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柳葉 -【玉無香】《連載中》
【書名】:玉無香【作者】:冬天的柳葉
【內容簡介】:
溫二姑娘美貌無雙,人們提起卻要道一聲歎息,只因她生來是個啞子。誰知有一日,從牆頭掉下砸在靖王世子身上的溫二姑娘突然開口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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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長春街冷冷清清,只有一些店鋪屋簷下垂掛的紅燈籠散發著微弱光火,給屋頂路邊的積雪平添幾分暖色。
溫好一身黑衣,腳步輕盈走在積雪未融的青石板路上,走走停停,小心環顧,進了脂粉鋪子旁的一條小巷。
小巷狹長幽深,靜得令人心悸。
溫好在一處民宅前停下,輕輕叩了叩門。
門才敲響,就被拉開了。
門內女子眼神急切,一把抓住溫好手腕把她拉進來。
一進屋,女子就跪撲在溫好身上失聲痛哭:「二姑娘,婢子萬沒想到您還活著!」
溫好睫毛輕顫,輕輕拍了拍女子肩頭,從袖中抽出一方折好的紙箋遞過去。
女子起身,顫抖著手把紙箋接過,打開來湊著燭光看清紙上的話:蓮香,我大姐是怎麼死的?
蓮香看到這句話,淚又湧了出來:「二姑娘,我們姑娘她——」
溫好咬唇壓下心中急切,纖細手指用力戳在那個問題上。
京城中這個圈子的人都知道,侍郎府溫家的二姑娘生來便是個啞子。
蓮香忙擦了擦淚,說起來。
「那日姑爺帶姑娘出門,到傍晚才回來,姑娘進了內室就沒再踏出房門。夜裡小荷起夜,發現姑娘懸樑自盡了……白日裡是小荷陪著姑娘出去的,婢子逼問她是怎麼回事,小荷說——」
溫好死死盯著蓮香,等她說下去。
蓮香臉色雪白,深吸一口氣,艱難吐出後面的話:「小荷說……姑娘可能被別的男人輕薄了……」
溫好雙手撐住桌面,好一會兒才壓住排山倒海的怒火,指了指紙,又指了指自己的口。
蓮香會意,奈何家中沒有紙筆,靈機一動取來一盒唇脂。
溫好以指尖蘸取唇脂,直接在桌上寫道:「誰?」
蓮香搖了搖頭,聲音哽咽:「小荷不知道是誰,也沒瞧見那人面貌,只是從姑爺言語舉止感覺那人身份不一般……之後姑娘自盡的消息傳開,天還沒亮小荷就殉主了。婢子知道小荷是被滅口的,趁著混亂逃出了伯府,從此隱姓埋名在長春街謀生……」
溫好胸前起伏,怒火在胸膛灼燒。
三年前,她就是察覺父親與繼母的齷齪打算才逃出溫府那個虎口,沒想到已經出閣的大姐與她遭遇如此相似。
「對了,二姑娘,三年前溫府來報信,不是說您病逝了嗎,您怎麼——」
溫好蘸著唇脂繼續寫道:「有人害我,我逃了……」
蓮香掩面而泣:「姑娘當時懷有身孕,接到信後不能回去,後來傷心之下小產了。一開始姑爺還算體貼,時日久了就對姑娘冷淡起來……」
溫好一動不動聽蓮香講著,直到案上燭臺積滿燭淚。
「二姑娘,您要去哪兒?不如留下與婢子同住吧,以後讓婢子服侍您。」蓮香追至院門口。
溫好搖了搖頭,因為口不能言,沒有解釋,輕輕推門走了出去。
寒風撲面而來,夾雜著細碎的雪粒子。
又開始落雪了。
她回頭擺了擺手,示意蓮香關門回屋,快步離開了巷子。
巷子外風更大,吹打在臉頰上刀割般疼,溫好渾然不覺,向著一個方向快步走著。
風在耳邊呼呼作響,極度的冷麻木著人的感知,當她竭力往一側避開時,那把飛刀已經沒入後背。
溫好匆匆扭頭看了一眼。
風雪中,面容模糊不清的人漸漸逼近。
溫好顧不得看仔細,踉蹌著向前跑。
她逃回京城,還有太多事要做,絕不能死在這裡。
可隨後,溫好猛然停住了身子。
一名蒙著黑巾的男子迎面而來,雪光下,手中長刀閃著寒光。
前有狼,後有虎。
溫好後退一步,又停下,舉起匕首向蒙面男子刺去。
既然逃不了了,帶走一個也夠本。
血腥味包圍而來,她跌入一個懷抱。
蒙面男子緊緊擁著溫好摔在地上,後背沒入一柄飛刀。
溫好張張嘴,思緒一瞬凝滯。
明明前後夾擊她的人,為何替她擋刀?
可她來不及想明白了。
蒙面男子吃力拽著她要起身時,後方的人已經到了近前。
長劍落下,刺入蒙面男子後心,再刺進溫好心口。
熱血在雪地蔓延開來,如大朵大朵綻放的紅梅,已分不清是誰的。
溫好用盡全力睜大眼睛,想看清倒在身上的人。
他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眼。
那是一雙很好看的眼。
你是誰……
陷入黑暗前,溫好唇角翕動,無聲吐出這個問題。
不知何方有喧嘩聲傳來,越來越近。
雪花大起來,很快落了靜靜倒在雪地血泊中的二人滿身。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1章 不同
溫好從黑暗中醒來,眼神恢復清明。
入目是少年微微仰起的臉。
那張臉熟悉又陌生,墨玉般的眸子中帶著幾分茫然。
溫好一瞬迷茫。
下方的人是誰?
等等,下方?
溫好眼波下意識往下一掃。
綠羅裙擺上的迎春花柔嫩嬌豔,露出的鵝黃鞋尖懸在半空。
她這是——
溫好再次看向少年,一道驚雷狠狠劈開腦中混沌,讓她驟然想起對方身份。
靖王世子祁爍!
幾乎是憑藉本能,溫好便要轉身,可劇烈的眩暈突然襲來,她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祁爍箭步上前,張開雙手接住了從牆頭掉下來的少女。
放大的俊臉,肢體的接觸,令溫好思緒如麻,脫口而出:「不對!」
祁爍眼中滿是震驚。
「你……能說話?」
溫好眼睛猛然睜大,以手掩口:「我——」
只一個字,淚珠便爭先恐後湧出來。
一聲驚呼響起:「世子!」
祁爍面色微變,把掩口哭泣的少女往旁邊輕輕一推,跳了起來。
小廝長順飛奔而來,臉上滿是驚慌:「世子,您沒事吧?」
「不要大呼小叫。」祁爍輕斥一聲,衝坐在地上的溫好伸出手,「溫二姑娘,我送你上去。」
春光正好,少年的手修長白皙,美玉般通透。
溫好盯著那隻手,還沒有從巨大的衝擊中回神,只喃喃念著兩個字:「不對……」
祁爍眼中帶了困惑,卻依然耐心伸著手。
「那不是溫好嗎!」
一道女子聲音令牆根下的人齊齊轉頭。
不遠處,幾名盛裝少女神色各異,往這邊走來。
「大哥,這是怎麼回事?」為首的黃衫少女視線在祁爍與溫好之間遊移,姣好的面上難掩震驚。
開口的是靖王府的小郡主祁瓊,祁爍的胞妹。
「這還用問,定是溫好偷窺世子!」最先開口的少女站在祁瓊身邊,居高臨下看著坐在地上的溫好。
溫好表情木然看向她。
鄙夷的眼神,不屑的神色,鮮豔奪目的石榴裙。
這是夢吧?她竟然夢到了三年多前的情景。
母親除孝不久,趕上靖王妃生辰,本要帶著她與長姐前往靖王府賀壽,最終只帶了姐姐去。
父親說,她口不能言,何必帶出去讓人輕視。
母親聽了不快,與父親起了爭執,她拉住母親,示意她不想去。
然而,不能去與不想去怎麼一樣呢?
外祖父在的時候,千方百計哄她出門,就是心疼她口不能言,怕她怯於見人。
她想到過世的外祖父,一個人回了將軍府。
將軍府與靖王府只隔了一道牆,她不知不覺走到此處,鬼使神差爬上牆頭。誰知靖王世子正站在牆的另一邊,被撞個正著。
許是過於驚慌,也或許是黴運當頭,突然眩暈襲來,她從牆頭摔下。
再然後——
溫好看向祁爍,眼神有了變化。
再然後有了不同。
那時靖王世子裝作沒有看到摔在地上的她,徑直走了。
她會些功夫,本來悄悄翻牆回去不成問題,誰知腳扭了。這麼一耽擱,便被逛到此處的小郡主等人瞧見了。
武寧候府的二姑娘唐薇一通冷嘲熱諷,很快溫二姑娘爬牆頭的事就傳了出去。
可現在,靖王世子伸手接住了她,還打算助她上牆頭。
她這是做了一個靖王世子樂於助人的夢?
溫好掃過一張張面孔,嘴角溢出一絲苦笑。
那這個夢,比三年前的情形還要糟。
那時候,因為靖王世子先走了,傳出的只是她行事肆意不守規矩的名聲,而現在她直接摔在了靖王世子身上……
「是這樣——」一道低醇聲音傳入溫好耳畔,「剛剛我心口突然有些不舒服,長順又不在身邊,就喊了一聲救命。溫二姑娘心善,聽到了呼救聲……」
祁爍的解釋令小郡主祁瓊臉色好看了些,定定望著溫好:「溫二姑娘,是這樣嗎?」
溫好深深看祁爍一眼,微微點頭。
祁瓊神色微鬆,剛要開口便聽到了一聲「是」。
這聲「是」,如一道驚雷落入眾人耳中。
「你、你竟然能說話!」唐薇伸手指著溫好,極度震驚之下,聲音變得尖利。
小郡主祁瓊不由走近一步:「溫二姑娘,你——」
將軍府是溫好的外祖家,溫好大半時間長在這裡,與祁瓊從小便認識。
「小妹,還是先送溫二姑娘回去吧。」
祁瓊反應過來這麼圍著不合適,衝婢女示意。
婢女上前一步去扶溫好。
鑽心的疼痛令溫好腿一軟,冷汗冒出來。
她低頭盯著鵝黃繡鞋,眉頭緊蹙。
夢中扭了腳,也能感到這麼痛嗎?
可若不是夢,她為何能說話?
