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一:蓬山此去無多路
匪寨規模不大,但也不小。
上上下下攏共四百三十二人。
不過少年一陣衝殺,這會兒只剩三百七十餘人。聚集在河尹附近的土匪,一部分是生活或所迫,不得不落草為寇的百姓,一部分是有些拳腳功夫,犯了事兒被通緝的遊俠,另一部分則是河尹本地豪強士族豢養的私屬部曲。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如此,盜匪是假,借著盜匪名頭,暗中操練兵力、積蓄武裝力量是真。人家又是當選手又是當裁判,剿匪能將他們剿乾淨才怪。
沈棠不知道自己幹的是啥匪窩。
一個字,淦就完事兒了!
殺光他們的當家以及各位當家的心腹,再將反對的小嘍囉也處理掉,用雷霆手段震懾住剩下的土匪,再讓事先混進去的「氛圍組」嚎叫兩嗓子。在羊群效應的作用之下,剩下的土匪也會隨之應和,倘若還不生效——
沈棠不介意再殺幾個。
或者,全殺了!
不能收編的土匪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沈棠提劍返回議事正廳,抬腳將屍首分離的大當家屍體往一側踢,自己坐那個位置。
命令土匪將帳冊記錄呈遞上來。
神色慵懶地隨意翻了翻,將帳冊往地上一摔,底下那群聳肩縮腦袋的土匪嚇得打了個冷顫——他們自認為有見識,多噁心的血腥場面都見過,但像少年這樣一言不合抹人脖子,腦袋被鮮血沖上天的,饒是從業多年的老土匪都被嚇得不敢吭聲。
有些人將兇狠寫在了臉上,這種人往往不可怕,因為有心理準備。但有些人生得穠麗漂亮,上一息還笑眯眯跟你說話,下一息說拔劍就拔劍,說抹你脖子就抹你脖子,相較之下更讓人畏懼。因為誰也不知道這人何時發難暴起,何時動手索命——
未知,陰晴不定,毫無規律。
帶給人的恐懼是翻倍的。
沈棠嗤笑:「三四百號人就幹這種營生?你們知道怎麼當土匪嗎?強佔一個山頭、屠殺幾支路過商隊,扣扣搜搜過日子,你們管這叫‘土匪’?嘖,真丟了‘土匪’的臉!」
一眾土匪:「……」
他們兇悍的臉上浮現幾分迷茫。
土匪……
不幹殺人越貨的活兒,那幹什麼?
土匪不就是這樣的?
難不成還能玩出其他花樣?
沈棠拔劍一指:「罷了罷了,我來教你們真正的土匪該是怎樣的,真土匪就該幹土匪!撕碎他們、吞併他們、搶奪他們、殺了他們!就像我對你們做的!聽懂了嗎!」
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大。
但使用了文氣言靈技巧,卻能清晰傳遞到匪寨內部每一個土匪耳中。不待他們思索這話哪裡不對,沈棠冷笑著斬斷他們的後路:「誰要是沒聽懂——耳朵可以不要了!」
濃郁到近乎能實質化的殺意壓得一眾土匪不敢大聲喘氣,更不敢說一個「不」字。
倒不是他們心悅誠服,單純是有個土匪遭不住,轉身拔腿就跑,結果還沒跑兩步,兩道徹骨冰寒從兩頰滑過,下一息,兩團沾血的肉塊掉了下來,沾上了地上的灰塵。
天上何時下肉塊了?
腦中浮現這一念頭,劇烈疼痛從耳部蔓延至全身!他嚎叫著!雙手捂住本該長著耳朵的地方,疼得在地上直打滾兒。粘稠溫熱的鮮血順著指縫淙淙流出,止不住!
沈棠笑著問:「聽懂了嗎?」
人群中,那位面孔陌生的「氛圍組」趁機會,扯著嗓子高喊:「大當家,聽懂了!」
人都是盲從的。
特別是極度恐懼之下,更容易喪失獨立思考能力。有了「氛圍組」帶頭,自然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直到聲浪陣陣、排山倒海般響徹整個山頭。
甚至有土匪喊得聲音嘶啞破聲。
他們都怕自己喊得小聲會被宰。
沈棠似乎很享受這些聲音,聽了一陣才抬手示意他們停下來——當然,真正原因是讓土匪通過嘶吼發洩擠壓的恐懼,有利於之後的收編。她提劍走了一圈。
看看這,看看那,將混跡其中的氛圍組提拔出來,成為新的小頭目,管理這批土匪。
河尹附近的匪寨都很隱蔽。
外界輕易找不到。
但,這不包括土匪自身。
他們彼此間有著特殊的聯絡方式,大致位置也清楚。沈棠用雷霆手段攻下最外沿的土匪寨,收攏這些土匪之後,再通過他們的帶路去攻下一個土匪寨,行動很順利。
一天就搞了兩個。
她暫時也不打算再擴張。
先將手上這幾百號土匪搞定再說。
「主公!」跟隨沈棠過來的氛圍組一號悄悄過來,抱拳低聲道,「人已經清點整齊。」
這個氛圍組本來也是土匪出身。
不過在共叔武手中翻來覆去地調(打)教(壓),日復一日高強度操(洗)練(腦),極其聽從命令,只要是沈棠或者共叔武下達的命令,都會眼睛不眨一下去執行。
沈棠起初覺得這樣有些傻。
練兵練得腦子退化了。
但轉念一想,這才是正確的。
兵卒只需聽從軍令、執行軍令,用高強度訓練手段,將他們練得身體能形成條件反射——該進攻的時候不能退,悍勇不畏死,該撤退的時候不戀戰,果決不貪婪。
沈棠帶過來的幾個氛圍組,全是共叔武還算滿意的「成果」,讓他們帶新人,正好。
「若有生亂或者逃跑的,該怎麼做,你應該很清楚。」沈棠看了一眼記錄的冊子,啪得一聲合上,「殺無赦!他們若是沒死,你們提頭來見!」
「唯。」
沈棠揮手示意他下去。
看著窗外一輪明月,心裡想著祈善他們行動得如何——因為人手嚴重不足,大半又是老弱婦孺,沈棠無法將他們帶著一塊兒進(招)攻(兵)匪(買)寨(馬)。
一番討論,選擇分兵合作。
沈棠武力值高,率領二十五個氛圍組,負責兩個土匪窩點——這倆窩點還是白素提供的情報,她本來就是飛賊,跟土匪也有打交道。
共叔武留守,保護藏匿山谷的老弱婦孺。
趙奉與祈善一路,負責另外一個規模大一些的土匪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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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二:青鳥殷勤為探看
嘟嘟嘟!
沈棠正要攏衣睡下,取下叉竿關窗,即將合上的時候,似瞥見一道黑影掠過皓月。
緊跟著便響起【嘟嘟嘟】的聲響。
沈棠推開窗,以叉竿固定。
卻見窗外站著一隻鳥雀。
這隻鳥雀僅有巴掌大,自額至枕均為亮麗的藍黑色,在光線下呈現不同的色澤,羽毛密雜,紋有翠色橫斑,腹部均為略淺的栗棕色,而背部這呈現翠藍色,喙部鮮紅。
色澤亮麗,體態輕盈。
見沈棠推開窗,它毫不怕生,振翅跳到她的掌心,歪了歪腦袋,發出清脆的「啾」聲。沈棠正懵,神奇一幕發生——只見這隻翠鳥倏忽融化成團粘稠膠狀的深青色文氣。
「這道文氣氣息——是元良?」
話音落下,深青色文氣舒展開來,化作一張深青色花箋。這張花箋空白,唯有右下角畫著一隻萌態十足的歪頭貓貓頭。不用看也知道這隻就是祈元良養的寶貝素商。
「什麼意思?」
畫箋空白的?
沈棠翻來覆去地看。
霍地想起什麼,取下腰間文心花押,往上面一蓋。原先空白的花箋慢慢浮現出眼熟筆跡,正是祈元良的。祈善傳信,簡明扼要說了他跟趙奉已經順利拿下目標,土匪窩還挺肥,另外還有一個重大發現,土匪窩背後有金主,正是河尹豪強之一。
祈善已經將證據搜集起來。
回頭清理河尹地頭蛇,派得上用場,祈善也擔心沈棠這邊人手不足,便特地來信問一問情況。沈棠看到末尾那一句話,這才確定那隻鳥雀真是祈善搞出來的。
不僅能送信,還搞身份認證。對文心文士而言,還有什麼比文心花押更有說服力的證明?也虧沈棠看過祈善那一堆的言靈筆劄,不然還真不知道那隻鳥雀是啥玩意兒。
所以,問題來了。
自己該怎麼回覆祈善?
沈棠將相關記憶挖出來。
那句言靈似乎是——
沈棠閉眸,心神專注,口中輕吟,
「蓬山此去無多路。」
一團無色氣團從她掌心逐漸凝聚成型,由豌豆大小擴展至拳頭大小,與她初次凝聚文心花押極其相似。不過,無色透明氣團並未化作文心花押,而是展開化為空白信箋。
看著乾乾淨淨的信箋,再想想祈善那張深青色、角落畫著歪頭貓貓頭的花箋——她似乎發現了祈元良這廝骨子裡的悶騷!
「有紙了,筆墨怎麼搞?」
這問題並未難住她多久。
她很快發現這張信箋居然是「觸屏操作」,手指指尖凝聚少量文氣便能在上面寫字。
沈棠洋洋灑灑寫滿一整張紙。
吹噓自己如何英武瀟灑,一人帶著二十五個劃水氣氛組,輕輕鬆鬆殺穿兩個土匪寨。
「青鳥殷勤為探看。」話音落,信箋化作一隻肥胖圓潤的鳥雀,這隻鳥雀不同於祈善那隻的輕盈體態,費勁兒撲騰一雙可憐小翅膀,在沈棠擔心目光下,飛向遠方。
沈棠:「……這玩意兒送得過去嗎?」
送是送的過去的。
只是速度著實有些慢。
祈善收到回信,已是半個多時辰之後了——飛飛停停,路上耽擱不少時間——祈善差點兒被從天而降一團肉砸到。看著氣喘吁吁、氣力耗盡的肥胖青鳥,他神色微妙。
趙奉準備打鳥的動作一滯——他還以為是路過的肥鳥,準備打個牙祭,誰知是送信的。看著那隻明顯胖得不正常的鳥雀,他驚了一聲:「這是沈郎主的回信?」
祈善雙手捧著那隻肥鳥。
有些不想打開。
沈棠還不知,送信鳥的體型跟信件內容的字數掛鉤,字數越多體型越胖。這鳥肥成這樣,聯想沈小郎君那張喜歡廢話連篇的嘴,祈善幾乎能想像出裡頭的內容有多水。
趙奉問:「不看看?」
祈善:「說實話,不是很想。」
嘴上嫌棄,但還是給了沈棠面子。
畢竟是自家主公。
信件內容也確如祈善所想。
沈棠不止給祈善去信,還給褚曜、康時去信——這言靈實在有意思,還未玩過癮。
詢問褚曜,老弱婦孺安頓如何,有無被山間土匪發現,倘若被發現了,那就把那些土匪全殺了,不留活口;詢問康時釣魚執法怎樣,有無土匪見財起意?
褚曜收到那隻鳥,略微詫異。
這種傳信言靈可不好學。
即便學會了,距離也極其有限。
「老師,好肥的鳥!」
林風剛念完今日份的孝經,一睜眼就看到好大一坨陰影落到了老師褚曜頭上。
褚曜:「這是青鳥。」
「這麼胖?」
她也是念過書的。
不要欺負她讀書少。
「傳信青鳥大小與文字數量有關。」褚曜打開信件,順便見縫插針給林風科普相關的言靈——其實能傳信的言靈有不少,但青鳥傳信是比較大眾且性價比高的。
距離相對較遠、字數相對較多。
最重要的是——
耗費文氣少,傳信精確度高。
林風驚奇地看著,自家老師揚手一揮,文氣化筆,筆落成字,她不由得羨慕地喃喃:「言靈可真是神奇……老師,我能跟郎君也說兩句嗎?就兩句,保證字不多!」
「你說。」
除了教學,其他時候,褚曜對林風和屠榮都很寬和。特別是林風,待之如親生。
簡單寫了三十來字。
褚曜劍指一劃。
信箋自動卷了起來。
他吟道:「謂我不愧君,青鳥明月心。」
林風羨慕地看著青鳥振翅高飛。
越發期待自己成功凝聚文心那一日。
第二日,土匪寨響起刺耳哨聲。
「醒醒,醒醒,全部醒來!」
「再不起來?小心老子的鞭子!」
冬日晝短夜長,此刻天色還完全昏暗著。被派發出去的二十五個氣氛組已經準時醒來,或敲鑼打鼓、或一個一個踹屁股。攻下的兩個土匪寨土匪都被聚在一起,一個都別逃!
莫說人,便是門口那條狗也要踹起來!
有床氣?
呵呵——
現在不肯醒,那就永遠別想起來了!
起初有人不信邪,大嚷著「老子要你命」,下一息屍首分離,鮮血噴到還未起來的土匪臉上,嚇得眾人不敢動彈。他們顫顫巍巍看向劍光出現的方向,只見白日那名穠麗少年,肩頭披著一件氅衣,神色森冷宛若地獄惡鬼。
那張嘴吐出堪比惡鬼的低語:「十息,還有人不起,在場所有人都可以永眠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二百七十三:練兵有方
眾土匪:「……」
他們本以為沈棠是在說笑,但親眼看到那具沒了頭卻還在源源不斷噴血的溫熱屍體,再頭鐵的刺頭也不敢吱聲。他們的小命只有一條,誰也不敢賭那一絲可能。
一股騷味靜靜蔓延開來。
眾人循著氣味傳來的方向看去。
卻見那名被熱血噴了個正著的土匪,胯下精神奕奕地撒了泡熱尿,床褥濕透。失態的不止這一個,還有倆已經爬起來的土匪被嚇得神經一鬆,一夜存貨傾瀉而出。
穠麗少年慵懶地瞥開眼。
冷冷吐出一句:「還剩五息。」
這四個字像是解除了土匪們身上暫停的時間,一個個面露驚恐,仿佛身後有張著血盆大口的惡鬼追趕。慌亂搖晃同伴的肩膀、手臂、雙腿,實在不行直接掌摑。
沈棠:「四息。」
「三息。」
隨著她堅定的倒計時,土匪們已經嚇得完全忘了如何思考、何謂思考,連拖帶拽也要將人搞醒——腦中只剩一個念頭,只要屋子裡還有一個躺著的,自己就得死!
閻羅王的倒計時還在繼續。
「二息!」
倒計時到這裡,還有一個死活要賴在地上的土匪——他就不信沈棠真敢將所有人殺了!只要沈棠有一次沒有「說到做到」,這人的權威就是可以強硬挑釁的!
沈棠真敢殺了一屋子的土匪?
敢這麼做,其他已經被降服的土匪也會嘩變生亂!全然不顧拖拽他的同夥,一臉要哭出來的著急。他就耽誤一會兒的功夫,沈棠倒計時到「一息」,右手握上劍柄。
就在這時——
誰都沒想到的一幕發生了!
一聲重物撞擊聲響起。
眾人看了過去。
那名賴著不起的土匪驚恐睜大眼,大半張臉被重物砸得凹陷,淙淙鮮血順著歪斜扭曲的嘴角、鼻孔、耳朵流出,還有大灘混合著鮮血的灰白物質從顱腦內淌出來。
在這名斷氣的土匪身側,那個焦急要將他拉起來的土匪,雙手正捧著一大塊染血石頭。他大口大口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抬起猩紅的雙目,掃過一眾土匪。
最後落向門口的沈棠。
沈棠只說「十息還有人不起就殺了所有人」,並不包括死人。他在最後時刻,在求生本能驅使下殺了這個要害死所有人的禍害,還活著的人,便算符合了要求。
眾人都在看著他。
他回過神,雙手失力。
重石直直砸在屍體胸口。
聽到那聲沉悶撞擊,一眾土匪心顫一下,連被安插進去當小頭目的氛圍組也顫眼皮。
這——
真是個狠人啊!
沈棠冷冷瞥了他一眼。
收起那柄收割眾多土匪的兇器。
轉身,淡聲道:「出去,列隊集合。」
她還要去其他幾處喊人起床。
末了還有些可惜地看著他們落荒而逃、恨不得貼牆的土匪,看得他們頭皮發麻。
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沒藉口將他們全殺了?
這些土匪都是刀口舔血討生活的狠角色,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略賣人口都是基操,誰手裡沒有一兩條人命?他們自認為夠狠了,但碰到眼睛不眨一下、一言不合就殺幾十號人的狠人,他們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一刻鐘後,兩個匪寨,幾百號土匪整齊列隊,在清晨冷風中瑟瑟發抖,面如土色。沈棠卻像沒看到,只問:「死了幾個?」
氣氛組一一出列回答。
沈棠將他們分成了五組,一組五人。
每一組看管一百多號土匪。
昨晚便有試圖逃跑的,還有暗中攛掇要嘩變反殺的,全被按住。按照命令,這些人都得死。不是他們死,氣氛組就得死。
死道友,不死貧道。
於是,這些傢伙就被當做殺雞儆猴的「雞」,割了頭、掛門上,面向房間各個方向,盯著其他土匪睡覺。至於被幾顆掛著的腦袋盯著能不能睡著?嘿,與他們無關。
反正他們睡得挺香。
一晚加一早,也就搞死二十來號。
沈棠滿意地點點頭。
她笑著打量剩下瑟瑟發抖的土匪,難得和顏悅色:「好好訓練,好好幹活。你們誰做得好,誰就能有獎賞。誰要是做得不好,我免費送他見閻王!決不食言!」
土匪們心下暗道「苦也」。
這時,其中一個氛圍組甩出一鞭子,橫眉怒目:「大當家訓話,你們一個個啞巴了?」
「聽、聽到了!」
「一切都聽、都聽大當家的!」
「都聽大當家的!」
很快有膽小的土匪率先附和。
聲音從稀稀疏疏,逐漸增多。
心理卻明白,自己陷入了絕境。
逃跑會死、反抗會死、不遵從會死……
只有聽話不會死!
沈棠將操練土匪的事情交給氛圍組,這二十五號氛圍組都是共叔武比較認可的,屬於「優秀學生」。她在一旁壓陣:「我給你們七日,讓他們能拿得出手,能做到?」
氛圍組們齊刷刷應下:「能!」
他們都是共叔武用暴力手段練出來的,甭管多大難度的命令都要說能,哪怕是用命去填,也得填出來。那些說「不能」的,墳頭野草也該抽第二波了。
沈棠聞言點了點頭。
第一天——
有人試圖逃跑,摁死了十多號。
第二天——
有人熬不住,帶頭搞亂子,統統摁死,屍體拖出去喂狗,又搞死了三十多號。
第三天——
哨聲一響,睡得多死也會起來——呵呵,他們要不起來,不被沈棠和氛圍組殺,也會被身邊的同夥一塊石頭砸碎腦子——列隊還算整齊,劈、刺、砍、挑、捅、戳……各千次,負重奔跑、跨越障礙、上山下水……只要沒有累斷氣,那就得爬起來。
第四天——
照舊。
第五天——
照舊。
第六天——
照舊。
練不死就往死裡練。
誰都別想偷懶一秒!
誰敢在她眼皮底下偷懶,她就大大方方送那個土匪去閻羅王面前好好偷懶個夠!
每天食物都是大餅、餅湯,匪寨本身也囤積了不少食物,供應管夠。越到後面,土匪越沒生亂逃跑的念頭。腦子裡只剩下操練、聽令、吃飯、睡覺、活下去。
沈棠依舊用青鳥聯絡其他人,瞭解情況——感謝聯盟軍那票人借的糧草,再加上來河尹的路上,沈棠都是能省則省,因此躲在山谷中的老弱婦孺食物供應還夠。
褚曜那隻青鳥體態優雅且矯健。
信箋僅有寥寥二十餘字。
詢問沈棠近況、土匪練兵進度。
這是五郎第一次獨立練兵,褚曜還是有些擔心的,也怕她被瑣碎細節鬧得心煩頭疼,處理不來。畢竟是殺人不眨眼、作惡多端的土匪,讓他們令行禁止可不易。
沈棠是誰啊?
洋洋灑灑回應千餘字。
這些土匪短短幾日已經脫胎換骨!
若非褚曜有準備,多半會被那隻越來越肥的青鳥砸頭,顧池與共叔武一道回來,湊巧看到這一幕。忍俊不禁地道:「沈郎這隻青鳥,噗,可真是‘勞苦功高’啊……」
褚曜聽出他話中的揶揄。
並未搭話,只是問:「巡察如何?」
沈棠本來準備讓顧池跟著自己,但轉念一想,這些老弱婦孺的安全更重要。
他們若被河尹附近其他土匪或者河尹本土豪強發現蹤跡,恐會招來殺身之禍。
顧池能聽人心聲,窺聽範圍不小,留下來能當個行走的「人形警報器」,示警敵人下落。他又一臉癆病相,每日有條件熬藥就喝藥,不能熬藥就吃藥丸子。
一番衡量還是留守最好。
顧池回答:「一切正常,只是半路收留的幾個難民,有些其他小心思,得防備。」
沈棠一路走一路撿。
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良心的。
有些人記恩,有些人只會記仇。
哪怕每日分下去的糧食都有定額,也會惹來不滿——例如明明還有那麼多糧食卻不讓他們吃飽;明明自己比另一人胖、胃口大,還比隔壁行將就木的老婆子年輕力壯,他們分到的糧食卻是一樣多,不公平、不合理……因此冒出了小心思,嘖嘖。
褚曜道:「派人盯著就行。」
若不識好歹,興許就得「發生意外」。
顧池點頭:「主公回信怎麼說?」
一聽顧池問這話,褚曜有些意外驚喜地道:「主公練兵有方,短短幾日已有進展。」
顧池聞訊湊過來伸脖子,忽略其他廢話,只看褚曜標紅的重點,略微詫異。
「當真?」
僅僅六日便有如此成果?
