然發生了這種事情,他那滿身像是青年般的熱情最好還是稍微按捺一下。就在這個時候,菲連茲突然地開口,聲音之中似乎充滿了久經掙扎的痛苦:
「利德宛大人,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幽靈或者是鬼魂的存在嗎?」
利德宛一語不發地望著少年的眼睛。在月光的籠罩之下,菲連茲低下了頭,不過他終於下定決心,將發生在他身邊的離奇事情,簡短地告訴了下任的黑羊國公。利德宛當然也知道菲連茲的身世,聽完之後,他很同情地拍拍少年的肩膀,然後說出他自己的感覺:
「我只是一介武夫,有關靈魂或者是幽靈的事情我並不太清楚。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從來沒聽說過父母親的靈魂會在孩子的身上作祟,或者孩子詛咒父母親的事情。我想,可能是有些人為了他們的不良企圖,故意要迷惑你的心智,所以你最好不要被迷惑才好。」
這雖然不是非常具有說服力的說辭,不過卻是利德宛衷心的勸告。聽利德宛這麼一說以後,或者是因為內心的苦楚與疑惑已經有部份從嘴裡說出來的原故,菲連茲頓時覺得輕鬆了許多,而表情似乎也更開朗了些,他對著利德宛行了個禮,然後就消失在這片夜色之中。
Ⅱ
馬法爾的騎士們左手拉著座駒的韁繩,右手以水平姿態持長槍。在大陸歷一○九二年六月十七日這一天,天空的雲層像天井似地開了幾個口,太陽從洞口中射出淡金黃色的巨大長槍,直直地投射到地面上,騎士們的盔甲與刀槍反射著太陽的光芒,擴散出陣陣金黃色的光彩,像極了一片即將要收割的麥田。集結在奇利亞河畔的戰士們,確實也期盼有一場大豐收,只不過他們所要收割的不是麥穗,而是血淋淋的頭顱。
「開始渡河!」
超過一百隻的號角同時嘹亮地響了起來,馬法爾軍的人馬開始躍入河面,濺起一道道清涼的水花。
馬法爾和耶魯迪聯軍的陣營劃分為左右兩翼與中央部隊,以及後方清一色由騎兵所編組而成的預備軍力。左翼部隊有七萬五千名將兵,是由安潔莉娜公主所指揮的金鴉公國軍,與利德宛所統率的黑羊公國軍所組成。右翼部隊同樣也有七萬五千名將兵,是由獨臂將軍奧布拉希特麾下的耶魯迪軍所組成。中央部隊則是卡爾曼親自率領,兵員有十五萬名;至於預備部隊則是由龍牙公國軍再加上增援部隊所組成,總共有二萬五千名,由龍牙國公渥達所率領。整體的配置符合一般的用兵法則。
在這場正面決戰即將展開的時刻,卡爾曼並沒有刻意要安排出一個奇特的陣容來加以誇耀。
茲魯納格拉軍的人馬同時也躍進了河內,不久之後,雙方人馬便在河中央展開了極度不友善的接觸。
刀劍與盔甲激烈地衝撞著,當戰士被擊垮、盔甲產生一道道裂痕時,滾燙的鮮血便從那裂縫中泉湧而出。當長槍折斷、長劍斷缺,而盾牌也破裂時,一陣陣的哀號與流血也都跟隨著產生。人馬的血混濁了奇利亞河的河水,沉入水底的屍體在敵方與我方的踐踏之下,逐漸化成河底泥土的一部份。
雖然眼前所展開的只是前哨戰,但是空氣中的血腥臭味卻已是十足濃厚。此時的聯軍已經越過了河流的中央,正逐漸朝河的南岸靠近中。右翼部隊,也就是位於河上流位置的耶魯迪軍,在前進的速度上和其他部隊比較起來,顯得緩慢一些,這究竟是刻意的呢?或者是湍急的水流阻撓了他們前進的速度?其中原因並不容易判斷。
河岸上的茲魯納格拉軍並沒有非常頑強地抵抗。雖然他們曾經兩度將馬法爾軍逼回河裡面,但是當遭受第三波攻擊時,他們便像是受到壓迫似地開始往後退。
「哼!是想把我軍引入內地吧?」
對茲魯納格拉軍來說,眼前的決戰絕對是他們豁出性命也要並上一拼的戰役。卡爾曼認為他們此時的後退一定是另有企圖,於是他回過頭來,徵詢幕僚長蒙契爾與耶魯迪軍主將奧布拉希特的意見,這兩個人也都肯定皇帝的見解。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策士也好或者猛將也好,大概都不會有其他的意見。
奇利亞河的支流和分流眾多,周圍附近的小丘和沙洲都被這縱橫的大小河流給切割得細細碎碎。如果從遠方看過來,人們還以為這是一片平坦寬廣的原野,可是其中的地形卻出人意料外地富於變化。所以即便是像卡爾曼如此傑出的軍事家,想要使武裝的軍隊在這地形上做迅速的移動也是相當困難的。所以,茲魯納格拉軍此時的動作很顯然是想利用地利而另有所圖。
在馬法爾軍持續前進的路上,有一座座被灌木給覆蓋的小丘,而茲魯納格拉軍的弓箭手便躲在那小丘上,發動飛箭的攻擊。
一隻隻的箭從天空中落下來,像是下著一場銀色的雨。馬法爾軍把盾牌高舉過頭,一面抵擋這場具有殺傷力的銀色雨,一面以整齊的長槍築成一道殺人的牆壁,仍然繼續保持前進。接近正午時分的時候,連行動最緩慢的耶魯迪軍也成功地在南岸築起了橋頭堡,大半的聯軍已經都渡過河來了。
卡爾曼也率領蒙契爾和菲連茲等重要的幕僚人員騎馬渡到河的這一岸來,卡爾曼跨下的座騎抖著身體好把水滴給甩掉,卡爾曼騎在馬背上將身體延長,眺望著遠方的丘陵,然後不自覺地微笑起來,他回過頭來對著騎馬在他右邊身後,保持半匹馬距離的蒙契爾說道:
「蒙契爾,你的王妹真是個不讓鬚眉的勇者!」
此時的卡爾曼已經確認了遠方段丘上所飄揚的軍旗,正是佔領了該處的金鴉公國軍所有。蒙契爾一臉苦笑的表情,默默不言地向皇帝行禮致謝。
在這個時候,黑羊公國軍正位在段丘左側的低地,騎士魏樂對著主將說道:
「利德宛大人,人人都說茲魯納格拉的士兵很衰弱,可是,怎麼他們沒現出兵敗如山倒的難看樣子呢?」
「這是理所當然的啊!這裡是他們的國家,就算逃走的話,也根本無處可去。」
利德宛如是地回答屬下的問題,可是他話還沒有說完,黑羊公國軍正前方所面對的茲魯納格拉軍卻已經開始後退,而且是以很快的速度後退,陣形一面改變著,整體的排列由綿密轉為疏鬆。不久之後,黑羊公國軍的前方就出現了一個相當廣大的可前進範圍。
利德宛皺著眉頭,仔細地眺望前方,然後他將自己的右手臂舉起,順著水平方向前後擺動,作出全軍停止前進的暗號。
「為什麼不前進呢?這可是個向天下人展現黑羊軍實力的好機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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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對尊貴或贊助會員有任何疑問,歡迎向我們查詢。我們的即時通或MSN: admin@eyny.com 黑羊公國軍當中一名相當有能力的統率幹部對利德宛提出如此的異議,這人便是積加騎士。他是個富有勇氣與才幹的人,可是世代家系的觀念卻太過濃厚,所以對於利德宛這個原本既非貴族、也不是在黑羊公國長大成人的長官並沒有什麼好感;如今甚至還得要奉這名男子,甚至還有他的兒子為新任君主,心裡的滋味當然是很不痛快。利德宛這麼想著,所以也就沒有想和積加計較的意思。更何況積加無論是擔任部隊將領,或者是身為官吏,都絕不是個無能的男子,在前國公斯托爾薩的時代,他曾經管理過一整個州,無論在文武方面都未曾犯下大過,完滿地達成他所被托付的任務。雖然他過於重視家系傳承,但如果對他加以輕視的話,阿爾摩修大老的顏面也有些掛不住。到上一刻為止,利德宛一直都是這麼想的。不過這一次,利德宛卻無視於他的意見,斷然地阻止全軍再繼續前進。
中央部隊當中的成員之一,虎翼公國軍的主將西米恩面對這種情況時,盔甲的帽簷下所遮蓋的那對眼睛也閃閃地發著亮光。一股充滿不安的預感驅使著他,對幕僚當中的一人問道:
「這些傢伙似乎也不是那麼不堪一擊。」
「茲魯納格拉原本就不是什麼強兵之國……不過,也不見得那麼脆弱。」
「暫時停止追擊,先停下來集合,重新編組陣勢。」
西米恩終於下定決心,對他身邊的隨從士兵下了這個命令,於是號角吹響了。這號角的聲音傳遍奇利亞河畔的原野,使得虎翼公國的每個士兵都停下腳步--應該是這樣的,原本應該是這樣的。可是由南向北吹的強風卻使得虎翼公國軍當中聽到號角聲的人意外地少。虎翼公國軍的三萬兵員應該可稱得上是一支大軍,可是此時卻遍佈在奇利亞河的主流兩側,南北綿延大約十斯塔迪亞(約二公裡)的距離,整個陣容稱不上是綿密。
所以,當號角聲一旦停止的時候,戰場上便發生了意外的變化。
Ⅲ
西米恩突然覺得好像有一萬隻螞蟻爬過他皮膚的表面,這股酥癢刺激的感覺直貫穿到他的心臟,整個胸膛感到一種窒息般的痛苦。連跨下的馬也好像感應到騎士的心理似地,開始不安地嘶鳴起來,馬蹄扒著地上的泥土,眼睛不停地左右轉動。
大氣中充滿了濃厚的敵意,連樹木也似乎感應到而不停沙沙地作響。西米恩的脖子明顯地感受到一股寒霜正向自己襲來。
「撤、撤退!」
緊張得有些走調的喝令,被周圍突然迸出的吶喊聲給完全抹去。虎翼公國的騎士們指著天空中某一處,有一道又黑又細的煙正奮力往天空中沖。
茲魯納格拉軍開始反擊了。
剛剛一直躲藏在山野之中等待暗號的茲魯納格拉士兵,此時紛紛持閃亮的刀槍,一口氣通通擁了上來。眼前的情景就像是刮起了一陣夾帶砂礫的暴風,只不過猛烈落下的不是雨滴,而是銳利的箭翎。人和馬的慘叫聲此起彼落,轉眼間,虎翼公國軍所失去的兵力必須要以千的單位來計算。由於茲魯納格拉的攻擊來自左方,所以士兵們拚命朝右方迴避,可是那原本應該是低地的地方,不知何時竟已變成一片湖水,在敵人窮追不捨的情況下,士兵們已經被逼退到水澤邊緣。
虎翼公國軍的士兵彼箭翎逼得無處可走,只得紛紛躍進水中,眼看著全軍就要崩潰了。就連高喊抵抗的主將西米恩本身,在己方士兵不斷後退的情況下,轉眼間竟被夾帶著後退了十斯塔迪亞(大約二公裡)的距離。
茲魯納格拉軍的作戰策略奏效了。一向將他們視為弱兵的馬法爾軍遭到意外的反擊時,果然無法一下子反應過來,只得不斷地一直後退,不,應該說是不斷被擊退。就在虎翼公國軍持續後退,再差一點就要全面潰散的時候,茲魯納格拉軍立刻趁機攻入,突破了馬法爾軍整體戰線的統一性。
過去當虎翼國公伊姆列以及國相利德宛還在的時候,虎翼公國軍可說是一支精厲強悍的隊伍。儘管如此,如今的他們竟然在茲魯納格拉軍拚死的反擊之下,被迫付出了龐大的流血犧牲,甚且如此難看地敗北潰逃。茲魯納格拉軍之所以選中虎翼公國軍作為他們集中攻擊的點,倒不是因為主將西米恩比較無能;而是虎翼公國的內政經過連續兩年的混亂之後,將兵的士氣已經非常低落了。雖然除了這個原因之外,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理由,不過總歸起來,結果只有一個事實,那就是虎翼公國軍的脆弱,導致了馬法爾全軍此時的頹勢。
當虎翼公國軍潰敗的消息傳到本營的時候,皇帝卡爾曼回過頭來看著金鴉國公蒙契爾,仍然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卡爾曼雖然年輕,卻早已身經百戰。
「原來如此,他們先把河水給堵住,然後再引到低地裡去。看來這些茲魯納格拉軍真是存心要和我們玩一玩。」
卡爾曼笑著說道,可是雙眼之中卻有一股霸氣,一股屬於勇猛的統率者,而非是征服者的霸氣在翻騰著。
「不過,這終究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命渥達立刻率銀狼公國軍急速前進,攻擊敵軍的左側面。」
如果這命令能夠完全執行的話,那麼這一舉便可以立刻決定勝負。但是渥達所指揮的騎兵大部隊,卻在進入主戰場前遭到敵軍的阻撓而無法展開進擊。
茲魯納格拉軍早已設下陷阱,等著馬法爾軍。他們不但在窪地上布下了無數狩獵用的圈套,挖了許多的坑洞,在各處結掛了許多鎖鏈,甚至還將水引進整片窪地當中。銀狼公國軍開始渡河之後,立刻就中了他們的圈套,戰馬摔到水裡面去,人和馬一起沉到河水當中,形成了一片大混亂。
「混帳,太狡猾了!」
渥達氣得咬牙切齒,可是對茲魯納格拉軍來說,這卻是他們所必須採取的殊死戰略。因為騎兵大隊一旦從側面進攻他們,那麼茲魯納格拉所佔有的優勢立刻就會被瓦解。所以當銀狼公國軍陷入混亂的時候,他們便更進一步射出高密度的箭翎,成功地給了銀狼公國軍一記迎頭棒喝。不過後來由於黑羊公國軍的主將利德宛親自率領騎兵,衝散了茲魯納格拉的弓箭手,才使得銀狼公國軍免於全軍覆沒。儘管如此,黑羊軍進軍的速度其實也無法太快,所以黑羊軍對於戰友的救助也只能夠到此為止,立刻就得回頭迎擊前方的敵人。
「這的確是巧妙的圈套。可惜的是,茲魯納格拉軍的兵員配置太過於平均。他們其實應該選定重點,把兵力全部集中到這些點上才是。」
滿臉通紅的安潔莉娜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敵軍的缺失,透明的汗珠在她的額頭上像是寶石般地閃閃發亮。依照安潔莉娜的觀點,如果己方的兵力並不足以完全超越敵方兵力的話,那麼企圖要對敵軍採取完全包圍的戰略其實是相當危險的。當然也有一種極為巧妙的戰術,就是讓敵人陷入一種錯覺,以為自己讓敵方給完全包圍了。不過,如果要採用此種巧妙戰略的話,還必須要能夠對地利與天候作完全地活用才行。
「那麼,公主,我們是不是要突破敵軍的包圍呢?」
金鴉公國軍一名經驗頗為豐富的宿將馬提亞修將軍問道,安潔莉娜公主稍微歪著頭說道:
「不,現在這個時候,如果只有我軍突破包圍並沒有什麼意義,至少要有黑羊公國軍和我們一起配合,如果不這樣,我們還是無法改變整體的戰況。」
安潔莉娜放眼過去,看著己方軍隊的動態,然後愉快地笑著說道:
「照我看來,黑羊公國軍的主將應該沒有那麼笨,所以現在一定也在找機會和我金鴉軍連動吧。暫時,我們還是專心鞏固我們的陣勢。」
安潔莉娜作了如此的指示,不久之後,茲魯納格拉軍的猛烈攻勢已經逼迫到金鴉公國軍的眼前,突破了金鴉軍的防禦線,一時之間,整個戰局陷入一片混亂,一名茲魯納格拉的彪悍騎士甚且朝安潔莉娜揮劍過來。
兩把敵對的劍在經過一番猛烈的撞擊之後,便脫離了騎士的手飛向天空,看起來像是從人們的手中被扯下,可是仍一面相互啃咬似地。這時,雙方都變成手無寸鐵了。不過安潔莉娜接下來的動作顯然較敵方快了許多,轉眼間她已經從侍衛兵的手上抓起了一把長槍,對著茲魯納格拉這名手裡揮舞著茅槌,口中一面高聲吶喊,一面才開始要發動第二次攻擊的騎士射了過去,一舉就準準地刺穿了他的咽喉。
這名體型魁梧的男子就這樣應聲倒地,咽喉裡仍然被那支長槍貫穿著。這時,安潔莉娜再度又變成赤手空拳,不過這次她同樣很快速地從侍衛兵手中接過另一把劍,一左一右揮動之後,兩旁又多出了幾道人血的噴泉。