「溫二姑娘,你沒事吧?」祁瓊問。
溫好看看她,再看看祁爍,把手放入口中,用力一咬。
白皙的手背滲出血跡,染上朱唇。
驚呼聲此起彼伏。
唐薇如見了鬼般:「溫好,你、你瘋了?」
各色目光下,溫好抬袖,掩面而泣。
她是瘋了。
這原來不是夢啊。
「二妹,你沒事吧?」接到小郡主祁瓊打發人送去的口信,溫嬋匆匆趕來。
淚眼朦朧中,溫好努力看清那張臉,投入溫嬋懷中。
「大姐,我能說話了……」溫好扯了個最適合的理由,放聲痛哭。
她還活著,姐姐也活著。
那些悲慘,她還來得及阻止。
「二妹,你能說話了?太好了、太好了……」溫嬋語無倫次,沉浸在驚喜中。
祁瓊輕咳一聲,打斷姐妹間的溫情:「溫大姑娘,溫二姑娘扭了腳,早些帶她回去吧。」
溫嬋擦了擦眼淚,連連點頭:「是,我這就帶二妹回去。多謝郡主——」
她話音一頓,恢復理智:「二妹怎麼會與郡主在一起?」
祁瓊神色古怪掃了兄長一眼,說出祁爍給的理由。
祁爍衝溫好姐妹抱拳:「是我連累溫二姑娘了。」
「世子客氣,任誰聽到有人呼救都不會無動於衷。」溫嬋壓下心中驚疑認了這個理由,與帶來的丫鬟一左一右扶著溫好離去。
「哼,我才不信——」唐薇後邊的話隨著祁爍冷淡目光掃來,咽了下去。
溫好回眸,視線蜻蜓點水在祁爍面上停留,又轉過頭去。
既然不是夢,而是回到了三年多前,為何靖王世子的反應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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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好思緒紛亂,被溫嬋帶回了將軍府。
將軍府緊鄰靖王府,回這裡自比回溫府方便許多。
老夫人聽了稟報,奔出來:「阿好,聽說你傷了腳?」
溫好望著面帶急切的老夫人,眼淚簌簌而落:「外祖母——」
這一聲喊驚呆了眾人。
老夫人愣過後抱住溫好,顫抖的手摸摸她的發,又摸摸她的臉,只以為在做夢:「阿好,阿好——」
溫好口不能言,一直是壓在疼愛她的長輩心頭的一塊石。
「外祖母,我能說話了。」溫好含淚而笑,視線捨不得離開老夫人片刻。
再見到外祖母真好啊,而按著原來的發展,沒多久外祖母就過世了。
被父親氣死的。
「嬋兒,你爹娘可知道阿好能說話了?對了,今日你不是隨你娘去靖王府了?」老夫人喜不自禁,後知後覺想起來,「阿好不是在咱們府裡麼,你們怎麼一起從外頭回來的?」
溫嬋看一眼目不轉睛盯著外祖母的妹妹,無奈道:「二妹翻牆過去的。」
老夫人只怔了一瞬便笑了,看著溫好的眼神滿是疼愛:「阿好這調皮性子,隨我。」
溫嬋微微抽一下嘴角。
她就知道外祖母會是這個反應,才直接說實話。
溫好伸出手,輕輕拉了拉老夫人衣袖。
「阿好,怎麼了?」老夫人看著外孫女,眉梢眼角的喜悅藏不住。
於她來說,阿好能不能說話,都是她疼愛的小孫女,可於阿好來說,那會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的阿好啊,明明天香之色,乖巧可人,卻因口不能言,遭受太多不公。
「外祖母,我好像惹麻煩了。」
「什麼麻煩?」老夫人想到溫嬋的話,不以為意笑笑,「哦,翻牆頭的事啊?那有什麼打緊,你小時候就翻過。」
將軍府本是國公府,追隨太祖打天下的林老將軍論身份雖不如王爺尊貴,但論實權與在太祖心中地位,沒有幾個王爺能比。
後來太祖駕崩,性情軟弱的平樂帝繼位,面對齊人進犯一退再退,賠款割地,短短兩年就失了十城。
林老將軍是個火爆性子,罵一次皇帝降一等爵位,罵來罵去就把國公府罵成了將軍府。許是顧著先皇餘威,皇帝倒是沒讓林家搬出國公府,只把門匾換過了事。
再後來,平樂帝胞弟安王攻入京城,平樂帝於混亂中不知所蹤,安王登基,改年號泰安。
泰安帝欲重新封林老將軍為國公,林老將軍心痛平樂帝對外軟弱,亦不喜泰安帝不光彩的繼位手段,遂堅決不受。
「我摔在了靖王世子面前,還被小郡主等人看到了。」
老夫人聞言抬了一下眉梢,把溫好攬入懷中安慰道:「那也無妨。阿好記住,流言蜚語不過一陣風,只要疼你的人不在意,轉頭就散了。」
「我記住了。」溫好依偎著外祖母,心中歎息。
疼她的人確實不在意,只是很快疼她的人死的死,瘋的瘋,剩下不疼她的人要把她推進火坑。
這時一名醫女提著藥箱走進來。
老夫人指著溫好道:「快給二姑娘看看腳。」
溫好一隻腳踝青腫,所幸沒有傷到骨頭。醫女用軟巾包裹住冰塊,替她冰敷。
溫嬋心疼之餘,忍不住嗔怪:「扭了腳不說,怎麼還把手咬傷了,若是落下疤痕如何是好?」
溫好看著小心翼翼替她塗藥膏的長姐,笑道:「發現能說話了,以為在做夢。」
溫嬋手一頓,垂眸掩去淚光。
妹妹可算是苦盡甘來了。
等醫女處理好退下,一名頭梳高髻的美婦匆匆挑簾而入。
「我猜嬋兒就帶阿好來母親這裡了。」林氏風一般來到老夫人身邊,一臉緊張看著溫好,「阿好,你沒事吧?」
她正與一眾貴婦陪著靖王妃談笑,王府一名侍女悄悄對她說了小女兒的事。
只是侍女沒有多言,害她嚇個半死。
溫好望著林氏,一時沒有吭聲。
林氏看看嘴角含笑的長女,再看看面帶喜色的母親,一臉莫名:「怎麼了?」
「娘——」溫好脆生生喊了一聲。
林氏一愣,直勾勾盯著溫好:「阿好?」
沒等溫好開口,抬手狠狠擰了一下臉頰。
老夫人阻止不及,嗔道:「你們真是親母女。」
林氏激動得唇都是抖的,哪怕臉頰疼著,也不敢相信:「阿好,再喊一聲娘。」
「娘。」溫好哽咽。
林氏攬住溫好,控制不住哭起來。
老夫人拭淚,笑道:「快把這大喜事告訴女婿去。」
溫好聽了這話,眼神一冷。
是了,這個時候,父親還是外祖母眼裡的好女婿,母親眼裡的好夫君。
溫好從林氏懷中掙脫:「娘,我們先回府吧。」
「阿好,你傷了腳,就在這裡養著,等好了再回去。」老夫人開口攔著。
「又不遠,坐上馬車幾步就到了,等我腳好了再來陪您。」
林氏也道:「母親,我帶她們姐妹回去吧,省得擾了您清淨。」
林老將軍過世,林氏作為出嫁女只需守孝一年,老夫人則需為夫守孝三年,是以現在還未除孝。
老夫人想到這點,遂沒再攔。
溫府確實離將軍府很近,母女三人乘上馬車,連一刻鐘都沒用便到了。
溫好挑起車門簾,定定看一眼題著「溫府」二字的門匾,無聲冷笑。
這座宅子,還是父母定親後,外祖父千挑萬選買下的。母親是獨生女,外祖父與外祖母希望她住得近些,回娘家方便。
當然,最實際的問題是那時候父親不過是剛考中庶起士的寒門進士,既不願住在岳家傷及自尊,又沒錢置辦宅院。
「阿好,看什麼呢?」林氏心情極佳,笑著問探頭往外看的小女兒。
溫好放下車窗簾,笑道:「總覺得像做夢,連家都瞧著有些陌生了。母親,不如別給父親送信了,等父親回來給他一個驚喜豈不是好。」
林氏自幼受盡千般寵愛,雖嫁人多年還有著小女孩心性,當即覺得這個提議不錯。
等到日近黃昏,婢女才來得及稟報一聲「老爺回來了」,溫如歸便大步走了進來。
「老爺——」看清溫如歸鐵青的臉色,林氏嘴角笑意一收,不由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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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如歸面色沉沉,視線越過林氏落在溫好面上。
二八年華的少女如舒展開的楊柳,纖細,美麗。
可溫如歸見了只有厭煩。
這個女兒,生來口不能言,帶給他的只有沒臉。而今年紀漸長,竟學起輕浮女子的行徑了。
「阿好,你可知錯?」
林氏回過神來,沒把溫如歸發怒放在心上:「老爺,你知道嗎,咱們阿好會說話了!」
夫君聽了這個天大的喜訊,什麼氣都不會有了。
溫如歸聞言皺皺眉,語氣越發冷厲:「既然能說話了,那怎麼不回話?還是說你不覺得自己有錯?」
溫家二姑娘開口說話的奇聞宴席一散就傳開了,隨之傳開的,還有溫二姑娘爬牆頭偷窺靖王世子的流言。
溫如歸聽聞後氣個半死,回府問罪。
林氏對溫如歸的疾聲厲色大為不解:「老爺,你沒聽清嗎,咱們阿好能說話了。」
「我不聾。」溫如歸語氣冷淡,是林氏鮮少見到的模樣,「既然與常人無異,那就更該懂規矩。女兒犯了錯,你當母親的不知訓誡,是要把她驕縱得無法無天,最終害人害己嗎?」
一直沒吭聲的溫嬋忍不住勸道:「父親,您消消火——」
「父母說話,你不要插嘴。」
溫嬋抿了抿唇,神色有些難堪。
溫好心頭怒浪滔天,竭力保持著冷靜:「女兒錯了,女兒不該聽到靖王世子呼救,就翻牆一探究竟。」
「聽到靖王世子呼救?」溫如歸冷笑,「傳言可不是這樣。」
「那傳言怎麼說?」溫好平靜問。
溫如歸看著母女三人,一聲冷哼:「說你偷窺靖王世子,心思不正!」
這個說法,足以毀掉一名女子的閨譽。
林氏氣紅了臉:「老爺,你不要聽那些嘴碎的人瞎說,阿好是心善,擔心靖王世子出事。」
溫如歸怒極而笑:「糊塗!就算事實如此,世人誰又肯信?」
世人願意相信並傳揚的,永遠是那些帶著惡意與桃色的八卦。
林氏看著盛怒的丈夫,覺得有些陌生:「世人不信又如何?阿好被世人誤會,咱們心疼還來不及,老爺怎麼還對阿好發火?」
「你!」溫如歸指著林氏,氣得甩袖,「真是慈母多敗兒!」
林氏對溫如歸全心全意,反而受不得對方指責,當即便吵起來:「我看老爺才是頑固迂腐,讀書讀多了……」
二人爭執起來,聲音越吵越高。
溫嬋悄悄握住溫好的手,神情不安。
溫好反而越發平靜。
很多事情,絕不是突然發生,而是早有徵兆。
舉案齊眉的父母這一年來爭執格外多,不過是因為外祖父過世,令父親顧忌的人不在了。
沒了忌憚,對不愛的妻子就少了掩飾。
不久後,父親就會把養在外面的表妹帶回府中,一起來的還有一雙兒女,長子溫輝甚至比姐姐還要大上一歲。
外祖母打上門來為母親做主,父親卻說當初金榜題名後是被外祖父逼著娶了母親。他那時已經與表妹成親,外祖父威脅若是不答應親事就斷他前程,傷害表妹。
他萬不得已,只好應下親事。
外祖父年輕時曾占山為王,當過綠林好漢,這個說法有些人不信,也有些人信了。
二十年前的林老將軍還是定國公,以這位的土匪性子,為了愛女能嫁給心上人,還真可能做出這種事。
外祖母怒斥父親信口雌黃,父親卻找來了人證,一個是當年陪他進京趕考的書童,一個是才從老家進京的族兄。
這樣一來,便坐實了父親的話。
外祖母怒火攻心,一口痰沒上來含恨而亡。母親拔了劍要與父親同歸於盡,把父親刺傷。
父親有了理由與母親合離,還要被世人贊一聲仁義沒有休妻,之後為當年停妻再娶上書請罪,念及他是被逼迫,皇帝沒有追究。
接下來,表妹常氏名正言順成了她的繼母。
母親受不住這般打擊,變得瘋傻。父親把母親接回府中,要養她終老,此舉自是又贏得不少稱讚。
便是長姐,當時雖心疼母親處境,卻也能體諒父親的難處。
只有她,見過繼母常氏幾次後,知道了真相。
父親進京趕考前,與常氏根本沒有成親!