這時候,祈善的青鳥也來了。
一對比練兵進度,沈棠明顯快了一大截——趙奉和祈善練兵都是最傳統的路線,哪怕面對土匪手段比以往激烈激進一些,但整體風格還是非常正統保守的。
當下進度其實並不算慢。
所以,問題來了。
自家五郎/沈郎怎麼做到的?
莫非她真是個練兵奇才?
估計也只有這一理由能解釋了。
褚曜二人並未在此上糾結太久。
聯絡康時和楊都尉,問他們「釣魚執法」如何了——河尹附近的土匪窩點極多,有些還是當地豪強扶持的,這些土匪窩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位置更加隱秘,堪稱「狡兔三窟」,跟泥鰍一樣滑不留手,極其難抓。
不過家底也豐厚,肥得流油。
抓他們不虧!還有得賺!
抓一個賽三個。
康時幾人的任務就是他們。
多搞幾個,猥瑣發育。
待任書下來便能正式搞河尹豪強。
有錢有糧,其他才能提上日程。
褚曜看著振翅飛向天際的青鳥,暗歎一聲「任重道遠」,但好歹邁出第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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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四:大肥羊
正值寒冬,山道。
遠遠能看見一支十來人的商隊。
「咳咳咳——」
馬車內傳來陣陣咳嗽聲。
「楊公,藥煎熬好了。」
青年一手端著碗黑乎乎、冒著熱氣的藥汁,一手掀開厚重擋風的車簾。他口中的楊公接過藥汁,小心翼翼吹兩口。藥汁仍舊燙嘴,楊公只得捧在手心暖一暖僵硬的手。
車軲轆壞了,只得在此停留。
楊公小聲問道:「可有情況?」
青年坐下扯來一張毛氈蓋著腿。
他道:「被盯上了。」
楊公挑眉:「哼,一群小賊。」
儘管不復當年之勇,但楊公也是親手宰殺過數百悍匪的狠人,說話間也帶著一股子凶狼般的嗜血狠意。據他們打聽,附近這群盜匪無異於是披著一張人皮的惡鬼。
一般的土匪只求財不害命,交出財產就能保住小命,專挑有錢的肥羊商賈下手,普通人鳥都不鳥一眼,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盜亦有道」。但盯著他們的這一窩不同。
年紀都不大,二十上下,但行事極其殘忍毒辣,仗著手中有武器、人也多,殘害往來商賈,少有活口能從他們手中逃生。普通百姓碰到了也會死於非命,他們不僅圖錢財,更享受殘殺乃至虐殺時的快感,最後將不成人形的屍體丟到山道……
青年他們會知道這麼清楚,因為有個當地的百姓僥倖逃生。人是逃出來了,但雙手雙腳傷口潰膿發爛,渾身上下幾乎沒一塊完好人皮,回來沒撐幾天便含恨而亡。
百姓哪裡還敢靠近這條路?
青年與楊公聽說此事,哂笑連連,帶著十幾人的商隊專程跑這麼一趟,結果車軲轆在半道壞了,車隊被迫停下。冬日天黑得快,一番思量,便準備原地夜宿一宿。
青年道:「盯上是盯上了,但願不願意上鉤還不好說,這些小賊倒是謹慎得出奇。」
楊公勾唇嘲諷:「哼,還嫩。」
顯然不將這種小賊放眼裡,倘若他武力還在,這種不入流的小毛賊,他一人單槍匹馬就能殺穿。至於上鉤不上鉤,楊公就沒擔心過。這一夥小賊肯定會上鉤,遲早的。
藥汁稍微涼了點。
長苦不如短苦,楊公閉眼,一口氣悶掉,五官苦得皺成一團:「季壽,這也太苦了。」
青年笑道:「楊公,良藥苦口啊。」
楊公試圖嘴硬兩句自己身子骨多好,但一想到現狀,只得怏怏作罷——以往最冷的時候,他能光著膀子,冰天雪地中舞刀弄槍不帶哆嗦,現在少穿一件都打寒顫。
還非常丟人地染了風寒。
楊公裹緊禦寒的氅衣,神色失落。
青年便是康時。
康時口中的「楊公」自然就是楊都尉。
二人奉命出來「釣魚」。
準確來說是康時奉命出來「釣魚」,楊都尉不甘心被當做老弱婦孺照顧,主動請纓幫忙。他年紀越大越固執,不想欠人情——雖無人這麼說,但楊都尉心裡不爽快。
二人首先盯上這一窩土匪。
因為這窩土匪太特殊。
楊都尉豐富的剿匪經驗告訴他,真正窮凶極惡的土匪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流竄作案,幾乎不可能幹這麼兇殘,還蹲在一個地方不挪窩的。若有,箇中必有貓膩!
一來,土匪也害怕驚動郡府,派兵力剿匪,草台班子如何跟郡府正義之師硬碰硬?
二來,即便他們真的頭鐵不怕郡府派兵剿匪,土匪也要考慮收入問題啊。如果說,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百姓靠老天爺賞臉吃飯,土匪就是靠往來商賈的錢袋子吃飯。
來一隊搞死一隊,還是那般血腥殘忍的虐殺。久而久之,商賈寧願繞遠路也會繞開這條道,保住小命最重要。商賈不來,百姓也嚇得避而遠之,還能有收入?
土匪沒收入還不肯挪窩……
這說明什麼?
說明有貓膩啊。
說明這窩土匪背後有金主支持!
用這樣殘忍手段,還讓活口「僥倖」逃出來,極有可能是故意為之,迫使商賈百姓避開這條路。再加上土匪年紀二十上下,全是青壯,種種線索疊加就很耐人尋味。
簡而言之——
是一頭肥羊!
極有可能還是肥的流油的肥羊。
天色漸暗,車外飄起濃濃食物香。
偽裝成商隊護衛的狸力屈指敲了敲木框,經過允許才掀起車簾:「康先生、楊公。」
康時道:「多謝。」
這頓飧食很簡單,但幾張烤得微焦的餅子加上一大碗撒上肉沫的濃稠米粥,此時已是難得的美味。狸力坐在車外,簡單用了一頓,連手指沾著的餅沫也不浪費。
康時彎腰從車廂走出來,順道叮囑說道:「狸力,你去陪著楊公,我去安排人。」
馬車外,那十幾號看似普普通通的商賈護衛,其實都是楊都尉帳下武膽武者。
孝城一戰,楊都尉帳下屬官全部戰死,兵卒僅剩四五十人,他們也是精銳中的精銳,基本每個都是武膽武者,實力在二等上造到四等不更之間。楊都尉為孝城力戰至最後,不貪生、不怕死,連家眷都顧不上,倖存兵卒心下感激,願繼續跟隨。
不過楊都尉實力已廢,這些人便被他交給沈棠「暫管」。說是「暫管」,其實跟交給她沒區別,幫著帶新人,也算有個落腳處,不至於混到「累累若喪家犬」的程度。
至於狸力——
沈棠讓他出來「賺軍功」的。
看看這些「軍功」能不能換成武運。
狸力的短板太過明顯,想要迎頭趕上,便需要加倍努力。楊都尉雖然不懂沈棠的打算,但他看得出來沈棠想培養狸力。自個兒實力是廢了,但從零修煉到十一等右庶長,經驗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有他指點,狸力不知能少走多少彎路。
說起「狸力」——
這名字著實有些耳熟。
楊都尉抬眼,暗暗打量端正坐在馬車門口、身姿板正,一臉嚴陣以待之色的狸力。
別看他跟沈棠帳下似乎混了個把月,但大部分時間都一個人養傷,調整心態,真正見到狸力,近距離接觸還是頭一回——不看還好,一細看,越看越覺得熟悉。
「你叫狸力?」
狸力回答:「回楊公,是的。」
楊都尉:「山海經那個狸力?」
狸力點頭。
楊都尉表情多了一絲絲微妙。
狸力也聽出一點兒其他意思。
「楊公知道我?」
楊都尉只道:「老夫與前前任郡守算是至交好友,也是他的心腹。只是辛國城破,四寶郡淪陷,他舉家搬到其他地方。他家中有一位花容月貌的妹妹……」
狸力聞言沉默了一下。
楊都尉繼續說道:「他曾在老夫面前提及你……雖然不是啥好聽的話……」
翻來覆去咒駡狸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倘若是中高等級的武膽武者,倒也罷了,一個一窮二白的普通庶民,也敢肖想世家女?關鍵是自家妹子也跟豬油蒙了心一樣,認了死理,前前任郡守沒少私下跟楊都尉倒苦水。千錯萬錯,狸力的錯!
玩玩就行,上心作甚?作為寡居在家,還有兄長撐腰的年輕寡婦,她養幾個面首都行。只要她喜歡,什麼規格都給她買來。但跟面首談情說愛,實在有辱門楣!
楊都尉也不明白。
他沒見過狸力,本以為此人長相該是驚天動地的帥氣俊朗,或者有什麼地方與眾不同,吸引那位眼高於頂的「毒蜘蛛」,但瞧了真人才發現,並沒無傳揚那麼離譜。
狸力:「……」
楊都尉道:「好好努力。」
狸力不解看著楊都尉。
楊都尉淡聲道:「倘若你也有女兒姊妹,便知道了。你希望她為了個男人往下走,還是希望那個男人為她往上走?」
但凡狸力當年有點兒武氣,哪怕是個低等級武膽武者,以「毒蜘蛛」的堅持和倔強,他跟「毒蜘蛛」說不定就成了。不過,如今說這些也無用。畢竟事情過去這麼多年,狸力興許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楊都尉提及這個,純粹是身邊沒一個熟人讓他談過去。
閑得無聊。
也有激勵狸力的意思。
畢竟,知恥而後勇。
楊都尉不指望狸力會回答自己,正準備閉眼小憩一會兒,卻聽大塊頭用很輕但意外堅定的聲音道:「我希望夫人往上走。」
楊都尉睜眼看他:「往上走?」
狸力道:「我會追上去。」
楊都尉噎了一下。
嘀咕道:「倒是個癡情種。」
他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預感,那位前前任郡守,多半還會因為狸力愁得滿頭包。
月上中天。
被迫停在山道的商隊護衛也有了倦意,除了守夜輪值的人,其他人在貨車背風處找位置靠著休憩。篝火在夜風吹拂下靜靜燃著,時不時還能聽到一兩聲爆鳴音。
狸力讓康時去車廂歇息。
守夜的活兒交給他來。
康時正欲起身,倏忽動作一僵,下一瞬又恢復正常。若非狸力離得近,怕是無法察覺。他問:「康先生,有人來了?」
狸力身體素質雖好,還未練出武氣便能力敵三等簪嫋,但畢竟是普通人,五感沒有足夠武氣加持,感知範圍遠不如武膽武者或者文心文士。康時暗中點了點頭。
他拍拍狸力肩膀:「小心。」
狸力道:「唯。」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這條山道坑窪難行,且位於半山腰山坳之中,兩側皆是密林雜草,地勢崎嶇,便於藏匿。狸力仔細聽,也只能聽到夜風吹拂草葉、樹葉的動靜。其他人看似在睡覺,實則暗生警惕。狸力緊張地握緊腰間大刀刀柄。
小賊會怎麼出現?直接殺出來,還是暗中放冷箭偷襲?會從哪個方向出來?
狸力握著刀柄的右手手背冒出青筋,喉結隨著口水吞咽而起伏。
他的武力不弱,但真正殺人卻不多。就在他胸腔心跳逐漸加快時候,一聲極其輕微的嗡鳴聲傳入耳畔。那是弓弦震動的動靜,伴隨著強烈的冷意從背心直直沖上大腦,他刷得一聲拔刀,循著身體的本能和直覺,啪得一聲,一刀劈落那支羽箭。
狸力高喊道:「敵襲!」
不用他喊,偽裝商隊護衛的兵卒也已跳起來。不多時,幾十道身影從漆黑密林草叢殺出。一聲不吭,也不說「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的爛俗臺詞,上來就幹!
看著有組織、有紀律,分工明確,三五成組,配合默契,根本不像是土匪!
狸力大喝道:「來得正好!」
說罷——
一刀衝著來人,兜頭砍下去。
來人也不是吃素的,竟是反應不慢,又有其他同伴在一側策應,狸力竟不能一刀將那人劈成兩半。只能遺憾收了幾分力道,一腳踹向試圖偷襲的小毛賊。
這一腳的力道可是半點兒沒收斂。
只聽另一人痛呼一聲,被踹飛出去。
「殺——」
「殺——」
殺喊聲在寂靜偏僻的山道響起。
不多時便見了血。
仗著人多,這夥小毛賊將目標盯准了明顯是大魚的馬車,分出了六七人圍攻。倘若他們有透視眼,便能看到馬車內,楊都尉閉眸,傾聽車廂外的動靜,康時也一臉鎮定。
這哪裡是死到臨頭的商隊該有的淡定?
康時道:「楊公練兵有方。」
馬車外這些都是楊都尉帶出來的。
一個個都沒使用武氣,還刻意演戲留手,僅憑普通血肉之軀和招式,便能跟圍攻的幾個小毛賊周旋。要知道低等級的武膽武者跟普通人,差距雖大,但沒有大到離譜的程度。
一個不慎,也是可能被圍毆死的。
楊都尉並未答話。
哐當一聲。
不知是誰的刀子砍重了車廂木框。
看著捅穿車廂的一截刀子,康時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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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五:肥的流油
一番混戰,土匪始終沒拿下目標。
康時掀開車簾看了眼外頭的亂局。
歎道:「不上鉤啊。」
拖延了一陣,還是沒增援下來。
這便意味著這些土匪沒有任何存在價值了,楊都尉抬手輕敲車廂木框,節奏長短不一,聲音輕重不同。隨著最後一個音節落下,車廂外接二連三響起瘮人的慘叫聲。
撲通撲通撲通——
接連有重物倒地的聲音。
幾息過後,車廂外徹底安靜了。
楊都尉緊緊捂好禦寒的氅衣,掀開車簾下了馬車,康時緊隨其後。他婉拒康時的幫助,跳下馬車,「家丁」齊齊行禮,楊都尉隨意一瞥,見地上躺了幾十號屍體。
他淡漠移開視線:「活口呢?」
很快便有兩名「家丁」壓著一名涎水不止,渾身汙血的狼狽土匪。康時僅一眼,便看出這個土匪被人暴力卸斷雙手雙腳以及顳下頜骨,最大限度防止這名「幸運兒」自盡。
一旦他自盡了,這一晚不是白忙活?
狸力一把抹掉臉上噴濺的血污。
上前請示,要不要將人帶下去逼問。
楊都尉笑道:「不用這麼麻煩。」
那名土匪驚恐的臉上煞白一片,明顯是腦補了什麼非人的折磨手段,不住地搖頭想求饒,但他顳下頜骨嚴重脫臼,說話也說不出來,反而甩出了不少渾濁的口水。
押解他的「護衛」嫌棄地皺眉。
暗中踢他一腳,示意他老實別動。
狸力不解:「不用?」
「犯人也是會撒謊的,浪費這個時間做什麼?」楊都尉衝著康時行了一禮,笑著道,「接下來便麻煩季壽了,行動要快。」
康時從容笑道:「小事一樁。」
讓人說真話,簡單得很。
半盞茶都不到的功夫,康時一臉喜色壓抑不住的神情,笑道:「楊公,大喜啊!」
楊都尉忙問:「如何?」
康時道:「山中有一兵坊!」
饒是見多識廣的楊都尉也不由得大吃一驚,道:「兵坊?怪不得、怪不得要用這種手段逼迫商賈繞道、庶民遠離……」
武膽武者和文心文士畢竟是少數。
戰場上,數量最多的還是普通人。
他們打仗也需要甲胄兵器。
雖說世道很亂,但名義上的國主還是鄭喬,私下經營兵坊等同於「謀反」。
難怪如此謹慎。
說完,又見康時似有其他話。
「除了兵坊,還有甚?」
康時一副「發財」的表情:「有礦!」
楊都尉:「……」
這頭肥羊果然肥得流油。
楊都尉又問:「兵坊規模如何?」
康時幾乎要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弧度:「不小,這兩日兵坊要運送五千羽箭下山。」
楊都尉咂舌道:「五千羽箭?」
先不管這些羽箭是攢了多久才製作出來的,光是這個數量就足夠人眼饞了。
對於武膽武者,例如公西仇、翟樂這種,羽箭弓弦都是白嫖的。一手武氣化弓,另一手化羽箭,只要武氣沒有耗盡,箭矢就能源源不斷,射出去多少都不會心疼。
理論上只要會化弓的武膽武者夠多,萬箭齊發、火力覆蓋,烏泱泱羽箭堪比下雨。
但實際上呢?
普通人做不到「無中生有」。
箭矢這玩意兒很貴的。
製作難度甚至不在於羽箭的箭簇,如果很窮,將箭矢一端削尖了也能用,也不在於尾羽的挑選打磨,尾羽這玩意兒只是為了讓羽箭飛行軌道更精准,並不算必要部分。
真正的成本和難度在於箭矢的箭身。
箭矢所用的箭身,不是說隨便找一根竹子、木頭,削一削就能用。
選用的木棍越直越好,最好還是乾死的木頭。若不是,還需要加熱烘乾,再根據箭身情況打磨削直,校準,刷漆,讓箭矢更加經久耐用保存。這些都是功夫。
箭身長度也有要求,不然將弓箭拉滿卻發現箭身長度不夠,這讓人咋搞?
種種限制之下,製作成本自然而然就上去了。沒有武膽武者參與的情況下,能玩萬箭齊發的,家裡絕對有礦!這不,現在就碰到一隻有礦還有五千羽箭的大肥羊!
楊都尉深知羽箭的製作成本。
他心中估算了一下,眼睛亮了。
這頭肥羊要是錯過了,他做夢都會遺憾拍大腿,一定要吃下!楊都尉掃了一眼假扮成「商賈護衛」的兵卒,眼中閃爍莫名。他也知道自己有選擇困難症,能帶兵打仗卻不能統兵,為了不耽誤,他直接問康時。
「季壽,依你看,該怎麼搞?」
楊都尉怕近在咫尺的大肥羊跑了,但也不想貿然去打,生怕誤判敵人實力,將這十幾號人白白葬送在這裡。要知道,那可是一個礦,還有兵坊,整體武力豈會弱?
一時間,他開始猶豫。
康時沒這毛病,當即拍板決定:「按兵不動,繼續偽裝,我這就傳信去搬救兵。」
楊都尉道:「不會打草驚蛇?」
康時搖了搖頭:「應該不會。」
倘若打草驚蛇,暗中的敵人不是派實力強大的武膽武者滅口,便是快速轉移兵坊。
狡兔三窟,不信這些人沒有備用的秘密地點。但十幾號兵卒包括狸力在內,都沒使用武氣,自己也未正面出手,敵人應當還未發現。己方穩住陣腳、沉住氣就行。
楊都尉點了點頭。
揮手示意十幾號兵卒處理屍體。
他與康時重新回了車廂。
康時借助車廂掩護,化出幾隻體態嬌小輕盈的青鳥,借著夜色掩護飛向目的地。
楊都尉在內心默算一番眾人所在位置和距離,道:「來的應該是祈元良和趙大義。」
趙奉和祈善來了就穩了。
不過——
他們過來,最快也要兩個時辰。
此時距離天亮還有三個時辰。
應該來得及。
趁著天亮之前將那家兵坊拿下。
相較於這個,楊都尉更加好奇兵坊是誰的——那可是五千支羽箭啊!假使那批羽箭都是中等檔次,一支羽箭成本也在十五錢到二十錢左右。現在又是災年,製作成本上升,保守估計也要二十五錢,五千支羽箭就是十二萬五千錢……楊都尉光想就眼紅。
要知道他還在四寶郡駐軍任職的時候,每年都會各種扯皮,軍需物資各種拖延、克扣、削減……軍庫羽箭儲備也不到十萬支,這還是好幾年攢下來的家當……
一個小小的山中兵庫就有五千支!
楊都尉豈會不心動?
他問康時:「除了羽箭,還有其他?」
康時道:「應該有,不過那名小毛賊新來沒有多久,還未得到重用,只能做些邊緣的活計,故而,他並不清楚裡頭真正情況。羽箭的事兒還是他幫人替班才知曉的。」
窺一斑而見全豹。
這座兵坊絕對富得流油。
楊都尉又問:「哪家的?」
康時表情多了幾分古怪。
「張氏,河尹張氏。」
嘖嘖嘖——
真不知道該說河尹張氏運氣好還是運氣差,怎麼哪裡都有這家?
沈郎本就打算拿這家開刀,沒想到還不等下手,他們先撞上來,這不巧了?
只不過——
白素口中的河尹張氏屬於比較好捏的軟柿子,在河尹名聲大但綜合實力中等,如今誤打誤撞發現兵坊,可見河尹張氏的底蘊不止如此。康時有些擔心沈棠會踢鐵板。
見康時蹙眉,楊都尉還以為有變。
便問:「季壽何故發愁?」
康時道出心中擔憂。
楊都尉道:「那白素有問題?」
康時搖頭道:「這一可能不大。」
沈棠來河尹上任,知之者甚少。
從表面來看,沈棠要人沒人、要財沒財,身邊只有大半數的老弱婦孺,還有一千多水準層次不齊的「精銳」。這麼一支草台班子,有必要花費許多精力,迂回下套嗎?