這時,金鴉公國的掌旗騎士,變成數支敵方劍翎攻擊的目標。雖然這騎士用劍揮落了兩支劍翎,而且身上的胄甲也彈落了另外兩支,但最後還是被一支箭翎扎中了臉部,騎士禁不住落馬了,那手中原本高舉的軍旗也隨風飄舞著,眼看著就要落地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身手矯捷的騎士,在軍旗即將落地的那一剎那,以燕子低空掠過地面的姿態,將軍旗給重新舉了起來。白馬也像是在誇耀騎手巧妙的身手似地,仰天高聲嘶啼起來。年輕的騎手騎在馬上挺起了胸膛,這就是金鴉公國當中最勇敢、也最美麗的騎士。
「金鴉公國的軍旗,永生永世不墜地!」
安潔莉娜公主一面揮舞軍旗,一面高聲地吶喊,同時還吆喝身下的座騎往前衝刺。
「保護公主!」
「不要落在公主身後,落後是軍人的恥辱!」
軍隊的士氣一下子整個高漲了起來,氣勢如虹的金鴉將兵荷著長槍,槍尖整齊一致地向外,像是一股人馬交錯形成的洪流,攻向了茲魯納格拉軍。
安潔莉娜公主不僅僅擅長鼓舞己方的士氣,同時也具備有優越的戰略眼光,當茲魯納格拉軍的攻勢已經到達極限而正要開始收縮的時候,她抓住了這間不容髮的一剎那,帶領己方軍隊開始逆勢反擊。
「公主真是一位名將。我們能夠在公主的領導下作戰,真是身為騎士的榮譽。」
當馬提亞修將軍發出如此讚歎的言詞時,公主手裡一面仍揮鞭策馬,一面應聲回答道:
「稱讚的話留到勝利後再聽吧,我現在就像是從弓弦上射出來的箭,沒有時間停下來啊!」
由於金鴉公國軍的逆勢反擊,茲魯納格拉全軍的攻擊已經完全停止了;眼前正是平衡戰況,將整體戰局給扳回的最佳契機。
Ⅳ
當茲魯納格拉與馬法爾兩軍正展開這場殊死對決戰的時候,耶魯迪軍當然不會在一旁若無其事地袖手旁觀。當茲魯納格拉軍攻過來的時候,他們就攘退了敵方的攻擊,然後將敵方的攻勢給屏退到一旁,嚴謹地維持著己方陣容,一方面不讓己軍的陣線後退,可是也不前進,儼然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似地一動也不動。
在這期間,發生一件不尋常的事情。有個騎士快馬趕到耶魯迪軍主將奧布拉希特的跟前,自稱是拉薩爾將軍的使者,特地前來傳送有關此次作戰的意見書。
「回去告訴拉薩爾將軍,這次作戰是由我指揮。」
語氣強硬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奧布拉希特將軍隨即緩和了自己的表情,然後教誨似地告訴使者說道:
「拉薩爾將軍雖然很有才幹,可是他的人遠在奧諾古爾,怎麼來指揮這場戰役呢?我奧布拉希特此時身在戰場,縱使他有些許不安,可是請回去告訴大使,這一戰就交給我吧!」
這番言論絕對是正確的,所以這使者一語不發地折返了。不過在這之後,又再度發生了一個意外事件。
有一群沒有騎手駕馭的戰馬,一面嘶啼著跑過戰場上的一端。碰巧那附近有一隊因為戰況並不甚激烈而閒著的耶魯迪軍:
「喲!那可真是好馬呀,就這麼樣讓它們跑走豈不是太可惜了!」
這些士兵頓時起了貪慾,紛紛爭先恐後地趕過去抓那些戰馬。不過就因為他們離開了自己的崗位,耶魯迪軍的陣形顯得有些零亂,人馬所組成的隊形也開始疏密不一了。就趁著這樣一個間隙,那儼然已淪為困獸之鬥的茲魯納格拉軍立刻衝鋒攻入耶魯迪軍的陣營。
這真是一次猛烈至極的攻擊。茲魯納格拉軍集中了所有的箭翎與長槍,殺入了耶魯迪軍的陣營,揮舞的刀槍衝破了耶魯迪軍原本嚴密的陣線。最初的第一波攻擊便迫使耶魯迪軍犧牲了三百名士兵,一時之間,耶魯迪軍的士兵都慌了手腳,紛紛湧進奧布拉希特將軍的本營,整個戰況讓人不禁以為耶魯迪軍幾乎要全軍覆沒地撤退了。茲魯納格拉的箭翎緊接著射進了奧布拉希特的本營,甚至有一名騎士闖進了本營,對奧布拉希特刺出長槍。
奧布拉希特的劍於是往空中一揮。
這名茲魯納格拉騎士的咽喉立刻被刺穿,飛濺的血柱與慘叫聲同時高高飛起,然後整個人便從馬上落下來。奧布拉希特用力把劍上的人血甩掉之後,對著所有的士兵高聲喊道:
「眾將官,我們這就去告訴茲魯納格拉軍,凡是輕視我耶魯迪軍者,得以鮮血來彌補他們的過錯!」
這並不是什麼具有獨創性的說辭,不過奧布拉希特此時所說的話,其實有著相當重大的意義。因為他已經看穿茲魯納格拉軍絕對沒有勝算,如果耶魯迪軍此時不好好作戰的話,日後恐怕會留給馬法爾一個找碴的借口,無論如何,耶魯迪軍也得要有個作戰的實績,以便日後能夠高聲主張:「我軍也奮力在作戰。」
於是,耶魯迪軍帶著高昂的戰鬥意志奮勇前進。先前一直有所保留的戰力,此時轉變成一股強烈的壓力,開始迫近、衝陷茲魯納格拉軍的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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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整個戰況不斷產生新轉變的時候,原本一直處於孤立狀態的金鴉公國軍獲得了友軍的支援。
那援軍陣前飄揚所的軍旗,正是深紅色的布質上畫著一隻黑羊的旗幟。只要是馬法爾軍的將兵,應該都不會看錯才是。
「是黑羊公國軍!」
轉眼間,黑羊公國軍的主將已經躍馬而至。利德宛在金鴉軍主將的面前停住了馬,身上的戰甲、手中的劍,甚至連馬鞍上都沾滿了人血。
「參見安潔莉娜公主,請讓在下與公主攜手作戰,取得勝利。」
「我取勝的實力是屬於我自己的。而利德宛大人您應該要憑著自己的實力來作戰不是嗎?」
安潔莉娜辛辣地回了這麼一句話之後,接著便立刻像是大花朵盛開似地綻開笑靨:
「不過呢,我很願意和你一起分享勝利的酒杯。看你黑羊公國的軍旗在戰場上所綻放的光彩,可絲毫不比我金鴉公國軍遜色哪!」
安潔莉娜公主巧妙地讓馬靠近利德宛,用手接過了黑羊公國的軍旗,在那只黑羊的頭上親了一下,然後又再度笑顏逐開地露齒一笑,接著突然「喝!」地發出音韻優美的吆喝聲,一面飛快地策馬向前衝。
「跟隨公主!」
利德宛高聲喊道,並且親自跟隨在公主的馬後。霍爾第也爽朗地鞭策自己的馬跟進,兩公國的軍隊則跟隨在他們三人之後,身穿戰甲的將兵整齊地移動著,像是一片戰甲的波浪淹沒了整片原野。
茲魯納格拉軍徹底被擊滅了。因為茲魯納格拉軍在戰場上所表現出來的力量,始終還是敵不上馬法爾軍的強勢。不過這一向被譏諷為弱兵的茲魯納格拉軍居然能夠如此地勇猛殺敵,甚至讓馬法爾軍陷入一番苦戰,這一點大概是敵方和己方從沒有想像過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任誰也沒有想像到的事情發生了。在茲魯納格拉軍當中,名叫波莫傑和維耶爾可勃的這兩名有勢力的將軍,竟然開始對己方的軍隊發動弓箭的攻擊。同時,有一名密使來到馬法爾軍的大本營,向馬法爾軍密告,說是茲魯納格拉軍裡面有兩名倒戈者願意作為馬法爾軍的內應。
「吾等怎可能以禮儀與感謝來對待背叛祖國的人?只要是瞭解朕的人,就應該會覺悟到這一點。如果以為朕會歡迎背叛的行為,那麼就等於是侮辱朕!」
卡爾曼的兩眼裡閃耀著雷霆爆發前的火光。此時的馬法爾軍不但已經扭轉了方才短暫的劣勢,而且整個戰況已逐漸轉為馬法爾的優勢,這兩個人在這種時候作出倒戈的行為,還自以為是賣了馬法爾一個大恩情是嗎?皇帝於是下令給左右的侍從,將這名密使暫且拘留在大本營內,並且讓戰場上的士兵不要理會波莫傑和維耶爾可勃兩人的舉動,繼續前進作戰。
「菲連茲,按照你的看法,你覺得目前的戰況怎麼樣呢?」
經皇帝這麼一問,擔任隨從武官的少年回答道:
「或許還會有一些來回的震盪,不過我方的勝利已經無庸置疑。就像那邊,黑羊和金鴉兩公國的軍旗始終都在戰陣的前面,從剛剛到現在,已經又前進了一大步了。」
而在黑羊軍的陣營當中,兩名騎在馬上的宿戰老將也正在交談著。
「利德宛大人的作戰指揮一直都是順乎兵法,以因應萬變,真是太了不起了!」
當魏樂這麼一說的時候,積加臉上的表情儘管有些不情願,不過還是得點點頭。不管怎麼說,黑羊公國軍先前之所以能夠避開敵人的陷阱,的確是完全仰賴利德宛的正確判斷與指示。如果連這點也不予以認同的話,其他人一定會批評積加的度量太過狹小。
「希望他以後也能夠繼續作出正確的判斷,這可是為了阿爾摩修大老哪!」
僅僅說了這麼一句話,積加便騎著馬走開前去指揮士兵了。
在這個時候,茲魯納格拉軍方面另外又準備了一個求勝的戰略。與伊普席朗特同是身經百戰的布拉修伍將軍,率領了三萬名士兵,開始發動了大規模的繞回運動。也就是包圍主戰場的外圍,企圖從馬法爾軍背後殺出,以便由前後對馬法爾軍夾擊的戰略。雖然在時機上稍嫌太晚,不過此戰略一旦成功,那麼馬法爾軍可就要浪費更多的人命與時間了。
當布拉修伍將軍所率領的步兵部隊到達奇利亞河的兩條支流,也就是尼斯托拉河與法拉加遜河一帶的時候,剛好遇上一群茲魯納格拉士兵,正企圖要渡過河川的淺灘逃亡,一時之間,整個河面的淺水處都被這些逃亡的士兵給佔滿,而布拉修伍將軍所發動的大規模繞回運動也因此而受到阻撓。在這麼樣一個重大的時機,竟然因為己方的士兵而白白浪費更多寶貴的時間,這豈是布拉修伍將軍所能夠忍受的。
「潰逃的士兵竟然阻撓己方的作戰行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有人礙事,不要留情,一律格殺勿論!」
由於布拉修伍將軍這麼樣一道激烈的命令,茲魯納格拉軍開始對己方的士兵放箭了。以士兵們的立場來說,雖然將軍下了格殺勿論的命令,但是要他們下手去射殺己方的人,總是怎麼也下不了手。所以他們便央求逃亡的士兵盡快散去,然後不從正面去射殺,只瞄準適當的地點射去。但是從被射殺的那一方看來,他們不得不對己方軍隊所採取的射殺行動感到驚愕,於是紛紛發出哀號聲,整個逃亡行動顯得更為紊亂旦毫無秩序。
由於布拉修伍的想法,單純只是不能讓這個全軍反擊的最後機會給失掉,但是他如此性急的處置,卻導致了最後失敗的結局。當黑羊公國的繼承人利德宛發現茲魯納格拉軍在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生騷動的時候,他開始有些懷疑,於是派出了偵查兵前往一探究竟,所以,當他從偵查兵口中得知茲魯納格拉軍正採取新戰略的時候,便立刻洞悉了敵方的企圖。
所以,當茲魯納格拉軍好不容易終於衝破了逃亡士兵所造成的混亂煙靄而來到主戰場的時候,布拉修伍將軍所看到的,正是早已布妥四段陣勢,荷著無數整齊的弓箭、石弩,正嚴陣以待的黑羊公國軍。
當數千枝的箭翎像一陣強風似地襲來時,茲魯納格拉軍便像是要避免被強風吹走似地,紛紛趴下抓住地面上的草,雖然他們也嘗試要用盾牌來抵擋,然後繼續拚命前進,但是軍隊的側面卻於此刻遭受到金鴉公國騎兵隊的突擊,陣線的最前頭正是安潔莉娜公主的身影。
布拉修伍將軍於是開始對安潔莉娜公主展開一對一的劍擊。白刃過招經過二十多回合之後,安潔莉娜的劍刺穿了布拉修伍身上戰甲的接縫處,在他的心臟上給了一記致命傷,布拉修伍的身軀於是隨著一聲帶著遺憾的哀號落馬,然後就再也沒有起來了。而他所率領的三萬名步兵則有的化為山野間的屍首,有的潰敗潛逃,原先的目的當然也不可能達成了。
由於金鴉、黑羊兩公國的猛烈攻擊,茲魯納格拉軍的陣形出現了明顯的破綻。茲魯納格拉之所以被譏諷為「弱兵之國」,便是因為他們在遭遇困難戰況的時候,往往顯得積弱不振。雖然在進攻的時候,茲魯納格拉軍也可以發揮相當的強度,但是他們的殊死戰法一旦被敵人給破解,接下來又沒有其他再反擊的策略,而節節被逼進守勢的時候,他們便開始顯得後繼無力。
「已經沒有勝算了。」
茲魯納格拉士兵已經開始要棄甲逃亡了。
「不准逃!通通給我回來,好好打下去,我們還沒有輸哪!」
勇將伊普席朗特一面揮舞著滿是鮮血的劍,一面喝叱著麾下的士兵,儘管如此,卻還是無法讓茲魯納格拉士兵停下腳步,站立在原地。他們開始往後退五步,向後走十步、然後再往後撤十五步,沒多久,這些緩緩後退的士兵便化作了一股洶湧的急流。有的拋棄了武器、有的脫下戰甲,茲魯納格拉軍全面潰逃了。
Ⅴ
茲魯納格拉軍的主將拉多,全身有九處受傷。不同的是,他身上的傷分別是由劍、長槍、和弓箭各傷到三處所造成的。由於右側腹上所受的槍傷與左腰間的劍傷特別深,已經危害到了他的性命。多拉對於自己身上的傷已經有所覺悟,所以他傳喚了伊普席朗特。
「伊普席朗特啊,看來我已經快不行了。現在你可以開始執行你的計策了。」
多拉一面痛苦地喘息,一面對幕僚的將領說道。伊普席朗特愕然似地盯著對方看,全身上下和多拉一樣沾滿了自己和敵人所留下的鮮血。
「我有甚麼計策呢?」
「不用再瞞,我早知道了。」
多拉那沾滿血的嘴角露著笑意。
「取下我的首級,送到那卡爾曼的面前去,然後趁機刺殺那傢伙。從正面作戰已經救不了我茲魯納格拉,如今惟一的方法就只能靠計謀。你一直在思考這個最後的手段不是嗎?」
「……對不起,多拉,請原諒我。」
「如果你真覺得對不起我,那麼就快快動手取下我的首級吧,反正我身上的傷也痛得我無法忍耐了,就讓我早些解脫吧!」
一說完這些話,多拉便毅然地閉上了他的雙眼。
「我已經取下茲魯納格拉軍主將的首級,多拉將軍的首級在此!」
一個嘶啞模糊的聲音以馬法爾語向所有的人宣佈了這個消息。
當這個消息透過一隻隻的耳朵和嘴巴傳佈到戰場上的時候,茲魯納格拉軍一下子跌進了絕望的谷底,戰意的泉源也全部乾涸了。但是馬法爾軍的士氣則相對地更為高漲,士兵們越發奮勇地荷槍進擊。
殊死戰已經逐漸在轉為掃蕩戰。茲魯納格拉軍拚命逃離戰場,而馬法爾軍則緊追不捨,刀劍與長槍不斷向前刺,箭翎也不斷離弓往前飛。
就在這場戰爭的漩渦即將遠離卡爾曼的大本營時,那名高舉著多拉首級的騎士,在馬法爾軍眾將官一片讚賞聲中,驅馬走上前來。
「請求謁見卡爾曼皇帝陛下,陛下的聖駕在何處?」
這名騎士進到大本營裡來,一面對著卡爾曼問道,一面往左右觀看。
「朕不就是卡爾曼嗎?你難道連本國皇帝的臉都不認得?」
卡爾曼微笑地回答騎士的問話,但是又隨即瞇起他的雙眼,尖銳地大聲喝道:
「你是甚麼人?」
只要是具有馬法爾軍人身份的騎士,沒道理會不認得皇帝卡爾曼的臉上道騎士雖然身穿馬法爾的軍服,但真正的身份可能是個茲魯納格拉人,這名茲魯納格拉人以喬裝的身份接近卡爾曼,難不成是企圖要刺殺馬法爾皇帝?