他滿口謊言,污蔑外祖父,不過是貪心不足,想讓母親給他心愛的女人騰位置,讓他唯一的兒子擁有嫡長子的身份。
只恨她口不能言,又被人緊盯,無法揭穿真相。
溫好想到這些,就是刻骨的恨。
咣當一聲摔門響,拉回了溫好思緒。
林氏怔怔盯著晃動的門簾,唇色蒼白。
溫嬋握住林氏的手,柔聲勸慰:「母親,您別生氣,父親是一時沒想通——」
溫好打斷她的話:「娘,您不覺得父親變了麼?」
長姐的安慰固然能讓母親心裡好受些,卻只會讓毒瘡被捂著。而她要做的是讓母親有所準備,不至於事到臨頭如晴天霹靂,亂了陣腳。
這一次,父親休想與嬌妻愛子舒舒服服住著外祖父置辦的大宅,她要他有多遠滾多遠。
「阿好為何這麼說?」因為溫好以前不能說話,林氏便不覺她這麼說反常,反而多了聆聽的耐心。
溫好攏在袖中的手握緊,讓自己儘量顯得平靜。
想要改變那些事,她就要做到足夠冷靜,這樣說出的話才能被人聽進去,而不是當成小姑娘耍性子。
「女兒印象裡,父親與您這些年都沒紅過臉。可是這一年多來,父親卻對您發過幾次火了。」
林氏一怔,下意識道:「是你外祖父仙逝,娘心情不好,所以總與你父親爭執。」
溫好搖頭:「娘經歷喪父之痛,父親更該體諒才是,怎麼反而與您計較呢?」
林氏不由被問住。
回去的路上,溫嬋趁沒有旁人,低聲叮囑伏在丫鬟背上的溫好:「二妹,以後不要對母親說那樣的話,免得母親與父親生了嫌隙。」
溫好望著溫嬋沉默一會兒,輕聲問:「大姐,你會信我的話嗎?」
溫嬋彎唇一笑:「自然是信的。」
「那大姐隨我回落英居吧,我有話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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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初春,落英居中一株紅梅在牆角無聲盛開,隨風送來縷縷暗香。
溫好緩緩掃過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心頭澀然。
姐姐閨名一個嬋字,住皎月居,取「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之意。她閨名一個好字,住落英居,取「花好月圓」之意。
母親一直以為這便是她與父親的生活,卻不知這是一場長達二十載的美夢。
夢醒了,便是萬丈深淵。
「二妹,你要對我說什麼?」進了屋中,溫嬋隨意坐下,接過侍女奉上的茶水先遞給溫好,再端了一盞捧在手中。
多年來,妹妹的先天缺陷讓當姐姐的忍不住更多照顧,這也是溫好十分信任溫嬋的原因。
「寶珠,你出去守著門。」
奉茶的丫鬟早就退下了,屋中只有一名圓臉婢女,聞言默默退出去。
溫府上下都知道,二姑娘只允許婢女寶珠在跟前伺候,其他丫鬟婆子等閒不許往二姑娘身邊湊。
溫府下人私底下議論,二姑娘生來是個啞子,才這麼古怪,只是不知寶珠一個不怎麼靈光的丫頭是如何得了二姑娘青眼的。
溫嬋見妹妹把寶珠都支出去了,越發好奇。
「大姐——」溫好捧著茶盞的手收緊,斟酌著措辭。
一隻手伸來,輕拍她手腕。
「二妹有話就說,跟姐姐還要見外麼?」
溫好把茶盞放下,定定望著溫嬋,落下兩行清淚。
溫嬋駭了一跳:「二妹這是怎麼了?」
「大姐,父親他養了外室。」
茶盞落地的聲音傳來,溫嬋一臉不可置信:「二妹,你不是發熱說胡話吧?」
溫好避開溫嬋伸過來摸她額頭的手,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掉個不停:「若真的發熱說胡話就好了。父親不只養了外室,還有一子一女,兒子叫常輝,女兒叫常晴,都是隨了他們生母的姓……」
經歷了那些磨難,她早就懶得哭了,只是很多時候還是需要哭一哭。
這些話砸得溫嬋腦袋嗡嗡作響,只是聽妹妹連外室子女的名字都說出來了,哪怕再無法想像父親會做這種事,也不由信了幾分。
「二妹,你……如何得知的?」溫嬋心頭亂糟糟的,一時不知該不該信。
「上街時無意中撞見了,當時還不敢信,又悄悄跟蹤了一段時日,再無法自欺欺人。」溫好收了淚,唇角掛著譏諷,「大姐知道麼,常輝比你還大呢。」
溫嬋神色一震,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比她還大——一想到這意味著什麼,便熱血上湧。
「二妹,會不會是你——」
溫好垂眸打斷溫嬋的話:「大姐不要問是不是我誤會了。妹妹以前雖不能說話,但眼睛是好的,耳朵是好的,腦子也是好的。」
溫嬋以手撐著桌面,難以恢復平靜,許久後才澀聲問:「他們……住在何處?」
「如意坊麻花胡同。」溫好不假思索給出一個住址。
有了人名與住址,溫嬋又信了幾分,喃喃道:「那個地方正在父親上下衙的路上……」
溫好握住她的手:「大姐去看看吧,不要打草驚蛇。確認了,咱們才能一起解決母親的危機。」
溫嬋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讓她說完全相信妹妹的漂亮話,她說不出。
溫嬋無心再留,匆匆離開。
放在桌几上的茶已經冷了,摔在地上的茶杯四分五裂,茶水淌得到處都是。
溫好靠著床頭靜坐片刻,喊道:「寶珠。」
圓臉丫鬟快步進來,掃地上碎瓷一眼,沒有自作主張立刻收拾,烏黑的眸子中滿是歡喜:「姑娘有什麼吩咐?」
溫好彎唇笑了:「寶珠看起來很高興。」
寶珠咧嘴笑:「姑娘的聲音真好聽。」
「是麼?」溫好伸手,輕輕捏了捏寶珠豐潤的臉頰,「我也這麼覺得。」
這世上,唯一對她的話絲毫不打折扣的人,只有寶珠。
寶珠本是將軍府的燒火丫頭,幼時她的貼身侍女換了一個又一個,被她親自選中並一直留在身邊的只有寶珠。
溫府下人最不解的就是二姑娘為何選了外祖家的燒火丫鬟近身服侍,還賜名寶珠。
而對溫好來說,她親自挑的這個丫鬟就是名副其實的寶珠。
沒有人知道,口不能言的溫二姑娘有個異處,能偶爾感應到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心裡的念頭。
服侍一個不會說話的主人,婢女就算沒有惡念,也難免有腹誹。
溫好那時候年紀小,感知到這些就不願再讓那些丫鬟親近,直到發現了寶珠。
她只從寶珠心裡聽到過一句話:姑娘可真好看。
誰不喜歡這樣的寶珠呢。
等一等——溫好後知後覺,想到一個問題。
從摔下牆頭到現在,她好像再沒聽到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
從靖王府到將軍府再到溫府,遇到了那麼多人,沒道理一次沒聽到。
為什麼?
是湊巧了還是——纖細手指碰觸微涼的唇,溫好心頭一個激靈。
是因為她能說話了嗎?
或者說,前世就是因為她的異處,才口不能言。
溫好咬了咬唇,忍不住笑了。
若這是她能開口說話的代價,那真是太好了。
對她來說,這不是付出代價,而是解脫。
「寶珠,取筆墨來,我寫個單子,你明日照著去採買。」
天色越發晚了,溫好換過衣裳靠著床頭,盤算著要做的事。
其實也不用多想,不過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那些傷害她與親人的,她會一一討回公道。相助過她的,她會盡力回報。
溫好腦海中浮現出一雙好看的眼。
風很大,雪很冷,她被他擋在身下,卻覺得那個懷抱很熱。
那是他們的熱血交融在一起,給含恨死去的她最後一點溫暖。
現在仔細回想,那人替她擋住飛刀前便已受傷了,很可能如她一樣當時正處在危機中。
那人以血肉之軀替她擋刀劍,雖然她還是死了,這個情卻要領。可惜沒有看到那人的臉,想要弄清對方身份只能慢慢來了。
死而復生帶來的疲憊令溫好不知不覺陷入了沉睡。
轉日一早,溫嬋悄悄出府,寶珠也出了門。
靖王府這邊,靖王妃才用過早膳,便聽侍女稟報說世子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5章 世子
靖王世子祁爍在京城的存在感並不高。
靖王與靖王妃育有二子一女,長子祁爍,次子祁煥,女兒祁瓊。
八年前,泰安帝召藩王入京,從此各路王爺長住京城。靖王世子進京途中生了一場病,來到京城後便深居簡出,不像二弟祁煥經常與貴公子聚會玩樂。
而今祁爍已有十九歲,多年的清靜生活使他少了皇親貴胄的張揚驕矜,多了一份沉靜溫潤。
看著走進來的兒子,靖王妃唇角不覺上揚:「爍兒可是有事?」
祁爍向靖王妃請過安,道明來意:「母妃可聽聞了外面的流言?」
無論是大家閨秀偷窺小王爺,還是啞子開口說話,都遠超尋常八卦的規格,何況還是發生在自家院裡,靖王妃自然聽說了。
她端起茶盞輕抿一口,不動聲色問:「爍兒聽說了什麼?」
「人們都傳溫二姑娘……偷窺兒子……」
靖王妃微微挑眉:「難道不是?」
雖說她從一雙兒女口中聽到的不是這樣,可她並不相信那個時候爍兒喊了救命。
她的兒子,她還不瞭解麼。
靖王妃深深看長子一眼,等著聽他說什麼。
「當然不是。兒子昨日便說過了,溫二姑娘是聽到了我呼救,才翻牆的。」
靖王妃定定望著青竹般高挑瘦削的兒子,心生疑惑。
爍兒為何這般維護溫家二姑娘?