可能性微乎其微。
康時倒是認為白素娘子是無辜的。
楊都尉便道:「那個白素娘子是個飛賊,雖說賊有賊道,但河尹張氏好歹也是本土豪強世家,若真無能到讓一個飛賊摸清自家的底蘊,哪裡還能存活到如今?」
輕易亮出來的,還能叫底牌?
楊都尉也在四寶郡跟不少豪強家族打過交道,對他們那一套行事有些瞭解。他只關心一點,神色略有複雜道:「你們那位沈郎主,真準備一上來就跟地頭蛇掰手腕?」
他並不是很看好。
這些個紮根一塊地方多年的地頭蛇,哪條沒幾顆見血封喉的毒牙?楊都尉承認沈棠很厲害,連公西仇那般強敵都能全身而退,但某些較量是肉眼看不到的——
不在戰場,而在人心。
康時反問一句:「還有其他選擇?」
楊都尉怔愣,歎道:「倒也是……」
這個世道,早已退無可退。
沈棠想入主河尹紮根,勢必要搶奪其他地頭蛇的養料。哪怕沈棠不想主動出擊,地頭蛇也會聯合起來,將沈棠搞死。
道理就這麼簡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沈棠選擇主動出擊。
主動權掌控在自己手中。
山上,位置隱蔽營寨。
時不時還能聽到遠處傳來叮叮噹當的聲響,借著月色能看到幾道忙碌的身影。
這裡便是河尹張氏偷偷在山中建造的兵坊。山中有條礦脈,儲量純度相當不錯。
張氏不敢聲張。
於是借著跟土匪的合作,吞下這塊大蛋糕,暗中積蓄足夠的武力,準備等鄭喬的王庭徹底崩潰,便響應號召,揭竿而起!屆時,他們就能順利吞併河尹其他幾家!
當年辛國開國國主就是這麼搞的。
他們可以,自家為何不可?
為計畫不受阻礙,刻意殘殺路過的商賈隊伍,手段能有多殘忍便有多殘忍,連上山砍柴的庶民也不放過。又放了一條活口回去,再加上手底下人的刻意渲染宣傳,這條山道人跡滅絕,他們的猥瑣發育計畫也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一切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他們也不想這麼小心翼翼。
奈何他們在河尹不是說一不二的老大,上頭還壓著一個國主鄭喬,一旦走漏風聲,最輕也是一個夷三族的罪名。本以為能高枕無憂,誰知又有蟲子混進來。
也是一支行商商隊。
規模還不小,護衛便有十餘人。
為了保險起見,派出三四十號人——兵坊第一批羽箭即將交貨,可不能有一絲差錯!為了永絕後患、不走路風聲,不留活口是最保險的。誰知道,半天沒回信。
「那一夥人拿下了沒?」
說話這人心裡有些焦急。
他今晚莫名焦躁。張氏在河尹不算頂尖那一撥。倘若兵坊的事情走露風聲,被其他幾家知道,等待張氏的可能是他們的聯手打壓,說是滅頂之災也差不離了。
另一人低聲回復道:「還未。」
「這會兒還沒有?」
十來個商隊護衛,用的兵器還不知是不是鈍的,自家三四十號手握精良兵器,這都搞不死?這人胸腔心跳紊亂急促,那股子沒來由的心慌和焦躁越發明顯。
他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時而坐下,時而起身。
又問:「人回來了嗎?」
另一人繼續回答:「還未。」
「廢物!通通都是廢物!幹什麼吃的!」他脫口而出幾聲叱駡,正準備喚人去催催的時候,屋外響起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他不悅地擰眉道,「何事慌慌張張的?」
答道:「大事不好了——」
他心中咯噔兩下:「什麼?」
「去的人都死了。」
「死了?」男人好似聽到了什麼荒謬的玩意兒,大怒,「什麼死了?」
「派下去的人都被殺了。」
男人臉色鐵青:「碰到武膽武者?」
武膽武者,哪怕是實力最低的末流公士也不是普通商賈供養得起的。
即便商隊護衛真有末流公士,也不可能殺光所有人,一個都沒逃回來報信。
「應該不是,並無使用武氣。」
男人聽聞更氣了:「你說一群普通泥腿子賤民,殺了咱們三四十號人?」
被噴的那人不敢吭聲。
面對唾沫橫飛的洗禮也只能硬生生忍下來,克制撇過頭的衝動,直到對方火氣稍稍小了一些。他才道:「要不要再派人去……」
「廢話!當然要去!」
「那這工坊的人,要不要挪走?」
男人聽完就氣笑了。
只是十幾號比較能打的商賈護衛,派兩個武膽武者帶人下去就解決了,自己這邊還忙著趕工交差,時間緊迫,哪需要挪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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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六:走錯路啦(上)
嘟嘟嘟!
熟悉的聲響從窗外響起。
沈棠睡眠比較淺,青鳥振翅煽動的響聲靠近,她便倏忽睜開雙眼,起身抓起氅衣披在肩頭,取下叉竿讓窗外那隻青鳥進來。一瞧便知道是康時的信函,沈棠蹙眉。
「這個點了,季壽來信作甚?」沈棠探出窗外看了眼皎月位置,大致估算現在的時辰。以她對康時的瞭解,倘若沒有重要的事情,應該不會來打攪自己。
沈棠打開信函。
一目十行看完。
兵坊、礦脈、五千羽箭……
一時間,無數個震驚的「臥槽」在她腦中宛若火山噴發一般湧出。情急之下,她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一腳踹開房門,直奔雞窩和狗舍的方向。三兩腳將它們全部踹醒。
黃犬狂吠,公雞啼鳴。
她幹完這些,抄起銅鑼一間屋子一間屋子踹過去,同時敲鑼將鼾聲震天的土匪全部喊起來。氛圍組是醒來最快的——共叔武操練他們幾個,時常半夜「偷襲」,集合。
冷不丁來一下,他們習慣了。
某一號氛圍組一個鯉魚打挺起身。
急忙上前道:「主公!」
沈棠來不及說別的,只是急匆匆下令:「有任務,大肥羊來了!讓他們最快速度起來,誰敢不配合直接剁了喂狗!」
氛圍組應聲:「唯!」
轉身將熟睡的土匪們挨個踹起來——其實也不用他怎麼踹,沈棠搞出來的動靜就不小,他們睡得再死也被搞醒大半。惡狠狠道:「快起來、快起來,全部集合!」
氛圍組的聲音,落在土匪們耳中,幾乎跟閻羅王的催命符有得一拼!
不多會兒,一個個穿戴整齊的土匪從被窩中爬出來——因為土匪們擔心第二天起床穿衣浪費時間,耽誤集合速度然後被一刀子哢嚓,他們大多都是穿戴整齊睡著的。
只需要氛圍組一喊,甭管夢中有女神還是有榮華富貴、高官厚祿,他們都立刻起來。
這會兒天氣冷,離開被窩,周身熱氣就被冰冷空氣卷走,冷得眾人直打哆嗦。
便是這樣,也無人敢抱怨半句。
這幾日的高壓經歷,他們的棱角和脾氣被暴力抹平,連帶著腦子也有些麻木。只需要氛圍組下令,他們腦子還未反應過來,手腳就反射性開始動作……
僅僅幾分鐘的功夫,所有人都已經集齊並且列好隊伍。看著四百多號臉上還有殘餘睡意的土匪,沈棠問:「全部到齊了?」
氛圍組一一出列報上人數。
一個不剩,全部在這裡!
沈棠滿意地點頭,用了技巧將自己聲音傳入每一個土匪耳中:「剛剛接到線報,隔壁山頭出現一頭大肥羊,你們全部抄上傢伙跟我來。若能順利拿下,日後朝飧兩食,給你們多加肉!多加菜!還有——此戰一個人頭五十錢!俘虜一個能得一百錢!」
話音落下,一眾土匪沸騰了!
氛圍組每天鞭策他們的時候還不忘語言打壓,聽得多了連他們也深以為然——他們是一群作惡多端的土匪,他們的命比庶民更低賤,他們不配當人,他們甚至不配吃飯,那是浪費食物,他們這些垃圾,應該活著俱五刑、死了下地獄進入油鍋來回炸……
沈棠作為主公將他們全部殺了都是應該的,但是主公並沒有這麼做,反而大發善心給了他們吃的,給了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他們難道不應該掏心掏肺去回報?
訓練是為了學著怎麼去當個人!如果他們連訓練都熬不過去,意味著他們已經爛得無藥可救、這輩子就不配當個人,死了也是理所應當的!早死還能早投胎!
氛圍組的洗腦功力堪稱一絕。
每天還會安排土匪們在吃飯前懺悔追憶這輩子幹過的壞事,吃飽後再感激主公——是主公讓他們這群渣滓,在糧食比黃金貴的亂世吃飽飯,讓他們活著見到第二日的太陽!
前面四天效果不是怎麼好,但第五天開始,陸陸續續有土匪吃著吃著嚎啕哭出來,抹著眼淚、吸著鼻涕,真情實感的樣子,讓人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沈棠:「……」
天地良心,這真不是她的主意。
詢問怎麼回事,二十五號氛圍組說這是他們商量出來的。他們本來也是土匪出身,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渾渾噩噩,整個人生跟一灘爛泥一樣。被共叔武操練的時候,他們內心也問候共叔武不止千萬遍,但現在回過頭再看看,他們發現自己太不是人。
是共叔武,是主公救了他們。
給了他們嶄新的人生。
讓他們從土匪做回清白的人。
由己度人,他們覺得這些土匪也應該學會感恩——與其等土匪們以後回過頭才意識到這點,不如直接讓這群土匪現在就開始感恩、開始反省,也能更早獲得救贖!
簡而言之——
一定要將「效忠主公」四字刻煙吸肺!現在能立功還有錢拿、有加餐,焉有不興奮?
沈棠:「……」
一時半會兒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再加上土匪們不再上躥下跳,安分操練,便不再說什麼——到什麼山頭唱什麼歌,作為外來者,應當尊重他們的行事邏輯和風俗。
種種因素結合起來,短短幾天,這些土匪也開始像模像樣,看起來像那麼回事兒了。
先前說過,河尹土匪跟當地豪強有千絲萬縷關係,或多或少受過「資助」,具體就體現在他們的裝備還不錯。雖說不是多好,但也能穿上簡單的白布甲保護要害。
不過,也不是每人都能分到。
沈棠讓裝備比較好、防禦力強一些的在前面,持砍刀、持木盾,後面的土匪持槍、戈、矛……她一躍跳上摩托的騾背,小手一揮,神情興奮地道:「出發!」
為了不耽誤時間,沈棠直接用言靈輔助加速——這還是學會之後第一次用,人數也不多,她一人足矣。明明是大冷天,一眾土匪睡眠還不足,身體和精神都遭罪,但言靈加身,他們只覺得一股狂躁的火從身體內部燃起,渾身上下充盈著使不完的勁兒!
寒意驅散乾淨,精神格外振奮。
他們只覺得有一股輕柔的力道推著他們的背,腳下步伐輕盈,似生了風,每一步都踏在軟綿的綢緞之上,身體輕如鴻毛。好似力道再大些、跑得再快些就能飄起來。
一路小跑疾行也不喘。
那種感覺實在是太微妙了!
氣氛組比土匪們的感知更加清晰,好似大冷天脫光了浸泡在暖烘烘的熱泉,渾身毛孔呻吟著張開。這哪裡是疾行?分明是一種極致的享受!令人趁醉其中!
他們跟著沈棠狂奔。
腳步整齊一致,陣型鬆而不散。
就在沈棠心心念念著即將到手的天降橫財的時候,楊都尉和康時這邊也有了新進展。
康時道:「來人了。」
楊都尉問:「敵我?」
康時:「是敵人。」
己方的人沒這麼快過來。
說完又道:「比之前那幾十號小毛賊好許多,看樣子是準備將我們殺了滅口。」
康時說著咦了一聲。
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兩分。
楊都尉忙問:「怎麼了?」
康時:「他們由武膽武者率領,為首的那個——看氣息判斷,極有可能是五等大夫!」
楊都尉聞言,眼皮狠狠一跳。
大部分武膽武者為了晉升方便都會加入軍伍,五等大夫也能博一個不算低的軍職,在外界不多見。尋常的小地方家族,想拉攏一個五等大夫可不容易……
自己這邊最高也是四等不更。
不過——
有兩個。
康時又是文心文士。
楊都尉心裡默算一番,不慌。
「那便麻煩季壽了。」楊都尉只恨自己現在幫不上忙,沉聲祝賀,「祝君,文運長遠。」
內心又暗暗補了一句。
【也祝諸君,武運昌隆。】
奉武運之方昌,睹休風之未淑。
雖說這個世道活著不易,楊都尉也不是啥「愛兵如子」的人設,但外頭那些兵卒都是跟著他一路走來的袍澤,從孝城之戰撿回一條命,自然也希望他們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康時似乎看出他的擔心。
笑道:「楊公,莫要小看了康某啊。」
別看他的文士之道是「逢賭必輸」,但賭桌之下,想勝過他的人,放眼整個大陸西北,可沒有幾號人。文人相輕,康時對自己相當有自信。
楊都尉的心放了大半。
心裡則默算著時間,祈元良和趙大義二人何時會趕來——敵人派出了武膽武者,己方不暴露是不可能的。一旦暴露就會打草驚蛇,那些人會用最快速度轉移兵坊……
豈能讓到嘴的鴨子飛了?
他掀開車簾瞥了眼外頭月色。
恨不得擼起袖子自己下場去幹!
不同於康時這邊嚴陣以待,五等大夫這邊有些不以為然——倒不能怪他輕敵,純粹是給予的資訊讓他提不起警惕,甚至還有一種自己這把「牛刀」被人拿來「殺雞」的憤懣。
區區一支庶民商賈隊伍,一群有些拳腳功夫的護衛,也值得自己出馬?
隨便派一個二等上造,多帶一些人就夠了,只是這些話不好說出來,只能咽回肚子。他詢問盯梢的人:「看清楚了,就是這一夥庶民?」
「是,正是他們。」
五等大夫嗤笑一聲。
不屑地道:「隨我下去,殺個痛快!」
說罷,他暗運武氣與雙足。
黑夜之中,一道不起眼的灰黃色武氣從密林間衝出來,那名五等大夫在半空中化出一柄碩大狼牙棒,瞄準了一名巡邏的護衛,兜頭砸下!
「喝!」
他大喝一聲,這一棒子可以將護衛腦袋開瓢,護衛當場血肉飛濺,橫死當場!其他土匪再趁機殺下來,滿打滿算十幾號人,砍瓜切菜,幾息功夫就能送他們見閻王!
但——
這只是他以為的!
第一步就遭遇了滑鐵盧!
預期中的血腥畫面並未發生!
毫無預兆,那名護衛周身亮起一道醒目的文氣光芒。他的狼牙棒砸在看似輕薄的文氣之上,竟然只蕩開一圈圈的漣漪,而不是將其一擊擊碎!更別說將人送去見閻王了。
五等大夫見狀,心下大駭!
商隊之中竟然有文心文士!
不待他多想,身後密林已經響起土匪們衝出來的喊殺聲,被五等大夫盯上的護衛也沒有轉身逃跑,而是側身閃避,手中武氣一閃,凝化出一柄厚背大砍刀!
雙手持刀,高高揚起,竟是不避不讓,大喝一聲,衝五等大夫面門砍來。
五等大夫愈發驚駭。
這是……武膽武者???
緊跟著,黑夜之中又亮起十幾道武氣光芒,十幾名護衛化出了擅用的武器,或盾、或刀、或槍、或矛,與撲殺上來的土匪們撞到一起!
五等大夫冷哼一聲。
用狼牙棒揮開襲來的大砍刀。
這時候,一陣涼意從背後襲來。
想也不想一個側身閃避。
餘光剎那間看清偷襲自己的人。
好傢伙,也是個四等不更!
五等大夫心下罵罵咧咧。
這TN根本不是什麼商賈商隊!
哪有商賈聘請得起十幾個武膽武者?
其中兩個還是四等不更?
兩名四等不更糾纏這名五等大夫,其他土匪交由剩下的「護衛」解決。康時飛速掃了一眼局勢,右腳一跺,低吟:「星羅棋佈!」
橫縱交錯的文字自他腳下延伸開來,乍一看像是一面巨大棋盤。也正是這面棋盤出現的同時,五等大夫以及一眾土匪感覺腳下一沉,雙腿仿佛陷入無形的泥沼,重心也出現一瞬不穩。
不過,五等大夫眨眼便脫身了。
閃開兩名四等不更的合力一擊!
等級越低的武膽武者,彼此間的差距並不是很大,五等大夫面對兩名四等不更,優勢並不是不可逾越,但想短時間掙脫二人糾纏,或者將二人擊斃,也不容易。
更別說還有個康時在一側盯著。
山腳下——
急忙趕來的趙奉一行人感覺遠處傳來的微弱氣息波動,祈善以手搭棚,望向動靜傳來的方向——夜色黑沉,隱約能看到武氣、文氣撞擊的光芒。
祈善道:「打起來了。」
他們緊趕慢趕還是有些遲。
趙奉看了眼山壁和山道,與祈善沉聲道:「祈先生,你帶人慢行,奉先行一步!」
祈善點頭:「好!」
胯下戰馬與趙奉心神合一,倏忽加速疾馳,踩著山道邊緣一塊巨石,高高飛躍而起,飛至最頂點,而趙奉則一掌武氣拍向馬背,借力飛躍更高,踩著山壁。
戰馬化為武氣融入趙奉武膽虎符。
幾息功夫,趙奉飛速接近混戰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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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七:走錯路啦(中)
咚——
三道截然不同的武氣相撞。
五等大夫被迫後退兩步,與之敵對的兩名四等不更卻暴退七八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哪怕有這麼大優勢,五等大夫也生不出半點兒喜色。因為他帶下來的下屬,不是慘叫一聲倒在血泊,再無再戰之力,便是被砍下腦袋,屍體面目全非,迅速減員。
照這情形下去,要不了多久就只剩他一個光杆司令,氣得他渾身怒血沸騰,雙目猩紅,目眥欲裂,汗水與血水混合滾下,沒入衣襟,眼神兇悍地能將人活生生撕碎!
他現在恨不得將阻攔自己的兩名四等不更撕碎,撕成一條條血塊,通通拿去喂狗!
兩名四等不更也粗喘著氣。
雖然他們晉升至四等不更沒滿一年,但平日勤修不輟,擱在四等不更行列也算中上,二人聯手還這般吃力,可見眼前這名五等大夫的真實實力離突破已經不遠了……
「喝!來啊,孫子!」
五等大夫大喝著挑釁。
目標卻是屢屢給他添麻煩的康時。
兩名四等不更見勢不好,第一時間回援。誰知此人卻是虛晃一招,一掌蓄滿武氣,拍向其中一名。那名四等不更只得暫退閃避,誰知這一動作正中五等大夫下懷!
康時敏銳察覺五等大夫真正意圖,抬手揮袖,在五等大夫衝擊路徑之上,依次升起五道丈餘高的文氣牆垣。
五等大夫也沒指望自己能輕鬆逃掉,見文氣牆垣攔路,他大喝一聲,足下蹬地加速,運氣環繞周身,如炮彈撞上去!
轟轟轟——
一連撞破三面文氣牆垣。
見這般輕鬆,五等大夫臉上露出一絲得意又輕蔑的笑容——兩名四等不更是棘手,但這個文心文士就不怎麼樣了。文氣牆垣看似厚重威嚴,實則不堪一擊!
堪比品質劣質的三無建築。
嘴角的弧度還未升到位,第四道文氣牆垣近在咫尺,他想也不想運氣轟擊。
結果——
預料中的坍塌碎裂並未發生。
他還被文氣牆垣反彈回來的力道傷得胸口一悶,蹭蹭倒退數步。剛剛站定身形,四周光線越發暗淡,直至連一絲絲月光也無。
五等大夫臉色劇變,猛地抬頭!
頭頂、四面八方乃至腳下,全被文氣牆垣封鎖,形成一道由文氣構成的厚重牢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他收縮!五等大夫大怒道:「這種破東西也想困住乃公!」
狼牙棒攜巨力砸向其中一面。
誰知,原先脆弱的豆腐渣工程,此時紋絲不動,品質杠杠。五等大夫蓄力一擊,也只是撞出一道肉眼可見的波紋漣漪。他這時候才真正急了,額角冒出細密汗水。
楊都尉始終關注局勢,見勝負將定,這才走出車廂,對著那團猶如蛛網一般的文氣道:「他準備這麼撂下人回去報信?」
康時淡淡道:「幸好攔住了。」
嘴裡說著「幸好」,神色卻無絲毫驚喜——武膽武者一門心思想逃,一般的文心文士的確很難攔下來,但那指的是同水準。若讓區區五等大夫逃了,他康時不要面子啊。
楊都尉正要贊同,卻見無數細密裂紋從內而外滲透,他轉而笑道:「還有變數。」
仿佛要驗證他的話,話音落下沒多久,捆住五等大夫的文氣轟然炸開,近距離爆炸撞擊產生的氣浪吹得人皮膚生疼,連最近的幾具土匪屍體也被吹得翻滾半丈遠。
飛沙走礫,馬匹嘶鳴。
草叢俯倒,樹葉沙沙。
楊都尉見勢不妙,立刻伸手抓緊馬車車廂木框,另一手抬起保護臉和雙眼。
抓住眾人視線受阻的片刻機會,五等大夫足下一蹬,灰黃色武氣猶如一層薄薄輕紗覆在他的肌理之上,攢射進亂林。
他肯定,那名文心文士反應不及!
自己進入山林,熟悉地勢,便是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誰能留下他?他要立刻將消息傳回去!十幾個都是武膽武者!還有個文心文士壓陣!這夥人來者不善!