這個懷疑經事實證明果然是正確的,因為這名騎士正是伊普席朗特,而他身上所穿著的戰甲就是被他擊斃的馬法爾騎士所有。
伊普席朗特在這一剎那間,知道自己的計謀已經失敗了,於是他將戰友拉多的首級拋向卡爾曼。那沉重又鮮血淋漓的首級,在此刻竟意外地變成一個武器,朝著馬法爾年輕的皇帝飛了過去。卡爾曼舉起左手,將那個陰森又血淋淋的武器給揮落。當首級「唰!」地一聲落在草地上的時候,伊普席朗特已經拔出手中的劍,劍光閃爍地緊緊逼近皇帝。
「卡爾曼陛下,請納出您的性命來!」
伊普席朗特大聲咆哮著,一面奮力揮舞手中的劍。
但是就在這一瞬間,一條人影從一旁躍出,擋住了伊普席朗特的攻勢。
「退下!大膽惡徒!」
這尖銳的叱喝聲,原來是自金鴉公國蒙契爾的口中迸發出來的。他手裡握著一把早已出鞘的劍,只見一道七彩的虹光一閃,伊普席朗特的斬擊立刻被反彈回去。刀劍互撞的聲音在夏日的天空中迴響著,交錯的馬蹄將夏日綠草給踐踏得零亂不堪。
雖然蒙契爾相當精通劍術,但因為伊普席朗特此時是拚死地盡了最大的全力,所以兩人倒也勢均力敵地打了數回合。不過,當兩人跨下的戰馬相互猛烈撞擊的那一剎那,蒙契爾被撞得幾乎要失去平衡。
在另一方面,伊普席朗特的身上早已有十四處負傷,僅存的體力使得他再也耐不住如此激烈的衝撞,當痛苦的火花在他體內迸裂開來之後,他的眼前頓時一片黑暗,身體完全失去了平衡,於是只聽見戰甲鏗鏘一聲撞及地面的聲音,伊普席朗特落馬墜地了,這麼一落馬之後,那戰甲的重量壓得他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只能以充滿憤怒與飲恨的悲憤眼光,投向卡爾曼與那道阻撓他完成壯志的白刃高牆。蒙契爾騎在馬上問道:
「你叫甚麼名字?」
「我是憎恨馬法爾的人……」
伊普席朗特以一副幾乎可說是傲然的自豪,強硬地憤然說道:
「同時也是個詛咒卡爾曼這個混蛋的人。從此之後厄運將會永遠地跟隨你們,如果上天有正氣的話,也一定會懲罰你們!」
伊普席朗特鼓起全身僅剩的氣力冷笑一番之後,便舉起自己的一隻手,拿著劍從自己的脖子上滑過,切斷了他的頸動脈。
人體的鮮血一下子泉湧而出,噴得高度幾乎要超過馬背,伊普席朗特就這樣趴伏在他自己所挖掘的紅褐泥池中。從剛剛一直無言地注視著這幕情景的卡爾曼,在血流停止噴洩之後,便回頭對幕僚將軍伊利亞遜說道:
「這樣的一個勇者出生在茲魯納格拉真是太可惜了,把他好好地厚葬了。」
「要把敵人給埋了,真教人高興!」
伊利亞遜將軍所回答的這句話並沒有甚麼特別的意義,但是卡爾曼卻有些不悅地皺了一下眉頭,因為他感覺到彷彿有人在指責自己身為軍人的自我滿足感,不過他當然沒有把內心的感覺說出口,只重複交代手下要好好地予以厚葬,隨即轉過頭去面向金鴉國公蒙契爾,親密地握住蒙契爾的手,然後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眸說道:
「多虧你救了我,這恩情先欠著哦,蒙契爾。」
「這是哪兒的話,承蒙陛下賜予我金鴉公國五州的領地,這不過是小小的回禮。」
蒙契爾畢恭畢敬地對皇帝行了個禮。因為他還得需要些許時間才能夠調整好自己的表情。不過,他的內心此時卻一面在叫著,真糟糕,這倒不是因為他後悔自己剛剛出手阻止了伊普席朗特,而是他想到自己應該慢三秒鐘再出手。因為這麼一來的話,卡爾曼和那名刺殺他的男子,不就會同時從地面消失了嗎?
蒙契爾內心裡一面這麼想著,不過一方面卻又覺得這樣也好。雖然伊普席朗特的確是個值得讚賞的男子,可是卻顯得太過於守舊,他的能力尚且不足以創造出一個新時代。這樣的一個男子,怎能讓他擁有刺殺英雄皇帝卡爾曼成功的榮譽呢?這樣的榮譽應該要在其他人的頭上閃耀光芒才是吧!
「看起來,茲魯納格拉軍最後是被你的王妹和利德宛兩人聯手給擊垮了。只要有這兩個人在陣前,那麼馬法爾軍大概就不會和主掌敗北的女神有交情了。」
「誠如陛下所言,我那妹妹天生就是一副好強的個性,即使勝利女神睡著了,她也會硬把女神從睡夢中給拖起來哪!」
當皇帝因為蒙契爾的回答而露出笑容的時候,銀狼國公渥達正好騎著馬上來報告。
「陛下,波莫傑與維耶爾可勃兩名將軍求見。」
「這兩個叛國者是想來討人情了是嗎?」
卡爾曼憤憤地像是在吐毒酒似地罵道,他似乎稍微思考了一會兒,不過還是又回頭對身旁的金鴉國公徵求他的看法。
「蒙契爾,你想要怎麼處置這兩個人好呢?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年輕的金鴉國公稍微皺了一下眉頭:
「陛下大概已經有所決意。對這兩名叛國者加以禮遇,只會造成茲魯納格拉人心的背離。不論是敵方或己方,都不會對陛下的處斷有任何異議,請陛下定奪。」
「很好,就這麼做。」
卡爾曼用力地點點頭,然後就指示渥達將那兩名叛國者帶到本營。當這兩名叛國者因為獲准謁見陛下而喜孜孜地跪拜在地時,皇帝冰冷地在他們頭上扔下這一句話:
「你們還真是一副高興的樣子,難道出賣自己的祖國,背叛歷代的君主是這麼樣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當接觸到卡爾曼的眼光時,波莫傑和維耶爾可勃的舌頭一下子都凍僵了。勝利者的反應與他們原先的想像完全不同,這兩個叛國者一時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因為他們一直只能依據自己的基準來揣測他人的心理,所以在前一刻還滿心以為馬法爾的皇帝會給予他們厚厚的重賞。
「你們想要獎賞是嗎?」
卡爾曼接著又重複問了一次,這兩個人根本不知要如何回答,皇帝於是回過頭來,傳喚他的部下:
「伊利亞遜!」
一名幕僚應皇帝的召喚而走上前來,卡爾曼用手指著伏跪在地上的波莫傑和維耶爾可勃,不屑地說道:
「這裡有兩條會說人話的狗。以狗的身份來和人講情誼根本是違反了天地兩界的法則。斬了他們的頭、割了他們的舌頭掛在營門上以儆傚尤。」
聽到這極度苛烈的命令,波莫傑與維耶爾可勃嚇得臉上毫無血色,一面大聲但意義不明地「哇哇哇!」叫著,一面倉惶地跳起來想逃出去,但是伊利亞遜已經大踏步地走過來,手中的大劍一揮,波莫傑的首級便應聲落地。
聽見戰友在背後所發出的慘叫聲,維耶爾可勃更是拚命地向前又逃了五、六步,但是本營的騎士們經伊利亞遜大聲一呼,都紛紛拔劍出鞘,從左右兩旁一湧而上,毫不容赦地以亂刀將維耶爾可勃擊斃。
兩個叛國者的首級,就這樣被掛在營門上示眾。這大概可說是最悲慘的下場了,但是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不但馬法爾的騎士道精神會被貶低,而且在政略上也難以站得住腳,因為再怎麼說,一個叛國者怎能與其他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作戰,一直到最終聲嘶力竭才投降的戰士擁有相同的待遇呢?
不過,茲魯納格拉將兵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戰事也終於接近尾聲了。夏天的太陽已經開始接觸到西方的地平線,晚風也開始將血的腥味運送到戰場以外的地方。天空的顏色被湛藍,西方的金黃,和中間的水白色給劃分成三等分,而白晝和黑夜也開始爭奪著各自在天空與地面上所佔有的面積。金鴉與黑羊兩公國的公國軍在整頓過軍容之後,也開始返回大本營去了。
兩軍的主將從山丘上俯瞰著排列整齊的軍隊。安潔莉娜公主和利德宛兩人的身上都穿著沾滿鮮血的戰甲,彼此默然無語。在馬法爾軍當中最奮力作戰,從頭至尾從未曾離開過主戰場的,便是他們倆個人。
在這一天當中所發生的最後一件事情,也和其他的事件同樣都是突然發生的。利德宛輕輕叫了一聲「公主」,然後就驅馬靠近她,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眼前這位美麗勇者的美好嘴唇。這應該是非常甜美的一刻,可是當兩人的臉龐分開之後,公主所說的話卻絲毫沒有陶醉的氣氛:
「我認為接吻的這個動作,應該要挑個氣氛好一點的時候才做,可是利德你卻出乎人意科外地選在這堆人馬的屍體當中,真是一點也不會選時間和地點哪!」
「確實如公主所言,可是死人不會干擾我們,活人的話就會來壞人好事哪,如果再慢一點……你瞧,礙事的人這不就來了嗎?」
順著利德宛的指尖望過去,果然看到兩公國軍的高層領導將官正騎著馬前進的身影,還有霍爾第也在,他們正緩緩登上這山丘,來向兩位主將請求最後的指示。安潔莉娜與利德宛兩人面對面會心地笑了起來,落日的光粒此時正像是一陣陣金黃色的波浪,衝擊著兩人所穿的戰甲,同時也將銀白色的光粉灑在人們的身上,這場奇利亞河畔的戰役就此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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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有安裝色情守門員,可用無界、自由門等軟件瀏覽伊莉。或使用以下網址瀏覽伊莉: http://www.eyny.com:81/index.php ……不久,達尼洛四世公佈了一道命令,表明茲魯納格拉的統治權,將在「和平而且友好的情況之中」,轉交到卡爾曼二世的手中。
拉古札斯城的守城將領帕瓦歐男爵,在面對馬法爾軍侵攻時,原本一直緊緊地關閉著城門,打算要抗戰到底。但是,當達尼洛四世發佈這道命令之後,他長長地歎息一聲,說了一句:「今後再也不為任何人而戰了。」的話之後,遂於七月一日打開了城門。
也因此,茲魯納格拉國內具有組織性的武力抵抗便告一段落。卡爾曼以達尼洛四世代理人的身份,暫時擔任攝政,不過茲魯納格拉的王冠已經肯定遲早會正式戴在他頭上,也就是所謂的「一個頭上戴著兩頂皇冠」。
「國家是王者的財產,而人民是納稅的動物。」
如果要說得極端一點的話,那麼中古世紀的國家的確是處於這樣的一種政治狀態。而所謂的德政,充其量便是減少人民的賦稅,不讓異國的異族士兵踐踏人民的家園,使人民的房捨免於被敵國燒燬。
馬法爾軍隊的紀律非常嚴格,在他們進入茲魯納格拉國都喀爾羅札城的當天,就將兩名犯下掠奪罪的士兵處了死刑,並且將死者的首級懸掛在城門前以儆傚尤。這麼一來,馬法爾軍的紀律更為嚴整,而茲魯納格拉的人民也都鬆了一口氣。
進入喀爾羅札城的翌日,卡爾曼對茲魯納格拉的宮廷書記長裘拉傑下達了以下的命令:
「全國百姓的租稅,無條件減免一成。從宮廷費與軍事費上所大幅削減下來的部份,應該就足以支付茲魯納格拉的財政費用了。」
緊接著的這一句話,或許可以完全展現卡爾曼武斷的一面:
「如果無法支付的話,就抄滅二、三家大貴族……不,還用不著付諸實行,只要先把這個話放出去,那麼大貴族們就會自動搖著尾巴過來了。」
經過幾天之後,事實證明卡爾曼所做的這個判斷確實是正確的。
「馬法爾自己送上門來的駙馬爺。」
茲魯納格拉的人們私底下竊竊地私語著,不過卡爾曼在經營新領國時所表現出來的強硬態度,卻絲毫也不像是個被招贅進門的女婿。無論如何,卡爾曼一定要在這一年之內,完成支配權的確立以及秩序的安定。因為冬季一旦來臨,所有的兵馬都必須要撤回馬法爾本國,這麼一來的話,聳立在舊領土與新領土之間的將會是一道冰雪峭壁,所以此時絕不能夠陶醉在夏季的光輝絢爛之中。
「如果我死了的話,究竟會有多少人拍手慶祝呢?」
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之後,有二十四名茲魯納格拉的王族、重臣要被判處死刑,卡爾曼簽署了這份死刑執行書之後,不禁自我嘲諷地說出了這句話。至少對茲魯納格拉王國來說,卡爾曼將會是一個有著人類軀體的大災厄,不,應該說已經是一個大災厄。就實質上來說,茲魯納格拉王國已經不復存在了。就連宮廷書記長裘拉傑,雖然內心真正的想法不知如何,在表面上也一直毫不在意似地為卡爾曼處理國家事務。
茲魯納格拉的內親王亞德爾荷朵公主,是在六月二十六日接近傍晚的時分出現在卡爾曼的面前。黃昏的帷幕尚未籠罩在大地之上,夏季燦爛的陽光像是一顆顆氣化的寶石,將南國的山野裝飾地耀眼奪目。
茲魯納格拉的建築當中,與馬法爾最大的不同點,在於建築本身的陽台很是寬廣,而且在陽台之上還有遮陽用、采開放式設計的籐架。籐類植物的花和葡萄婀娜多姿的莖蔓纏繞在這籐架上,使得寬廣的陽台地面上有著點點的清涼遮蔭。在這片清涼的籐蔭之下,美麗的公主低著頭,對征服者說道:
「我是亞德爾荷朵,達尼洛的女兒。」
「你來得正好,目前的一切你用不著擔心。如果有任何造成你不便之處,請儘管說出來。」
「沒有任何不便之處,倒是有件事情想請教皇帝陛下。如今,陛下您已經以本身的實力掌握了這個國家,不知是否還有意以亞德爾荷朵作為陛下您的配偶呢?」
「嗯,是有如此打算……」
「如今我雖是亡國之人,但請容許我提出結婚的條件,卡爾曼殿下。」
「條件?」
卡爾曼饒富興趣地盯著眼前這個敗亡之國的公主看。亞德爾荷朵公主的確很美。她的美完全不同於一般的人為造作,舉手投足之間滲露著一種屬於不同次元的色澤。就在卡爾曼為公主的美貌而不禁讚歎的時候,公主的聲音接著又流進卡爾曼的意識範疇之中:
「是的,請容我稟奏。以卡爾曼殿下您的武威,這將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無論如何,請殿下在近期之內,消滅耶魯迪王國。」
「消滅耶魯迪王國?」
卡爾曼的疑問一下子就脫口而出,顯示出他內心的確受到了一股衝擊。卡爾曼把自己的視線從亞德爾荷朵那宛如藝術雕刻般端整的面容上移開,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後,卡爾曼接著發言了:
「耶魯迪是我馬法爾的同盟國,而且是共同舉兵征伐你們茲魯納格拉的夥伴。當然,從你的立場看來,耶魯迪和馬法爾一樣都是你們的仇敵,不過,耶魯迪的罪不是應該比馬法爾更輕些嗎?」
「我並不如此認為。」
「哦?為什麼呢?」
「如果侵略的行為本身是發自他們自主的意念,那麼這一切就可以另當別論。但是,耶魯迪是跟隨在他人的馬尾之後,企圖一起瓜分戰爭的戰利品,如此貪婪的劣根性正是我所憎惡的。」
亞德爾荷朵沉著冷靜地斷言,言詞之中充滿了沉痛激烈的譴責意味:
「依照他們如此的劣根性,只怕遲早有一天也會對馬法爾下手,只是在目前看來還難以預料。這就是我為什麼特意提出如此要求的原因。請殿下消滅耶魯迪,這是亞德爾荷朵惟一的願望。」
「嗯,你說得不錯。你所說的話,於情於理都可以接受。好,朕會把你的話放在心裡。」
儘管表面上如此允諾,但是卡爾曼的內心並沒有真正將亞德爾荷朵所說的話照單全收。馬法爾遲早要消滅,並且併吞耶魯迪,這是卡爾曼的霸業之中早已預定之事,根本無須亞德爾荷朵來煽動。如果卡爾曼將自己預定的事項告訴亞德爾荷朵,讓她先能夠安心下來的話,這件事是否會就此結束了呢?事實上並沒有如此單純。如果亞德爾荷朵企圖要對消滅她祖國的仇敵復仇的話,那麼首先採取的第一步驟應該就是讓馬法爾與耶魯迪之間的同盟關係產生裂痕。現在她所陳述的條件不就正是基於這樣的企圖嗎?雖然在卡爾曼的面前,她若無其事地發揮著演技,假裝自己是個僅熱心於復仇,對其他的事情則一概不關心的單純女子。
「唉,這樣的一個公主如果一直被放在深宮內院的話,還真是糟蹋了。」
卡爾曼心裡這樣想著。雖然這個美麗的公主並沒有刺激到卡爾曼身為一個男人的情感,但是卡爾曼對這個公主的興趣卻是遠超過性別之間的差異。
「這位公主不會是我所喜歡的女性,不過將來或許會是個值得尊敬的敵人也說不定。」
卡爾曼在分析他人的心理時,一直是相當地犀利不留情,即便是對他自己本身也同樣是如此。雖然他對於自己必須策立一個不是心愛的女子為皇妃一事,並非全然不感到絲毫的掙扎,但是他再度對自己說:
「沒關係,反正我有艾菲米雅。結婚相愛情本來就是不同的兩碼子事。」
一旦身為一國之君,那麼結婚一事就等於是政策的一部份。這樣的認識,應該就是國家的領導人物所必須具備的自覺。
Ⅲ