不管心中如何想,兒子都這麼說了,當娘的自不好拆臺。
靖王妃便笑道:「世人就愛以訛傳訛,生出這種流言不足為奇。」
祁爍神色鄭重起來:「可這種流言卻會毀了一個女子名聲。」
「那爍兒打算如何?」
「母妃不如命人送些禮物到溫府,聊表謝意。」
靖王府主動送禮物到溫府,就是認下了溫二姑娘翻牆是為了救助靖王世子。這樣一來,人們明面上至少不會再提那種流言。
靖王妃睨祁爍一眼,似笑非笑:「爍兒倒是想得周到。」
祁爍垂眸,面上浮現慚愧:「溫二姑娘畢竟是為了救助兒子。」
靖王妃嘴角抖了抖,附和不下去了。
「咳。」她端起茶杯,淡淡道,「便是如此,以後溫二姑娘親事上也會受影響。要知道,世人只願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祁爍似是沒想到這一點,一揚眉梢:「若是如此……反正兒子尚未娶妻,母妃可以去溫府提親——」
「咳咳咳!」靖王妃被茶水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一旁侍女忙替她輕拍後背。
靖王妃擺擺手示意侍女一邊去,望著兒子的眼神仿佛見了鬼:「母妃才剛用過早膳,不適合聽令人心緒太過起伏的玩笑。」
「兒子沒有開玩笑,溫二姑娘畢竟是為了救助兒子。」
靖王妃險些忘了王妃的儀態翻白眼,深吸一口氣道:「兒啊,母妃知道你心善寬厚,倒也不必如此犧牲……」
祁爍輕笑:「談不上犧牲。溫二姑娘國色天香,家世也不差,真要受兒子連累嫁不出去,兒子娶她也算兩全其美。」
靖王妃再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爍兒,你是不是就看中人家國色天香了?」
她的長子,靖王府的世子,竟然是個愛美色的!
祁爍目露困惑:「那母妃中意什麼樣的兒媳?容貌須平庸一些麼——」
「那怎麼行。」靖王妃斷然否定。
她的兒媳當然要國色天香,不然豈不給未來孫子、孫女的長相拖後腿?
咦,要這麼說,溫二姑娘還挺合適。
靖王妃後知後覺想通了,淡定啜了一口茶水:「爍兒今年也有十九了,是到了娶妻的時候。既然你覺得不錯,回頭我與你父王商量一下,若你父王也沒意見,就請人去問問溫家的意思……」
祁爍不料靖王妃態度轉變這麼快,一時出神。
「爍兒?」
祁爍回過神來:「母妃叫我?」
靖王妃歎氣:「怎麼說到提親了,你又心不在焉了。」
祁爍面色微紅:「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子都聽您的,沒有任何意見。」
靖王妃嘴角狠狠一抽,沒好氣道:「若是無事就回去吧,母妃也該理事了。」
「兒子告退。」
等祁爍一走,靖王妃忙道:「珍珠,快給我捏捏肩。」
早晚被兩個兒子氣出心疾來!
落英居灑滿明媚春光,溫好終於睡飽了,被採買回來的寶珠背到院中,坐著籐椅曬太陽。
「芍藥,去把林小花牽來。」溫好隨口吩咐院中一個小丫鬟。
小丫鬟應聲是,拔腿跑向通往後邊的月亮門,不多時便牽著一頭毛驢回來。
小毛驢通體灰色,只頭頂有一撮白毛,一見溫好就熱情去蹭她的手。
這是溫好十三歲時,外祖父送她的生辰禮物。
與駿馬相比,小毛驢個頭矮,性情溫順,正適合小姑娘騎。
溫好摸了摸小毛驢的腦袋,替它順毛。
當時,察覺父親與繼母的算計,就是林小花載著她逃走的。小花馱著她一直跑一直跑,最後死於匪徒刀下。
「二表妹怎麼在院子裡?」一名少年從院門走進來。
溫好一隻手落在小毛驢背上,看向來人。
來的是表兄程樹,真要說起來,其實與她並無血脈聯繫。
程樹的父親是林老將軍的義子,成親後生下程樹便遠遊去了。程樹自幼在將軍府長大,稱林氏為姑母,與溫好姐妹以表兄妹相稱。
溫好看著程樹走到近前,喊了一聲:「表哥。」
少女聲音甜美清脆,程樹眼中迸出驚喜:「二表妹,你真的能說話了!」
少年的喜悅純粹不加掩飾,令溫好心情有些複雜。
外祖父去世前數月安排程樹進了金吾衛當差,後來一連串變故,她逃離京城,三年後歸來悄悄打探,程樹已經成了令人生畏的錦麟衛,名聲不佳。
她出於謹慎沒敢與程樹接觸,也不知道他為何成了外祖父厭惡的錦麟衛。
「表哥怎麼來了?今日不當值麼?」陽光下,溫好偏頭一笑,收拾好紛亂思緒。
「我聽說二表妹能說話了,就告了假來看看。」豐神俊朗的少年笑出一口白牙。
溫好似是來了興致,笑吟吟問:「表哥只聽說了這個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6章 拒絕
程樹神色一瞬古怪,旋即恢復自然:「只有這個啊。哦,確認二表妹能說話我就安心了。我還有點事,回頭再來給二表妹慶賀啊。」
二表妹聽到那些謠言,萬一氣得又說不出話來怎麼辦?偏偏他不擅扯謊,還是先走為妙。
程樹一溜煙跑了,險些撞上往落英居這邊走的婢女。
「表公子。」
程樹一掃婢女身後幾個捧盒挑箱的下人,納悶問道:「你們這是——」
「夫人讓把這些禮物送到二姑娘院中來。」
姑母多疼這個表妹,程樹是清楚的,當下不再好奇,快步走了。
院門邊的小丫鬟一見婢女,稟報道:「姑娘,夫人院中的芳菲姐姐來了。」
芳菲走到溫好面前,屈膝行禮:「二姑娘,夫人命婢子等人把這些禮物給您送來。」
「給我的?」溫好視線掃過那些匣子箱籠,有些意外。
母親嫁妝豐厚,女孩子喜愛的小玩意時不時往她與姐姐院中送。可印象裡,這個時候並沒有送過這麼多東西。
溫好意外的不是這些東西,而是與前世的不同。
芳菲笑著解釋:「是靖王府給二姑娘的謝禮。夫人吩咐直接送到二姑娘這裡來。」
「我娘呢?」
「正與王府來的管事說話。」
溫好點點頭,等芳菲離開,盯著那些禮物思索。
若說不同,還在靖王世子身上。
靖王世子把事情攬過去,給她解了圍,這才有了靖王妃打發人送謝禮。
昨日——溫好仔細回想每一個細節。
是了,她摔下牆頭時忍不住喊了一聲,而前世直接摔在了靖王世子面前,只有一聲撲通。
這麼說,靖王世子是因為聽到她的喊聲才有了不同反應?
而她是啞子時,就視而不見——溫好難免閃過這個念頭,摸著林小花的腦袋笑了笑。
不管怎麼說,靖王世子都幫了她的忙,對人不能如此苛求。
溫好想通了靖王世子反應不同的原因,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
到了傍晚,靖王悠閒踱步去了靖王妃那裡,靖王妃就把事情提了。
「你是說,想要替爍兒求娶溫二姑娘?」靖王顯然被靖王妃的話驚得不輕,眼睛都瞪圓了。
「王爺小點聲。」靖王妃嗔他一眼,「這不是和王爺商量嗎,再說還要看溫家的意思。」
靖王撓撓頭,一時拿不定主意:「爍兒是世子,娶世子妃不能馬虎了。」
「那咱們再挑挑?」
「千挑萬選出個特別如意的,那位恐怕就覺得不如意了。」靖王冷靜下來,苦笑一聲。
他們這些王爺在封地的時候萬人之上,召回京城說得好聽是皇上捨不得這些兄弟,其實就是要他們老老實實活在眼皮子底下罷了。
當年皇上就是以藩王身份攻入京城奪了皇位的,自然要把這個隱患消除。
便是現在,皇上對他們這些王爺的疑心也沒減過。
「是你覺得溫二姑娘不錯,還是爍兒的意思?」
靖王妃毫不猶豫把兒子賣了:「爍兒覺得溫二姑娘生得美。」
「膚淺!」靖王正準備把兒子鄙視一番,收到靖王妃似笑非笑的目光,訕訕一笑,「倒也實在。」
他當年也是對貌美如花的王妃一見鍾情,執意要娶,為此還挨過父皇訓斥。
「溫家門第不高不低,倒是合適。難得爍兒滿意,王妃過幾日安排人去問問溫家的意思吧。」
接下來幾日,溫好窩在落英居養腳,並為快要到來的危機做準備。
這一日,林氏幾乎是小跑著來了落英居。
「你們姑娘呢?」
「姑娘在書房裡——」
顧不得聽完丫鬟的話,林氏就風一般走進了書房。
溫好拉過錦布蓋住方盒,看著呼吸急促的林氏有些意外:「娘有急事麼?」
林氏大步走到溫好跟前,目不轉睛盯著女兒。
溫好抬手摸了摸臉頰:「莫非女兒臉上有髒東西?」
難道方盒裡的東西被母親瞧見了?