莫非是河尹哪家養的私屬部曲?
不過——
真是康時反應不及時嗎?
楊都尉僅憑肉眼就能判斷五等大夫亮出壓箱底,強行破困,自己作為掌控文氣的文心文士,豈會不知?知道了,豈會不留後手?之所以沒這麼做,那是因為——
砰!
一顆碩大灰黃色光團被抽了回來。
正是笑容還未完全收起的五等大夫。
「噗——」
他腦子嗡嗡,渾身無力。
試圖以手撐地爬起來,屢次無果。
喉間抽搐,他噗得一聲吐出大口汙血,那一灘血裡頭還混了兩顆微黃的碎牙。
五等大夫:「……」
發、發生了什麼???
他竟是完全想不來。
只記得自己好像撞上什麼東西,被一道赤紅玩意兒抽了回來,半張臉麻得失去知覺,不用手去摸也知道腫得不成樣子。艱難抬頭,只看到半截山字甲片構成的吊腿。
後者向自己靠近,行走之間,他能清晰聽到金屬撞擊的鏗鏘脆響……
五等大夫的心涼了大半截。
那人卻從自己身上跨過。
一雙四棱惡鬼獸紋銅鐧舉起,三兩下將還站著的土匪全部打趴下。他手中的銅鐧一根便有一百二十斤,一雙那就是兩百四十斤。再加上他的力道,骨頭裂開是基操。
擱沈棠的話來說,這雙銅鐧捶打出來的牛肉丸也會格外勁道Q彈……
康時跳下馬車。
上前道:「趙將軍!」
來人正是先行過來的趙奉。
那個倒楣催的五等大夫湊巧撞他手上——其實他那會兒也挺懵,看到有個玩意兒衝自己撞來,想也不想召出全套武鎧,雙手化出銅鐧,將對方從哪兒來抽哪兒去。
「康先生。」趙奉將一雙銅鐧收回去,衝著康時抱拳,問道,「事情結束了?」
他更想問自己是不是來遲了。
武膽武者嘛,多少都有些「職業病」——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立功的機會,錯過就會渾身不得勁兒——自己緊趕慢趕跑過來,好傢伙,大頭都被其他人拿了!
那他白跑這一趟啊。
康時笑著道:「還未結束,趙將軍來得正正好。這一夥人是來滅口的,若他們也沒回去,山裡那一夥可就要腳底抹油溜了。咱們這就帶人上去,准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趙奉臉色好了許多。
康時問:「元良人呢?」
趙奉回應說道:「見山上開戰,吾便先來一步,祈先生帶著人隨後就到。」
其實也是他小看了康時一行人。
以為己方不利才匆匆趕來。
如今一看,是他想多了。
別看沈棠的班底人數少,但平均水準高,眼前這位康時先生也不例外——方才那局勢,即便自己沒趕到,康時多半也能將那個五等大夫當成老鼠戲耍玩兒。
康時又問:「還有多久?」
趙奉是兩點一線,一路竄上來的,真正走到路程也就是山腳到半山腰的高度,因此速度快,但祈善帶人疾行趕上來,至少要一刻鐘。這個速度並不算慢……
康時內心估算一番。
他準備等等祈善。
待人齊了,再一起衝上去。
誰知——
楊都尉道:「移花接木……」
康時:「什麼移……」
趙奉眨眨眼,不解地看向康時。
啥移花接木?
下一息,康時和楊都尉就在他眼前消失了——啊不,準確來說是趙奉從康時兩個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百多號從天而降的人和馬,人疊人,亂成了一片。
這夥人,康時不認識,但打頭那個,不正是據說還有一刻鐘才能趕來的祈善?
康時嘴角抽了抽。
一時間,不知道該感慨祈善拼命——連輔助疾行趕路的言靈都不用,直接「移花接木」——還是真情實感吐槽一句「素商或許不是一隻貓,但祈善是真的狗」!
看著祈善臉色煞白,一副隨時會歇氣的虛弱模樣,康時氣得想抽他!
問道:「這樣,不太好吧?」
趙奉勤勤懇懇爬上來,順手還幫忙打殘了一個五等大夫,錘死了那些煩人的小嘍囉土匪,不說功勞也有苦勞,連一杯茶都沒喝上就被祈善「移花接木」換了位置……
趙奉還得再爬一回山。
祈善彈了彈袖子上的灰塵。
淡然道:「如何不好?」
「你少說兩句留著多喘氣……」一次性「移花接木」百多人,這可不是啥輕鬆的活兒,他篤定祈善這會兒丹府文氣已經不剩多少了。
有功夫嘴硬,還不如多復原點兒。
兵坊又不會長腳跑了?
土匪窩短時間也搬不空。
過了好一會兒。
臉色能與夜色媲美的趙奉從山腳爬上來了,看著祈善的目光那叫一個一言難盡。
他多少——
有點兒明白秦禮先生的心情了。
「惡謀」祈善果然不當人!
倘若沈棠在這裡,便知道有個詞兒形容祈善是極其適合的——超級狗的LYB!
稍作休整,準備進攻兵坊。
祈善消耗太大,康時代勞將五等大夫嘴裡的秘密全部摳出來,然後一刀送其見閻王。倒不是他不想降服這名五等大夫,實在是此人人品不堪,留著還不如搞死了好。
趙奉道:「……可惜了。」
雖說只是一個五等大夫,但對班底薄弱的沈棠而言,多一個戰力也是多一份保障。
康時:「不可惜,留著才是大患。」
土匪抓了可以當俘虜,他們行惡事再多,但實力不濟且愚昧,非常好糊弄,怎麼操練都無所謂,能徹底降服就可以為己所用,若是不能——搞死了就搞死了。
只當是替天行道。
但這名五等大夫不同。
他腦子不算多聰明,卻喜歡自作聰明,又有五等武膽的實力,自視甚高,還被河尹張氏好吃好喝供著,不容易降服。
即便降服也不是出於真心,指不定哪天就在背地裡搞小動作。平時沒什麼,保不准關鍵時刻壞事,與其以後麻煩,不如搞死。
一了百了。
祈善也道:「寧缺毋濫。」
沈小郎君是缺人,但還沒缺到來者不拒的程度,連康時都瞧不上眼的,死了就死了。
倆先生都這麼說,趙奉不再多言,他本來也不是沈棠這邊的人,只是來報恩,忌諱交淺言深。一行人抓緊時間攻上兵坊,只是行到半路就發現不對勁!很不對勁!
這一路是不是——
太安靜了?
兵坊這般重要的地方,山中還有儲量豐富的礦脈,不說十步一哨,也該安排巡邏。
結果,一路行來毫無動靜。
「你們看——著火了!」
祈善抬手一指。
康時聞言抬頭看去。
只見遠處逐漸亮起一縷橘紅的光,將山峰輪廓暈染出來,肉眼可見地蔓延。
二人心中俱是咯噔。
莫非打草驚蛇了?
不對不對——
算算時間和腳程,這窩土匪根本來不及,行動不可能這麼快。趙奉心下可惜,那可是五千羽箭、一座兵坊和礦脈……饒是家大業大如自家主公吳賢也不可能一下子掏出來,若失之交臂,不啻於丟了一大筆錢。
他道:「全速前進!」
看看能不能趕上吧。
即便「丟錢」,也該搞清楚怎麼丟的。
距離兵坊匪寨還有一百多丈遠,趙奉已經能看到被火焰焚燒的匪寨大門,火光之中,隱約還有互相廝殺的人影。
再靠近點,喊殺聲清晰入耳。
康時怒道:「是誰!」
竟然敢覬覦他們盯上的桃子!
因為那個坑爹的文士之道,康時對「勝負」的執念格外深,無法容忍勝利的果實被不知道哪裡竄出來的野猴子摘走!
祈善:「……」
他似乎——
感覺到了一縷熟悉的文氣。
距離越近,撲面而來的熱浪越清晰。
臉頰被燒得發燙。
康時疑惑道:「怎麼有些熟悉?」
他與沈棠接觸時間還短,殘留的文氣又比較淡,加上火焰焚燒傳來的焦臭,他一時半會兒竟沒有認出來,只覺得有些熟悉。
祈善嘴角抽了抽:「主公……」
康時沒聽清:「什麼?」
祈善道:「是主公。」
摘他們桃子的野猴子——
是沈棠。
康時:「……」
康時:「???」
康時:「主公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問題,其實沈棠也想知道。
為什麼她運氣這麼背?
眾所周知,沈棠打了雞血一樣帶人出發。她率領的土匪跟著她跑,沈棠跑哪裡,他們就跑哪裡,根本不管什麼大道還是小道……加之疾行言靈太得勁兒了。
跑著跑著跑上頭。
沈棠以為土匪認路。
土匪以為沈棠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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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八:走錯路啦(下)
怎麼還沒有到?
沈棠心下眉頭微蹙。
據康時青鳥帶回來的消息,兵坊所在的那座山在自己的東北方位,沈棠也是照著這個方向去的,算算腳程應該就是這附近,山腳植被特徵也差不多吻合,但這山道……
沈棠詢問土匪:「確定是這裡?」
一眾土匪被她的問題問懵逼了。
啊這……
沈棠是說了哪座山,哪個方位,但他們都是跟著大當家跑的啊,現在大當家反過來問他們……想起沈棠一言不合就拔劍割人腦袋的作風,他們嚇得不敢胡亂回答。
「你們啞巴了?給句話啊……」
她又不是河尹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士,能勉強分得清東南西北已經不錯了,至於是哪一座山,哪處精確位置……也太為難她了。她並沒有問責的意思,但土匪們快嚇哭了。
在他們千呼萬喚之下,有一位「英雄」哆哆嗦嗦地站出來道:「應該是這座山……」
他說得沒什麼底氣。
但沈棠要的就是這個回答。
「沒走錯?那行,繼續前進!」
只要沒走錯就OK,其他都是小事。殊不知,沈棠忽略了一個很小的細節——康時給的資訊沒問題,方向也正確,她也沒有找錯目標,可康時在前山而他們從後山入。
越往上路越崎嶇難行。
沈棠不得不收回摩托。
揮手召出慈母劍,刷刷幾劍將礙事兒的雜草灌木劈了個乾乾淨淨。作為文心文士,她的五感雖不及武膽武者那麼強,但比普通人還是強不少,夜間奔襲也不受阻礙。
由她打頭陣,其他土匪跟上。
「我怎麼越走越覺得可能走錯了……季壽幾個偽裝成商隊,真能從這樣糟糕的山路上山?」沈棠心裡打著鼓,但他們都快爬到半山腰了,這會兒再下去不划算。
轉念一想——
古代造橋修路遠不如現代社會方便,基建能力不足。那些經濟繁榮的地方,交通還算便利,官道修得平整,但這種人煙稀少的偏僻深山,哪有這麼多富裕的人力來修路?
話又說回來了。
實力強大的武膽武者堪比人形炸藥包,不管是犁地還是修路都是一把好手。怎麼沒人想著聘用武膽武者造橋修路建水庫?如果自己是君主,肯定讓武膽武者在基建上發光發熱,一人抵得上幾百上千的普通人。
嘖嘖嘖,完全想不通。
想著,她又一腳踩進水坑。
「淦——回頭就讓趙奉去炸山!」
白嫖的武膽武者,不用白不用。
沈棠心裡嘀嘀咕咕著,勉強將自己說服。前後又行了半個時辰,終於看到一條寬闊不少的山道,只是仍未看到康時幾個的影子。她猶豫著要不要給康時飛隻青鳥……
偏巧這個時候——
叮叮叮!
她以為自己產生幻覺。
但仔細一聽,又確實有聽到。
她抬指抵著唇角,「噓」了一聲,示意土匪們全部安靜,最好連呼吸聲都別發出來。
夜風吹拂,樹葉沙沙。
那富有節奏的「叮叮」聲清晰了不少,沈棠精神一震——這TN不就是敲擊金屬聲?
大晚上的,深山老林傳出這聲音,除了康時說的大肥羊兵坊,不用做第二個設想!
沈棠又喜又疑。
喜的是自己沒走錯。
疑的是怎麼沒看到康時。
沈棠給氛圍組下了備戰指令,所有人從現在開始都要小心謹慎再謹慎,若誰打草驚蛇,暴露他們的方位,那人可以洗洗丟去喂狗了!此話一出,一眾土匪嚇得憋氣。
一眾人小心翼翼地靠近。
兵坊藏於深山。
黑夜之中能隱約看到幾點昏暗燭火,幾十道人影在緊張忙碌著什麼。
若是動作慢了,冷不丁就要挨上一鞭子,遭人呵斥:「……動作快點!沒吃飯還是怎麼著,利索點,別磨磨唧唧……小心點!東西摔壞了,你這條賤命賠得起嗎?」
即使被鞭打地衣裳粗布開裂,皮膚留下一道道血痕,也無人敢痛呼出聲,而是咬緊牙關加快動作。那些叮叮噹當的敲打聲,則是從低矮屋舍傳出來的。透過簡陋的木窗,隱約能看到揮汗如雨的忙碌人影。沈棠見了心下狂喜,仿佛看到無數的錢插著翅膀向她飛來。
唉,說白了還是她太窮了。
有個氛圍組詢問她何時動手。
雖說現在夜色還深,他們藏著暫時不會暴露,但隨著時間推移,天色放亮或巡邏警戒的人靠近,他們極有可能被發現。
沈棠低聲道:「我再想想——」
她也知道這個道理——等康時幾個會合再動手,無疑最穩妥,人多力量大,兵坊守衛未知,貿然動手要承擔極大風險,可——沈棠看了一眼天幕,心知天快亮了。
時間不等人。
沈棠閉眸狠了狠心,再睜開。
正要下令,卻聽一聲破空之音。
噗地一聲。
一支箭穩穩紮在距離沈棠藏身之處幾丈處,有三道巡邏護衛人影靠近,其中一人還道:「那邊是什麼東西,去看——」
第二個「看」字還未來得及吐出。
一道森白劍光從黑暗中襲來。
鮮血噴湧而出。
另外兩人沒料到會是這發展,剛要放出信號示警,脖頸傳來陣陣森然寒意。原來是一道宛若幽靈般的虛影,手持一柄雪亮利器,頃刻刺出兩劍,兩具屍體同時倒地。
撲通、撲通。
與此同時,其他巡邏護衛也發現了異常,準備過來查看怎麼回事,沈棠長劍一指。
「殺!」
氛圍組大手一揮。
率領各自的土匪下屬衝上來。
「有敵襲——」
沈棠接連殺了七人,第八個護衛才在臨終前成功發出示警,雖說話落的瞬間就被沈棠奪了性命,但也夠了。這座藏身深山老林的兵坊,既是一座兵坊也是一座土匪寨。
收到敵襲的消息,數百人影從不同屋舍衝出來,粗略一看便有兩三百人,幾個呼吸過後,其他地方也亮起了火把,源源不斷朝沈棠他們的方向迅速支援。
沈棠:「……」
好傢伙——
這是捅了馬蜂窩嗎?
先不論敵人整體素質如何,光憑這個數量就足以給己方造成極大損失。
電光石火之間,沈棠做了個大膽的決定,高聲道:「爾等結陣迎敵——吾先行!」
自己這邊的土匪訓練時間太短,但他們畢竟是刀口舔血的狠角色,互相配合也能給敵人造成不小麻煩。沈棠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給他們造成傷亡,破壞他們的配合。
沈棠果斷提劍殺出。
劍鋒所過之處,鮮血飛濺。
與此同時,她口中輕吟。
「東風夜放花千樹……」
她現在的文氣比第一次施展這個言靈多了許多,再加上刻意控制威力和言靈範圍,半句言靈出口,丹府文氣還很充裕。她腳下一錯,身形輕盈,似捉摸不透的風,輕鬆躲避圍殺上來的一眾敵人。轟的一聲,眾人感覺腳下地面細顫。
無數翻湧的黑白文氣凝成一條蘇醒的、輪廓模糊的巨龍,自地底爬了出來,氣浪以其為中心向四面八方翻湧,砂石翻滾,沖得人身形不穩,隱約還聽到清冽龍吟。
「更吹落,星如雨!」
咻——
文氣巨龍沖天而起。
不同於第一次、第二次的大陣仗,這次的威力小了許多,文氣巨龍升至十多丈高便攀升至頂點。砰得一聲炸開,化作絢爛奪目的流光,強行將黑暗奪去了一瞬。
這一夥人何時見過這陣仗?
衝殺過來的土匪怔住。
沈棠沒有給他們多少反應時間,上百道拳頭大小的火花從天而降,跟長了眼睛一樣,挑著距離最近的土匪奔去。只要被火苗沾上就很難再熄滅……
火焚劇痛讓不少人失了理智。
哪裡還顧得上敵襲?
全在求生欲的催動下打滾滅火了。
不過,這畢竟是一部分人。
沈棠也不可能完全放開手腳去放火,全燒了,回頭還能剩下點啥?這一把火放了,己方帳下的土匪和兵坊的土匪也交上手。喊殺聲和兵器交鋒的脆響交織。
沈棠專挑他們中實力比較高的下手,其他實力較弱的丟給土匪們解決。雙方人數雖有差距,但己方並未落下風。
她輾轉騰挪,身形靈活地收割人頭,盡可能給土匪們降低壓力,不一會兒便成了血人。她如此囂張,很快就被敵人盯上。一柄長槍破空而來,直襲她的面門而來。
沈棠想也不想抓了個人抵擋。
一腳將其踹開。
「黃口小兒,找死!」來人見沈棠這番生猛挑釁的操作,氣得臉色鐵青,表情猙獰。
沈棠懶得跟人嗶嗶。
提劍就是淦!
二人武器交鋒的瞬間,來人周身湧出一陣陣武氣,化作一套厚重威嚴的武鎧,在背景火光的映襯下,多了幾分修羅般的兇悍氣質。此人怒目圓睜,出手狠厲。
槍影更是密不透風。
沈棠回擊也不遜色。
「原來是個獨眼龍啊——」
她遊刃有餘,以劍身架著他的長槍,令其無法再進寸步,嘴上還不忘出言挑釁,攪亂對方的心態。這名武膽武者生得可怖,臉上密密麻麻幾十條褐色疤痕,乍一看還以為是蜈蚣。其中一道疤痕最為醒目,從右額一直劃到了左頰,右眼眼皮無力耷拉著。
眼眶凹陷。
顯然是沒了眼球。
眼睛顯然是來人的禁忌,沈棠這麼一說,臉上怒火肉眼可見地加重,出招更加淩厲,一招一式直取命門。沈棠一邊照看帳下土匪,一邊應付此人,同時還要見縫插針收人頭:「我這是戳中你的痛腳了?火氣這麼大?正所謂怒急傷肝,生氣多了容易早亡……」
她嘴上還不忘逼逼賴賴。
「找死!」
沈棠:「來來去去就是找死、黃口小兒,你這詞彙量不行啊,受教育太低了嗎?罵人這種事情還是要跟我學。罵人不帶上祖宗十八代和戶口本,殺傷力減半的。」
廢話的同時,一劍刺向來人另一隻完好的眼睛。他果然閃避,沈棠便趁著他重心不穩的空擋,一劍結果了兩個土匪。劍勢收回,正好擋住他刺來的銳利槍尖。
「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腿腳都比你利索好幾倍。嘖嘖嘖,你動作這麼慢,我真擔心你兒孫給你上墳,你都搶不到半塊肉。」沈棠一腳踹向他的槍身,借力飛踹橫掃他的面門,雖然沒踹中,但小嘍囉的人頭是拿到了,「幹架不行,你閃得倒是快——」
此人面色幾乎要與夜色一般黑。
沈棠正準備將其逼入死角,再虛晃一招收其人頭,卻在中途強行收回劍勢,足下一蹬躍上屋頂。一張文氣巨網霍地從天而降,正好罩住沈棠原先的位置。
不過,這還不夠。
看著又一次殺上來的武膽武者。
沈棠看也不看,後躍踩一人腦袋,將其踹到武膽武者的槍尖之下。
那人避也不避,槍勢不見,直接將那人捅了個對穿,偌大血窟窿鮮血淙淙,沒兩息就咽氣了。武膽武者抬手將屍體推開,再度殺上來。
「小子,你再囂張啊!」
看著被逼到死角的沈棠,武膽武者可算揚眉吐氣了。鬼知道他剛才有多暴躁,恨不得用槍尖將這人的嘴巴撕爛!援軍一到,這小子囂張不了多久了!
他準備將沈棠活擒。
狠狠折磨一番再殺!
「乃公就是囂張怎麼了!」沈棠一劍破開纏繞上來的文氣,劍身擊飛槍尖,順便賞了那人一腳,「搞得誰不是個文心文士!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她被無處不在的文氣攪得心煩,還得分心照顧各處,火氣沖、脾氣自然也大。有了這名文心文士加入,武膽武者的進攻越發流暢,她這邊的人手也逐漸吃力起來。
繼續拖延下去對己方不利!
必須速戰速決!
至於那名文心文士在哪裡?
已經不重要了!
殺光所有人!
一個文心文士能掀起多大風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二百七十九:滿載而歸
沈棠發出的友好國際問候——
【法克魷!】
來人接到的資訊——
【腰斬!】
「你可知我們是誰?」
看到沈棠充滿殺意挑釁的中指問候,此人臉色比醞釀數年的臭水溝還臭,恨不得將其俱五刑刮千刀。奈何,人腳下還躺著兩具新鮮熱乎的同僚屍體,他不敢輕舉妄動。
「我當然——知道!」沈棠將腳邊攔路的屍體隨意踢開,被鮮血染紅大半的臉上露出一抹隨意淺笑,「就是來殺你們的!」
「豎子狂妄!」
沈棠神色略有不耐。
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句貧乏的問候,如果他們願意交錢,自己可以開一個「垃圾話培訓班」,保證他們能換著花樣口吐芬芳。她看似漫不經心,實則下一瞬眼神陡然淩厲。
招呼不大一句,提劍就淦!