安潔莉娜公主一隻手裡拿著夏天的蘋果,一面在「青泉宮」裡獨自漫步。此時的安潔莉娜雖然沒有身披戰袍,不過腰間仍然佩帶著劍,穿著和男性一樣的服裝。那一頭顏色彷彿是冬日落陽的頭髮在肩頭上飄蕩著,兩眼充滿了生氣蓬勃的光芒,不知不覺間吸引著人們的目光。儘管如此,她的舉止動作卻還是充滿了孩子氣。她將手裡的蘋果送到自己薔薇色的嘴邊,發出清脆的啃咬聲之後,蘋果上便立刻出現一個健康的齒形。綠色果實的酸味擴散在舌齒之間,令人感到一股舒爽的滋味。
「公主,瞧您精神還挺不錯的!」
霍爾第和藹可親地打了聲招呼。站在他身旁的正是利德宛,此時正以他那雙令人目眩的眼睛對公主作無言的問候。安潔莉娜於是以公平的笑臉回饋這兩個人的好意。如果單純從朋友的角度來看的話,霍爾第可遠比利德宛來得風趣且見聞豐富哪,安潔莉娜在心裡這麼想著。
三個人於是結伴一起在庭園中散步。彼此交換了一些無聊的會話之後,霍爾第終於提出了一個稍微有點意義的話題:
「不過,好天氣再怎麼也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哪。不知我們可愛的祖國馬法爾,現在的情況究竟如何呢?特別是百姓們的生活。」
安潔莉娜皺起了她那形狀美好的眉毛。
「你是說會下雨嗎?」
「依照順序來說,在下雨之前,會先有烏雲出現呀!」
「霍爾第,照你的說法,你是認為現在已經有烏雲了是嗎?」
「照理說,現在不應是有烏雲出現的季節哪!」
霍爾第用手掌按著他那閃閃發亮的頭頂。安潔莉娜公主與利德宛聽了他所說的話,不禁在身材較短小的霍爾第頭頂上交換了一個視線。
事實上,利德宛很能夠瞭解霍爾第想說的究竟是什麼。年輕有為的皇帝在眾望所歸的情況下登基之後,馬法爾帝國的前途可說是一片光明燦爛。雖然他乘著茲魯納格拉內部不統一之際,強奪了該國的土地,如此的行為可說是霸道至極;但是他嚴厲禁止士兵有任何掠奪的暴行,將整頓肅清的範圍只限定在宮廷之內,並且還修訂了茲魯納格拉原有的苛政,在短短的時間當中,便建立了極為安定的支配體制。此時此刻,無論是國內國外,應該都不會有烏雲產生才是。
儘管如此,安潔莉娜公主和利德宛之所以會感覺到烏雲的存在,或許可說是因為他們知道了一些多餘無益的事情,那就是安潔莉娜的哥哥金鴉國公蒙契爾與皇帝卡爾曼之間矛盾的對立鬥爭。不,或許還說不上是知道,應該說只是懷疑。但是如果要去向哥哥澄清這個疑慮的話,即便是像安潔利娜這樣一位充滿勇氣與膽量的公主也不禁感到膽怯。
「如果連國公地位都無法感到滿足的話,那麼哥哥所想要的,便只有皇位。」
安潔莉娜不只一次地重複問自己這個問題,但是每次所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哥哥所覬覦的是皇帝的地位,難道哥哥是一個那麼崇拜地位與權力的人嗎?不,安潔莉娜確信哥哥不是這樣的人。
雖然不知道哥哥內心裡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想法,不過照安潔莉娜看來,哥哥是愛上了名叫野心的美女,那個僅居住在夢幻境,而不存在於現實世界的美女。也就因為如此,哥哥永遠不能真正地談戀愛,安潔莉娜想到這裡,不禁惋惜得想歎氣。
安潔莉娜把青蘋果的果核放在手指尖轉動著,彷彿那是一顆能夠呈現森羅萬象的水晶球。安潔莉娜的懷疑不僅是針對哥哥蒙契爾,即使是皇帝卡爾曼,她同樣也感到有些難以置信的地方。
皇帝卡爾曼最先讓人感覺到有所轉變,是從先帝波古達二世過世的時候開始。當人有大幅度轉變的時候,應該會有某個特定的事實作為其轉變的契機。就算父皇的死就是這個契機,但是造成卡爾曼有如此大幅度轉變的應該沒有如此單純,難道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內情嗎?
安潔莉娜不認為卡爾曼與蒙契爾之間這種蘊藏暴風的緊張關係就是所謂的宿命。雖然他們碰巧在同一年誕生在同一個國家,但是路是靠著自己的意志來挑選的。人不是讓宿命來操縱的,自己的命運是靠著自己的手編織出來的,即使是顏色也是自己挑選的,不管是白色也好、金黃色也好,或者是血腥的紅色也好。
※ ※ ※
七月五日這一天,馬法爾的宰相宋爾坦率領著由十輛馬車連結而成的車隊,通過了喀爾羅札的城門。除了車隊之外,同時還有護衛的騎兵一百二十名。如此小題大做的聲勢引起了伊利亞遜將軍等人的反感,他對著利德宛低聲耳語地說道:「他這是想要躲避一些仇家的殺害,其實哪,最可怕的根本就是他自己那副壞心腸。」。不過,不管有哪些人有著多大程度的反感,宋爾坦那像是松鼠般的身影此時確實出現在「青泉宮」裡,而且謁見了皇帝。
「賀喜陛下終於成為兩國的君主。如此空前的偉業,實為言語所不足以頌揚!」
說完這番由阿諛諂媚與嘲笑譏諷所完美調和在一起的言語之後,宋爾坦發出一種奇妙的笑聲。但是就在卡爾曼那頗富年輕氣息的臉龐即將被不悅的陰影所籠罩之際,笑聲突然中止了,中止得一乾二淨,連個余響都沒有。宋爾坦於是藉著極為恭謹的一鞠躬,將自己的內心給完全隱藏起來。
這時,卡爾曼的內心有個衝動在蠕動,他恨不得將宋爾坦臉上那層皮膚給撕扯下來。如果他是一個暴君的話,一定會立刻把宋爾坦處決掉,理由很簡單,只因為他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傢伙」。但是,宋爾坦身為一國宰相,宮廷內外的情勢都由他處理,這樣的經驗和才能卻也是相當難能可貴的。
宋爾坦抬起頭,臉部表情產生了一些變化。
「敗稟陛下,微臣自帝都帶來了一個難以啟齒的不幸消息。」
宋爾坦的眼睛忙碌地左右轉動,意思是要求陛下屏退其他不相關的人。這個時候,在皇帝身旁的只有金鴉國公蒙契爾一個人,皇帝用眼神表示了「不用」。宋爾坦於是有些失望似地,噯嗽一聲之後便開始說道:
「那麼,請容微臣啟奏。艾菲米雅女官亡故了。在微臣自帝都出發當天的早上,終於一病不起……」
在這瞬間,卡爾曼的嘴唇擠不出一點聲音,他的面容也完全失去了生氣。在他身旁的蒙契爾甚至懷疑皇帝是不是要倒下去了。不過卡爾曼雖然踉蹌了一下,但是並沒有倒下去。他勉強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腳底下用力踩住茲魯納格拉的土地,像棵榆樹般強勁地站立著。卡爾曼一面調整自己的呼吸,抑制住心臟的鼓動,繼續聽完宋爾坦冗長的報告之後,他命蒙契爾和宋爾迪一起退下。門扇於是開了又關,在這個空無一人的房間內,這個手中握有兩頂皇冠的男子,竟茫然不知所措地呆立著。
「我是多麼地愚蠢哪……」
到了此時此刻,卡爾曼這才頓悟到一個事實,原來他過去一直將自己內心最柔軟的部份托付給艾菲米雅,托付給這個溫順又恭謹有禮的女子。雖然當初的出發點不過是年輕王族與侍女之間司空見慣的肉體關係。但是,在這些日子當中,他兩人之間已經發展出一種絕非是司空見慣的心靈契合,儘管如此,在卡爾曼的意識當中,卻還總以為這只是男女的情事,從沒有考慮過與她正式結婚,甚至還以為艾菲米雅對於這樣的關係也應該會感到滿足。對於卡爾曼來說,艾菲米雅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女性,但是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因素是更為重要的,而且這個因素原本應該是存在的。
「報應啊!難道這就是弒殺親父的報應嗎?但是,就算是天帝,也沒有權力從我身邊將我所愛的人奪走啊!要殺的話就殺我好了!」
卡爾曼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哀歎聲和詛咒聲化成低沉的音律,從地面上匍匐而過。
「殺我吧!殺了我……」
就這樣,馬法爾的皇帝卡爾曼二世失去了原本該可以成為他後繼者的兒子或女兒,在還沒來得及出生之前就失去了,同時,也失去了他孩子的母親。除此之外,卡爾曼更失去了那顆原本存在於霸王的心理當中,屬於凡人追求幸福的心。艾菲米雅的笑容是多麼地優雅、柔婉,但是她竟然將這一切全部帶走了。
卡爾曼在不久之後抬起了臉,從那僵硬幹燥的嘴唇當中,吐出僵硬又乾燥的獨白:
「加速舉行和亞德爾荷朵公主結婚的儀式。既然已經變成這種狀況,還是加快些比較好。沒錯,這樣也好,這麼一來,艾菲米雅就不必像見不得人似地永遠躲在陰影底下了……」
另一方面,宰相宋爾坦從皇帝御前退下,並與蒙契爾道別之後,他凝視著那道重新被關上的門扉,好像在沉思什麼似地。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然後走近此時正站在門旁的侍從武官菲連茲少年身邊,命令他把耳朵湊過來。菲連茲討厭這個宰相的程度並不下於皇帝,但此時也只得勉強地依照命令行事,當他聽到宰相低聲對自己所說的話時,不禁大吃一驚。
「……毒藥?」
「這件事情還不能讓陛下知道,懂嗎?而且要切記多說無益,不得對他人提起。」
經宰相這麼一交代,菲連茲點點頭,但少年知道自己的臉色已經是一陣青、一陣白。
宰相告訴菲連茲,皇帝卡爾曼二世的情人艾菲米雅女官,真正的死因可能不是病死,而是遭毒殺身亡。宰相一面說,一面凝視著菲連茲,兩眼裡閃耀著青白色的火苗,兩道像蛇一樣細細的火苗。但是這幕情景,也有人在走廊的一角正默然地注視著,這人便是金鴉國公蒙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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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艾菲米雅的死是一件多麼令人悲歎的事,對馬法爾帝國來說,這只不過是皇帝個人的私事。如果艾菲米雅確實生下了男孩,而且這男孩披立為皇太子的話,那麼就算艾菲米雅並沒有被冊封皇妃,這名女官的死仍然算是帝國的朝政大事,因為她的死就等於是下任皇帝母親的死。然而事情並非如此。艾菲米雅的死在帝國例行的記載當中,不過是區區一名女官的死,記載上只是這麼寫著:「在這一年當中死亡的宮廷有關人員,為侍從一名、女官三名、隨從武官一名」,甚至連個人的姓名也不被列入。
卡爾曼並不像茲魯納格拉的末代國王達尼洛四世那樣是個大情聖,而是一個擁有平凡的女性觀與健康肉體的人。艾菲米雅當然不是卡爾曼的第一個異性,在她之前,也有其他女性是卡爾曼曾經熱愛過的。卡爾曼從來沒有想像到,艾菲米雅的死竟然會帶給他如此強大的打擊。當然,這樣的打擊完全不同於父王過世時所帶給自己的衝擊,兩者的性質全然迥異。在這個時候,他所深切感受到的,不是個人的軟弱,或者是合理的悲哀,而是他自己的愚蠢。
但是,卡爾曼將這一切悲歎與後悔全部深埋在自己的內心,為了彌補失去艾菲米雅之後的心靈空洞,他更是一心一意地專注在成就霸業上。
對於卡爾曼這個侵略者,茲魯納格拉的人心並沒有產生負面的趨向,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外來的侵略者並沒有大肆進行掠奪。
事實上,嚴格懲戒掠奪、暴行,和破壞行為的最後獲利者不是別人,而是征服者,其中的好處不僅僅是安定了彼征服國的人心;試想,如果田地被踐踏、燒燬了,那麼農作物就無法長成,家畜如果被殺害了,就無法繼續繁殖,供水管路如果被破壞了,那麼農地和牧場就無水可用。只要能夠節制破壞的層面,維持土地原有的生產力和居民的勤勞意願,那麼整體的經濟能力就不會受損,而賦稅的徵收也將更為容易。所以,施行德政的最後獲利者便是統治者,凡是賢明的統治者一定都深諳這其中的道理。
從最初一開始,卡爾曼就沒有想要使茲魯納格拉荒蕪,將征服地搜刮一空的意思。為了讓茲魯納格拉成為供養馬法爾強兵的後方補給,一定要將該國的農業生產力與過去所蓄積的財富保存下來。只要根基不受到破壞,那麼就不需要插手或干涉茲魯納格拉的民眾生活和下層社會的構造。最多只要將眼裡所看到的偏差現象給糾正過來就足夠了。
就這樣,當馬法爾的征服事業已經轉成新領土統治,而統治步驟已經從軍事轉為文治的時候,馬法爾的大軍暫時就沒有留在茲魯納格拉的必要了。而且,軍隊對於生產事業並沒有幫助,二十五萬名的龐大兵員總不能一直老待在這裡吃閒飯。如果要防禦茲魯納格拉的領土遭受他國侵襲的話,只要靠茲魯納格拉舊有的軍隊就足夠了。所以馬法爾軍現在的作用,只是在牽制茲魯納格拉軍,避免這些舊有兵員將矛頭指向皇帝卡爾曼就行了。
到現在為止,所有的步驟都進行得非常順利,這一切彷彿在催促著馬法爾軍撤出茲魯納格拉。於是皇帝卡爾曼決定,只讓直屬軍三萬六千名,與龍牙公國軍一萬八千名和自己一起留下來,其餘軍隊分兩梯次回歸馬法爾本國。此外還決定龍牙國公渥達留下來擔任皇帝顧問,而金鴉國公蒙契爾隨同本公國軍隊一同回國。原本皇帝卡爾曼是希望蒙契爾能夠留下來,但是蒙契爾回答:「臣下一向不太能適應熱的天氣,而且一方面也掛念著領地內的事情。」之時,卡爾曼便笑了笑,同意讓他回國去了。因為就算蒙契爾和金鴉公國軍會合,也不再有顯露叛意的餘地了。
現在,耶魯迪已經被扯了進來,成為馬法爾征服茲魯納格拉的共犯,接下來只要亞德爾荷朵和卡爾曼締結婚姻關係的話,其他各國也沒有插手的餘地。這一切都是因為卡爾曼武斷的迅速行動以及巧妙的文治手腕,才沒讓其他各國有絲毫可乘之機。雖然札拉和利斯阿尼亞等他國的王室與茲魯納格拉也有政治婚姻關係,但是這並不能構成他們對馬法爾滋生事端的理由。
「如果事先能夠與茲魯納格拉締結攻守同盟的話,現在也不至於讓卡爾曼那傢伙獨享整塊大餅哪。早知道就應該先下手為強、先發制人了。」
到現在才這麼唉聲歎氣,這根本就是所謂愚者的智慧,絲毫沒有一點助益。只能在遠處流著口水,任憑馬法爾獨佔美味豐富的獵物。至少在表面上,並沒有任何一個國家,企圖採取什麼動作。
即便如此,如果光憑這表面上的跡象而以為萬事已經圓滿收場的話,那麼就未免顯得太過天真了。戰場上的勝利並不一定意味著外交上的勝利。潛在的敵國現在一定更加強了警戒心。
金鴉國公蒙契爾一面在準備著回國的諸多事宜,另一面卻也在仔細觀察著卡爾曼的新領土支配政策如何順利地進行。他手裡一面尋找著適當的禮物,好帶回去送給帕薩羅威茲侯爵加的依德利達公主,但是真正的心卻是神遊在策謀的庭園裡。
「如今要單憑一國的力量來對抗馬法爾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接著下來,拉薩爾那傢伙的企圖大概是要籌組一個對抗馬法爾,不,應該是說對抗卡爾曼的多國聯盟了。對皇帝來說,這可是他的外憂,至於內患方面,國內的敵人該會有何蠢動呢?」
其實所謂的內患,最大的敵人便是蒙契爾本身,但是此時在他的思考當中,並沒有把他自己列入計算的範圍當中,因為依照他的思考方法,怎可能把自己和那些區區不成氣候的小敵相提並論。
「啊,就這個了!」
蒙契爾脫口而出,這並不是因為策謀已經擬訂妥當,而是要送給依德莉達公主的禮物已經決定好了。那是一條銀線上繫著四個銀鈴的風鈴,每當有微風吹送的時候,就會發出清澄悅耳的響聲。
「如果公主會喜歡就好了……」
當蒙契爾正在挑選禮物好送給小公主時,卡爾曼這方面正與亞德爾荷朵公主交換著極為平淡無味的對話。
「亞德爾荷朵公主,這一次為了報酬耶魯迪協助馬法爾征服成功,朕已經決定將茲魯納格拉的十州賞給耶魯迪,你以為如何呢?」
聽到這話的時候,亞德爾荷朵的眼眸彷彿兩把銳利的刀刃,閃爍著尖銳的光芒。
「賞給耶魯迪十州?這樣的行為不等於是拿著金幣往盜賊手裡堆嗎?」
「你很不高興是嗎?」
卡爾曼淡淡一笑,手指尖輕彈著銀杯的邊緣。
「就如同你的願望,那耶魯迪遲早也會成為我國的一部份。如今賞給他們十州,其實不過是先將土地借給他們幾年而已。如果他們要大作白日夢,以為可以從此就建設起一個大耶魯迪王國的話,不妨就讓他們去作吧。人說畫餅充飢,就算他們在紙上畫滿了美味的料理,也並不表示他們的肚子就會因此而飽起來啊!」
為了對眼前這個即將成為人夫的男子所說的笑話作回應,這個即將成為人妻的女子於是在她那艷麗的紅唇旁綻放出一個嬌媚的微笑。一個美男子與一個美女子,這對尊貴的男女在不久之後,即將要在夫婦的臥床上,以列國的興衰與策謀作為臨睡前的枕邊細語吧?