林氏徑直坐下,神情猶如做夢:「阿好,發生了一件稀奇事。」
「什麼事啊?娘再賣關子,女兒要急壞了。」
「剛剛靖王府來人,打探你的親事。」
溫好愣住。
「親事?靖王府?」
「靖王府有意替靖王世子求娶你。」林氏不是個能藏得住話的人,一口氣說了出來。
「不可能!」溫好脫口而出。
「是啊,娘也覺得不可能!」對上女兒目光,林氏反應過來,「娘不是說阿好配不上靖王世子,咱們阿好配皇子都綽綽有餘。只是太突然了,娘與靖王妃來往不算少,可一點沒瞧出她有這個意思……」
溫好亦想不明白了,不過有個問題十分緊要:「娘,您該不會答應了吧?」
林氏搖頭:「哪能對方一提就應了呢,總要問問你的意思。」
溫好心頭一酸,握住林氏的手。
有娘疼到底不一樣,哪怕來提親的是王府,最先想到的也是她的心情。
「阿好,你覺得這門親事怎麼樣?」
溫好從林氏目光中看到了期待,顯然對這門親事樂見其成。
只是她註定要讓母親失望了。
「女兒覺得不好。」
想要她在意的親人避開悲劇,只要揭穿父親的真面目就好,說來說去只是家事。
靖王府卻不同。
她重回京城得知,靖王府因謀逆罪滿門抄斬了。
她若嫁到靖王府,就把親人拖進了這個泥潭。
「阿好覺得哪裡不好呢?」林氏雖沒有勉強女兒的意思,卻忍不住問。
靖王世子雖不大出門,因著娘家緊鄰靖王府,她也是見過多次的,生得俊逸不說,舉止也穩重,一點沒有皇室子弟的驕矜之氣。
「靖王世子……身體好像不大好吧。」溫好蹙眉道。
林氏一驚,握著溫好的手緊了緊:「阿好,還是你想得周全,娘險些忽略了這個!」
靖王世子進京時大病一場,身體不行呢,萬一不能與妻子白首——
阿好可不能嫁給一個病秧子!
林氏暗道一聲好險,回頭就把靖王府那邊婉拒了。
靖王妃萬沒想到溫府竟然會拒絕,氣得早膳都沒吃下。
「叫世子來。」
不孝子真不給她長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7章 眼見為實
祁爍一進來,便看到靖王妃黑著一張臉。
「母妃怎麼了?」
靖王妃瞥兒子一眼。
身姿挺拔,舉止有度,怎麼看都是無可挑剔的乘龍快婿,溫侍郎竟然看不中!
靖王妃早就把不中意這門親事的人分析出來了。
據她派去試探溫家意思的人回報,林夫人一聽靖王府有意求娶愛女,登時喜上眉梢,上揚的嘴角都壓不住,只是出於女方的矜持說要與老爺好好商量一下。
結果就等來了拒絕的消息。
這不就很明顯了嗎。
「還不是溫家,一個小小侍郎府,竟還挑三揀四——」
「溫家無意結親?」祁爍面色依然平靜,只是眸光深沉幾分。
靖王妃本有些遷怒兒子害她丟面子,可聽他這麼問,又不由心疼了。
「爍兒,美貌的姑娘千千萬,回頭母妃定給你挑一個比溫二姑娘還好看的。」
祁爍一笑:「多謝母妃替兒子打算,不過兒子也不急著娶妻。」
又不急了?
靖王妃看著兒子的眼神多了幾分思量。
祁爍若無其事一笑:「原就是擔心溫二姑娘受兒子連累的補救之法,並不是兒子著急娶妻。」
「這樣啊。」靖王妃輕抿一口茶水,「母妃知道了,爍兒也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母妃別為此不快就好。」
「怎麼會,母妃是為了這麼點事煩心的人麼?」
等靖王晌午後過來,靖王妃就把溫家婉拒的事說了:「就不論家世,咱們爍兒也是一等一的,一個小小侍郎倒是眼高於頂。」
「王妃沒生氣吧。」
「也沒怎麼生氣,就是早膳和午膳沒吃罷了。」
「真是豈有此理!」見靖王妃撩眼皮,靖王忙解釋,「我是說那溫如歸豈有此理。」
「沒眼光的人,不提也罷。」
轉日散朝,靖王擠在人群中往外走,悄悄靠近溫如歸身後就是一腳。
溫如歸一個趔趄撲倒在地,正摔在禮部張侍郎腳邊,慌亂之下抓住了對方褲腿。
張侍郎神色僵硬:「溫侍郎,你這是幹什麼?」
眾目睽睽之下摔了個狗吃屎,向來好臉面的溫如歸臉漲得通紅,狼狽爬起來道歉:「對不住,剛剛腳滑了。」
他說著回頭看,身後是好幾雙看熱鬧的眼睛。
溫如歸臉色更差了。
剛剛分明有人踹了他,奈何這種場合不好叫嚷出來,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了。
「溫侍郎,可要注意身體啊。」張侍郎本就不怎麼待見溫如歸,難得溫如歸出醜,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揶揄人的機會。
「多謝張侍郎提醒。」溫如歸撂下一句場面話,快步往殿外走去。
此時泰安帝還未離去,便問身邊內侍:「下面鬧騰什麼?」
內侍忙道:「回稟陛下,好像是溫侍郎跌了一跤。」
泰安帝搖搖頭,往內殿去了。
溫如歸下衙時心情還是陰沉的。
因為出身寒門,他自步入官場就格外注意儀態,唯恐被人嘲笑粗鄙,沒想到今日出了這麼大的醜。
春寒還在,馬車中卻有些悶,車輪轉動的枯燥聲音更是聽得人心煩。
溫如歸挑開車門簾,吩咐車夫:「去悅來茶館。」
車夫應了一聲,一甩馬鞭。
沒過多久馬車停下,溫如歸出了馬車,向不遠處的茶樓走去。
悅來茶館對面的酒樓雅室內,一個小廝打扮的人低呼一聲:「姑娘,那好像是老爺!」
溫嬋扶著窗,臉色瞬間變了。
如意坊麻花胡同的第三戶人家,主人家是一位太太帶著一雙兒女,兒子叫常輝,女兒叫常晴。
她這幾日打探來的消息與妹妹的話全對上了,只是沒有親眼瞧見父親出入這裡,到底不願相信。
「小荷,你立刻跟上去看看老爺進了哪戶人家。」
小荷應一聲是,快步離開了酒樓。
溫嬋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
茶水早就涼了,澆得她心口更涼。
她起了身,來回踱了幾步又坐下,捏著茶杯的手輕輕顫抖。
那母子三人,果真是父親的——
不知過了多久,小荷終於回來了。
「老爺進了哪家?」溫嬋站起來問。
「老爺去了第三家。」
溫嬋跌坐回椅子,面色蒼白。
「姑娘——」小荷一臉擔心。
溫嬋以手撐桌站起來,艱難吐出兩個字:「回府。」
男裝打扮的主僕二人離開酒樓換回女裝,回到溫府直接去了落英居。
一見溫嬋臉色,溫好便明白了,示意寶珠去守著門口,輕聲道:「大姐看到了吧?」
溫嬋握著溫好的手冰涼:「是大姐不好,我應該早就發現的……」
她難以想像,前些日子還不能開口說話的妹妹面對這一切多麼難受。
「父親——」再吐出這兩個字,溫嬋竟覺得有些陌生了,「父親不會讓那母子三人一直在外頭的。」
親眼瞧見比她還年長的常輝,她不會天真以為父親對母親有表現的那麼敬重。
真要敬重,就不會有那母子三人。
而既然敬重摻了水分,父親又怎麼捨得唯一的兒子不能認祖歸宗呢。
「二妹,這件事先不能告訴母親。」
溫好點頭:「我知道。大姐有什麼想法嗎?」
「常輝與常晴都這麼大了,想要阻止他們進溫府的門不大可能。至於常氏,我們當女兒的也沒有攔著的道理。母親脾氣急,要是與父親硬碰硬恐不好收場,我們尋個合適的時機把事情告訴外祖母。外祖母以長輩的身份壓著父親把常氏遠遠送走,至少少一個給母親添堵的人。」
溫好默默聽著,心中輕歎。
世人最重視的便是香水傳承,若是不讓常輝認祖歸宗,恐怕父親還會贏得許多同情。便是姐姐,也認為能打發了常氏就好。
只可惜姐姐想不到父親的狠心。
他要的何止是常輝認祖歸宗,他還要給心愛的女人正妻之位,給唯一的兒子嫡子身份,還有林家的萬貫家財!
「我聽大姐的。等我養好了腳,咱們一起去找外祖母說吧。」
離事發還有一段時日,此時父親不一定交代過那兩個人證,要是突然鬧出來打父親一個措手不及,哪能讓他露出真正的醜惡嘴臉呢。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8章 禍端
轉眼就是禮部尚書府陳三姑娘的生辰,溫府早幾日就收到了帖子,邀請溫好姐妹小聚。
「二妹真的不去?」直到出門前,溫嬋還忍不住問。
溫好笑著推了推長姐:「大姐再不走該遲了。靖王府那事過去沒多久,妹妹去了平白聽些閒話。」
「那大姐先走了,回來給二妹帶萬吉鋪子的點心。」
等溫嬋一走,溫好便收了笑,垂眸藏住眼中冷意。
前世的時候,她也沒去陳三姑娘的生辰宴。
這張請帖雖提了她,實則想邀請的只有大姐,畢竟陳三姑娘最講閨秀儀態,可看不慣她這個動不動翻牆頭的野丫頭。
她不是自討沒趣的人,自然不會去湊熱鬧。
「阿好,你腳也好俐落了,陪娘去珍寶閣逛逛吧。有些日子沒去那裡,估計上了不少新花樣。」
溫好看向說這話的林氏,心頭一暖。
前世,在大姐出門後母親也是這麼說的。
說是讓她陪著去珍寶閣,其實是擔心她沒有去陳三姑娘的生辰宴心頭失落。
重來一世,她根本不在乎聽到什麼閒話,原本與大姐一起去陳家也無所謂,但這趟珍寶閣非去不可。
她思量過,前世打她主意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是這次珍寶閣之行見到的她。
外祖父過世的這一年餘,她要麼在溫府,要麼在將軍府,就沒在外頭走動過,便是因為意外從牆頭摔進靖王府,也很快由大姐陪著回了將軍府。
陳三姑娘生辰這日,是她唯一在外面久留的一次。
再然後父親帶著常氏回府,外祖母怒火攻心去世,她既要為外祖母守孝,又心疼母親處境,再沒出過門。直到大姐出閣,她所見的生人也就是大姐夫。
溫好不想失去找到那個人的線索。
能讓父親做出賣女的事,那個人身份定不一般,與其被動不知哪一日被他盯上,不如主動掌握對方身份。
「好啊,女兒正想出去逛逛了。」
見溫好答應,林氏忙收拾一番,心情不錯出了門。
長春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林氏帶溫好下了馬車,走進珍寶閣。
「林夫人可好久沒來了,快快裡面請。」女掌櫃一見林氏,便滿臉堆笑,兩眼放光。
林氏既是珍寶閣的常客,又是大主顧。
林老將軍曾追隨太祖打天下,封定國公。山大王出身的他對囤積財富頗拿手,說林家是潑天富貴也不誇張。
林氏是獨生女,又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若不是這京城中最出名的銀樓常客,反倒稀奇了。
只是自林老將軍過世,林氏有一年餘沒踏足這裡。
母女二人不出意料受到了無微不至的招待。
長長的桌案上擺滿釵環首飾,金閃閃晃人眼睛。
「夫人您看這對玉鐲,通透碧綠,水頭極好,最襯二姑娘膚色。」
林氏掃一眼,淡淡道:「不如前年給她們姐妹買的那對。」
女掌櫃忙把一個匣子推到林氏面前:「那您看看這支赤金紅寶蝴蝶簪,上面的紅寶對夫人來說不值一提,主要是這蝴蝶精巧絕倫,栩栩如生……」
「娘!」溫好適時出聲,「外面好像很熱鬧,我想出去看看。」
「是不是覺得無聊了?」林氏笑著捏捏溫好的手,「去吧,把帷帽戴好。」
溫好戴上帷帽,帶著寶珠走出珍寶閣。
珍寶閣不遠處一群人圍聚,時不時傳來鑼聲與喝彩聲。
溫好定了定神,舉步走過去。
人們圍著的是一個舞刀少年。
少年看起來十四五歲的樣子,身姿矯健,翻騰旋轉,難得生得眉清目秀,不似常見的賣藝人。
溫好定定望著少年,有些出神。
她想不起前世此時,為何看人舞槍弄棒看那麼久了。
總不能是因為看這少年長得好吧?她又不是這種人。
「好!」
喝彩聲中,少年收了勢,一旁老者翻轉手中銅鑼,繞場討賞。
銅錢打在銅鑼上,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響,還沒等老者走到溫好這邊,人群中就發出驚呼。
「竟然是金葉子!」
「有人打賞金葉子!」
要知道人們尋常買賣交易是用銅錢,就連銀子都不多見,何況金葉子。
人們好奇之下就往那個方向擠,想要看一看是不是真的金葉子。
溫好知道,她很快就在這突然的擁擠中被碰掉了帷帽。
「姑娘小心!」寶珠擋住往溫好這邊擠的人,護著她往外走。
溫好轉身。
就在這時一人從她身邊快步走過,碰到了帷帽。
帷帽掉在地上,很快被人踩踏。
寶珠拉著溫好跑離人群,一臉緊張:「姑娘,沒有被踩到吧?」
「沒事。」溫好抬手把微亂的青絲理到耳後。
「姑娘,還是回珍寶閣吧。」
「不,再看看。」溫好視線落在那處,腳下沒動。
前世她很快就回珍寶閣了,這一次選擇停留,會不會有不同?