「狂妄?乃公教訓個不孝子,不狂妄著來,難不成還給你這不孝子敲鑼打鼓、披麻戴孝!」沈棠一劍自下往上,時而進攻下三路,時而進攻上三路,嘴上還孜孜不倦輸出各種騷擾,「刺你左肩!嘿,這次改右肩!面門!哇——老實孩子,你還真信了啊?」
「二打一,你們倆不孝子!」
待劍光散去,一人身前滿是血淋淋的劍痕,另一人肩膀被洞穿一個血窟窿。沈棠需要一心多用,還得分出心神戒備暗中的文心文士,一時間也拿不下二人的人頭。
只能趁著他們分神的時候,在他們身上多開幾道血口子,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這種傷勢一時半會兒拖不死武膽武者。
倒不是不想下狠手,只是——
祈善幾個不在,也怕浪大翻車。
殊不知,兩個武膽武者內心也叫苦——兵坊的整體武力並不低,光是五等或以上的武膽武者便有五人,文心文士兩人。
五個武膽武者,一人被派任務下山解決蟲子,還未歸來,兩個被沈棠斬殺,屍體估計已經涼得差不多,只剩他們兩個。
二打一還久攻不下。
其他小兵人數倒是不少,但偷襲過於突然,沈棠一上來還放了一把火,殺得小兵士氣低迷,愣是被那一群瘋狗一樣的土匪抗了下來。至於兩個文心文士——
說來也怪,他們人呢?方才二人明明對沈棠和來犯雜兵出手了,為何此時沒動靜?
這個嘛——
祈善掏出帕子擦掉劍身沾染的血,刷得一聲,乾脆俐落收回劍鞘,在他腳下躺著一具死不瞑目的文士屍體。他發現此人的時候,對方言靈正到關鍵時刻。
白撿的人頭,祈善豈會錯過?
劍鋒出鞘,一劍穿心,護衛這名文心文士的小兵也被他兩三劍斬首。
康時動作慢了一步,沒趕上人頭:「你文氣消耗巨大,還未恢復,豈可如此大意?」
「許久不用劍,想試試手……」文心文士又不是沒了文氣就任人宰割了,祈善的劍術可是專門跟劍術大家學過的,不然也不敢一人在外浪,「先去找主公,與其會合。」
迎面便是一員賊人。
康時佩劍出鞘,下手果決。
「趙將軍已經過去了。」
畢竟,能者多勞嘛。雖說趙奉曾被公西仇摁著胖揍,毫無還手之力,但對付幾個在窮鄉僻壤逞威風的武膽武者還是沒問題的。若體力跟得上,一人便能挑了這兵坊。
隨著趙奉帶著人拍馬殺到,僵持局勢瞬間便倒向沈棠這邊。
勢如破竹,亂殺!
半盞茶不到的功夫,兵坊的喊殺聲漸低,願意放下武器的抓為俘虜,繼續負隅頑抗的給心窩子一刀,了結乾淨。沈棠渾身浴血,抱拳向趙奉感謝道:「多謝。」
趙奉不敢受:「沈君嚴重了。」
其實他趕過來也就抓住個小尾巴,正準備支援沈棠,誰知與沈棠糾纏的武膽武者反方向逃命,直接送到趙奉手上。這趙奉熟悉啊,送上門的人頭,豈有不收之理?
銅鐧下去,敲碎腦闊。
沈棠趕來的時候,那廝已經斃命。
她略有些可惜地看著屍體,將人頭被搶的不快丟到了腦後:「趙將軍帶了多少人?」
「除了留下看守俘虜的,其他都帶出來了。」攻下來的匪寨還不穩定,那些土匪仍有異心,為了防止他們趁著自己不在造反,趙奉留下一半看守,剩下一半拉出來。
沈棠道:「那就麻煩趙將軍組織他們滅火,清點一下兵坊庫存和工匠數量……」
趙奉點頭:「唯。」
兵坊,最值錢的是啥?
五千羽箭?
拿下來的俘虜?
還是那條不知開採多少的礦脈?
全都不是,是兵坊幹活的工匠!
沈棠現在真是缺人缺瘋了,兵坊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意義並不大,加持有限,但這批工匠就不一樣。他們不僅能鍛造武器,還有其他用途,也是現階段沈棠最需要的。
一刻鐘之後。
外頭天色濛濛亮。
沈棠身上沾染的鮮血已經完全乾涸,黏糊糊的格外不舒服,但目下條件有限,連她也只能用水打濕袖子,胡亂擦掉臉蛋和脖子上的血跡。祈善二人一進來就看到她這般豪邁的動作,前者嘴角微微一抽——所以說,不相信沈小郎君是女兒身這事兒,怨不得旁人。
「元良,你們來啦。」
沈棠抬手招呼他們進來。
祈善二人行禮:「主公。」
「餓了不?」
她變戲法一樣掏出大餅。
祈善也沒客氣,還點了一壺酒,暖胃暖身。一夜未眠又耗費大量文氣,他現在看什麼都想吃。康時覺得這樣不太好,本想說兩句,但回過神,他也喝上了。
康時:「……」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他如此跟自己說道。
三人抱著餅子就著酒水,墊了墊咕嚕亂叫的肚子,沈棠問:「處理得如何了?」
兵坊規模不算大,但也不小,沈棠帶來的那一撥人都不是幹這事兒的料。
康時道:「差不多了。」
大部分茅屋都被火勢波及,所幸河尹張氏建造這裡的時候也考慮過防火問題,再加上救火及時,損失並不大。工匠以及學徒共一百五十六人,除了極個別倒楣鬼被砸傷燒傷,其他並無大礙,全被趙奉抓起來集中看管。至於俘虜,也抓了一百多號。
「可有逃的?」
任何事情都要做好最壞打算。
康時道:「校對了冊子,逃了十一人,趙將軍已經派人去追殺了,能不能追上不好說,畢竟我們對此處地勢並不熟悉。至多半天時間,河尹張氏應該會收到消息。」
一來一回也要到傍晚才能來。
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但也夠了。
能帶走的全部拆了帶走、轉移。
沈棠暗中扒了扒自己的家底和人手,托腮發愁道:「現在還不是跟張氏正面對抗的好時機,至少要等任書下來……屆時,應該能湊出一支勉強看得過去的部曲私兵。」
至少也要兩千人。
再加上趙奉幫忙的一千人。
三千人,勉勉強強能撐門面。
說起部曲私兵——
「外頭那些都是主公帶來的?」
「嗯,可惜死了三十來個。」
搗了兩個土匪窩才搞出來這麼一票人,這次行動就填進去三十來號,還有六七十個傷患,所幸傷勢都不重。饒是沈棠這樣動不動摘人腦袋的,也忍不住心疼。
沈棠問祈善:「怎麼了?有問題?」
「寥寥幾天便初具軍容,難得。」
除了那些傷患,一夥人整整齊齊窩在角落,不亂跑、不亂動、不亂搶,甚至無人交頭接耳。祈善一開始還以為沈棠讓青鳥帶來的話都是她胡吹大氣,有誇張之嫌。
如今一看,名副其實。
自家主公確有練兵之才。
能者多勞!
以後再搗毀土匪窩,土匪都能押送到自家主公這邊,由她負責操練看管,甚妙!
殊不知——
那些人不敢亂來,純粹是因為先前亂來的,全被沈棠當著他們的面捏碎天靈蓋。
是的,徒手,捏碎的天靈蓋。
沈棠被誇獎了,嘿嘿傻笑兩聲。
什麼叫一夜暴富?
這就是一夜暴富啊。
沈棠看到一車車載滿的戰利品,一夜未眠的疲累盡數散去。這些戰利品,可不止她眼饞的五千支羽箭,還有六七百套中等品質的全套皮甲、五百多把格式兵器。
其中還未完成的半成品更多。
這還是因為兵坊建造完成並未多久,若是沈棠再晚幾個月來,收穫妥妥翻一番!
除了這些,還有一筆金銀銅鐵,一批品質不是很好的糧草——糧草是給礦工吃的,為儘快開採,河尹張氏想辦法搞了三百多號礦工,日夜接替,每日都有死傷。
祈善二人與沈棠殺商議過後,建議將礦工全部放下山而不是接納——一來,礦脈短時間無法啟動;二來,這些礦工也是不小的負擔,沈棠還沒那個財力去養。
最後一車車滿載而歸。
離開不足半個時辰,收到消息的張氏才匆匆帶人趕到,他們看到的是被燒得亂七八糟的兵坊廢墟,地面滿是血跡和燒焦痕跡,值錢的東西都被洗劫一空。
不能帶走的?
全部砸了。
「那裡是什麼?」
為首的眼尖看到什麼。
命人將旗幟上的破布取下。
打開一看,龍飛鳳舞幾個字。
【往右走三百三十步】
「走!過去看看!」
到了地方又發現第二張用鮮血寫的布條,循著指引一路找過去,結果卻看到地上整整齊齊擺放著一具具熟悉的屍體。其中幾具被單獨擺出來,他們死因各不相同。
有人被一劈兩半,身體分左右裂開的,冰涼發暗的腸子散在外頭:有人被利器砍了腦袋,屍首分家;有人被一劍洞穿心臟,屍體還算完整……
其中一人最慘,腦袋被鈍器打擊,顱骨凹陷,整張臉已經面目全非……
看著這一幕,為首的險些沒站穩。
這幾人都是張氏辛苦培養出來的,有兩個武膽武者是張氏本家子弟,其餘則是許諾重金招攬,那名慘死的文心文士也是張氏旁支,耗費不知多少真金白銀在他身上。
還沒等他們為張氏衝鋒陷陣,報效家族培養之恩,竟然死在了這裡!
他面色鐵青。
這時,身後有人推開他,直奔那名文心文士屍體旁嚎啕大哭,此人便是兵坊的負責人,也是唯一逃過一劫的文心文士。他見勢不妙便先撤,將遇襲消息帶回去。
死掉的文心文士是他兄弟。
「此仇不報,吾誓不為人!」
他含恨泣血。
為首的張氏之人將手中血布震成碎末,恨聲道:「查!看看究竟是誰幹的!」
張氏在河尹樹敵雖多,但下手這麼狠辣徹底的敵人卻不多。不管是哪一個——他心下都微微發涼,兵坊的損失慘重但還不算傷筋動骨,怕就怕這只是開胃菜。
敵人還有大招等著張氏。
「唯!」
從這一日開始,張氏上下草木皆兵,看誰都像仇人。其他家族瞧了,只覺得莫名其妙。雖說張氏有意隱瞞口風,但三百多礦工逃下山,真相還是傳了出去——
一時間,不少百姓拍手稱快。
張氏仇家也做夢笑醒了好幾次。
沈棠的日子也平靜了幾天。
很快就被兩人打破。
褚曜將林風和白素打包送了過來。
沈棠詫異。
白素也就罷了,人家畢竟是有武藝在身的女俠,但林風一個小丫頭跑來作甚?
褚曜回信:「為了立功。」
沈棠滿腦子問號:「立功?」
褚曜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林風能有文氣是因為獲得沈棠的認可和庇護,她作為國璽的擁有者,承認了林風,林風幫著沈棠做事便是立功,自然也能獲得一定的文運,對她修行有益。
回頭凝聚文心也能降低難度。
至於白素——
沈棠的性別不可能隱瞞一輩子。
她需要更多的幫手。
褚曜認真考察過白素,連共叔武也說白素根骨很不錯,武藝基礎很好——普通人長穗單劍都極難控制,而白素一雙長穗雙劍堪稱精妙,這種兵器可不好修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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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林風的文士之道
沈棠:「……」
雖說小姑娘有奮發向上的志向是好事,但自個兒並不是為人師表的材料啊。旁的不說,出言化物什麼的,自己也是一臉懵逼。
準確來說,「出言化物」並非沈棠獨有。
例如祈善他們的「星羅棋佈」,創造一個小範圍適合文氣施展的舞臺,將文氣化作牆垣阻擋敵人,擾亂陣型,這些也是「出言化物」。例如共叔武、半步、公西仇、翟樂這些武膽武者,言靈化出兵卒、武鎧、戰馬、武器,這些同樣也是「出言化物」。
沈棠唯一特殊的地方在於她的文氣可以化出「食物」形態,被人體吸收、化為己用。
特殊,但又沒那麼特殊。
林風跟自己學這個作甚?
沈棠準備跟小姑娘「推心置腹」。
林風顯然是有心理準備的。
她沒有直接回答沈棠的詢問——她為何要學習這樣特殊的「出言化物」——而是反問了一個困擾她很久的問題:「恕奴冒犯,郎君以為,什麼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沈棠看著小姑娘因為守孝和苦修而清瘦的小臉,略有些詫異她的問題。同時又生出幾分莫名感慨,林風遭遇幾次大變,終是長大了。長大的不是年紀,是心態。
她並未隨意敷衍林風。
「安身立命的根本?」
「這個問題我得好好想想。」
經過慎重考慮,沈棠斟酌著給出答案。
「旁人怎麼回答我不知道,但我的話,我的回答應該是‘能力’——真正掌控在你手中的能力。某種程度上來說,你掌控的‘能力’越無法被人輕易替代,你的處境就越安全,根基越穩。這個回答,你能明白嗎?」
林風的眼睛出現些許的迷茫:「能力?恕奴愚鈍,未能完全參透理解……」
倒不是她的理解能力不行,而是她想不到自己有什麼能力是無法被人輕易替代的。
一想到這個,她便心慌難受。
沈棠攬著小姑娘的肩膀。
「我給你舉個例子。」
沈棠虛指著林風的小腹:「例如這裡,作為一個女子,只要沒有先天疾病,待年紀到了能孕育子嗣的時候,便有了生兒育女的能力,這是男子所不具備的。」
沈棠畫風陡然一轉。
「但這種能力並不能成為‘安身立命’的根本。因為世上男女對半分,如果只為了有個孩子,有一半的女子都能替代。同理,男子也一樣。如果女方所求的只是孩子,這世上有生育能力的男子都能讓她有個孩子,為什麼非得是特定的一個人?」
沈棠見林風表情更懵,她意識到自己的話題好像超綱,舉的例子對於這個年紀的林風而言也不妥當。話鋒一轉:「舉這種例子就是告訴你,依賴與生俱來的……」
林風卻道:「奴明白了。」
沈棠愣了愣:「你明白了?」
林風點點頭道:「嗯!好比家慈她們,她們‘安身立命’的能力是家世、是替父親管理好後宅、打理好宗族關係,而非誕育子嗣。父親有幾個孩子也是庶母所生……」
沈棠心下暗暗咋舌。
林風又道:「但這種能力,顯然不牢靠……不然家慈也不會死於非命。尚在淩州的時候,家慈曾帶著奴去各家賞花,其中也不乏上敬公婆、下養子女,掌中饋一把好手的夫人,將一大家族管理得井井有條,依舊受丈夫冷落責駡,一點體面都不給……」
越說越覺得這能力讓她感覺不到一點兒安全感,林風所圖的,也不只是這些。
沈棠有些明白林風的不安。
「所以啊,正因為如此,你才要與你的老師好好學習。你有文氣,能凝聚文心,你的選擇遠比那些困於後院的女子多得多。」
林風搖搖頭:「還不夠。」
沈棠問:「還不夠?」
「這世上文心文士有多少?奴家還未凝出文心,不知品級、不知資質,除了性別與郎君一樣——但作為女子這個性別,它並不能讓奴家言靈能力強大三分!僅僅以‘文心文士’而言,這世上有多少文心文士可以將奴取而代之?這就好比女子能為丈夫生育,但丈夫要孩子,未必非這個女子一樣。郎君未來若圖大業,郎君為什麼就非得奴家不可?」
沈棠聞言,徹底愣住了。
好笑道:「你擔心這個?」
林風:「前幾日念了一篇,其中有一句——吾聞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那位夫人以色侍人,文心文士則是以‘才能’侍主而非以‘情分’侍主。郎君待奴有情,但這份情分又能維繫幾時?它能讓奴‘安身立命’嗎?」
這段話著實有些大膽。
林風腦子一熱全部說出來了,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勁,臉色刷得一下沒了血色,忐忑又害怕地看著沈棠。沈棠待她好,但她這番話卻有些「誅心」和「薄情」了……
可她本意並非如此。
林風心中一直很不安。
她只是想讓自己變得特殊。
對沈棠而言,她獨一無二,能將她取而代之的人少些;放大環境,她也是特殊的,假使有朝一日陷落敵營亦能保全自身。真到那個處境,她除了靠自己的能力,還能靠誰?她哪有第二份運氣碰到第二個公西仇?
作為女性卻有文氣,這世上除了自己便只有郎君一人,林風是真的很害怕——害怕孤立無援,害怕被其他更優秀的人替代,害怕被沈棠忽略,害怕被整個世道排斥。
所以——
林風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
什麼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沈棠並未斥責林風,甚至沒有露出一絲不好的臉色,而是好笑地將小姑娘抱在懷中溫聲安撫。過了幾息,林風眼眶微紅落淚。
「郎君,奴並不是責怪您……」
沈棠道:「我知道。」
沈棠:「是我的回答不清楚。」
林風忍著心底的羞恥和愧疚說:「奴與老師學習治世之道,但總覺得還不夠,奴家也說不出來為什麼。奴家擔心天資有限,往後不如老師,不如各位先生……奴家實在是,實在是慚愧,竟生出這樣的心思,可是……」
可是她完全控制不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性別、孤立無援,潛意識將授業恩師和其他幾位先生也放在競爭者的立場。
所以,她想辦法脫困。
從這種惱人的情緒中解脫出來。
她便想到了沈棠。
或許能給她指點迷津。
沈棠並未想到林風心思會這般敏感多思,但自己年紀也不大,只能跟褚曜交流。
抓耳撓腮,斟酌了又斟酌,又擔心言辭不當會讓褚曜和林風這對師徒感情疏遠。
她這個主公太難了。
結果——
薑還是老的辣,褚曜一早就有察覺,不然他也不會主動將林風打包過來。
褚曜看著橫向發展,翅膀幾乎要撐不住整個身體的青鳥,歎息一聲,一邊看信一邊劃重點。他也是經歷過幾番磨難的人,林風這點兒心思,他完全能感同身受。
但他無法開解林風,相較於自己這個有些嚴厲又甚少感情交流的老師,林風更加親近救下她的郎君沈棠。心結這種東西要說出來,攤開,才能想辦法打開。
褚曜心下微歎。
沈棠和林風同為女子,但二人身份不同。五郎是主公,是被效忠追隨的人,有著強大的武力,而林風是追隨效忠她的人。
後者會擔心自己不被重用、不被需要,前者只會擔心追隨自己的人不夠,可只要不是一敗塗地,五郎就不會缺追隨者。
這種安全感和自信是林風無法具備的,造成此番區別的,不止是身份地位,這也與林風小小年紀遭遇多次變故有關。
林風資質還看不出來,倘若她資質不高,又不似武膽武者那般能上陣殺敵,所向披靡,作為少有的女性文心文士,不上不下的確尷尬。褚曜隱隱約約有些打算。
也是他為林風籌畫鋪就的路。
靈感還是沈棠給的。
以往的言靈,多以兵、法、儒、道,這幾家為主,文心文士各有喜好偏向,各個國家國主的「諸侯之道」也是如此。但自家主公不一樣,她的「諸侯之道」跳出這幾家範疇。
那麼——
文心文士的言靈,是不是也能跳出這一範疇?這一想法讓褚曜心跳如鼓。
倘若可行——
林風未來就無人能輕易替代了,至少,她在這個世道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根基。
這些打算,褚曜只跟沈棠說。
沈棠:「……」
這對師徒將自己當成傳聲筒嗎?
一個不說,一個不問。
唉——
這年頭,主公不好當,不僅要會維繫屬下「父女情、師徒情」,還要學會開解小女孩兒敏感心思。可褚曜開口,沈棠自然不會拒絕。第二日便找來眼睛紅腫的林風。
「我日思夜想,有法子了。」
林風越發愧疚了,腦袋低垂。
沒想到自己的事情會讓郎君這般上心,再想到自己的心思,越發無地自容。
沈棠道:「治世之道,要學。」
林風用力而鄭重地點頭。
這是自然的,她跟隨褚曜學習的時候,便暗暗發誓要爬到最高,掌握權利!
她的野心在褚曜幾人刻意引導以及自身幾番遭遇之下,早已蓬勃滋長。
「你知道庶民以什麼為天嗎?」
沈棠沒繼續說,而是拋出問題。
林風:「有言靈說是以‘食’為天。」
「那你就好好追逐這片天。」
林風不解地呆住了:「誒?」
沈棠道:「元良說我的諸……文士之道是‘農事’或者農耕相關的,或許是因為這個,出言化物才會出現食物。這證明,言靈是可以化出食物的。你即便不能化出現成的食物,但你的文士之道或者掌控的言靈可以輔助莊稼,令天下穀物大熟,甚至可以將此道發揚光大,這世上又能有誰輕易替代你?林風,在我和你老師這裡,你是獨一無二的。」
沈棠的一番話,猶如撥雲見月,讓林風豁然開朗——空懸無力的雙足踏上了實地。
她陷入了忘我沉思。
半晌,眸光越來越亮。
是啊,就該是如此!
她武學資質不高,無法像老師和幾位先生那般劍術高超,更無法像郎君一樣廝殺戰場,文心品質還不知,但她可以確定自己未來努力的方向——
既然百姓以食為天,那她為百姓護住這片天,這還不足以安身立命嗎?