七月七日這一天,一份以馬法爾皇帝卡爾曼二世的名義所發佈的宣言公開對天下昭告,茲魯納格拉八十州土地當中的七十州,正式與馬法爾本土合併。這便是世人所謂的「大合併」。
經由這次的大合併,馬法爾帝國的疆域高達二百州,版圖之大乃為空前所未有。卡爾曼的威名足可以和馬法爾的建國始祖阿爾巴德征服帝相匹敵。
「卡爾曼大帝一夏征服一國。英武聲譽無與倫比。諸國列王雙膝及地,對於卡爾曼大帝之豐功偉業,無不戰慄膽寒……」
史官於年代志上如此振筆記載。然而馬法爾帝國的聲譽對於鄰近列國來說,卻是個彷彿夢魘般揮之不去的惡名。卡爾曼征服茲魯納格拉的俐落手腕,讓鄰近諸國無不感到戰慄不安,另一方面也使得他們更升高了對於馬法爾的敵對心理。
※ ※ ※
在馬法爾帝國的都城奧諾古爾。短暫的夏日陽光正逐漸融合在一片水色的幕靄之中,家家戶戶的窗口散發著一盞盞溫暖的燈火。這真是一個恬適而難得的北國之夏。但是在耶魯迪大使館內一個門窗緊閉的會議室之中,卻瀰漫著一股寒冬的氣息,大使和客人們正圍著一個堅木材質的圓桌旁坐下。
「各位大使閣下都到齊了嗎?好,那麼請讓我來開始這次集會,共同商討各位列席大使的祖國安寧。」
耶魯迪大使拉薩爾非常平靜地發表宣言。在燭光的照耀下,臉色仍顯得鐵青的這六名男人,聽了這番開場白之後,臉部愈發僵硬,紛紛將視線集中在這名年輕主辦人的身上。
駐在馬法爾帝都奧諾古爾的七國大使,此時都齊聚在這個會議室當中。除了耶魯迪之外,還有札拉王國、利斯阿尼亞王國、庫爾蘭特王國、鳥魯喀爾王國、拉沃泥亞大公國、以及西方騎士團領國。除拉薩爾之外,其餘六名都是即將進入初老階段的五、六十歲人,拉薩爾的年齡和他們有著相當大的一段差距,同時也是他們之中最詭計多端、老奸巨猾的一個。
「在我們今天的集會上,原本還有一個人應該會出席,可是如今不見他的蹤影,那就是茲魯納格拉的大使札伊歇爾公爵。由於某個不明人物的陰謀,他身為外交家的生涯很不幸地遭到中斷。作為一個曾經與他同在一個任地的大使,請容我冒昧地為他祈求冥福。」
拉薩爾低下了頭,其他六國的大使也紛紛端正自己的姿勢,以本國的儀式為死者祈禱。札伊歇爾公爵生前的交際作風頗為傲慢,一直是各國大使所討厭的對象,但是既然人都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又何妨表現一下禮儀。
事實上,拉薩爾正是殺害札伊歇爾公爵的真正犯人。札伊歇爾公爵死後,拉薩爾竟然還將他拿出來當道具利用,所謂恬不知恥正可說是他的寫照吧。在這個年輕策謀家的心中,根本沒有畏懼死者靈魂的觀念。活著的人尚且無法控制這世上的人,死者又如何能夠加以插手呢。
「……不過,札伊歇爾公爵在祖國還沒遭受馬法爾軍的馬蹄蹂躪前就過世了,就這一點來說,或許要比在座的各位大使來得幸運也說不定。」
耶魯迪大使的言論,引起了札拉大使的不平:
「為什麼我們比較不幸呢?我們的祖國都還安然無恙不是嗎?或許馬法爾在征服茲魯納格拉之後,會就此而滿足了也說不定哪!」
「卡爾曼並不是一個這麼容易滿足的人。今年碰巧是茲魯納格拉遭殃,有誰敢說明年不會輪到札拉嗎?」
札拉的大使悶聲不響了。其他各國的大使們則就著自己所坐的位置與個人體格,有些不安地稍稍轉動身體。他們的國家在過去對於馬法爾的態度並非經常保持友善,如果卡爾曼有意思的話,何患沒有侵略的藉口呢?
「馬法爾的版圖如今已高達二百州。併吞了物產豐饒的茲魯納格拉之後,更確立了以南方物產供養北方強兵的體制。這個事實所蘊藏的可怕意義,想必是各位賢明大使早已知道的。」
拉薩爾所說的話並非完全正確。但是經他這麼一指明,有半數大使嚇得呆若木雞,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這深一層的含義。見到這幅景象,拉薩爾不禁在胸中冷笑,這群認不清事實真相的笨蛋,真是活該要被我耍弄。
「如今單憑一國的力量已經無法對抗馬法爾的強勢。此時此刻,正是各國要摒棄私心,築起一道防禦的銅牆,為阻止馬法爾向外膨脹而同心協力的時候。今日邀請各位列席這個集會,就是為了要商討有關的事宜。」
這時,有把椅子發出響聲。體格魁梧的庫爾蘭特大使,有些無聊地重新將身子挪好之後,便懷疑地對著年輕的主辦人提出問題:
「不過,耶魯迪不是配合馬法爾征服了茲魯納格拉,而且還分得十州土地嗎?換句話說,耶魯迪根本就是馬法爾的共犯。你們耶魯迪吃到了甜頭,現在卻反過來若無其事似地召開這次集會,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如果無法相信耶魯迪的話,試問您今日為何應邀前來參加呢?庫爾蘭特大使?」
還未等對方回答,拉薩爾又緊接著說道:
「不,請不要誤會,我沒有盤問或者譏笑您的意思。今天我們大家之所以齊聚在這裡,就是因為擔憂馬法爾的強勢與皇帝卡爾曼的野心,只有這個原因。如今我們好比是搭乘同一條船要渡過大河的同志,爭吵只會讓我們面臨覆舟的命運。」
藉由這個巧妙的比喻,將六國大使對於事態的認識誘導到預期的方向時,拉薩爾重新環視眼前的這一群人。
「在此,請容我提出一個提案,就讓我們共同締結對抗馬法爾的七國同盟條約,不知各位大使以為如何?」
「七國同盟?」
六個大使面面相覷。在這個大陸上,曾經有過無數次的二國,或者三國締結同盟的例子,但是,七國為對抗一國而立定盟約的情形卻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大聯合要能夠實現,必須要在各方利害關係都相當一致的情況下。而馬法爾如今日復一日的明顯興隆,不正是促使各國利害一致的導因嗎?
「或許各位大使會認為憑什麼要讓耶魯迪來主導,心裡面可能會感到有些無可奈何也說不定。但是我們這個同盟成立的性質並不是要由哪一國掌握主導權,而是由各國基於平等的立場,彼此遵守信義的原則,來共同對抗馬法爾的威脅,耶魯迪的角色只是對各國提出呼籲。如今要防止馬法爾的膨脹,並維護列國的和平,除了這個方法之外,別無其他,請各位駐在大使明察。」
一條像是用血勾勒出來的赤色疤痕,正愈來愈明顯地浮現在這個年紀最輕的大使臉頰上。大使們像是被催眠了似地,一個勁兒地點著頭,最後全部贊同了拉薩爾的意見。六國大使深信,不管馬法爾再怎麼強勢,卡爾曼有多大稱霸天下的野心,七對一的話一定會贏,而且這正是自己國家要繼續生存下去獨一無二的途徑。
在拉薩爾的誘導與煽動之下,大使們於是淪為拉薩爾為達成一己之野心與策謀的活道具。
至此,該有的道具都備齊了。這個屬於卡爾曼的燦爛夏季還能夠持續到什麼時候呢?拉薩爾用指尖一面勾勒著臉頰上的疤痕,一面提出了另一個提案:
「本次集會盟約是在故人亡靈的見證之下成立的。因此,我們想把這個盟約命名為札伊歇爾盟約,不知道各位是否有其他異議?」
就在沒有人提出異議的情況下,後世所謂的札伊歇爾盟約成立了;時間是在七月八日的晚上。在這一年,大陸歷一○九二年的夏季,發生了許多歷史上前所未有的事件,年代志上也因此需要更多的篇幅來記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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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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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德宛大人、利德宛大人!」
一陣像是用斧頭劈開睡夢森林的叫聲,使得利德宛醒來並且支起自己的上半身。瞳孔的焦點聚合時,只見微黑之中有個圓圓的面孔,原來是霍爾第的臉,令人想起了夜空的滿月,利德宛不禁笑了出來,不過這位爽朗的「旅行學者」卻反常地,以非常認真的口吻低聲說道:
「從東邊方向傳來有人馬的腳步聲。相當人數的兵馬正朝這邊逼近當中。」
利德宛豎起了耳朵,想確認霍爾第所說的話。
「我什麼也沒聽見啊……」
但是利德宛以軍人的直覺感受到冰刃的觸感。他探頭到營帳外面,感覺到夜氣的浮動。這時他不得不認同霍爾第所說的話。利德宛於是一面朝著霍爾第點頭,手裡迅速脫下身上的睡衣,一面集中思慮想著應變對策。
「東邊的話,應該有虎翼公國的野宿營地,莫非是西米恩……」
利德宛沒有餘裕多做思考,他拿起戰甲,要求霍爾第招集所有主要的軍隊將領。霍爾第二話不說飛奔而去,這時隱約可聽到兵馬因察覺異變而發出的嘶啼聲了。
穿上了戰甲,佩帶好長劍之後,整個夜晚已經籠罩在濃烈的戰氣當中。黑羊軍的陣營幾乎已經全體起身,這應當是平日就懲戒將兵不得鬆懈的訓練效果吧?但是一旦己方人馬出動,敵方人馬的憂慮就會消失,不過這也是不得已的。畢竟己方根本沒有餘裕準備,以便等待殺敵的良機。不久,軍隊將領們在霍爾第的招集之下,個個神色緊張地齊聚在利德宛面前,等待主將說明深夜招集的事由:
「我們黑羊公國不至於會招徠虎翼公國的怨妒。西米恩的懷恨應該是針對利德宛大人個人吧?」
積加的發言固然是出自他對於利德宛偏狹的反感,不過卻也不能說是有違事實。
「或許就是像積加所說的,不過,既然西米恩已經率軍攻過來,各位也將難以倖免。此時是戰、是逃,大家要選擇哪一個?」
在此情況下,利德宛已經無意多做試探。於是有個原本就對利德宛多有好感的騎士魏樂率先發言:
「無論如何,如果讓虎翼軍蹂躪我方陣營的話,根本無以向阿爾摩修大老報告。現在我們應該立刻給予這些無禮的訪客一記迎頭棒喝,教教他們什麼是正確的禮儀。」
贊同聲於是熱烈響起,接著是一陣胄甲的金屬響聲,騎士們紛紛站起身來,往四方散去指揮個人的部下。就連積加也不能裝作一副不知道的樣子,轉身住部下聚集的方向跑去了。利德宛僅率領著霍爾第,朝座騎快步走去。
※ ※ ※
安潔莉娜公主也在夜裡醒了過來。她將脫下來的戰甲放在身旁,換上睡衣後仍將劍抱在胸前,剛剛她曾經一度睡著了,不過現在又張開了眼睛,轉頭注視著營帳外的景象,這時她稍微歪著頭,發出驚異的聲音:「那是什麼啊!看那無數的光點滿天亂舞著。」
名叫夏爾蘿塔的侍女回答說:「公主,那叫做螢火蟲,在茲魯納格拉並不稀有。」
夏爾蘿塔出身於邊境地帶,而且曾經到過茲魯納格拉,由於這個寶貴的經驗,此次便隨同安潔莉娜遠征。
「哦,原來是螢火蟲,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
位居北國的馬法爾境內並沒有螢火蟲,溫暖的茲魯納格拉才有這幅景象。成千成萬的光點裝飾著深藍的夜空。這種亮光既不同於星光,也不同於寶石的閃亮。那活生生的光群像是一群和著音樂飄動下擺的曼妙舞者,正輕緩且有韻律地舞動著,叫北國的公主不禁感到讚歎。但安潔莉娜不久又懷疑地問道:
「夏爾蘿塔,螢火蟲也會發出紅光嗎?」
「不,螢火蟲的光是白中帶著點綠。」
安潔莉娜聽侍女這麼一說,重新又透過黑夜往前看,突然她站了起來。
「不是螢火蟲,那是炬火!立刻秉告王兄,全軍準備夜戰!」
安潔莉娜的心已經武裝起來了。她披上戰甲以及配劍的速度絲毫不比黑羊公國的繼承人遜色。她不僅僅是金鴉公國當中,甚至是全馬法爾帝國當中屈指可數的驍勇戰將;當她準備妥當之後,立刻朝哥哥蒙契爾設置在距離大約半斯塔迪亞(約一百公尺)的營帳趕去。這時候哥哥已經起身,而且在睡衣外面披著長袍。
「哥哥!有個驢蛋竟然動兵攪亂了這片難得的美麗夜晚。到底是哪個傢伙基於什麼居心來破壞這片寧靜呢?」
蒙契爾走出營帳,注視著夜晚所垂掛的厚重畫布。
「看起來是西米恩那傢伙對利德宛發動夜戰。」
「有可能,他們之間素有積怨,但怎會選在此時?」
「這個嘛,一個腦充血患者的心理是很難以理解的。對了,你打算怎麼做,皇室對於公國間的私鬥會嚴厲地採取懲戒,不過就算阻止也無濟於事了。」
蒙契爾說完之後便笑了笑。身穿戰甲的妹妹看著甚至連戰甲也不打算穿上的哥哥,好像有些懂了似地宣佈道:
「如果是私鬥的話就私鬥到底吧。要討伐西米恩,只消我一把劍就夠了。利德宛或許會覺得我多管閒事,不過丈夫的敵人就是妻子的敵人。」
安潔莉娜公主若無其事地宣告她在心理上已經和利德宛結婚了,說完之後便跨上自己的白馬,一個人單槍匹馬地奔馳在夜晚的原野之中。
「抱歉了,我實在無意打攪你們的舞蹈晚會。」
安潔莉娜對著亂舞的螢火蟲群謝罪。螢火蟲們好像接受了她的誠意似地,隨著馬兒的前進,都自動地靠向左右兩旁,為這位美麗勇敢的騎士築起了一道光的林蔭道。
「公主!」
一大匹馬蹄的奔騰聲從安潔莉娜的背後湧了上來。在月光之中,浮現出大約二十位金鴉公國知名騎士的身影,其中甚至還見到馬提亞修將軍的面孔。
「公主,請讓我們隨行。」
「我很想說,你們來得好,不過大家也聽見了吧,這件事情不應該借用你們的力量。」
「哪兒的話,只要是公主的戰鬥,就是大家應當參與的戰鬥,就算您嫌礙事,也請讓我們與公主隨行。」
「真是一群無可救藥的好戰者哪,那麼就跟我來吧。不過,小心不可以踩死這些螢火蟲喔!」
接著是一陣愉快的笑聲,這群無畏的騎士穿過螢火蟲亂舞的原野,輕快地策馬前進,跟隨的騎影愈來愈多了。
「啊,那些人真是值得信賴的軍人,不過,萬一,萬一我和安潔莉娜在戰場上敵對的話,他們會跟著誰呢?」
蒙契爾一面目送著妹妹的背影,一面有些認真地低聲自語,回過頭後他走進營帳,開始換下身上的睡衣。
Ⅲ
在一陣亂刀之下,火花與金屬聲到處飛灑,奪走了夜晚原野原有的寧靜。怒吼、叫喚、哀號的聲音此起彼落,血腥味污染了夏夜的香氣。