賣藝的一老一少得了金葉子很快就走了,看熱鬧的人也陸陸續續散開。剛剛還人潮湧動,轉眼就變得冷冷清清,只剩一頂帷帽孤零零留在地上。
「姑娘,婢子去把帷帽撿回來。」
溫好沒有立刻點頭。
前世的禍端,莫非就是從這頂被落下的帷帽而起?
正猶疑,就見一名錦服青年向那裡走去。
他彎腰把帷帽撿起,向溫好走來。
溫好緊緊咬唇,抑制住因為過於震驚而急促的呼吸。
一步,兩步,三步……
寶珠衝了過去。
跟在錦服青年身後的兩名護衛立刻上前,擋住寶珠的靠近。
「那是我們姑娘的帷帽!」寶珠惱道。
錦服青年望了溫好一眼,把帷帽遞給寶珠,輕笑道:「還給你們姑娘,仔細不要再掉了。」
寶珠接過帷帽,跑回溫好身邊。
溫好面無表情轉了身,快步向珍寶閣走去。
錦服青年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在珍寶閣門口,涼涼一笑:「倒是傲氣。王貴,回頭查查是哪家的姑娘。」
「是。」
溫好走進珍寶閣,緊握的手心已全是冷汗。
春日漸暖,她卻好似跌進冰窟窿中,從頭髮絲冷到心尖。
是太子,那個人竟然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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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帝子嗣單薄,養住的皇子只有兩個,一個是太子,一個是四皇子魏王。
太子乃先皇后所出,嫡長子的身份讓他的儲君地位無可動搖。
魏王的生母如今雖高居妃位,卻是宮女出身,能有今日不過是母憑子貴。至於魏王自身,也遠遠不如太子得泰安帝喜愛。
溫好從極度的震驚中回神,又不覺意外了。
父親再不喜她,她也是他的女兒。能讓他一個堂堂侍郎把女兒悄悄送人玩樂,對方身份定然貴不可言。
外祖父、外祖母過世了,母親瘋傻了,她又是個啞子,別說許給門當戶對的人家,就是門第比溫家差上兩等的都不容易。再往低嫁,對一個不會考慮女兒終身幸福的父親而言沒有任何助益,還不如就養在家裡,費些口糧而已。
這樣的她,不過是溫府無人在意的一抹孤魂,能入太子的眼為父親換來儲君器重,父親怎能不動心?
畢竟他是不動聲色把結髮二十餘載的髮妻置之死地的人呢。
太子……她的仇人之一,還有太子。
不是儲君地位風雨飄搖的太子,而是所有人眼中毫無疑問的下一任皇帝。
這還真是一座難以搬動的大山。
溫好垂眸,盯著纖纖素手。
「阿好,是不是不舒服?」打量女兒有些蒼白的面色,林氏關切問道。
溫好揚唇:「沒有不舒服。娘挑好了嗎?」
林氏一指桌案上琳琅滿目的首飾:「都裝起來吧。」
女掌櫃眉開眼笑:「這就裝好給您送到府上去。」
「東西也不多,我直接帶走就是。」
女掌櫃動作俐落把首飾裝好,親自提著幾個匣子把林氏送到馬車旁。
「林夫人,等上了新樣式給您送到府上去挑。」
「不必,出來逛才有意思。」
林氏上了馬車,把其中一個花梨木匣子遞給溫好:「阿好看看喜不喜歡。」
溫好接過來打開,險些被滿滿一匣子熠熠生輝的首飾晃花眼。
她想到前世逃亡路上的艱難,眼角發澀。
別說是一匣子精美絕倫的珠寶首飾,就是一匣子樸實無華的銀元寶她也喜歡啊。
「女兒很喜歡。」溫好認真點頭。
「娘的眼光還是不錯的。」林氏嘴角高揚,拍了拍另一個大小差不多的匣子,「這匣子是給你大姐挑的。」
她顯然心情極好,而開心的原因再簡單不過:給女兒買的東西女兒喜歡。
就是這樣心無城府,全心全意愛著父親的母親,被夫君那般算計、踐踏。
溫好挽住林氏胳膊,頭靠在她肩頭:「娘,大姐肯定也會很喜歡。」
林氏抿唇一笑,心滿意足:「感謝老天讓我的阿好能說話了,娘就是折壽十年——」
溫好忙止住林氏的話:「娘,不許您這麼說。要是這樣,女兒情願當啞巴。」
「傻丫頭……」林氏哽咽,抹了抹眼角。
進了溫府,溫好抱著匣子道:「娘,我先回落英居了。」
「回去歇著吧。首飾匣子讓寶珠拿著,怪沉的。」
「不用,娘送給我的,我想自己拿著。」
溫好辭別林氏,不疾不徐往落英居的方向走,才走沒兩步就迎面遇上了管事溫平。
溫平腳步匆匆,不知道是太著急還是如何,竟險些撞上溫好。
溫好手一鬆,匣子掉到了地上。
本就裝得滿滿的匣子這麼一摔,珠寶首飾直接撲了出來,陽光下發出奪目光彩。
溫平看著滿地金光,直了眼。
寶珠怒目罵道:「溫管事是不是沒帶眼睛,衝撞了姑娘你擔得起嗎?」
溫平一個激靈回神,躬身給溫好賠不是:「是老奴沒長眼,老奴給二姑娘賠罪。」
溫好對撒了滿地的珠寶視而不見,目光涼涼落在溫平身上:「溫管事是有急事麼?」
「是有點事要處理……」溫平低著頭,視線不自覺被滿地珠寶吸引。
「那溫管事去忙吧。」溫好語氣波瀾不驚,聽不出喜怒。
「二姑娘大量,多謝二姑娘不怪。」溫平深深作揖。
溫好盯著溫平匆匆離去的背影,目光愈冷。
溫平便是替父親作偽證的那個書童!
一晃二十年,小書童變成了大管事,也是溫府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今日他如此著急,應該是去賭坊。
寶珠撿起首飾,鬆了口氣:「姑娘,還好沒有摔壞的。」
溫好微微點頭:「那就好,先回落英居。」
匣子是她故意摔的,為的就是刺激溫平。而看溫平反應,效果很不錯。
回到落英居,溫好一刻都沒有歇,重新換了一身衣裳帶著寶珠又出了門。
主僕二人沒有用溫府馬車,而是雇了一輛。
「去千金坊。」
千金坊是京城的大賭坊之一,每日賭客絡繹不絕,也是最容易生亂子的地方。
這個時候就有一名少年被幾人堵在門外牆根處,哭哭啼啼求饒。
進出賭坊的人甚至都沒往這個方向瞧上一眼,顯然對這種情景早已司空見慣。
「雲少,你說是剁你的左手小指呢,還是右手呢?」
少年神情驚恐,涕淚橫流:「別……別剁我手指,我爹馬上就帶錢來了……」
「那怎麼還不來?」
「快了,快了……」
「上一次你爹來還錢可是說了,以後再不管你了。」
「我爹肯定會管的,他就我這麼一個兒子,你們相信我——」少年哭喊著。
有人湊在領頭的人耳邊說了一句,領頭的人往某個方向一掃,冷笑道:「把他手指剁了!」
得了吩咐的人拽著少年左手往牆壁一按,舉起菜刀。
「住手!」溫平遠遠喝了一聲,飛奔而來。
「呦,溫老爺來得及時,令郎的小指還在。」
「爹、爹快救我!」
「你們……簡直無法無天!」溫平渾身顫抖,既氣兒子的混帳,又惱這些無賴的行徑。
「溫老爺這麼說就不對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信咱們去官府問問官老爺去。」
溫平氣得臉色鐵青,卻知道今日不給錢是無法脫身了。
他雖是侍郎府的管事,可能在京城開賭坊屹立不倒的豈有簡單的,真要鬧大了,老爺定會怪罪他。
「多少錢?」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兩?」溫平心疼得一哆嗦,便要掏錢。
曾經一百兩對他來說不算大錢,可攤上這麼個兒子,再厚的老底也被掏空了,如今別說一百兩,就是掏一兩銀子都難。
那人冷笑一聲:「溫老爺說笑吧,一千兩,少一兩就把令郎的手指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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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溫平臉色當即變了,瞪著那人的目光能噴火,「你們怎麼不去搶!」
那人一副好脾氣的樣子:「溫老爺消消火,發火也解決不了問題。」
不知哪個小聲道:「搶劫哪有這個來錢快啊。」
溫平聽得心口悶痛,呼吸艱難:「我……沒有這麼多錢。」
「沒有?」那人笑意一收,殺氣騰騰,「還等什麼,把他兒子的手指剁了!」
手下應一聲是,掄起菜刀就砍了過去。
「啊——」
「等等!」溫平的喝聲與少年的慘叫聲幾乎同時響起。
少年側身抵著牆面,緩緩滑落在地上。
溫平煞白著臉撲過去:「雲兒,雲兒你沒事吧?」
溫雲雙目緊閉,毫無反應。
「你們這群畜生給我等著,就是拼得魚死網破我也不讓你們好過!」溫平跳起來。
那人笑了:「溫老爺別急,你兒子只是被嚇昏了。」
溫平一愣,這才想起去看溫雲的手,看了左手看右手,發現兩隻手都完好無缺,立刻看向牆壁。
牆壁上一道淡淡刀痕,似在嘲笑他的狼狽。
拎著菜刀的人嘿嘿一笑:「溫老爺這麼心疼兒子,怎麼還捨不得一點銀子呢。」
「一點?那是一千兩!」提到銀子,溫平被嚇掉一半的魂兒又回來了。
領頭的人逼近一步,面上沒有絲毫表情:「溫老爺,剛剛是給了你一次機會,下一次菜刀就不會只落在牆上了。你好好想想吧,是出錢,還是留下你兒子的手指。」
「就……就不能少點嗎?」溫平終於意識到了這些人的難纏,語氣軟下來。
失去一根手指並不影響生活,可他怎麼面對老爺的詢問?