她想跟郎君學習獨特的「出言化物」,不正是為了這個?她倏得從惱人又折磨的愁緒解脫出來,心境一下子明亮澄澈。
不由自主閉上眼,腦中描繪那番場景。
沈棠:「???」
這是咋了???
敏銳感覺到周遭天地之氣有異動,沈棠召出青鳥給褚曜發了一封信函詢問。
這次的青鳥可苗條了,速度七十邁,心情是自由自在,直奔褚曜而去。褚曜收到青鳥的時候,還以為是祈善幾個。
結果——
五郎???
五郎的青鳥還能這般矯健?
打開一看,褚曜呆了。
種種跡象來看,似乎可能是……
顧池好奇湊上來問咋了。
褚曜表情放空,半晌才給了回應:「望潮,你有聽說過,有人文心還未凝聚,文士之道便有覺醒的跡象?或者……正在覺醒?」
顧池手背貼著他額頭試了試溫度。
沒發燒。
顧池:「你做夢?」
顧池又道:「這種情形我的確見過。」
褚曜連忙追問:「何時?」
顧池道:「坊市話本。」
那些連文心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傢伙,最喜歡YY這些了,什麼天生雙文士之道、天生三文士之道,文士之道融合進化,甚至還有天生就有文士之道,左手文王卦、右手河圖洛書,一出生便說「吾乃救世聖人」……三歲能文、四歲能武、五歲封王拜相……
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不能寫的。
褚曜:「……」
褚曜道:「……吾非戲言。」
他很認真在問這事兒。
顧池一聽也認真了幾分:「是誰?」
褚曜道:「吾徒,林風。」
顧池:「……具體說一說?」
聽完之後,顧池準備親自跑一趟。
看過這麼多離譜的坊市話本,還是第一次看到還未凝聚文心便已有文士之道的,也不知道文士之道是啥。不算沈棠,這可是世間第一個女性文心文士的文士之道!
反正有共叔武在,山谷內的人員也安定,顧池離開一兩日沒事兒。
褚曜道:「那便麻煩望潮跑一趟了。」
顧池前腳剛走一盞茶,沈棠後腳也收到了褚曜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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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一:齊民要術
「噗——文士之道?」
沈棠收到青鳥的時候,口中正含著一口溫水。看清上面的內容,險些一口全噴出來。她咳嗽了兩聲,湊近了將每個字逐一辨認。再三過後,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林風極有可能在覺醒文士之道。
沈棠:「……」
饒是她常識略有不足,也知道文士之道一般在文心凝聚之後才會出現,基本沒聽說過誰還未獲得文心便有文士之道的。林風這個例外,真不知是好預兆,還是壞徵兆。
呸呸呸!
肯定是好的!
沈棠沉著臉色,內心卻打起了鼓。
獲得文士之道是好事,但沈棠也有自己的擔心。文士之道的能力與文士是什麼品質的人、追尋什麼樣的道、內心最渴望的東西……有關。林風這麼點兒大,她真知道自己畢生要追求的是什麼?在沈棠看來,文士之道還是等三觀成熟後再出現會比較好。
但是吧——
來都來了,總不能強行終止。
看著被近乎粘稠的天地之氣包圍的林風,沈棠愁得托腮——倘若此時無晦也在就好了,他比自己有經驗,若中途有突發意外發生也能第一時間應對挽回。
倘若林風因此導致天賦缺損,抱憾終身,沈棠心裡豈會好受?
ε=(′ο`*)))唉
她愁得快擠出表情包了。
咚咚咚。
白素站在門外,經沈棠允許才走入屋內。她第一眼便看到閉眼入定,神情安靜恬靜的林風。儘管感覺不到天地之氣的存在,但白素作為武者,五感比常人敏銳得多,隱隱覺得室內的氣息比室外更舒服,仿佛渾身的毛孔都舒服地微微張開,讓人頓生慵懶愜意之情。
「沈郎主,林小娘子這是?」
白素不知道林風咋了,但武者的直覺讓她小心翼翼避開,生怕驚擾林風。
沈棠道:「林風這是頓悟了。」
白素好奇:「頓悟?」
這個詞彙白素並不陌生。
只是,擱在年紀小小的林風身上卻格外矛盾。所謂頓悟,便是頓然領悟——迷聞經累劫、悟則剎那間——亦是明心見性。林風年紀小,世事少,閱歷淺,何來大徹大悟?
但這是沈棠說的,白素也識趣不說,只是跟著沈棠一起看著一動不動的林風……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林風明明什麼也沒變,但白素總覺得這張臉比之先前更加鮮活靈動,氣質特殊。
白素揉了揉眼,正欲看個仔細,卻聽耳畔傳來一句輕描淡寫,可落在她耳中無異於平地驚雷的話。說出這話的人是沈棠,她道:「是啊,無晦說林風可能是頓悟,即將覺醒文士之道了,即便此次不覺醒,也相當於邁出最關鍵的一步……獲得文士之道是遲早的。」
「哦,文士之道,奴家聽說……」白素下意識點頭應和,但等她腦子反應過來,嘴巴說了什麼、耳朵聽到什麼,立時頓住,雙目驚愕圓睜,素來清冷的面龐露出少有的失控,「林小娘子她不是……原來是林小郎君?」
因為恩師亡於武膽武者之手,白素深感上天不公——恩師武技精湛,堪稱當世武學宗師,奈何作為女子無法獲得武膽,卻被一個武技平庸、只會用蠻力的三等簪嫋逼入絕境——她還專程去瞭解文心文士和武膽武者,對所謂的「文士之道」也有涉獵。
有可能獲得文士之道,便意味著具備文氣,是文心文士,也是男性……
白素深諳「世道險惡」,這年頭看臉已經不能分辨性別了,老天爺也偏心偏到了胳肢窩,為何給了林風文心文士的天賦,還讓「他」生得一副比女兒家還嬌俏的面龐。
沈棠:「……」
聽到「林小娘子」到「林小郎君」的過渡,她莫名想起自己被誤會性別的那些歲月。
沈棠輕咳兩聲:「咳咳,不是。」
白素不解「不是」二字含義。
什麼「不是」?
沈棠道:「林風是女子。」
白素:「???」
她一臉不信,以為沈棠在逗自己。
沈棠道:「林風真是女子,貨真價實,童叟無欺,與你我一樣都是女子,不是郎君。」
白素:「……」
她越發篤定沈棠在逗自己。
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我不信」三個字。
沈棠:「……」
(╯‵□′)╯︵╩▂╩
刻板印象、固定思維害死人啊。
不過,沈棠也沒追著解釋,時光會證明一切。她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林風,又咕嘟咕嘟喝了兩壺水,一旁的白素也好奇「文士之道」是什麼樣,親眼見證覺醒的機會可不多,於是也留下來。等啊等啊,沒盼到林風醒來,反而盼來了「不速之客」。
顧池不滿:「什麼叫‘不速之客’?」
「不請自來即為不速之客,我又沒說錯。」論抬杠,沈棠也算得上行走的活體ETC了,顧池在這方面別想占到一點兒便宜,「先不說這些,既然來了,你幫我看看,林風維持這態快三個時辰,她會不會有事?」
顧池只是瞥了一眼。
說道:「沒問題。」
沈棠遲疑:「真沒問題?」
顧池:「每人覺醒文士之道的方式都不同,但無一例外,覺醒之前都會引發小範圍天地之氣高度共鳴,共鳴時間越久說明獲得的文士之道能力越強……」
「似林風這種……三個時辰?」
顧池道:「我六個時辰。」
大醉一場,宿醉醒來發現腦子都要炸了,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沖入他的大腦。
沈棠:「……」
六個時辰就覺醒了一個「窺心」的文士之道……沈棠對顧池那句「共鳴時間越久說明獲得的文士之道能力越強」持保留態度。
顧池:「……吾都聽到了。」
沈棠尷尬又心虛地移開視線,顧池又道:「不過,林風小娘子作為女性,還是世上唯二的女性文心文士,情況可能有所不同。主公可記得你之前是何情形?」
沈棠聞言只想翻白眼。
顧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她啥都不記得了,連棺材醒來、被沈家替嫁這些資訊,也是跟顧池一起得知的。何時有文氣文心,何時有文士之道,文士之道何時進化為諸侯之道……她一概不知。
自然也不具備參考性。
顧池聽完了這部分心聲,歎氣。
從袖中掏出幾樣東西。
一本小冊子,一支小毛筆。
提筆跟沈棠道:「借點水沾沾。」
沈棠:「……」
顧池提筆,刷刷幾下,竟是十分標準的蠅頭小楷,將林風的情況如實記錄下來。
這可是寶貴素材,以後當參考。
沈棠伸脖子看他記了啥,顧池忙著刷刷記錄,二人都忽略了一側的白素娘子。
直到——
那對長穗雙劍脫手,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沈棠二人才齊刷刷看了過去。
白素喃喃:「林風……小娘子?」
顧池道:「對啊。」
白素:「!!!」
顧池知道白素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個他有經驗,並未出言嘲笑,反正事實擺在這裡,不信也得信。除非林風覺醒個文士之道,順手將性別也改了——
白素怔怔看著自己的雙手手心。
恍惚喃喃:「可、可她是女兒身……」
此刻卻要覺醒文士之道?
但凡與文心文士、武膽武者幾個字沾邊的專業術語,從來與女子不相干,白素也在現實面前認了命。現在卻告訴她,女子其實可以有文心,甚至還能覺醒大部分文心文士都沒有的文士之道……就在自己面前,三步開外!
白素此刻的表情完全放空。
她腦中混混沌沌,完全不知道千絲萬縷的思緒要從何開始捋起——心聲極其混亂嘈雜,聽得顧池下意識蹙了眉頭。看似毫不在意,實則暗中戒備。
倘若白素有過激行為破壞林風的文士之道覺醒,他會一時間出手,將其扼殺在萌芽。
白素渾渾噩噩,莫名覺得口乾,抬手去給自己倒水,誰知雙手已經抖成篩糠。
終於——
哐當!
茶壺脫手,茶水傾瀉淌下矮桌,打濕她的衣裙,也燙得她肌膚發紅。正是這一抹滾燙溫度,讓她從魔怔中醒來。她呼吸急促了幾分,問了一個她此刻最想知道的問題。
「為何?」
問出之後,白素眼眶微紅,胸腔狂跳,一下一下,響得耳膜幾乎聽不到其他聲響。
一時間,她竟不知該先嫉妒,還是先痛哭一番——她那位武技超群、對她有再造之恩的恩師,死在了三等簪嫋手中,並非技不如人,純粹是因為沒有武膽……
是因為恩師天賦還不夠嗎?
還是因為……
白素完全克制不住,無數紛雜念頭在這一刻蜂擁而來,宛若毒蛇吞吐著的蛇信,蛇眸閃爍著的冷光,篝火搖曳舔舐的火苗……一下下撩撥她的心緒,動搖她的信念。
白素的念頭在顧池這裡是完全沒有秘密的,他也知道怎樣回答能獲得最大報酬。
「因為只有吾主承認了女子。」
那雙泛紅多情的眸子望著顧池。
不明白什麼意思。
顧池也沒賣關子,反問:「縱觀這兩百多年,你見哪個國主將位置傳給膝下女兒?」
象徵權利的國璽只在男性繼承人之間延續,兩百多年,甚至更早之前,都是如此,所以沒有女性文心文士,就這麼簡單。在知道真相前,顧池也沒想到這就是答案。
白素:「……」
只是,她沒機會多想別的,因為林風這邊有了動靜,暫時吸引三人全副注意力。
林風周遭近乎粘稠的天地之氣,隨著她一呼一吸,一點點融入她的肌膚,順著經脈流淌全身,滋養經脈的每一個角落,最後往一處彙聚——此處便是還未開闢的丹府!
天地之氣從小水窪,一點點彙聚成一泓清潭,看一眼便覺得渾身清涼、神思通明。
恍惚之間,林風感覺自己化成了一陣輕飄飄的風,吹拂千里金黃麥浪,一會兒又化成了雨,靜看萬頃碧波魚蝦。再一轉,她坐在軟綿雲間,雲頭之下是國泰民安!
越看她越是心生嚮往。
想湊近看得更清楚……
湊啊湊,結果一個沒注意,一頭栽了下去,從雲端直直跌落萬頃碧湖,無數水流將她淹沒……林風猝不及防嗆了一口水,才冷不丁想起來自己水性不好!嚇得她心下咯噔。
驀地睜開眼——
哪裡有溺水?
自己衣裳不見一點兒濕痕。
林風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沈棠,大腦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經撲上去尋求一星半點兒的安慰。沈棠看著被嚇壞的林風,狐疑抬眼,用眼神詢問顧池。
這也正常?
顧池並未作答。
等林風情緒穩定下來,難得溫聲詢問:「林風,你可知你的文士之道是什麼?」
除了比較特殊的情況,文心文士在覺醒成功之後,便會知曉自己文士之道的真面目。
林風被問懵了。
「文、文士之道?」
她連文心都沒有怎麼會有什麼文士之……誒,林風心中剛升起這個念頭,一種極其自然但又帶著點兒違和的心聲湧上心頭。
聽清楚之後,她徹底傻了。
顧池並未逼迫。
他也有類似的體驗,知道那種情緒需要時間緩衝和消化:「不著急,慢慢想。」
林風抬手捂著自己的額頭。
蹙眉去捋清楚突然多的東西。
半晌才道:「似乎……是有……」
顧池:「是什麼?」
林風遲疑道:「是、是……齊民要術……」
她連丹府都未成功開闢,更別說凝聚文心,至於文士之道,更是「傳說中的存在」。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是不是文士之道,故而有些遲疑。
顧池:「齊民要術?」
林風點點頭,不甚確定地道:「說是什麼……物各有時、地各有利,什麼不違農時,順天時、量地利,放能用力少而成功多……什麼的……不是很懂……」
顧池倒是知道:「這是一部農書。」
看樣子,褚曜的打算是成功了。
賊星上面的言靈內容無數,迄今為止兩百餘年,還有無數未解謎團。因為國璽分散,上面的言靈也相當零散。這個《齊民要術》,顧池偶然有看過兩篇。
不過,無甚作用。
顧池道:「齊民無蓋藏。齊民便是庶民,令庶民獲得‘資生’之術,確實是農書。不過言靈散亂,倘若你的文士之道與這部農書有關,那就有些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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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二:任書來了
「麻煩?」
一聽這「二字」,林風心下咯噔,眼底帶著幾分無助,明明心底已經慌得不行,面上仍努力鎮定下來,輕聲詢問請教,「顧先生,為何會麻煩?可有——解決之道?」
突然有了文士之道,等同於吃了顆定心丸——因為不管最後資質如何,她成功凝聚文心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意味著拿到了保底——林風還未品嘗喜悅的滋味,便被顧池一番話說得慌了神,心裡頓時沒了底。
顧池如實告知林風:「賊星撰刻言靈無數,浩瀚如煙,流傳在外的不多,內容細碎分散……連我也只是偶然看過《齊民要術》中的兩篇殘文,它具體有幾篇,全文內容如何,尚不得知。倘若你的文士之道發揮能力,需要《齊民要術》全篇……」
目前為止,農書相關的言靈無法應用於戰場,亦不能治世治國,不具備鑽研開發的價值,文心文士對其自然不會上心,無人重視,導致流傳在外的農書相關言靈極少。
剩下的顧池不說,林風也該懂。
林風垂頭,沉默了幾息。
沈棠看著有些心疼。
她給顧池使眼色,示意他別把人弄哭了,想辦法哄兩句。顧池只得話鋒一轉,寬慰臉色煞白、神色失落的小姑娘:「不過你也不用灰心喪氣,事情還沒那麼糟糕。」
林風振作精神:「可以挽救?」
顧池笑道:「自然,最壞的情況就是你無法完全掌控文士之道,但這不致命。」
看看身邊這幾個文心文士。
有哪個完美掌控文士之道的?
他們不也活蹦亂跳的?
林風:「……」
完全沒有被安慰到……
顧池看著林風幾乎要哭出來的眼睛,饒是臉皮厚如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要是讓褚無晦知道自己故意逗哭他寶貝學生,還不拔劍跟自己一對一分勝負、決生死?
他隨便找了個藉口開溜。
「我去找筆墨將兩篇殘文默寫下來,回頭再問問你老師和祈元良兩個,有沒有看過《齊民要術》其他殘篇,看看能湊出多少。你不用多想這些,夯實基礎才是正道。」
林風收拾腦中混亂情緒。
感激地福身謝過顧池。
顧池擺擺手,示意她不用多禮。
準備晚點跟褚無晦幾人商議,如何開發利用林風的文士之道——主公的諸侯之道與農事相關,出言化物能令人吃飽喝足,林風的文士之道,可不可以令莊稼豐收?
若真是如此——
不知能活多少無辜庶民。
不多會兒,顧池便放飛了三隻青鳥,祈善、褚曜和康時幾乎是前後腳收到。三隻青鳥攜帶的資訊是一模一樣的,但給褚曜的內容多了一段——他要晚兩天再回去。
褚曜好歹也是當年「褚國三傑」之一,不至於連山谷內這麼點兒人都壓制不住。
祈善看著青鳥信函出神。
《齊民要術》?
隱約聽過零碎幾段。
祈善便將自己記得的默寫下來,傳給顧池,順便添了一句——可要其他農書?
他沒讀過《齊民要術》,但看過三卷《農桑輯要》,反正都是農書,或許有用。康時回信內容也差不多,他沒聽過《齊民要術》,但他幫忙將《農桑輯要》補了一卷。
顧池:「……」
為什麼林風的文士之道是齊民要術而不是《農桑輯要》?後者一共才七卷,這倆湊一起就補足了四卷。至於《農桑輯要》全文六萬餘字,這倆偶然看過就能背下四卷似乎有些不河狸——嘿嘿,不要問!問就是文心文士人均過目不忘!
當然,根本原因是頂尖文心文士的丹府,不僅能儲存文氣,還能儲存備份言靈。
_(:з)∠)_
即便不能,文心文士的記性也很好,一篇幾百上千字的文章,往往通讀兩三遍就能牢牢記住。幾人中最給力的,便是褚曜這位老師,《齊民要術》他年少時看過五卷。
顧池:【五卷……這麼多?】
褚曜道:【褚國王宮有全套的。】
市面上流傳的《齊民要術》多是從褚國這邊流傳出來的,此書十卷九十二篇,正文加注釋足有十一萬字。但因為是農書,只有寥寥兩份,一份被褚國王宮收藏,另外一份當做王姬陪嫁。褚曜能讀到這麼多,純粹是因為王姬的丈夫正是他恩師的兒子。
之後被王姬轉贈給了恩師。
收入恩師的私人書庫。
褚曜被替換文心,恩師心有愧疚,極力彌補,甚至給了褚曜自由出入私人書庫的鑰匙。褚曜便是那時候,無意間翻到了那套《齊民要術》,但他沒有看完……
顧池回了青鳥:【還能找到?】
等待的功夫繼續抄撰。
褚曜:【很難。】
他的文心被替換之後,獲得他那顆二品上中文心的褚國儲君被其他兄弟鬥倒臺,捲入「厭勝之禍」,恩師作為儲君黨羽也被連根拔除,其他人等,抄家發配。
褚國又被辛國所滅,殿宇被焚。
那兩套《齊民要術》,作為沒什麼用又不被重視的農書,講真,很難保存下來。
除非——
林風以後有機會進入「山海聖地」,從書山將全套《齊民要術》帶出來。
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
「山海聖地」廣袤無邊,書山千萬,誰知道《齊民要術》藏身在哪一座呢?
這一晚,多人一夜未眠。
褚曜幾個是因為默寫。
白素是因為「女子也能獲得文心,是不是也能獲得武膽」這個問題,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林風是激動又緊張,翻來覆去睡不著。唯一能安穩大睡的,便是沈棠了。
第二日,金烏還未冒頭。
沈棠照舊踢醒了公雞和黃犬,將越來越上道的土匪好好嚇唬一番,盯著他們晨練幾圈,這才滿意點點頭——目光欣慰,仿佛看著一群在獄中勤勤懇懇、老老實實改造的囚徒,而她就是監督、幫助他們重塑人生的大善人——頗有幾分育人的成就感。
回去路上,他被白素堵了。
「沈郎主且慢!」
「何事?」
白素咬著下唇,緊張忐忑:「沈郎主,不,沈娘……也不,沈公,可否移步詳談?」
喚「沈郎主」,冒犯人家真實性別。
喚「沈娘子」,沒氣勢,不夠尊重。
折中一下還是喚「沈公」。
沈棠並未挪動腳步,直言道:「你是為了武膽之事來的吧?有什麼直說就行。」
白素問:「我能凝聚武膽嗎?」
她單刀直入,問得坦蕩。
白素昨夜回去之後,翻來覆去、細細咀嚼沈棠和顧池說的每一個字,特別是顧池那一段話。初時激動,但冷靜下來卻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讓她困意盡消。
【縱觀這兩百多年,你見過哪個國主將位置傳給膝下女兒?】
意味著,象徵權力的國璽只在男性繼承人之間延續,所以出不了女性文心文士。又因為沒有女性文心文士或者武膽武者,所以國主的女性子嗣不可能獲得國璽……
二者像是一個閉環。
甚至成了公認的生活常識。
直到出現了沈棠和林風。
閉環被打破了。
換而言之,眼前這位年紀不大、相貌仍帶著稚氣的少年,她手中擁有一塊國璽!
沈棠:「你天賦若夠,應該可以。」
白素視線不避不讓,神色帶著幾分傲然自信:「吾之天賦,勝過天下九成男兒!」
沈棠道:「那就行。」
白素又問:「我要付出什麼?」
沈棠:「忠心。」
白素聞言,不假思索道:「吾名白素,昊天鑒證,終此一生,願為沈君驅策。」
沈棠:「……」
這麼乾脆俐落嗎?