這是一場談不上任何戰術或兵法的混戰,自己人在夜晚偷襲了自己人。在毫無作戰計劃的情況下,主將突然其來地奔出營帳,兩眼充滿了血絲,命令士兵發動夜襲。虎翼公國的將兵不知所措地跟隨在主將身後,穿過夜晚的原野,闖進了黑羊公國軍的陣營。
西米恩雖然想命令屬下整齊荷槍,但由於指揮並沒有統一,行動過於倉促,而且是在夜半之中,這場夜襲並沒有收到什麼效果,不過這是對西米恩而言。黑羊公國軍在還沒完全確立迎擊姿態之前,不但喪失了百名的士兵,而且營帳遭人放火,士兵被人從馬上給擊落,遭到了一場痛擊。在前次與敵軍的作戰之中殘活下來,但此時卻遭到己方殺害的士兵真是太悲哀了。不過,黑羊軍的陣容在不到五百秒的時間內,已經轉為堅固,完全煞住了虎翼軍的攻勢。正當西米恩焦躁地怒吼,不分青紅皂白地命士兵突破時,黑羊軍的兵列整齊地切割開來,完全武裝的利德宛躍馬出現在西米恩面前。西米恩在瞬間大吃一驚。
「西米恩,你這是幹什麼,是不是瘋了?」
「住口!」
這高聲的吵嚷已經讓人無法聯想到昔日的西米恩。破裂的嘶吼聲中,透露著說話者的狂氣:
「你們沒資格來評論我的生活方式,在你和我之間,生活方式有什麼不一樣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西米恩對著吃驚的利德宛發出陣陣狂笑聲。在兵火側面的照耀下,西米恩的臉一半白、一半黑,散發著不屬於人世的氣色。狂笑還沒結束,西米恩開始陳述己見:
「沒錯,我是和格爾特露特私通,而且現在以她丈夫的身份統領著虎翼公國。不過,這不正和你一樣嗎?」
「什麼一樣?」
「利用女人來爬升啊!你死去的妻子是虎翼公國的公主,接下來的新老婆又是金鴉公國的公主。你真行,能夠接二連三把權勢名門的公主給弄到手。一個普通又貧瘠的騎士兔崽子,就憑著挑選女人的巧妙手腕,居然也可以當上國相,甚至於國公哪,你這種善於處世的手腕,全帝國還真是無人能比唷!」
一陣劍氣刮了起來。憤怒的利德宛猛力朝馬腹一踢,朝西米恩砍了過去。刀風撬開了這片夜氣,火花像瀑布般地傾洩到地面。利德宛的斬擊雖然極端激烈,但是憤怒使利德宛無法發揮冷靜的劍技,因此,西米恩勉強能加以抵擋;但是雙方打鬥五、六回合之後,他所儲備的運氣已經乾涸見底了。利德宛的劍勢宛如暴風一般,令西米恩的手被震得麻木,戰甲的胸前部份出現了龜裂。橫向猛揮而來的一刀,更打落了頂上的頭盔,西米恩整個頭髮於是裸露在夜空之中,勇氣也隨之消失無蹤了。
西米恩突然掉轉馬首逃走了。緊追不捨的利德宛僅以一隻手掌的距離之差,讓獵物給逃過了。利德宛重新調整好馬首,憤怒地高聲喊道:
「你太齷齪了,西米恩!如果你和我是屬於同類的話,那麼就光明正大地與我戰鬥,維護你女人的名譽!」
但是西米恩已經完全忘卻今晚的戰鬥是他自己所設計的。他對著那一群趕上前來的已方騎士命令道:「防禦!」
僅留下這近乎哀叫的命令,西米恩就自顧自地策馬離去。當知道眼前這個騎在馬上的人便是利德宛時,虎翼公國的騎士們開始畏縮。雖然手持白刃,採取著半包圍的態勢,但是卻沒有立刻砍上前來。
「不要做無謂的犧牲。這場戰鬥完全是西米恩基於個人的恩怨所引起的,你們有必要參與私鬥,以致日後蒙受皇帝陛下的責罰嗎?」
經利德宛這麼一叱喝,騎士們又倒退了幾步,面對面彼此相顧。其中較年長的一人像是辯解似地開口說道:
「我們無意參與私鬥。只是我們聽西米恩大人說,利德宛大人您與茲魯納格拉王黨派勾結,企圖弒殺陛下以換取該國駙馬的地位。」
「你們難道相信了嗎?」
利德宛忍不住一陣苦笑,這話令他想起了西米恩的怒罵聲,原來如此,除了當上女王的駙馬爺,再沒有其他能夠讓男人更快速飛黃騰達的途徑了。
「不,我們並沒有信以為真,只是不管怎麼說,這總是主將所說的話,身為部下的我們也只能跟隨。」
「現在沒事了不是嗎?你們也已經盡到身為虎翼公國臣民的本份。接下來不就是應該要遵照馬法爾帝國的法律與秩序了?」
騎士們點點頭,相互勸誘似地把劍收了起來。
西米恩當然不知道在自己離去之後,屬下竟然未經允許就與敵人達成和平。好不容易與利德宛拉開一段距離之後,西米恩這才敢停下腳步喘口氣,但是屬下卻驚慌失措地帶來一個壞消息:
「東、東邊方向有金鴉公國軍正在逼近中,在陣前有安潔莉娜公主的身影……」
「看到女人的身影就膽寒了嗎!」
雖然對部下加以斥責,但是西米恩自己根本無意與安潔莉娜公主一對一地白刃交戰。除了利德宛之外,如果連安潔莉娜公主也來到戰場的話,那簡直是毫無勝算可言。
不一會兒工夫,虎翼公國軍的陣列開始凌亂,前後兩端分別受到黑羊、金鴉兩公國軍的突擊。激烈的刀槍與戰甲的碰撞聲相互交替,那敏捷俐落在下達指揮的聲音的確是屬於安潔莉娜公主的沒錯。西米恩的如意算盤已經瀕臨完全潰滅。這時,有個銳利的喊聲傳到他的耳際:
「西米恩,你打算逃到哪裡去撫慰自己的傷心呢?」
西米恩大吃一驚,連忙回過頭來,只見利德宛從後面緊追上來。虎翼公國的騎士們,無人不知利德宛的勇名。正當畏縮的時候,有人開始呼籲同伴們把劍收起來,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西米恩的人望早就已經從陡峭的斜坡上直滾而下,這時更是沒有任何一個將兵願意以生命來對他竭盡忠誠。所有的將兵都開始從他的周圍散離,還為此時正是一片黑暗而感到幸運。各處傳來「投降吧」、「不要抵抗」的叫聲,將兵紛紛將刀劍、長槍扔到草地上。因為任誰也沒有必要將自己的勇氣和性命犧牲在這樣的一個場合。
西米恩被捨棄了。此時守護在他周圍的,只是厚厚的一片黑暗。早先的狂熱不知已經消失到哪兒去,西米恩不知道自己怎會被趕進如此的絕路,在混亂與困惑的雙重打擊之下,西米恩開始在草地上奔馳。
呼喊的聲音從背後緊追而至。西米恩從肩膀上回過頭看,全身頓時一陣戰慄。利德宛手持長劍,在青藍色月光的反射之下,拚命地窮追不捨。驚慌又迷惑的西米恩胡亂朝馬腹猛踢,但他的努力仍然無法抑制身後那怒火燃燒的強敵縮短他兩之間的距離,眼看著逃亡者要被追到了。
突然間,利德宛的座騎發出淒慘的嘶啼聲,馬蹄失去平衡後便踉蹌了起來,飛快的速度使得馬兒無法重新站穩腳步,整個軀體橫躺了下來,將利德宛給拋向地面。
身體翻滾了二圈、三圈之後,利德宛彈跳起來,右手腕一陣痛楚,長劍便從手裡滑落到地面上。手腕像是扭傷了。幾乎在利德宛用左手將劍拾起的同時,馬啼聲停止了。一把刺穿馬咽喉的短劍在月光下正閃耀著淡淡的光芒。是誰擲出那短劍的呢?儘管有此疑惑,但利德宛根本無暇思考,因為原本已經走遠的馬蹄聲此時又重新折返。此時的西米恩已經恢復了沉著,與方才簡直判若兩人,他悶聲惡毒地笑著,一面從馬上俯瞰著落馬的騎士:
「利德宛啊,怎麼突然變成獨臂將軍啦,你以為光憑一隻左手就能夠保住你的性命嗎?」
對於自己將轉敗為勝的確信在他兩隻眼裡沸騰著,西米恩開始揮舞著劍,而利德宛則用左手重新把劍握好。
「對付你只要一隻左手就夠了。你全身的骨頭早在兩年前就已經被拆光,現在不過是一條有著人類形體的蚯蚓。你過去的骨氣呢了?矜持呢?原本高潔的騎士西米恩到哪兒去了呢?告訴我啊!」
西米恩驅馬殺了過來。一陣劍風迎頭落下,利德宛勉強將這致命的一擊給反彈回去,同時也避開了朝地面用力猛踩的馬蹄。利德宛翻滾一圈又彈跳起來,但西米恩已經快速地掉轉馬頭,以兇惡的面孔直衝過來,不過卻又突然停止,勒住馬首直直地站立不動。一陣像鳥、又像旋風的騎影躍入他們兩者之間,利德宛確認出來者是何人時,只喘著氣問道:
「安、安潔莉娜公主,你怎麼會在這裡……?」
「哎呀,你不知道嗎?吟遊詩人的故事裡面,總會有個美女在這個時候出現,拯救美男子啊。如果不這樣的話,那麼讀者就不喜歡了。沒有才能的吟遊詩人,總是為這個精采片段而大傷腦筋呢。」
安潔莉娜的戰甲像是有寶石點綴般地閃閃發光,原來是有幾隻螢火蟲緊緊地依附在戰甲上。她手中的長劍水平地橫掃黑夜,銳利的劍氣劃到西米恩的臉頰,勾勒出一條細細的血線,西米恩方才虛浮的勇氣一下子垮了下來,於是又再度掉轉馬首,拚命向前逃去。
西米恩逃走了,一面拋下手中的劍,將整個臉埋在馬背上鬃毛裡面,從勝者的身旁和自己的恥辱中逃開了。安潔莉娜公主並沒有追上前去,因為她更關心可能已經負傷的情人,她從馬鞍上飛躍而下。
「利德,你沒事吧?」
「托你的福,這下子欠你一次了。」
「欠?」
安潔莉娜公主的漂亮眉頭一皺,輕輕地托起利德宛的右手腕,確認著利德宛的傷勢。當她確認並沒有骨折之後,故意將安心的情緒給隱藏起來,冷淡地說道:
「你這個人真是一點都不懂得什麼叫做言詞,這不叫欠,要說是受恩。我是個不太有耐性的人,你可要盡快找機會好好報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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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黑暗深處,有條人影在晃動著。在草地與森林的接境線上,傳出低低的自語聲:
「西米恩這傢伙真不中用。就算只殺個利德宛,他大概也能夠在歷史上留個小小名號吧!」
月亮的光芒正照俯在宰相宋爾坦他那酷似松鼠的臉孔上。這個小術士正在為他所進行的煽動與暗示落了個半途而廢的結果而惋惜著。如果利德宛就此喪命的話,那麼卡爾曼就會失去有力的助手,馬法爾帝國的態勢更可能因此陷入轉變與昏亂之中而無法自拔。黑羊公國失去主宰者,虎翼公國也不可能無事自保,惟一能夠維持原有勢力的惟有金鴉公國。雖然就表面上看起來,皇帝的勢力似乎更相對地強化且安定,但是這只會使皇帝與金鴉國公之間的關係更加劍拔弩張,前進不得,後退不能。到了那一天,就是宋爾坦真正出頭的時候了。
「如果這世上有人能在不費一兵一卒的情況下坐擁天下大權的話,倒也是挺不錯的哪。光想靠劍來控制歷史根本就是那些身為武人的自傲。可惜啊,卡爾曼好不容易才把家畜都給養肥了……」
「宋爾坦!」
這個突如其來,而且蘊含冷笑意味的叫聲,將宰相沾沾自喜的獨白給打斷了。宰相雖然被叫聲給嚇了一跳,但是讓人給直呼名諱更叫他感到憤怒,於是他透過眼前的黑暗放眼望去。
「啊、蒙契爾國公……」
宋爾坦將唾液嚥下喉嚨的聲音真是難聽。年輕的金鴉國公身穿便裝,腰際間卻佩帶著劍,而且臉部表情與友好之間相距千裡遠。蒙契爾刻意在宋爾坦面前把劍拔出,讓劍發出尖銳的響聲。宋爾坦用力地嚼動凍結的舌頭。
「為,為什麼你想殺我呢,我有什麼罪?」
「煽動西米恩、挑起私戰之罪。」
蒙契爾以平淡無味的平靜口吻回答道,宋爾坦卻嚇得雙唇張開,怎麼也無法啟齒辯答。
「你玩弄詭計,擾亂治安的種種奸佞行為,我全部知道。甚至連你煽動隨從武官菲連茲弒殺皇帝陛下之事,我也都知道。你這種不入流的話劇我看不下去了。」
或許是術士的層次之差吧。宋爾坦渾身動彈不得,在蒙契爾平靜的指責之下,抹煞了所有的表情與氣息。
突然「唰!」地一聲,有個東西被扔到草地上。在清冷的月光之下,那原來是個血淋淋的首級。宋爾坦這時才注意到蒙契爾的左手一直若無其事地放在背後,而且劍的上頭早已抹上了人血。他不自禁地閃了開來,蒙契爾更乘勢前進一步。
「看來這是一個相當精通邪門醫術、毒藥、催眠術、腹語術的人,只可惜欠缺選擇主人的能力哪。這就是他的報應。不單是這個人,對於主人的選擇應該謹慎些。」
蒙契爾對準宋爾坦,把人頭像是踢皮球似地踢過去。宋爾坦發出怪鳥似的慘叫,他手下的首級正中了他的腹部,整個人都翻滾了過去,而手裡也正好抱著那人的首級,這時,他又再一次發出驚叫聲,把那首級給拋了出去,在草地上爬著企圖逃走。他雙手拚命將草給撥開,也顧不得自己難看的樣子,只一心一意想要從這個外表優雅纖弱的可怕殺人者身旁逃開。
宋爾坦對於自己的頭腦與辯才一直著絕大的自信,但是在蒙契爾面前,不過是太陽面前的月亮。對方有著明顯的殺意,舌頭在恐怖與失敗盛的凍結之下,根本無法保護自己的性命。當背脊上感覺到一股劍氣,身上的衣服發出被撕裂的聲音時,宋爾坦的身體整個漂浮在夜氣之中。他無聲無息地落下,落在厚厚的草地上,害怕地摒住了呼吸。原來草地上有個斷層,宋爾坦拚命壓抑自己的喘氣聲,將自身的安全托付給地形與黑暗。摒氣經過幾十瞬間之後,宋爾坦相信自己已經成功脫逃,安心之餘竟陷入輕微的失神狀態之中。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現在饒你一命。不過你最好相信自己的命是由於我的力量才撿回來的。等你的腦袋冷靜下來之後,你將會是我手中的一隻棋子,好好等著吧!」
蒙契爾在胸中低語著,然後把劍收回劍鞘,緩緩地往回走去。事實上,他的殺意根本不是真的,只是作作樣子罷了,不過在技巧上卻遠比宋爾坦的三流話劇來得巧妙。
蒙契爾是在前些天才計劃將宋爾坦給一口氣排除掉的。蒙契爾經常觀察著在外的拉薩爾、與在內的宋爾坦這兩名陰謀家。雖然他對於自己有著極為自然的自負心,根本無所畏懼於這兩個小人,但是如果因此而大意,讓人在背後給捅上毒刃的話,那可就慘不忍睹了。自古以來,多少英雄、名將就是被遠不如他們的一些小人所陷害,而最後慘遭破滅的下場。當蒙契爾在國內國外佈置縱橫的謀略之時,當然也對如此的可能性作過細密的考慮。即便如此,還是難免會有些遺漏,當利德宛和安潔莉娜遭遇刺客襲擊時,就是他未曾預料到的。