到時候,他為了給兒子堵窟窿做的事很可能會曝出來!
這個險不能冒。
溫平咬牙道:「我沒這麼多銀子,你們寬限些時日……」
「幾日呢?」領頭的人立刻追問。
「半個月——」一見那人臉色不對,溫平立刻改口,「十日,給我十日時間!」
那人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三日後帶銀子來,把你兒子帶走。」
「三天實在太緊了。」
「那是你的事。」那人手一揮,「把雲少帶走好好伺候著。」
溫平臉色一變:「你們要把我兒子帶去哪裡?」
那人一笑:「溫老爺放心,在這三日內,令郎金貴著呢。」
眼看著兒子被幾人拖走,溫平神色數變,這瞬間仿佛老了數歲。
「溫老爺可要抓緊了。」那人說了一聲,背手走了。
溫平一動不動許久,邁著發軟的雙腿慢慢向回走。
一千兩,他怎麼湊到這一千兩!
渾渾噩噩中,一個人擋住去路。
溫平轉了轉眼珠,看清擋路的人。
「寶珠?」
「我們姑娘在前邊茶肆等你。」寶珠撂下一句話,扭身便走。
溫平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追上去:「寶珠,二姑娘找我什麼事?」
寶珠往千金坊的方向看了一眼,面無表情道:「不知道。姑娘找你,你去就是了。」
溫平留意到寶珠的反應,心登時懸了起來。
二姑娘知道他兒子去賭坊的事了?
意識到這一點,溫平一顆心沉到穀底,隨著寶珠深一腳淺一腳到了一家茶樓。
雅室裡,綠衫少女托腮望著窗外,一副悠閒姿態。
「姑娘,溫管事到了。」
溫平走過去行禮:「不知二姑娘叫老奴來有何事?」
溫好淡淡目光落在溫平面上,盯得他有些不安時,揚唇一笑:「我說溫管事今日為何如此匆匆,原來是來賭坊贖人的。」
溫平臉色登時一變,錯愕望向溫好。
他猜到二姑娘叫他來與賭坊有關,卻不料二姑娘如此直接。
他年輕時是老爺的書童,偌大溫府唯一一個從老家來的下人,便是夫人都很給他臉面,二姑娘是什麼意思?
溫好端著茶,淺淺啜上一口,並不示意溫平落座。
溫平越發摸不著底:「二姑娘,老奴回府還有事——」
溫好把茶盞往桌上一放,輕笑道:「回府籌錢嗎?」
溫平神色大變。
「三日內,一千兩不容易籌吧?」
「二姑娘不要聽些風言風語——」
溫好懶得廢話,淡淡道:「寶珠——」
寶珠伸手入袖,掏出一遝銀票往溫平手上一拍。
溫平托著銀票,聲音都變了調:「二姑娘這是何意?」
「寶珠,去門外守著。」
等寶珠默默退出去,溫好步入正題:「溫管事,咱們談談我父親交代你的事吧。」
溫平一時沒反應過來:「二姑娘是指——」
溫好嫣然一笑:「就是讓你撒謊說他進京前已經與表妹成親的事呀。」
這話如平地驚雷,溫平大睜著眼,看著溫好的目光仿佛見了鬼。
溫好並不急,垂眸喝了一口茶。
不知過了多久,溫平才找回聲音:「二、二姑娘,您從哪兒聽來的荒唐話——」
溫好臉一沉:「我勸溫管事想想一千兩再開口。」
溫平仿佛被卡住了脖子,登時沒了聲音,腦子裡全亂了。
二姑娘怎麼會知道青夫人的事?甚至還知道老爺對他的交代?
難道見鬼了?
少女聲音幽幽響起:「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溫管事覺得這話對麼?」
溫平臉上血色褪盡,美貌無雙的少女在他眼中竟有些森然。
他……他可能真的見鬼了!
「二姑娘……您想怎麼樣?」先是賭坊那裡的驚嚇,再是溫好的反常,讓溫平這個平時還算穩當的人慌了手腳。
「不是我想怎麼樣,是溫管事想怎麼樣。」溫好面無表情看著他,「溫管事是想收下銀票做一個有良心說實話的人呢,還是助紂為虐睜眼說瞎話,三日後等著給溫雲收屍呢?」
「收屍?」溫管事瞳孔一縮,失聲喊道。
溫好抬手撫了撫發間桃花簪,盈盈淺笑:「不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麼,為了一千兩他們可以剁下溫雲手指,我要是出一萬兩……應該可以買他這條命吧?」
「二姑娘,你——」
溫好冷著臉把桃花簪拔下,拍在桌上:「溫管事,你知道的,我出得起一萬兩。哦,對了,我還知道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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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簪鋒銳,隨著這一拍,簪尾溫潤晶瑩的粉玉花瓣輕輕顫了顫。
溫平十分清楚,二姑娘隨便一樣東西都價值不菲,自然是拿得出來一萬兩的,更令他吃驚的是二姑娘後面的話。
他緊緊盯著溫好,等她說下去。
溫好也沒賣關子,以雲淡風輕的語氣道:「我父親存的不少好東西,都被你搬空了吧?」
這話一出,溫平如遭雷劈,整個人都僵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辯駁:「二,二姑娘,您冤枉老奴了,老奴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呢?」
溫好並不急:「是不是冤枉,倒也好辦,我回家隨便扯個理由讓父親查一下庫房就是了,只是到那時溫管事恐怕就無暇顧及令郎了。」
溫平管著溫如歸的私庫鑰匙,前世的時候溫好憑藉特殊的能力就知道他監守自盜的事。
只是對父女關係冷淡的溫好來說,這和她有什麼關係呢,只要不把貪婪的手伸到母親頭上就好。
而現在,她正可利用這一點令溫平倒戈。
溫好這一番話如重錘,敲擊在溫平心頭。
他的心防終於徹底崩塌,腿一軟跪下去:「二姑娘饒命!」
溫好往後仰了仰,語氣依然不疾不徐:「溫管事這話錯了,我明明是救命。救你的命,也救你兒子的命。」
「是、是、是,二姑娘說得是。」溫平舉著袖子,不停擦額頭冷汗。
溫好莞爾:「溫管事別跪著了。」
溫平忙站起來。
溫好把一杯茶推了推:「溫管事坐吧,方便說話。」
溫平依言坐下,暗暗心驚。
他不得不承認,剛剛一直被二姑娘壓著走。
溫府裡四位主人,老爺城府深,夫人潑辣有餘心眼不足,大姑娘溫和穩重,而二姑娘因為天生啞子,在下人們心裡就是個有些古怪孤僻的小姑娘。
他萬沒想到,二姑娘能說話後,竟是個厲害的。
不,不,不,已經不是厲害這麼簡單,而是妖孽。
她從何處知道的這些隱秘?
溫平理智回籠,越想越多。
他恢復理智並不會後悔剛剛的決定,而是恰恰先做了決定,才從絕境跳到困境,讓他能稍稍冷靜思考一下。
「溫管事是不是有很多疑問?」把溫平不斷變換的神色盡收眼底,溫好笑吟吟問。
溫平立刻集中精神:「老奴是有一些疑問——」
「那就憋著。」
溫平一窒,再次領教了小姑娘的喜怒不定。
「是……不知二姑娘要老奴做什麼?」
「很簡單,將來若到了攤牌問到你的時候,只需要你說實話。」
溫平那句「二姑娘怎麼知道的」險些脫口而出,在少女冷淡的目光下硬生生憋了回去。
「一千兩銀換你一句實話,很划算吧?」
溫平捏著銀票苦笑:「老奴就是擔心到時候老爺——」
「擔心我父親收拾你?」溫好漫不經心瞥他一眼。
溫平訕笑點頭。
溫好唇角輕牽,譏笑一閃而逝。
這是向她要後路了。
真是想得美!
「溫管事,有句話聽說過麼?」
「二姑娘您說。」
「甘蔗沒有兩頭甜。」溫好一字字道。
她說著,隨手拿起桃花簪轉動:「一個是眼下的致命危機,一個是將來的小小困難,溫管事若不知道如何選擇,那我就有點失望了。」
溫平艱難笑笑。
小小困難?他要承受的可是背主的後果。
不過二姑娘說得對,要是不跟著二姑娘走,現在他們父子就要完了。
「老奴聽二姑娘的。」溫平低了頭。
溫好揚唇喊道:「寶珠——」
寶珠推門而入。
「替我送送溫管事。」
溫平忙道:「不敢勞煩寶珠。」
等溫平走了,寶珠忍不住問:「姑娘,就這麼把一千兩給了他,不擔心他反悔嗎?」
「他的虧空何止一千兩,他早就回不了頭了。」溫好目光隨意投到窗外,淡淡道。
溫平監守自盜的事一旦被父親察覺,下場只會比他兒子落在那些混子手裡更慘。
他偷賣的都是些不常用的珍玩,心懷僥倖覺得父親不會留意。
可偏偏被她知道了。
「寶珠,我們回家。」
搞定了溫平,下一個就是父親的族兄。
說來可笑,溫平助紂為虐是為了兒子,父親的族兄助紂為虐亦是為了兒子。
哦,就連父親,把母親逼入絕境大半也是為了兒子。
溫好回到溫府用了午膳,小憩了一陣子溫嬋便來了。
「大姐這麼早就回了。」
「那種宴會一年總要參加個十幾次,沒什麼意思。」溫嬋舉了舉手中油紙包,「萬吉鋪子的酥油鮑螺,我記得二妹最喜歡吃他家的……」
她朱唇微揚,與溫好輕笑時的弧度那般相似,那雙純黑澄澈的眸子中滿是親昵。
溫好目不轉睛望著長姐,落下淚來。
姐姐與她,生得真像啊。
蓮香說的那個輕薄了姐姐的男人……也是太子嗎?