好歹猶豫一下下……
事實上,白素來之前已經想過很多,她的決定並非衝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之前便跟沈棠說過,願意任沈棠差遣。但那只是報恩,幫助沈棠瞭解河尹各個勢力,助其站穩腳跟,自己便能功成身退,還清這份救命之恩了……
如今再發誓卻是賭上一輩子。
習武之人,言出必踐!
儘管白素話不多,但沈棠也能看出她眼底的堅定和眉宇間的倔強——她來真的。
沈棠問道:「你就不怕所托非人嗎?」
倘若她只是偽君子,表面一套,實際上背地裡一套,以後讓白素去幹違背她道義的事情,白素也會去做嗎?在沈棠看來,主公和下屬,其實就是老闆跟員工差不多。
有緣一起打拼奮鬥,若是分了……
只要不是背叛捅刀子,好聚好散。
誰給人打工不是為了生活?
犯不著為了份offer賭上一輩子。
哪怕白素選的是她自己。
白素搖搖頭道:「怕,也不怕。」
沈棠:「……」
白素道:「沈君,我自小便跟恩師一起走南闖北。哪怕我們問心無愧,認為那是鋤強扶弱、扶危濟困,但在世人眼中,賊就是賊。哪怕這個賊的初心是為了貧苦庶民。不止旁人這麼想,沒有分到我們接濟的庶民也這麼想,少不得背地裡唾駡幾句……」
儘管她年紀不算大,但見識過的人情冷暖、世道淒涼,絕非沈棠能想像的。
幹她們這一行,從未想過能善終,死後能安穩下葬而不是死無全屍、被懸吊示眾,那都算不錯的下場了。白素一早便明白這個道理,但只要是人,總會有求生欲。
想活著,僅此而已。
「但我相信,沈君必是良人。」倘若有武膽,至少不會碰到個三等簪嫋就失手含恨,能活得比恩師輕鬆一些、長久一些、安穩一些……這已經勝過世間無數女子了。
賠上終生,自己也不虧。
沈棠:「……」
啊,莫名覺得肩頭重擔又增加了。
她跟白素又說了兩句,準備去喝口茶,捋捋複雜思緒,想想從哪兒可以拐更多類似林風、白素這樣的女子。前腳剛邁進屋,後腳便聽到顧池含著笑意的打趣。
「相信沈君必是託付終生的良人……好一個沈君有情,白娘有意……羨煞我等。」
沈棠:「……」
為什麼經過顧池的嘴……
氣氛就不一樣了?
她心下翻了個白眼。
「坊市話本都沒你能編。」
顧池點頭:「那是,坊市話本可沒有這麼精彩一齣,想不出來也寫不出來。」
沈棠:「……」
顧池沒有繼續調侃的意思,轉而正了臉色,將手邊厚厚一疊紙推向沈棠。
沈棠拿起翻了翻最上面的幾張,看到最開頭的幾個字,問:「《齊民要術》?」
顧池:「還有一部分《農桑輯要》,抄撰需要時間,這是已經抄好的部分。」
沈棠看看紙張總厚度,粗略一數百多張呢,再看看顧池,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這一晚上全抄撰這些,他的右手還好嗎?
顧池道:「不止是我一人。」
沈棠翻到了中間。
接連發現了褚曜三人的筆跡。
驚道:「無晦他們來過了?」
「沒來。」
「沒有來?」
沈棠看著手中厚厚一摞,詫異。
難道是青鳥送信,再由顧池一人抄撰?
顧池好笑道:「青鳥?一隻青鳥一次才能傳遞多少字?」
不管是《齊民要術》還是《農桑輯要》,那都是以萬作為單位的,青鳥幾十字、幾十字飛,漫天都是綠丫丫的青鳥……
那畫面太美,他不敢想。
沈棠道:「一千多字吧……」
顧池:「……」
那是他無法想像的肥鳥。
一時間,不知該心疼收到這麼長信函的收信人,還是心疼青鳥可憐的翅膀。
算了,一塊兒心疼吧。
顧池輕咳兩聲,跳過這個話題。
沈棠卻不肯:「你這什麼表情?我一次想說的話多麼,不一次性寫完,難道分個上百隻青鳥,一隻鳥一隻鳥地送?即便我肯,我也怕青鳥混了順序……」
收信人看得懂就怪了。
顧池:「……」
那為什麼——
不寫紙上,掛青鳥腳脖子,送過去?
完全不理解沈郎的腦回路。
正如沈棠也不理解他一樣。
顧池道:「剩下的內容,陸陸續續也會送來,讓林風將言靈內容記下,待開春農耕或許就能派上用場……」話未說完,一隻青鳥身姿矯健地滑翔俯衝,停在顧池手指。
沈棠一眼認出:「是無晦的。」
多次通訊,她已經能清楚分辨眾人的文氣氣息,只是奇怪為什麼收件人不是她。
沈棠托腮猜測信函內容。
直到——
顧池看過信箋,大喜:「好消息!」
沈棠被嚇得咬了自己舌頭。
捂著嘴:「好消息你就說,嚇我作甚!」
「任書要來了!」
任書?
沈棠眸子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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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三:來者不善
沈棠掰著手指算了算時間。
驚道:「任書下來這麼快?」
谷仁666啊,辦事效率這麼高!
顧池也沒有想到,意外之喜來得太快太突然:「確實,比預計最快還早了一旬。」
按照他跟祈善幾人的商議,應該在月末前後獲得任職任書,屆時,他們收攏的這些土匪也勉強能看了。冷不丁來這麼一齣,驚喜和驚嚇交織,很難說是好是壞……
喜悅逐漸散去,沈棠也恢復了冷靜,忍不住做了最壞的打算。她不放心地道:「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們在朝中無人,還是聯盟軍出身,以鄭喬心性不該這麼痛快俐落,還足足提前一旬——這事兒不會是個坑吧?谷仁和吳賢兩個不至於這麼坑我……」
不過,這也說不好。
但凡涉及「利益」二字,父子相殘、兄弟鬩牆都不少見,而沈棠跟他倆只是口頭上交好的「兄弟」,接觸時間也不長。這二人要是琢磨出什麼,冷不丁反手捅她一刀……
沈棠滿腦子都是谷仁和吳賢背刺自己,各種陰謀論跟墨水一樣咕嘟咕嘟冒出來,她陷入忘我,可憐顧池遭受近距離心聲攻擊。好半晌才緩過勁兒來:「這倒不至於。」
谷仁和吳賢兩個……
真計較人品和節操,全是水準線以上。雖說顧池聽不到谷仁心聲,但從谷仁以往名聲和事蹟來看,此人行事有一定章法底線。吳賢更不用說,耳根子軟,脾氣還有些沖,情緒上頭就容易衝動行事,不足為懼。
這二人真要背刺……
那一定是谷仁。
不知為何,顧池對谷仁心有忌憚,但卻生不出半點兒負面情緒,最差也是中立,再加上谷仁那些名聲事蹟做擔保,普通人看到他都會生出天然好感……
多少是有些邪門了。
猜測是谷仁的文士之道在作祟。
他陷入沉思,此時注意到視線區域內的光線被阻擋,沈郎那雙小手在自己眼前左右搖晃。顧池用手指撥開,道:「吾並未走神。」
沈棠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笑著閒談:「沒走神?那你想誰想得這般出神?」
顧池道:「是谷子義。」
「谷仁?他咋了?你懷疑他背刺我?」
顧池嘴角抽了抽,解釋道:「不是,吾只是好奇他的文士之道是什麼——」
「他的文士之道?」
谷仁有文士之道,沈棠不疑惑——雖說文士之道在文心文士中間也屬於稀少技能,但它作為牛批人士標配,谷仁有一個不奇怪——她只是疑惑,顧池怎麼突然想他。
顧池道:「我聽不到他的心聲。」
沈棠聞言道:「他有意防備你?」
顧池搖頭:「應該不是。」
此前,知道他文士之道的人不多,即便知道,也很少有人能像沈棠一樣時刻有意放空心神——一時半會兒沒問題,但長時間集中精力這麼幹,非常耗費心力。
顧池篤定是谷仁遮罩了他。
沈棠托腮:「那就有意思了……」
顧池道:「目前有些猜測。」
「啥猜測?」
顧池反問:「主公不覺得谷子義的運氣、人緣太好了點兒?他那些個結拜兄弟,各有所長,皆以他為尊。一個兩個或許是運氣好,但接連十二個,就不是‘運氣’二字可以形容了。陌生人見到谷子義,見之生喜……」
沈棠仔細一琢磨,還真是哦,她猜:「或許他的文士之道是‘龍傲天光環’?」
顧池:「那是什麼?」
沈棠虛捂著嘴,開玩笑:「龍傲天光環啊,便是谷仁身軀一震,群雄納頭便拜。」
顧池:「……」
顧池:「……倒也不至於如此。」
要是谷仁有這種逆天的文士之道,早就帶著聯盟軍橫推四寶郡,盟主也輪不到吳賢來做。顧池心知沈棠這話調侃居多,但有一點或許被她說中了——
谷仁的文士之道,或許可以影響一部分人對谷仁的印象情緒。
看似很雞肋,但勝在潤物無聲。
關鍵時刻或許有大用。
所以——
沈棠問:「是不是谷仁背刺我?」
顧池站起身,好笑道:「是意外之喜,還是天降橫禍,見到人不就知道了?」
在這裡胡亂猜測也無用。
事實證明,谷仁倆人都是無辜的。
他們受賞之後,馬不停蹄收拾包袱家當,離開行宮所在的乾州渠山郡,前往各自地盤,生怕自己慢一步就被出爾反爾的鄭喬幹掉。特別是谷仁,他帳下幾個義弟跟鄭喬有大仇,讓他們跟鄭喬近距離呼吸同一片空氣,興許哪天就忍不住去行宮刺殺。
一個個都是憋著火的爆竹!
而任書這麼快下達——
完全是因為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宴安。
雖說鄭喬完全沒將沈棠放在心上,但宴安卻不能放心,特地遣派專人去看看,這位沈棠、沈幼梨是何方人士。傳信使者帶一紙派令文書與河尹郡守印綬,日夜兼程。
只是,使者沒想到沈棠並未進入河尹境內,而是在河尹邊境身上停下、休整。
「哪位是沈君?」
使者一行共有十五人。
一名文心文士,一名六等官大夫、兩名五等大夫,其餘皆為二等上造與末流公士,竟是一個普通人也無。這個陣勢連褚曜看了都忍不住眼皮微微一顫,深感不對勁。
河尹不大,又窮又亂。
正常人跑去上任,能活幾年都不好說,上頭也未必重視,只是送一份派令文書,何至於這般排場?褚曜收斂情緒,細緻周到地安頓好他們,再派人去請沈棠過來。
說是細緻周到,其實也就那樣。
這麼多人藏身深山,以帳篷為屋舍,物質條件也就那樣,頂多拿出點陳茶酒水,請使者潤潤喉、暖暖身,待遇堪稱簡陋寒酸。
這些人倒是沒怎麼抱怨。
為首的文心文士環顧四周。
視線所及,不少老弱婦孺正彎著腰幹活,或撿柴或燒水或縫製保暖冬衣,青壯看不到幾個。若非這些人精神面貌還不錯,不知道的還以為誤入哪個難民營地……
為首的使者呷了口茶,眯了眯眼,眼底泛著幾絲異色:「這些便是沈公從四寶郡帶走的庶民?似乎比傳聞多了些……」
褚曜站一側,恭敬道:「路上饑民甚多,主公於心不忍,能帶的都帶上了。」
使者垂眸,低聲喃喃一聲,道:「……饑民甚多……沈君有心了,倘若庚國境內多一些沈君這般的人,或許天下太平可期……」
褚曜並不搭話。
事實上,只要有鄭喬這樣的國主,再來一捆五郎這樣的「善人」,也能被殺乾淨。
鄭喬一把爛牌打到近乎天胡的局面,的確令人敬佩,但從天胡優勢敗落成如今這樣,卻也是他自作自受,庚國百姓、辛國遺民沒有日夜咒駡紮小人,都算是有涵養了。
索性使者也不指望褚曜說什麼。
等待的功夫,使者目光落向褚曜身上,見褚曜相貌年輕成熟,偏生長了一頭格外突兀的灰白長髮,便隨口一問。
「先生如何稱呼?」
褚曜道:「敝姓‘褚’。」
名字就不便告知了。
使者聽到卻問:「是褚曜?」
褚曜心頭狠狠一顫。
因為他重修文心一事,極容易暴露沈棠手中的國璽,於是對外一直隱瞞曾經的身份,只有親近的幾人知道他的過去。來人一開口便道出這名字,讓人心生忌憚。
不過,褚曜並無半分遲疑。
狐疑又驚訝地看著使者。
「使者怎知?」
使者不答反問:「哪個‘yao’?」
褚曜笑著道:「光宗耀祖的耀……」
使者又問:「字呢?」
褚曜道:「字無晦。」
使者看著褚曜,褚曜神色坦然,甚至還要佯裝實力不濟被前者暗中以言靈試探:「觀你周身隱約有文氣溢散,必是文心文士。」
褚曜道:「實力低微,不敢獻醜。」
使者:「你這個名字倒是讓吾想起一人,多年之前曾名震西北,也是褚國人。」
「使者說的可是故國三傑?」
「故國?」
「在下曾是褚國人,褚國滅亡之後,阿父替吾改了名,多少也寄託了幾分……」說到這裡,意識到褚國被滅多年,甚至連滅掉褚國的辛國也沒了,如今是庚國的天下,他自知失言,膽怯抿唇將未盡之語咽了回去。
使者能體會他的心情。
但也沒有就此甘休。
又問:「你的文心花押呢?」
除了比較特殊情況,文心花押都是隨身佩戴的,這玩意兒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徵,類似於官員佩戴的印綬。在一些比較講究的國家,這甚至是一種約定俗成的社交禮儀。
有文心花押而不佩戴,很失禮。
「在下實力低微,文氣稀少,品階亦不高,維持花押有些吃力。」褚曜說完,已是無地自容,面色臊紅,但在使者目光注視之下,還是「吃力」地化出了文心花押。
銀灰白的文心花押。
九品下下,花押字跡粗糙模糊。
這是非常典型的「弱」。
使者看過一眼便示意褚曜收回去,見褚曜神色黯然,使者抿了抿唇,溫和解釋,仔細寬慰,言明自己並無為難之意,希望褚曜不要放在心上,他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褚曜道:「使者也聽過那三位?」
使者點頭:「聽過的,心嚮往之。」
因此聽到跟褚曜同音又同字的「褚耀」,他才會這般「失禮」——嘴上這麼說,但心裡怎麼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又借著閒談提及了共叔武,話裡話外想見一見。
褚曜:「……」
來者不善!
可他也不能攔著不讓人見。
恰巧共叔武巡邏歸來。
看到那名使者的容貌,電光石火間,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
因為角度距離,使者並未察覺。
使者對共叔武一樣好奇。
來的路上,他便知道共叔武是十等左庶長——此前寂寂無名,孝城陷落,城內一戰才有了點兒名聲。之後一直跟著沈棠,安安靜靜練兵,沒啥存在感,背景板人設。
瞭解共叔武背景簡單,使者有些心動——共叔武的年紀不算大,正處於上升黃金時期,一旦進入巔峰時期,還能再維持二十來年,至少也是十三等中更。
鄭喬雖不缺武膽武者,但多多益善。
只是,不出意外被婉拒了。
理由也正當——
共叔武反問一句:「恕武一介武夫,不知禮數,使者以為在下為何寡身至今?」
使者:「……」
不用多問,這肯定是鄭喬的鍋。
使者識趣不再開口。
正好這時候沈棠駕著摩托趕來。
共叔武長舒一口氣。
再不分散火力,他怕是要露餡兒。
倘若康時在這裡便會發現,這名使者的身形樣貌與當初找他的宴興寧,二者不能說毫不相干,只能說一模一樣。
沈棠一路騎著摩托疾馳回來。
額頭冒著熱汗,口鼻喘氣不止。
她跳下摩托的騾背。
使者見狀,便知此人就是沈棠了。
十二歲的年紀,腰間文心花押顏色剔透如水晶,九品下下品階。
雖是文心文士,武技極高。
前面的資訊都對得上。
只是後面的嘛——
看著沈棠不算高的個子,較為削瘦的身形,使者對這部分內容持懷疑態度。
不是親眼所見,僅憑外人口傳,他實在無法相信沈棠能陣前與公西仇打個來回。
「沈君。」
沈棠用袖子擦了一把汗:「使者安好。」
使者取出派令文書,與沈棠核對身份之後,宣讀鄭喬旨意,再交出河尹郡守的印綬,代替鄭喬勉力幾句。至於其他的——非常時期,繁瑣禮節一向是能省則省。
事情進展之順利讓沈棠恍惚,出於禮節,挽留使者小住,至少用一頓再走。
使者淡聲婉拒。
他還有要事要趕回去覆命。
沒有歇息多會兒,使者帶人離開。
沈棠看著臉色不太好的褚曜和共叔武,問道:「那位使者可是試探了什麼?」
褚曜:「盤查戶籍都沒那麼仔細,擔心他是懷疑什麼,也不知騙過了沒有。」
沈棠把玩著官印,轉著玩兒。
隨口道:「若是沒騙過,便讓他出點意外。人嘛,出門在外哪有不磕碰的,倒楣點兒丟了小命也是正常的,你們說是吧?」
誰料共叔武卻澆了一盆冷水:「對付其他人,此法或許可行,但對他不行。主公可知此人是誰?他叫宴安,字興寧,少時便完美掌控文士之道的奇人。你現在殺了他,他立馬就能在千里之外對你動殺心。」
沈棠:「???」
「宴興寧的文士之道,子虛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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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四:子虛,烏有
「子虛烏有?這文士之道聽著有些奇怪,莫非我們所見的宴安並非本尊而是一道化身?」沈棠頓時感覺腦仁兒都疼了,這個世界真是什麼稀奇古怪的能力都有。
科學在這裡還有出路?
怕是棺材板都被釘死了。
共叔武先是點了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看得沈棠一頭霧水,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所幸,共叔武也沒故意賣關子。
「倘若宴安當年沒撒謊,主公猜測應是八九不離十,可他若撒謊,那就不好說了。」共叔武頓了頓,反問一句,「主公認為宴安作為文心文士,會完全交代底子?」
不是他有意地圖炮,而是文心文士這個群體,人均三套房產,因為「狡兔三窟」。
特別是涉及文士之道這樣私密的底牌,更是不能讓外人輕易摸清楚,總要留一手。
共叔武傾向宴安有保留。。
沈棠:「半步與宴興寧交情如何?」
「說過幾句,硬要說的話,應該是‘半生不熟’。」共叔武難得開了個玩笑,「宴安父親是辛國名士,也是辛國廷臣,雖說那只是沒什麼實權的閒職,但他在士人之中地位高、名聲大,想要拜師的人能踏破他們家門檻,而宴安年少成名,想不知也難。」
共叔武作為龔氏當家人的胞弟,又是頗受重用的武官,自然屬於熾手可熱的都城鑽石王老五。不過他年紀比宴安大點,二人不算同一代人,一文一武,溝通有代溝。
「宴安曾當眾說過,他的文士之道是‘子虛烏有’,效果類似於文心文士的‘三心二意’言靈。不過,後者只能短時間存在,且僅有模糊人形,而前者卻是實實在在幻化出一道幾乎能以假亂真的文氣化身,化身還能在外行走。除此之外,並無特殊之處。」
這個文士之道看似很神奇,實則非常雞肋,連宴安自己也說除了偷懶無甚大用。
褚曜抓住重點。
「當眾說的?」
文士之道是啥?
文心文士的底牌啊。
關鍵時刻說不定能逆風翻盤的底牌,甚至還能救自己一條小命,宴安就這麼大大咧咧當眾說出來了?當眾坦白也就罷了,還仔細說了能力,這怎麼看怎麼不正常。
共叔武仔細回憶那時候的場景。
解釋道:「我記得是在一次宮廷夜宴,老國主為了向他國使臣炫耀。」
簡單來說就是鄰國吹噓他們國家有個少年,不滿十八便擁有了能力特殊的文士之道,下了辛國東道主的臉,老國主老臉拉得老長。最後是宴安站出來扳回一局。
宴安的年紀更小。
十六獲得,十八精通,二十大成。
文士之道不是那麼好控制的。
宴安的話惹來使臣質疑。
於是宴安當眾坦白文士之道能力,共叔武當時也在場,記得尤為深刻——這能力要是去搞自殺襲擊,誰扛得住啊。
並且,他的文士之道名字還特殊。
【子虛烏有】
完全在共叔武的審美點上。
沈棠好奇八卦:「‘三心二意’這個文心言靈,能化出兩道文氣化身,一心三用,但持續時間短,宴興寧的文氣化身卻能自由亂跑……那他最多能分出幾個文氣化身?」
屬實狠狠羨慕了。
共叔武道:「他自己說是兩道。」
但眼底卻寫著——
文心文士那張嘴,狗都不信。
沈棠:「當年就有兩道,現在過去這麼多年,保守估計就當是六道吧,再加上本尊一共七個。好傢伙,他一人能當七人用。」
多好的996、007選手……
當代卷王之王!
共叔武:「……」
褚曜:「……」
主公就只關注這點嗎?