促使蒙契爾下決心排除宋爾坦的理由並不只有一個。第一個理由是為了自衛。蒙契爾已經察覺到宋爾坦企圖將毒殺女官艾菲米雅的罪名轉嫁給自己,這種背黑鍋的冤枉罪豈是蒙契爾所能忍受。第二是嫌惡感。各自的陰謀雖各有不同,但是毒殺一個並未濫用權勢,而且已經懷孕的女子,這種行徑完全與蒙契爾大異其趣。第三,如果再放任宋爾坦恣意玩弄陰謀,往往會使得蒙契爾的計謀落空。如果艾菲米雅生下男孩的話,將會與遲早成為正式皇妃的亞德爾荷朵之間發生紛爭,甚且蒙契爾還有可能掌握該男孩的監護權。但是這種種的可能性都被宋爾坦給抹煞了。
就像對宋爾坦本人所說的,蒙契爾再也無法坐視他那粗雜的陰謀一再上演。
儘管如此,蒙契爾為什麼還任由宋爾坦逃亡呢,這其中也有著不少的理由。第一,當場殺死宋爾坦,將會令猜疑心重的人以為「這是消滅共犯好滅口」。第二,不管他逃到哪個國家,都將會給予卡爾曼侵略該國的藉口,而這也將使得卡爾曼的內政欠缺安定的要素,蒙契爾將會更有機可乘。第三,宋爾坦如果在國外蠢動的話,將可能使拉薩爾所構築、企圖用來陷害馬法爾的陷阱出現漏洞。第四,卡爾曼絕對不可能原諒宋爾坦毒殺艾菲米雅的行為,宋爾坦為了讓自己能夠生存,惟一的方法就是消滅卡爾曼,蒙契爾便可以藉此將宋爾坦當作是手中的棋子來利用。
當然,這些推想不見得會言中,宋爾坦的首級或許很快就會被送回馬法爾,不過即便是如此的話,就這麼讓他死了也無所謂。至於他如果想和西米恩這類人同類相殘的話,儘管去也無妨。如果他們活著,蒙契爾就有利用他們的方法,如果死了的話,根本無關蒙契爾的痛癢。
「二百州……很好,這更具有奪取的價值了。」
蒙契爾一面將這些背叛的低語全部封在自己的嘴裡面,一面將視線投向夜晚的原野。曾幾何時,螢火蟲又再度開始群飛亂舞,活像是晶瑩的真珠被灑在純黑的天鵝絨上。白中帶綠的光波晃動著,聚合之後彈開,散了又圍攏過來,將一曲無聲的旋律投注到人的心中。
蒙契爾伸手把一顆活生生的真珠禁錮在兩手中間。悄悄將合攏的手微微打開之後,那小小的螢火蟲正在狹小黑暗的空間中閃閃發亮。
「如果帶回去給依德莉達公主的話,她應該會很高興;可是這蟲子的性命保不住吧?」
將螢火蟲朝族群方向放走之後,蒙契爾展露出一個笑容,然後舉起了右手,因為他的妹妹正騎著馬,一面高喊著:「哥哥!」,一面走向自己。與她同騎在一匹馬上的舊友,似乎正露出難為情的表情,金鴉國公確認之後,便出聲笑了起來。
關於在「螢火蟲原野」上所發生的奇怪夜戰,身在喀爾羅札城內的皇帝卡爾曼,也從金鴉國公蒙契爾所派遣的使者口中獲得了詳細的報告。對於虎翼軍主將西米恩的荒謬行為,卡爾曼雖然恨恨地淬著舌,卻沒有極度深刻的憤怒。因為這麼一來的話,虎翼公國的十州就可以依照卡爾曼的意思來安排了。對於另一個逃亡者,卡爾曼心中的憤怒與憎惡已是無法用深刻的這個字眼來形容。他將龍牙國公渥達傳喚到自己面前,嚴厲地下達以下的命令:
「把宋爾坦這個東西追回來,一定要活擒,不可取他的命,朕要親自處決他,以人類所能夠想出的最殘酷手段來懲治他所犯下的罪行!」
對卡爾曼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宋爾坦毒殺了他的「妻子」。如果不讓他這兇惡的罪行得到相對程度的殘酷懲罰,卡爾曼怎麼也難消這心頭之恨。這股激烈的憎惡與卡爾曼追究自身過失的念頭是一致的,自己老早該殺了宋爾坦,全因自己一味地想著如何巧妙地「使用」這個人,放著他活命,才會害死了艾菲米雅。如果不將宋爾坦殘缺不全的屍體拋撤在艾菲米雅的墓前,卡爾豪覺得自己怎麼也無法對她致歉。
除了發佈命令,逮捕宋爾坦之外,卡爾曼還有一些該要處理的事務。首先,有關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宛與西米恩白刃相向一事,視為正當防衛,與以不追究處分。金鴉公主安潔莉娜的行為比照此處分。虎翼公國軍的武將們與以譴責處分。至於逃亡的西米恩則給予放逐國外的判處,褫奪該人於馬法爾國內所擁有的一切權力與地位。虎翼國公未亡人格爾特露特必須前往寺院隱居,虎翼公國的一切事務暫時由皇帝指派代理人前往處理,但有關於該公國的版圖將於明年中正式重新裁定,並選定新任國公。以半天的時間作好上述裁決之後,卡爾曼在預定表當中寫下自己與亞德爾荷朵公主舉行結婚儀式的日期,是在明年的三月一日。
……大陸歷一○九二年,皇帝卡爾曼、金鴉國公蒙契爾、與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宛,三人同樣是二十七歲。在這一年裡面,茲魯納格拉王國滅亡了。在明年的歷史激流當中,誰能預言有哪個國家將要被滅掉?在這世上恐怕是沒有這樣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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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有逛過新宿的書店,前幾天去了一趟,走過放歷史書和地理書的書棚,找到了一本出意料的書,就是我在第一集後記提到的匈牙利史書。那本書老早就絕版了,除了匈牙利大使館外再找不到。可是由去年開始,東歐諸國對日本的關心大增,於是這本書就得以在近期再版,運銷日本。也因此,上次我說過的那本有關東歐歷史和傳說的書,相信今後也不用出版了!真是可喜可賀!讀者開心之餘,某個平庸的小說家搜集資料時也快樂得多!
歷史是一樣很有趣的東西。我雖然沒有機會踏足匈牙利的土地,但是卻有緣於前些日子到蘇格蘭去。蘇格蘭是個擁有很多石建古城的國家,無論哪兒看,綠色的田園也好,滿目蕭條的荒地也好,都可以見到石建古城。我在其中一座古城看一個身穿甲冑,腰掛寶劍的武士像,那個人像就是統一中世紀蘇格蘭的羅賓.普路斯王。
普路斯王本來只是一個單純想奪取王位的野心家,他殺死和他爭奪領土的對手後被追殺,一直過著逃亡和苦戰的生活。而在這段時間裡,他漸漸成長,最後成為蘇格蘭史上最偉大的英雄王。當時他被敵軍追至荒野,匿身洞穴,深感絕望,甚至打算自殺。可是就在此時,他看見一隻蜘蛛在洞穴內築網建巢。那兒的環境很差,那只蜘蛛失敗了很多次,可是它還是再接再厲去做。看到這情景,羅賓.普路斯心中燃起了希望。
「就是了,我怎可以敗給蜘蛛!我也要振作才行!」
這就是蘇格蘭著名的「普路斯王與蜘蛛巢」的故事。羅賓.普路斯一步出洞穴,就不得不同時面對兩場戰爭:一是統一分裂抗爭中的蘇格蘭;一是與多次壓迫蘇格蘭的鄰國英格蘭交戰。英格蘭派出大軍入侵蘇格蘭,可是羅賓.普路斯軍事才華洋溢,英格蘭每次都落敗而回。
英格蘭國王愛德華一世為了征服蘇格蘭,御駕親征,可是當他接到己方敗戰的消息時,馬上在軍中病倒,臨終時留下以下遺言:
「我死了,我軍也不可徹退!把我的遺骨立在陣前,打倒普路斯!」
這是英格蘭和蘇格蘭抗爭史上的著名場面,好比《三國誌》裡的「死了的孔明逼退活著的仲達」一幕。最後,到愛德華三世年代,英格蘭放棄征服蘇格蘭,承認老英雄羅賓.普路斯為蘇格蘭的國王,並且締結立場對等的和約。至於蘇格蘭得到全面獨立,則是十四世紀的事。
單就羅賓.普路斯和愛德華一世的關係,已經可以寫成一部小說了。所以,我真的有點後悔,這麼有趣的故事怎麼寫在文庫的後記裡!真糟糕!只要改編成不認識的人物,不就可以寫一部長篇幻想小說了嗎!怎可以把寫作的原稿資料寫進區區後記裡呢!真笨……
唉……話題走向好像越來越低次元了。我想說的其實就是歷史是一樣很趣的東西,如此而矣。就算說過很多次,我還是要再三強調。有些人說「歷史很無聊」,其實應該是「上歷史課很無聊」才對!要死背那些年代、稅制、土地制度什麼的,當然一點也不會有趣!現在的歷史教育根本沒有致力令學生對歷史產生興趣,反而向反方向發展。要不是歷史教育忽略小國家的歷史,學生又怎可能沒聽過羅賓.普路斯的大名!日本所說的「英國史」,不過是「英格蘭史」罷了。依我淺見,歷史就是教科書沒記載的部份才最有魅力!
而且,套回現實來說,我們到蘇格蘭旅行時,和當地人說話,如果說「英國十六世紀的稅制怎樣怎樣」的話,倒不如說「我是羅賓.普路斯王迷!」來得高興!中國、美國、荷蘭的情況也一樣。在這些國家的人心中,「有趣的歷史」比起「教育制度下的歷史」更深入民心。
虛構的國家馬法爾的虛構歷史談,和真正歷史的有趣程度比較,當然遜色一籌。可是那些嚷著「歷史故事原來如此有趣呢!」的讀者總成為我的漠大鼓勵。不單是馬法爾,當看其他國家多姿多彩的歷史時,都會令人覺得很快樂,那管那個國度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
今次的話題好有點太認真了呢!哎~間中說說也可以吧……
一九九零年九月十六日
田中芳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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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曆1093年1月,在馬法爾皇帝卡爾曼二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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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庫爾蘭特軍錯失了撤退的機會。雖然渥達持續發動執拗的攻擊是他們無法撤退的原因,但是在卡爾曼接近之前,庫爾蘭特軍其實有個不能撤退的理由。而這個理由正是金鴉國公蒙契爾面對皇帝詢問時所提出的回答。也就是說,庫爾蘭特軍與他國軍隊連動的真正目的,便是要誘出卡爾曼。而這一切都是在耶魯迪九柱將軍拉薩爾的秘密指示下所進行的。
對拉薩爾來說,反馬法爾的聯合軍根本不需要在戰爭中獲得全勝。各國只要發動龐大的兵力,讓卡爾曼疲於奔命,消耗馬法爾軍的兵力就夠了。待庫爾蘭特軍將卡爾曼誘出之後,他國軍隊就從兵力較薄弱的另一個方向侵入馬法爾境內。方法本身雖然非常單純,就是讓七國完全連動,並且執拗地持續下去,但是如果在馬法爾農忙期、或者收割期進行的話,不但可以讓馬法爾軍疲於奔命,還可以減少馬法爾的農業生產,動搖馬法爾的人心。這種戰法如果持續兩年下去,卡爾曼一定會不堪其擾,然後在明知不勝負荷的情況下,揮舉大軍,竭盡全力來尋求一條解決之道。到那時,拉薩爾認為,就是卡爾曼頭頂上的太陽開始要西沉的時候了。
事實上,庫爾蘭特對拉薩爾來說,不過是棋盤上的一隻棋子,其他國家亦然,甚至連他的祖國耶魯迪也是一樣。在拉薩爾的眼裡,參加「札伊歇爾會盟」的七個國家,不過是在巨鳥猛禽的振翅膊動聲下,顯得軟弱無力的小小鳥兒罷了。
「卡爾曼的武力,遲早有一天會席捲掉整個大陸,我們就像是一群弱小的雛鳥,在大蛇面前顯得驚慌無助,惟一所能夠等待的,或許就是被大蛇給吞噬掉的那一天。」
在拉薩爾三寸不爛之舌的煽動下,各國惟恐被吞併的恐懼感更加速地膨脹、擴大,最後終於成立了反馬法爾的七國同盟。只是,這個同盟不過是各國基於本身利己的目的而成立的暫時性組織。雖然所謂列國同盟的這種存在,本質上就是基於利己的目的,但是目的像七國「札伊歇爾會盟」這麼樣露骨的,大概還是世上所罕見的吧。事實上,這個同盟完全是因為耶魯迪人拉薩爾那巧妙、不應該說是欺詐的外交手段才成立的,一旦他的舌頭和雙手停止運轉的話,這個同盟一定當場就會瓦解。
不過,不管怎麼說,眼前的事實是「札伊歇爾會盟」已經成立,而庫爾蘭特軍也因此派兵侵犯了馬法爾的邊境。於是,在三月三日這一天,皇帝卡爾曼親自率領三萬六千名騎兵、和八萬步兵,從帝都奧諾古爾出發。從去年以來,卡爾曼就持續在全國各要衝街道上,設置屯積糧食與武器的聚集地,只要軍隊的編組一完成,馬上就可以全軍出發,無需再擔心後備補給的問題。除了這個作用之外,這些聚集地也可以作為軍隊的彙集地,所以各公國軍在會合時也非常便利。有了這種種的設置與準備,卡爾曼的軍事行動更加地迅速了。然而,當卡爾曼像大鷲鳥似地振翅從奧諾古爾出發之後,西南國境立刻就傳來了不祥的動靜,原來是烏魯喀爾王國的軍隊集結在國境界線上,士兵的人數是騎兵二萬名、步兵四萬五千名,主將是為卡拉裘爾侯爵。
三月五日凌晨天還沒亮的時候,烏魯喀爾軍突破了國境界線,侵入馬法爾帝國境內。在國境界線上駐守的八千名馬法爾警備軍,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遭烏魯喀爾軍以多數的力量完全粉碎,烏魯喀爾軍也因此前進到距離馬法爾國境界線六十斯塔迪亞(約十二公裡)的境內。烏魯喀爾軍一面前進,一面燒燬經過的村莊,進行掠奪、殘殺等各種暴行,他們的所作所為,完全就是庫爾蘭特軍在馬法爾東北國境上所進行之各種醜惡行動的翻版。雖然借口說是為了激怒馬法爾軍的這個目的,但他們其實正毫無自覺地向世人作一種示範,也就是手持武器的人究竟能夠對手無寸鐵的人殘暴到何種程度的示範。
三月六日這一天,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是陰天,不過到了中午過後,微弱的陽光便開始照耀在地面上。這或許是具有象徵性意義的現象。在濃厚血腥的醺迷之下而暈醉的烏魯喀爾軍,這時發現在他們行軍路線的前方,有座微高的山丘,而在那微高小丘的山脊上,出現了一個單槍匹馬的騎影。
「你們這群四處搜尋腐肉的胡狼,為什麼侵犯我馬法爾的國境?我乃皇帝卡爾曼,你們可得好好用心回答我的問題!」
烏魯喀爾軍的將兵聽見這聲音,驚愕之餘立刻煞住了身底下戰馬的步伐,當他們發見馬法爾軍的皇帝旗正飄揚在鉛灰色的天空底下之時,更是不自覺地大吃了一驚。一群身穿盔甲的士兵,不知何時已經埋伏在他們行軍行列的左右,一片金屬色的光波正蕩漾在他們的兩旁。烏魯喀爾軍這時才發覺他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引誘進入馬法爾大軍所佈置縱深陣勢的中心。鐵甲的威脅正從三個方向緊緊地向他們逼近。
「說什麼笑話!卡爾曼這時候不是應該到東北國境去迎戰庫爾蘭特軍了嗎?」
卡拉裘爾侯爵呻吟似地說道,但是短短沉默一瞬間之後,他立刻就迸發出敗北的驚叫聲:
「怎麼、怎麼會這樣?啊--!我們竟然全讓卡爾曼給耍了!」
他這時終於明白了。原來卡爾曼向眾人宣佈「討伐庫爾蘭特軍」的時候,其實是一種欺敵的假動作。事實上,查明與庫爾蘭特軍串通侵犯馬法爾入侵者,然後再以鐵錘予其一記迎頭棒喝,才是卡爾曼真正的用意。原本是想讓卡爾曼落入陷阱,但是真正被陷阱給困住的卻是烏魯喀爾軍本身。
「撤、撤退!」
卡拉裘爾聲嘶力竭地吼著,聲音就像是從音階上踩空而滑下來似地。烏魯喀爾軍原本的陰謀,是打算趁著驍勇無雙的卡爾曼遠征東北國境的期間,可以毫無忌憚地掠奪馬法爾的國土。但是頭戴皇冠的馬法爾雷霆大帝,此時卻以完全武裝的姿態,雙腳叉開地阻擋在這群面對美食而急著舔嘴唇、嚥口水的夜賊面前?血腥的濃醺已經完全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充滿恐怖的冰水,正朝著烏魯喀爾軍的頭頂上淋下來。
烏魯喀爾軍的主將掉轉馬頭之後,其餘將兵也紛紛狼狽地追隨主將,企圖逃離現場。但是馬法爾軍怎可能寬宏大量地任由這批厚顏無恥的敵軍從他們的眼前逃走。於是戰意鼎沸的馬蹄聲,立刻就包圍在烏魯喀爾軍的四周。
「這群不自量力的鼠輩,竟然也學著人樣,穿起了戰甲,現在又想逃到哪兒去躲避罪惡的懲罰呢?」
尖銳的叱吒聲後,隨之響起的是一陣刀劍的撞擊聲,卡爾曼的劍掃落敵軍的二、三名騎兵之後,一場混戰緊接著上場了。白刃激烈地突刺著,箭翎像是一陣大雨,匯聚成一道銀色的水平急流。戰馬用身體相互衝撞,鮮血像是泉湧似地四處飛濺,人的身體也紛紛滾落到地面上。包含兩國語言的怒吼聲與哀號聲此起彼落,生存與死亡在士兵的前後左右蹦跳著。
不過,這場混戰並沒有持續太久,從主將企圖逃走的那一刻開始,烏魯喀爾軍便開始作戰了。但是由於烏魯喀爾軍在最初一開始的時候,整個心理上便處於劣勢,所有的將兵在陣前都慌了手腳,馬法爾軍發動第二次波狀攻擊之後,他們再也無法抵擋,整個陣勢一下子潰決。騎兵紛紛掉轉馬頭,步兵則一面對父母生給他們的雙腳大聲吆喝,死命地從戰場上逃走。這時的烏魯喀爾士兵,與其說是軍隊,倒不如說是盜賊集團還來得恰當些。當面對卡爾曼所親自統率的馬法爾精英時,自然是無從抵擋起。敗陣的士兵紛紛扔下手中的劍,離棄自己的袍澤於不顧,只拚命從戰場上逃走。「一兵一卒都不可放過!」卡爾曼的號令可說是極度嚴苛,但士兵們對於皇帝的命令與自己本身的憤怒都非常忠實。他們用長槍朝企圖逃走的烏魯喀爾兵背後刺去,也有的用白刃砍向敵兵的後腦勺和肩膀。
這場劍擊一直持續到太陽沉沒到厚厚雲層的另一端時才宣告結束。只是這整個過程早已脫離了戰鬥的性質,反而更像是單方面的殺戮。烏魯喀爾軍原有的六萬五干名將兵,能夠勉強從馬法爾的包圍中逃脫、擺脫追兵追擊,最後回到祖國的生還者還不到二萬人。三分之二以上的出征將兵沒能回歸祖國是個相當慘痛的戰果,就算翻遍大陸各國的戰史也是相當罕見的。這場戰役在卡拉裘爾侯爵因身中三箭而落馬成為俘虜之後,終於宣告結束。總計投降與被俘虜的人超過一萬名,不過他們的命運卻比那些戰死沙場的人更為悲慘,因為卡爾曼將這些俘虜交給了當地深受侵略之害的農民。
「這些就是毀壞你們田地與牧場的外國士兵。你們有權力可以報復,現在我把這些士兵交給你們,任憑你們自由處置。」
投降者一起發出了悲慘的哀號聲。儘管口裡不斷請求慈悲的待遇,但是胸中充滿憤怒與憎惡的農民哪裡聽得見?根據年代志上的記載,在這些侵略者所受到的報復之中,最可怕的似乎就是活埋。儘管如此,大約還是有二千名的幸運者並沒有喪失性命,只是被帶到許多村莊去從事重勞役的工作。也有更幸運的則是在幾年之後,便被釋放回到祖國去,或者就此在異國成為平凡的農民,渡過了他們的餘生。
卡拉裘爾侯爵並沒有被交到憤怒地發狂的復仇者手中。不僅如此,他甚至還受到馬法爾隨軍醫師非常仔細的看護,但是卡拉裘爾侯爵始終無法對自己的幸運感到高興。因為他在受了箭傷之後,不久便失去神志,在意識還沒有恢復以前,又並發了敗血症,以致最後終於還是加入了死者的行列。
卡爾曼接見了農民的代表,撫慰他們所遭遇到的迫害,並且承諾將從國庫撥出慰問金、種子、與家畜,送給這些受害的農民。
「卡爾曼萬歲!」
全體軍民在鉛灰色的天空下歡呼著。這個從婚禮宴席上直接趕往戰場的年輕皇帝,已經完全消滅了西南方的敵人,再度將馬法爾軍的強悍展現在世人的面前。卡爾曼舉起一隻手一面回應著士兵們的歡呼,一面召喚軍隊當中的一名將軍,對他下達了這樣的命令:
「伊利亞遜,連絡留守帝都的拉庫斯塔,馬上逮捕耶魯迪國的大使拉薩爾。」
「臣遵旨,但是否可請陛下說明逮捕耶魯迪國大使拉薩爾的理由呢?」
「理由很明白,拉薩爾這狡猾的傢伙,慫恿庫爾蘭特與烏魯喀爾兩國來侵犯我馬法爾帝國的邊境,他的所作所為,罪該萬死。逮捕拉薩爾這傢伙之後,接下來就輪到對耶魯迪王室,進行適當的外交處置。」
卡爾曼的座駒低聲地嘶啼著,卡爾曼一面輕拍著座駒的頸部,一面繼續說道:
「烏魯喀爾軍的主將卡拉裘爾侯爵,已經告發了拉薩爾的罪狀。侯爵此時負傷正在我軍陣營中。整件事情就是這樣,明白了吧?」
伊利亞遜明白了。他於是向皇帝恭謹地低頭行一鞠躬,然後匆忙從皇帝御前退下,迅速準備一匹快馬好即刻出發。卡爾曼作了個深呼吸,然後才回過頭來命隨身侍衛菲連茲,為他斟來一杯葡萄酒。卡爾曼從少年手中接過那銀杯之後,便開始將酒杯送到嘴邊,臉上綻放出一種屬於霸者的無畏表情。
卡爾曼已經厭倦了,厭倦讓一隻像拉薩爾這麼樣危險、而且犀利的毒蛇,繼續在自己的腳底下自由爬行。卡爾曼確信庫爾蘭特與烏魯喀爾兩國這回的妄動,完全是因為拉薩爾的慫恿才發生的。在這個關節上,就算自己的判斷有誤也不會礙事。卡爾曼在胸中已經決定,應該利用兩國軍隊非法入侵本國的這個好機會,把最危險潛伏的敵人給解決掉。
「陛下,您對烏魯喀爾會採取怎樣的處置呢?」
菲連茲恭謹地發問。卡爾曼笑著一面將空了的銀杯遞還給少年,一面回答道:
「不管了,隨他們去。他們之所以前來侵犯我國國境,到底不是出自他們自主的意思。只要戰敗的消息一傳回去,烏魯喀爾國王那傢伙,大概要嚇得毛骨悚然,連飯也吞不下去了吧!」
不過,遲早還是會讓烏魯喀爾的王室和政府,打從骨子裡知道他們輕舉妄動會有什麼樣的下場,馬法爾年輕的霸王用表情這麼說著,一面又飲乾重新斟滿的葡萄酒,然後在心裡低聲自語:
「現在這個時候,庫爾蘭特那批夜賊大概也因為他們的貪慾與罪狀,受到相當的懲罰了吧!」
Ⅳ
庫爾蘭特軍的遭遇只比烏魯喀爾軍稍微幸運一些,因為他們的勝利推進在時間上稍微久了一點。不過,他們遲早所要翻落的那個洞穴,無論在深度、或者漆黑的程度上,一點也不比烏魯喀爾軍來得遜色。三月六日這一天,整個東北國境都籠罩在密厚黑雲的支配之下。或許是渥達已經沒勁兒再持續執拗的抗戰了吧,此時的馬法爾軍竟開始撤退了,而庫爾蘭特軍也因此而得以更前進五十斯塔迪亞(約十公裡)的距離。不過,就在黑夜即將來臨之際,前行的先鋒部隊將下述的報告傳回了本營:
「弗拉馬修橋的上方,有兩名馬法爾騎士在防守,由於他們的緣故,致使我軍無法再繼續前進。」
這個報告傳回之後,立刻惹起主將的怒氣。區區的兩名敵軍,怎可能阻撓我大軍的前進?好不容易才把龍牙公國軍的抵抗給排除掉,大軍總算得以再繼續前進,現在這說的是什麼話呀?
波雷斯瓦夫將軍一面斥責部下的懦弱無能,一面驅馬向前去確認那兩名騎士究竟是何方神聖。難不成是卡爾曼皇帝?這麼一想的時候,波雷斯瓦夫的心裡突然一陣緊縮,不過他隨即又搖搖頭,把這個想法從腦子裡給甩開,因為依照常理來推斷,卡爾曼那傢伙現在應該還在二百斯塔迪亞(約四十公裡)距離遠的地方。只要卡爾曼一出現,己方就趕緊撤退。這麼一來的話,就可以無所畏懼地順利進行了。
街道的幅度開始變得狹窄,然後一直延續到弗拉馬修橋。這是一座具有一百二十年歷史、有名的砂巖橋樑。超過二十名以上的庫爾蘭特將兵,此時已經變成一具具的屍體,從橋畔到街道四處散亂著。紮在他們身上的箭,正為敵手的弓箭技巧作著無言的證明。
頓時閃現的雷光,將一件蒼藍色的薄紗鋪撒在地面上。將士身上的盔甲閃耀著蒼銀色的光芒,橋上的兩名騎士似乎已經將死亡具體地呈現出來了。
一陣寒風吹拂過波雷斯瓦夫將軍的巨大身軀,這時他終於和部下們擁有相同的恐懼感了。馬法爾是強兵之國,除了皇帝卡爾曼之外,其他多的是驍勇的戰士。波雷斯瓦夫環顧左右,對著稍遲才跟上來的部下們下達命令,命他們在他面前築起一道盔甲的壁壘。而這幕景象也清楚地映入橋上敵人的眼簾。
「來到那邊的,可是庫爾蘭特軍的主將?」這彷彿帶有韻律的美妙聲音,乃是屬於女子所有。波雷斯瓦夫將軍一聽,原有的恐懼感便反射性地降低,但是僅只一剎那間,這感覺又馬上急遽上升。因為在馬法爾帝國當中,確實有一名即便是他這個異國人也耳熟能詳的武勇女子。
「我叫安潔莉娜。是金鴉國公蒙契爾的妹妹,與利德宛大人同為黑羊公國軍的統帥。應該是個足以與你交手的敵人。來單打獨鬥吧!」
眼看著那戰馬高高地抬起前腳,細長的長劍反射著遠處的雷光,馬上就向前逼近過來。波雷斯瓦夫將軍全身的毛孔一下子張開,冷汗從那毛孔裡噴洩出來,他甚至無法將身上的配劍拔出來應戰,只知用兩手使勁地扯住韁繩,掉轉馬頭,死命往相反方向沖。在這同時,原本寂靜的黑夜頓時發出一陣響徹雲霄的喧擾聲,包括胄甲的金屬撞擊聲、軍馬的嘶啼聲,以及幾千枝箭翎像是扯開襤褸布疋似地,撕開了整片夜氣,朝庫爾蘭特軍飛來的聲音。
瀰漫著恐怖氣氛的寂靜,突然轉變成一片恐慌與狂躁。庫爾蘭特軍陷入了一個與烏魯喀爾軍所曾經遭遇相同的陷阱,整個行軍行列已經被誘入一個縱深陣勢的正中央。沿著街道呈縱長形進軍的庫爾蘭特軍,自動形成了一個容易遭敵人夾擊與分斷的形勢。庫爾蘭特軍原本以為已經將龍牙公國軍的抵抗給排除掉,正值志得意滿的時候,如果再有一天的時間,待驕傲的狂熱稍稍減退,同時也將卡爾曼的來襲一併列入考慮的話,庫爾蘭特軍或許就可以幾乎全然無傷地撤退了。但是整個事態的進展並沒有庫爾蘭特軍所想像的那麼順利。因為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公主在接獲皇帝的口諭之後,突如其來地率領了一萬名騎兵,趕來支援渥達的龍牙公國軍。
而且渥達也配合著援軍的行動,刻意作出退卻的姿態,將士兵埋伏在街道的兩旁,佈置成一個巧妙的陣勢,將庫爾蘭特軍引誘到利德宛等人的面前。
波雷斯瓦夫將軍捨棄了他的部下,獨自從安潔莉娜公主的劍下逃走了。經過一陣快跑,波雷斯瓦夫將軍以為自己好不容易逃離了死神的下巴。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一聲冰冷無情的宣告:
「你的血不配弄髒公主的劍!」
這聲宣告像一把冰刃似地,砍中了波雷斯瓦夫將軍的頸項。遭此恐慌襲擊之餘,波雷斯瓦失仍轉過身來,企圖揮劍反抗,但利德宛漆黑的騎影就在此時與波雷斯瓦夫的影子完全重疊。
一陣鈍重的劍擊聲之後,波雷斯瓦夫將軍的首級隨著飛濺的暗色血柱,呈拋物線地畫出一道弧形,隨即落入路旁的草叢當中。失去頭顱的軀體呈大幅度地搖擺,然後自馬鞍上落下,發出胄甲落地的沉重聲響。
庫爾蘭特軍原本早已經陷入潰亂的狀態,此時更因為主將的死而完全失去應有的秩序。在馬法爾軍充滿強烈復仇心的刀劍與弓箭之下,血淋淋的屍體愈堆愈高了。不久,濃厚的雲層開始對地面灑下雨水的簾幕,形成一片揉和著雨水與血液的淒慘泥濘。
露梅裡克街道上,到處堆積著殘兵敗將的屍體。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宛、與他的未婚妻安潔莉娜公主,在作法上與皇帝卡爾曼二世有所不同的,是他們並沒有特別對士兵發出格殺勿論、不可放過一兵一卒的嚴苛命令。不過卻也沒有偽善地要求士兵,讓這群迫殺民眾、姦淫婦女、燒燬村莊的侵略者安然無恙地逃走,所以這群恣意行兇逞暴的庫爾蘭特士兵,在馬法爾士兵與民眾的圍剿之下,也為他們的罪行付出了充份的代價。從三月六日到七日這段期間,約有超過兩萬名的庫爾蘭特軍,成了永遠無法落葉歸根的異國死者。
「一日之中擊潰二國軍隊。」
年代志上這麼記載著。庫爾蘭特軍與烏魯喀爾軍兩國串聯的作戰,原本是七國同盟對付馬法爾之壯大戰略中的一環,但是在一天之內,卻轉眼成了「壯大的愚蠢舉動」。馬法爾軍自豪的捷戰宣言,無疑是給了列國心頭上重重的一擊。
經由這麼一個血淋淋的教訓,鄰近諸國不得不被迫地進一步承認,馬法爾帝國的確是一個擁有無數強兵與勇將的國度。對於這個事實最有深切體認的,或許就是勉強才從馬法爾的逮捕與帝都奧諾古爾當中逃脫出來的耶魯迪大使拉薩爾了。烏魯喀爾國的大使由於逃脫的腳步稍微慢了一些,於是落入一個與庫爾蘭特國大使相同的境遇,共同擁有彼此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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