人家就算一人能當七個人用,那也是為旁人效力,再怎麼羨慕也是無用的。
格局打開——
共叔武:「文氣化身兩個還是六個,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文氣化身死亡,本尊是會知曉的。現在還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宴安這個人物,儘量能避則避……」
別看人家名字叫宴安,字興寧,便以為他是「歲月靜好」類型的儒雅斯文書生——任何一個出名的文心文士,都不是靠顏值或者好脾氣出圈,名聲越大人越狠。
沈棠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當共叔武說這個使者宴興寧不是本尊的時候,她就打消讓他「出意外」的念頭。殺人滅口的原則之一就是為了斬草除根,殺一道文氣化身,又不危機本尊。
她費那個勁兒作甚?
沈棠更在意的是宴安的來意。
為誰而來?
為何而來?
莫非是自己幾個暴露了?宴安猜到共叔武手中那塊辛國國璽在自己手中?
這關乎她的身家性命。
「你們說,宴安是否發現了什麼?」
「懷疑肯定有,不然也不會百般試探。」說起這個,褚曜暗下有些慶倖,先前未雨綢繆讓祈善給幾人都做了偽裝,沒想到會派上用場,「但他沒證據,我們得沉住氣。」
沈棠點點頭,鑒於晏安的文士之道讓人防不甚防,她建議這幾天該幹嘛幹嘛,消停幾天,做足準備再進入河尹上任。比較大的動作,暫時停一停。
對了——
「我們要不要對一下暗號?」
褚曜倒是沒那麼緊張,甚至略帶輕鬆地調侃:「嗯,也行,暗號由五郎決定?」
沈棠興奮:「可以。」
當顧池收到褚曜默寫的幾張《齊民要術》,發現開頭多了一句——
【五郎年芳幾許?】
【五郎身高幾何?】
顧池:「???」
《齊民要術》的風格是不是不對?
再一問,這是暗號。
以後青鳥傳信或見面,以此為號。
回答錯了就是晏安假扮的!
顧池:「……」
這算什麼暗號?
後面還貼心附贈「正確答案」。
【秘密】、【秘密】
顧池:【……暗號答案呢?】
褚曜:【……就是‘秘密’。】
顧池:「……」
他有一話,不值當講不當講。
當年的褚國三傑怕不是餅子吃多了,有那麼點兒大餅!
康時收到青鳥傳訊才知道宴安來過,他眉心微擰,慶倖自己不在場。不然被宴安碰到,怕是會給主公帶來麻煩。康時也沒想到來使會是宴安的文氣化身。
不過,也慶倖沈棠沉得住氣。
否則此事沒那麼輕易揭過去。
楊都尉喝了一口溫好的黃酒,見康時神情凝重,問:「這個宴安有這麼棘手?」
「宴興寧的文士之道,沒有共叔半步說得那麼簡單。所謂‘文氣化身’,那不過是他為了藏拙刻意編的。‘子虛烏有’,本為虛構。既然是虛構,自然是不存在的……」
楊都尉聽得略有些迷糊。
「具體為何?」
康時道:「我也不知。」
他的友人不多,又因文士之道拖累,好友沒幾個。他與宴安成為好友,少時常有走動,是因為宴安的文士之道能克制他。但康時沒有與他深交、無話不談。
楊都尉詫異:「你也不知?」
那怎麼說共叔武說得不對?
康時道:「只是猜測和直覺。」
楊都尉非要刨根問底。
「說來聽聽。」
「真只是猜測,你聽聽就好,勿要當真——」康時好笑地給自己倒了碗酒,呷了一口,細細品味,還不忘給楊都尉提前打上一針,「宴安之父,曾經酒後與友人失言透露,宴安的文士之道可以顛覆虛實因果,至於具體能做到什麼程度,尚不可知。」
楊都尉仍不明白。
「虛實因果?」
「讓假變真或者讓真變假。」康時道,「我也只是聽說啊,真假就不好說了。」
楊都尉一副「我信你有鬼」的表情——這種秘聞,有那麼容易「聽說」?又是誰流傳出來的?還宴安之父酒後失言透露……
這陣子相處,也看得出來康時並不是那麼不謹慎的人。他的話,半真半假。
楊都尉仔細咂摸。
虛實……
因果……
僅從字面來看,不簡單。
楊都尉忍不住翻白眼,咕噥道:「現在的年輕後生,真是一個比一個難對付。」
想他年輕時候,天才文士雖然多,但文士之道大多中規中矩,不似現在——
真真是群魔亂舞。
一時間,楊都尉不知道該慶倖還是該遺憾,自己早生了十幾年,跟他們不是一代人。慶倖不用碰上面,遺憾無法交手。
康時訕訕笑笑。
只是心裡隱隱有些擔心。
與此同時——
使者一行人並未像沈棠擔心那樣,他們辦完事情便徑直離開,只是速度不快,慢悠悠的,一點兒看不出日夜兼程趕來的急切樣子。宴安問:「可有動靜?」
另一人回答道:「並無。」
一夜過去,仍無動靜。
宴安心下狐疑,也只能作罷——這個沈幼梨,他親自見過了,的確沒什麼異常,至多生得小了些、稚嫩了些、眼神乾淨了些,倒不似那些高門大戶精心培育出來的,更像是河灘邊野蠻生長的蘆葦,生命力蓬勃旺盛,帶著一股子能感染人的朝氣。
他道:「回去覆命吧。」
宴安揮了揮手,縱馬消失遠方,奇怪的是,剩下的人仿佛沒有看到,也沒有跟上。一行十四人只是原地停歇片刻,又重新上路,間或還能聽到一兩聲低語交談。
他們這次任務似乎完成太快了?
同一時刻——
遠在都城的宴安提筆微頓。
出神片刻,繼續落筆。
桌案上成堆的事情等著處理。
八成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例如某地有誕生祥瑞,有子出生能言,必是上天降下的福祉,庇佑國主千秋久安;例如某地官員請安問候,順便哭窮;例如拍馬獻媚。
剩下也是報喜不報憂。
但——
各地情況如何,宴安豈會不知?
氣憤,甚至想提筆叱駡回去,但不行,因為宴安不是國主,鄭喬才是。至於本該由鄭喬處理的東西怎麼到了他的桌案?
這就要問他的好師弟鄭喬了。
能者多勞。
既然宴安師兄有這份心,鄭喬犯不著給自己找事情做,將政務甩了出去,每日於行宮嬉戲玩樂,不是與廷臣宴飲,便是與人賽馬打獵蹴鞠捶丸……
前日還因為一個馬夫捶丸技巧不錯,當場給人封了爵,雖然只是最低等的,但也夠荒唐。其他廷臣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鮫鯊,紛紛投其所好,派人到處網羅年輕美人,獻上府中擅長歌舞的伶人——當然,少不了借著這個名義,往自己口袋撈東西的。
宴安日常想提劍殺人。
鄭喬過來看一眼,見他殺氣騰騰,道:「何人惹師兄不快,竟生出如此殺氣。」
宴安不答。
鄭喬頗感沒趣。
只是臨走的時候,問道:「那個沈幼梨,師兄讓‘子虛’去看過了吧?如何?」
宴安聞此,眼皮顫了顫。
他道:「此人並沒什麼問題。」
鄭喬譏嘲:「有問題,孤也不懼。」
宴安看著大變模樣的師弟,忍不住道:「長此以往,你也不怕死無葬身之地?」
鄭喬冷笑,不甚在意地揮手。
「不惜此身,孤無妨。」
宴安面露薄怒。
鄭喬卻視若無睹,甚至用帶著些許得意的口吻笑道:「即便孤會死,也會讓滿朝廷臣為孤殉葬再死,特別是——辛國舊臣。師兄無需多慮,黃泉路上斷不會寂寞的。」
宴安抿唇,目送鄭喬大步流星而去。
「等等!」
「師兄何事?」
宴安道:「關於先前廷議那件事情……」
鄭喬稍微一想,道:「你說那件事情?師兄若能說服他們掏出腰包,孤不阻攔。」
先前商議清點糧庫帳目,開倉放糧。
不過一直有聲音反對。
鄭喬為了穩定,有意縱容。
廷臣也沒完全否定宴安,但就是拖,各種拖延大法,一夥人默契踢皮球,故意卡著宴安。眼看著天氣越來越冷,各地下了初雪,再不解決,這個冬日不知會死多少庶民。
宴安又問:「倘若我要殺人……」
鄭喬:「師兄隨意,但若被他們抓住把柄,為地位穩固,少不得要師兄吃苦。」
他沒有說得太直白。
但宴安聽得出潛臺詞。
若這個「苦」是殺了宴安,為平息「眾怒」,他也要死上一死。
待鄭喬離開,宴安獨處一刻鐘才壓下內心翻滾的負面戾氣,他看著大門方向,對著虛空喃喃詢問:「烏有,還有多久?」
過了一會兒。
他又道:「兩年,也夠了。」
——————
兩日後。
沈棠醒來發現空氣溫度冷了不少。
推開門,風中飄著綿密細雪。
落在臉上冰涼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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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五:窮上加窮
河尹的冬日是從第一場雪開始的。
今年初雪來得比往年都要早,北風呼嘯,幽幽咽咽,光聽聲音都有種遍體生寒的錯覺,所幸雪勢不算大。可有道化學考題說得好——下雪不冷化雪冷。
百姓攜帶的禦寒衣物有限。
山谷內部食物充裕,但不適合過冬,因此明知現在還不是好時機,沈棠與祈善幾個商議後,還是準備率兵,提前進入河尹。
經過近二十日的暗中掃蕩、收編、操練,再加上原有的,兵力勉強增至兩千人,再加上趙奉友情相助的一千人,三千規模也不算太磕磣,勉強能看。
初步完成預期指標。
河尹官道。。
這一日,天上飄著細雪。
臨近晌午,官道出現數千人影。
這些人有些奇怪。
最外面的一圈人列陣統一,多是穿著統一或類似的青壯,眼底偶有精光掠過,眉宇帶著淺淡煞氣。或騎行,或步行,身上穿戴著半新不舊的布甲,手持各式武器。
時刻戒備外界可能突發的意外。
最中間一圈人則是削瘦憔悴的老弱婦孺,身上所穿衣物縫縫補補不知幾次。
整支隊伍好似緩慢蠕動的蟲子,在官道上慢悠悠地前行,整個隊伍除了腳步聲和馬蹄聲,只有偶爾的低聲細語,勉強算是整齊有序。或許是即將抵達目的地,看到了希望,這一行人臉上逐漸露出些許喜色,連帶著沉重疲累的腳步也輕快三分……
不過,這還不是最奇怪的。
明明飄著點點細雪,卻無一片落在眾人肩頭;明明吹著森冷北風,但連隊伍中尚在繈褓的嬰孩兒也感覺不到多少冷意……那些雪和風,全被一層看不見的力量抵禦在外。
莫說冰雪摧人,連吹在他們身上的風,竟也帶著絲絲縷縷的慵懶暖意。
「嘿嘿,言靈可真好用。」
隊伍最前頭。
沈棠從腰間錢囊摸出幾顆飴糖往空中一丟,胯下摩托仰脖張嘴,嗷嗚吞下。
她往自己嘴裡塞了一顆。
又大方分享給林風和屠榮。
「來,嘗嘗味道。」
褚曜:「吃多了容易壞牙。」
五郎有事沒事就給倆小孩兒投喂飴糖,哪個孩子能抵抗甜食誘惑?哪怕每天早晚兩次用齒木揩牙漱口,也容易壞牙。沈棠倒是不覺得,這倆孩子守孝清苦,這要忌口、那要忌口,多吃兩顆飴糖緩一緩嘴饞也沒啥。
就算牙齒壞了——
興許世上還有治療牙痛的言靈。
萬物皆有可能。
祈善的重點卻不是「壞牙」。
「言靈是好用,但不是這麼用的。」
他發現什麼言靈到了沈小郎君手中都會「不正常」,例如現在,竟然提議讓幾個文心文士輪流施展言靈,保持行軍環境氣溫。
雖說為了緩解文心文士壓力,已經盡可能縮緊隊伍,減小面積,但士兵加庶民,規模也有六千出頭!再怎麼縮也相當可觀。
要不是趙奉見狀「不忍」,主動提議他帳下一千人禦寒能力不錯,還真是夠嗆。
沈棠摸摸鼻子。
也有些心虛自己「壓榨」過狠。
但她也沒辦法啊。
一來她窮,沒有經濟條件置辦足夠厚實的過冬衣物;二來,跟隨他們的老弱婦孺,攜帶的禦寒衣物也不多。若不用這辦法維持溫度,光是雪天行軍就能拖死好些人。
沈棠振振有詞。
「不算是文心言靈還是武膽言靈,只要是能生效解決麻煩的,那便是好言靈了。誰規定‘日暖風和’這樣的言靈就不能這麼用?」
沒用「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不錯了。
諸如「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這些言靈也不是不可以。消耗一些文氣便能節省大筆的禦寒開支,非常划算呀。
祈善:「……」
他早知沈棠的脾性,某些事情也習慣了,但沈小郎君總能將言靈玩出花樣。
祈善深知,這絕非最後一次。
呵呵,他的猜測是對的。
河尹窮山惡水,沈棠無人可用,不指望有本事有能耐的文心文士、武膽武者能者多勞,難道指望那些飽受饑餓貧窮困擾,甚至連種地自由都未實現的庶民幹活兒?
沈棠肚子裡早就盤算好了趙奉幾個該怎麼用了,只是她不說,顧池也未講而已。
河尹面積不大。
說是郡,其實也就比縣大一點兒。
治所在一處名為「浮姑」的小地方。
沈棠早已經派人帶著自己印信去浮姑通知,剛進入浮姑境內,浮姑僅有的幾個官吏已經久候多時。相較於沈棠等人的悠閒,這些官吏內心卻是七上八下打起了鼓。
河尹消息閉塞。
他們對沈棠的瞭解不多。
乍一見,幾人犯了難。
看著沈棠身側幾個青年文士,心裡犯嘀咕,這之中哪個才是新任郡守沈幼梨?
氣質各有千秋,似乎哪個看著都像。
直到沈棠出列與表明身份。
幾人:「……」
沈棠不知幾人心思,開口道:「不用多禮,先找一處地方安頓我帳下這些人。」
她看著幾人身上漿洗髮白的官服,衣裳還打著顏色相近的補丁,心下也犯嘀咕——河尹是窮山惡水,地方窮又小,惡人富又多,但官吏窮成這樣是不是不太科學?
幾人面面相覷。
沈棠見他們面有難色。
便問:「可有什麼問題?」
一人心一橫,道:「沈君有所不知,浮姑府庫空虛,怕、怕是安頓不了這麼多。」
沈棠道:「我帶了糧草。」
還以為多大事情。
幾人聞言鬆了口氣。
事實上,浮姑比他們說的更加貧窮,莫說養活這幾千人,便是幾百人都夠嗆。
路上,顧池與沈棠低語。
笑問道:「主公可知浮姑有多窮?」
沈棠內心翻了個白眼,街上破屋子一堆,百姓沒幾個,人均十幾個破補丁,禦寒全靠顫抖和信念……有多窮,她多少有些心裡準備。誰料顧池卻說:「不止如此。」
哦?
還不止?
這還不夠窮嗎?
沈棠是做過一定功課的,她從白素那邊瞭解不少河尹治下情況,特別是治所浮姑。但顧池這麼一說,她心裡打鼓。
顧池:「這些官吏,不消幾日便會移病。」
所謂「移病」便是稱病請假。
當然,這是委婉辭職的說法。
沈棠:「???」
顧池歎氣道:「他們中間有三人已經十三個月沒有領到丁點兒月俸了……」
剩下的也慘兮兮。
家裡窮得揭不開鍋。
還待在崗位上全憑一點兒責任感。
府庫窮得連老鼠都不想光顧。
底下一些小吏已經跑光。
這幾個官吏打算旁敲側擊,看看沈棠願不願意幫忙自掏腰包清了拖欠的月俸,不管多少,討回家也能過個年。至於「移病」,也是他們太清苦,想找找其他謀生手段。
再加上沈棠帶的人也不少,他們「移病」應該也有人接手工作,想法更加堅定了。
沈棠:「……」
這也太慘了……
但等她看到即將入住的地方。
她才知道自己先前想得早。
「咳咳咳——這都多久沒有清掃了?」沈棠隨手抹了一把灰,好傢伙,厚厚一層。
抬頭再看房梁——
「這妥妥算是危房了吧?」
沈棠窮,治所窮。
這倆碰到一起就是窮上加窮。
她懷疑自己往柱子踹一腳,整個房屋都能坍塌,將他們集體活埋。沈棠覺得,當務之急不是想著如何解決生存危機,而是找些人、找些木頭將破屋子加固一下。
不然,她晚上睡覺都不踏實。
官吏瞧了,心裡打著鼓。
生怕沈棠會因此不快。
「還真是……一窮二白啊……」沈棠將袖子捂著口鼻呼吸,這才稍微好受點,扭頭又問幾個跟上來的官吏,「治所政務平時是你們處理的?可有檔案戶冊?府庫鑰匙呢?」
倘若是富裕之地,沈棠這個新官一上來就要「奪權」,原來的班底心裡多少會不快,行動上也不會配合,但河尹這個地方實在是太窮了,這幾個官吏急著想逃。
沈棠這麼一提,他們痛快交出來。
然後——
顧池聽到沈棠內心抱頭尖叫。
【臥槽臥槽臥槽——】
他下意識抬手捂著耳朵。
但是,並無卵用。
顧池道:「主公!」
沈棠整個人都要褪色了。
無精打采道:「不要管我(;´д`)ゞ。」
她現在只想要靜一靜。
好傢伙,好幾個屋子滿滿當當堆積著沒有處理完的政務,各種檔案竹簡快要堆到房梁,幾乎沒有人下腳的餘地。一時間,她不知該慶倖房梁塌了也壓不倒自己,還是哀歎自己可以預見的社畜生涯……
她還是當土匪好了。
(ノへ ̄、)
心疼抱緊自己。
幾個官吏看著沈棠倏忽青倏忽白的臉色,心裡打鼓越發厲害,忐忑不安,生怕沈棠因此發難,甩來一頂「瀆職」的帽子,借此樹立威信。他們也不想啊,但是河尹治安極亂,每日都有各種事情發生,治所人手越來越少,他們有心處理也無力解決。
只能一日一日堆著。
然後——
越堆越多。
目前這些還是前任冬日嚴寒,無炭火可燒,於是偷偷取了一部分當柴火取暖的結果,不然只會更多。沈棠只是長歎,那一聲歎息沉重而哀痛,帶著令人心酸的複雜。
「再去看看府庫吧。」
她總是不死心。
或許老鼠都不光顧是誇張修飾。
但是,當她看到灰塵堆積的府庫,空氣中彌漫著久不見光的腐臭,徹底絕望了。
這——
完全是一個爛攤子。
沈棠以手扶額。
她感覺自己先前完全想多了,根本不用先去河尹附近收攏土匪,因為貧窮是最大的生存危機。窮成這樣的河尹,作為河尹郡守的自己,根本不會被那些世家忌憚。
「沈君,帳冊搬來了。」
哐哐哐哐,好幾籃筐。
沈棠不用看也知道赤字是自己無法想像的數字,但仍舊不死心看了一眼——她忍著頭疼看著不太習慣的複雜記錄,腦中迅速粗略計算——然後,她的心更加死了。
心臟起搏器來了都不好使。
看著一臉心如死灰的沈小郎君,祈善寬慰:「萬事開頭難,雖說是窮了點兒……」
沈棠糾正他的措辭。
「不是‘窮了點兒’。」
不僅窮,還負債。
祈善:「——但往好處想,正因為一窮二白,毫無退路,才更適合我們施展。」
一個地方窮到吃土,唯一的好處就是使絆子的人少,自己帶來的人多,上崗之後,各項政令才能毫無障礙地施展下去。若接手一個有老人指手畫腳的郡縣,反而麻煩。
沈棠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反正享福這事兒沒她的份就是了。
沈棠在幾名官吏的帶領下,將小小的浮姑城逛了一遍,一邊逛一邊內心默默記錄哪裡需要修繕,哪裡需要推倒重新修建。不多時,大致的嶄新浮姑城浮現心頭。
浮姑城牆不高,牆垣部分坍塌剝落,縫隙爬滿枯死的藤蔓青苔。城門僅有幾名頭髮花白的老卒站崗,風冷得很,身上衣物無法禦寒,只能躲在破舊的門後跺腳取暖。
看到沈棠一行人,嚇得面色發青。
沈棠看著他的模樣,並未如他想像那般疾言厲色,而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幹自己的事情。官吏見狀,內心倒是信了沈棠是個好脾氣的人,但又感慨她年紀太小了。
河尹的問題可不只是窮那麼簡單。
倘若只是窮,他們這些官吏雖說平庸,也不敢說治理得富裕,但絕不會這麼窮。畢竟大傢伙兒也都是窮苦出身,瞭解庶民之苦。無法給庶民帶來福祉但也不會行惡。
「沈君,小心腳下。」
城牆臺階高低不一。
有些地方的磚石還鬆動。
一腳踩上去,極容易重心不穩。
沈棠卻是如履平地,輕鬆登上最高處,眺望整個透著貧窮氣息的浮姑城,很快便注意到城內建築群有些奇怪。
若將浮姑城以中軸線為中心,橫縱交錯分成九塊,東北區域接近核心位置的建築群,瓦簷整齊厚重,門戶佈局講究。
長廊蜿蜒曲折,假山流水淙淙。
低調中透著些許奢華。
而這之外,錯落淩亂。
分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棠心中有了猜測,仍伸手一指。
「那是何處?」
幾個官吏面色大變,支支吾吾。
沈棠道:「沒什麼不能說的。」
他們想著沈棠遲早也會瞭解浮姑城內的一切,自己不說沈君也會知道。
便都坦白了。
不過,他們也不想得罪地頭蛇。
擔心惹來打擊報復。
一個個說得委婉。
只說那幾戶都是浮姑城的富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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