這個猜測令溫好心如刀絞。
「二妹怎麼了?」溫好的反應令溫嬋一頭霧水。
「是想到父親養的外室了嗎?別怕,有外祖母替咱們做主呢——」
「大姐。」溫好抱住了溫嬋,熱淚沾到她衣衫上,「我沒有想那些,就是覺得大姐對我太好了。以前我不能說,現在終於能對大姐說聲謝謝了。」
她想說的其實是抱歉,說很多很多聲抱歉。
雖然她清楚,錯的不是她,是那些泯滅良知的畜生,可一想到前世的今日若她沒有去看那街頭賣藝的少年,或許大姐就不會出事了,便忍不住內疚。
溫嬋輕輕拍了拍溫好後背,心疼又心酸:「淨說傻話。我是你姐姐,對你好不是應該的嗎?」
她打開油紙包拿了一塊酥油鮑螺遞給溫好。
「大姐也吃。」
姐妹二人吃過點心,溫嬋道:「二妹,咱們明日便告訴外祖母吧。」
「後日吧,娘說明日帶咱們回外祖家。」
溫嬋點了頭:「那就後日咱們悄悄過去。」
母親對父親用情至深,又是個急脾氣,還是先與外祖母通個氣更穩妥。
而溫好除了此點,還有另外的考慮。
今晚,也該在那位堂伯面前露個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12章 月下
天色晚了,一輪彎月掛在空中,靜靜打量著人間。
一輛馬車停在溫府門口,下來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走路有些晃,到了側門處,用力拍了拍門。
門人打開門,笑著道:「八老爺回來了。」
男子打了個酒嗝兒,擺擺手走了進去。
門人在男子身後撇撇嘴,先前藏好的鄙夷露出來。
一個上門打秋風的,還把自己當成溫府的主人了。
被門人腹誹的中年男子是溫如歸的族兄溫如生,在族中大排行第八。
溫家村地處偏遠,大半個村子的人都姓溫。而溫如歸是溫家村幾十年來第一個考中進士的。
可想而知,溫如歸給族裡帶來多大榮耀。
也因此,溫家村比其他村子的讀書風氣濃得多。
誰家不想出第二個溫如歸呢?
然而天生的讀書材料太難得,溫如生會來到京城,就是因為他兒子也是塊好材料。
溫如生的次子溫峰,去歲秋闈時桂榜有名中了舉人,一開春就趕到了京城準備參加會試。
溫如生陪著兒子一道進京,自然來投奔族弟溫如歸。
溫如歸對族兄與侄兒的到來十分高興,好酒好肉招待著,銀錢也給了不少。
看著族弟氣派的大宅,成群的奴僕,溫如生眼紅心熱,對兒子越發寄予厚望。
堂弟就是中了進士飛黃騰達的,等他兒子中了進士,也能像堂弟一樣了。
春闈在即,眼看兒子四處結識同科,討教學問,溫如生也忍不住四處走了走。
這一走就發現京城太好了,喝酒喝上一個月都不會重樣。
再過幾日,兒子就要進考場了啊。
溫如生抬頭看了一眼彎月,腳下一轉去了溫峰住處。
屋內靜悄悄的,透過窗子只能看到影影綽綽的擺設。
「還沒回來啊。」溫如生嘀咕一聲,有些失望。
他還想叮囑兒子與同科小聚時少喝酒多吃菜呢。
溫如生轉身欲離開,餘光突然瞥到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他渾身汗毛登時豎了起來,死死盯著窗子看。
那道黑影是從窗內閃過的。
也就是說,在兒子屋裡!
難道兒子在裡面?
那也不對,溫府不怕費燈油,入睡時也會亮著一盞小燈方便起夜,現在屋裡昏暗,說明兒子還沒回來。
溫如生一步步靠近窗子,許是有了酒意,明明心頭恐懼,卻鬼使神差把臉貼到了窗子上往裡看。
什麼都看不清。
許是眼花了。
溫如生不自覺鬆了口氣,剛轉身準備離開,就聽屋內一聲響,仿佛重物落地。
他瞬間腦子一片空白,推門衝了進去,手忙腳亂點上燈,舉著燭臺裡裡外外走了個遍。
沒有人,也沒有物件掉在地上。
真是邪門!
溫如生一個激靈,酒意徹底沒了,只剩下不寒而慄。
兒子該不會被邪祟害了吧?
不行,他要把兒子找到!
溫如生父子剛來時,考慮到溫峰讀書需要清靜,溫如歸特意命人把外院與內院相接處的一個跨院給了溫峰住。從跨院的一個月亮門出去,便是花園。
溫如生幾步就走到了花園裡。
花園清幽,處處都是花木疏影,在深深的夜色裡很容易迷失方向。
溫如生繞過一叢花木,猛然停住了腳。
前方一株樹上,一團白影晃個晃。
溫如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躲到了花木後,這瞬間的反應渾然不似飲了酒的人。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探頭看。
那白影還在晃。
溫如生揉了揉眼睛,借著月色勉強看個清楚。
是個白衣少女。
少女坐在樹上,雙腳悠閒晃來晃去,正咯吱咯吱吃著東西。
那是——
溫如生驀地瞪大了眼睛。
是二姑娘!
溫如生在溫府已經住了月餘,自信絕不會認錯。
清冷的月色,坐在樹上歡快吃東西的少女,看著很美好的畫面,落在溫如生眼裡只覺毛骨悚然。
哪個正常大家閨秀大晚上坐樹上吃東西的!
他就說二姑娘突然能開口說話太反常,二姑娘該不會被邪祟附身了吧?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溫如生一驚,忙往後躲了躲。
一名青衣婢女走來,仰頭喊樹上少女:「姑娘,曬夠了月亮就回去吧。」
嘶——溫如生倒抽一口冷氣,急忙捂住嘴,一個靠譜的猜測冒出來:二姑娘在吸收日月精華!
「走吧。」幽幽夜色中,白衣少女的聲音顯得空靈飄渺。
主僕二人往溫如生的方向走著,越來越近。
溫如生大氣都不敢出,瞪大眼睛看著。
眼看二人走近了,青衣婢女突然腳下一停。
「姑娘等一等,您嘴角沾了東西。」
白衣少女咬了一口手中吃的,笑盈盈擺手:「沒事,反正夜裡無人瞧見,回屋洗乾淨就是了。」
主僕二人走遠了,溫如生癱坐在地,已是面無人色。
二姑娘剛剛吃的……竟然是人的手指!
溫如生想尖叫,卻發現極度的恐懼下根本發不出聲音來。
他全身力氣都被抽乾,連呼吸都變得吃力。
天上的月躲進雲層,更濃的黑籠罩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溫如生才哆哆嗦嗦爬起來,踉踉蹌蹌跑回房裡。
太可怕了,二姑娘竟然是吃人的妖怪!
溫如生蒙著被子渾身顫抖,抖著抖著猛然想起一件事:兒子呢?
兒子會不會被二姑娘吃掉了?
他想到了溫峰屋內的黑影與古怪聲響,嗚嗚哭起來。
起風了,窗外芭蕉晃動著葉子,輕輕打在窗櫺上。
溫如生如驚弓之鳥,不敢閉眼。
他蒙著頭熬到天亮,立刻爬起來衝到兒子住處。
裡面空蕩蕩的,兒子與溫府安排服侍兒子的小廝都不在。
「兒啊!」溫如生拍拍門框,放聲痛哭。
「八老爺怎麼了?」婦人疑惑的聲音傳來。
溫如生一看是負責掃灑的婆子,張口道:「你們二姑娘——」
「是妖怪」三個字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不能讓二姑娘知道他看見了,不然二姑娘會把他吃掉的!
怎麼辦?怎麼辦?
溫如生轉了幾圈,拔腿就跑。
他要去告訴堂弟!
看著風風火火跑走的溫如生,掃灑婆子撇了撇嘴。
真是沒規矩的窮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13章 好奇
這個時候溫如歸已經上朝去了,溫如生撲了個空,找下人打聽了衙門所在,跑過去等著。
溫如歸回到衙門,便聽屬下稟報說族兄來找。
溫如歸是個愛面子的人,他心中未嘗把溫如生當回事,卻愛惜在老家的名聲,不願落下嫌棄窮本家的話柄。
「八哥找我可有急事?」溫如歸和和氣氣問。
溫如生掃一眼左右,欲言又止。
溫如歸擰了擰眉。
看堂兄臉色慘白又不願當著外人面說的樣子,事情恐怕不小。
他打發走旁人,溫聲道:「現在沒有外人了,八哥有事儘管說。」
溫如生掃一眼門口,不放心問:「不會有人聽見吧?」
「八哥放心,不會的。」
溫如生這才放下心來,壓低聲音道:「十弟,你小女兒是個妖怪!」
「什麼?」溫如歸以為聽錯了。
「我說……你小女兒是個吃人的妖怪!」
溫如歸確定沒聽錯,臉色登時一沉:「八哥,你是不是還沒睡醒?」
「我昨晚根本沒睡!」見溫如歸不信,溫如生急了,比劃著道,「我親眼瞧見的,你小女兒吃手指頭,人手指!」
溫如歸臉色更差了:「八哥要是不舒服,我送你去看大夫,只是話不能亂說。」
溫如生騰地站起來,急得臉通紅:「十弟,我真沒騙你,我昨晚回來在花園裡瞧見的!」
「八哥大晚上去花園幹什麼?」溫如歸語氣冷淡,顯然溫如生的說辭令他大為惱火。
「我晚上喝酒回來去看峰兒,看到他屋子裡晃過一個影子。可他屋裡什麼人都沒有,我擔心之下出去找,結果在花園裡看到你小女兒在吃人手指——」
溫如歸忍無可忍,一拍桌子:「八哥,你分明是喝醉了眼花,現在竟還說醉話。」
「十弟,你怎麼不信呢?」溫如生快急哭了。
他是不敢和妖怪對上的,但十弟是那妖怪的爹,想來能降服她吧?
「我信什麼?信我堂堂侍郎的女兒是吃人的妖怪?」溫如歸面色鐵青,顧不得再維持溫和面具。
別說這種話太過荒唐離譜,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讓人知曉!
此時,溫如歸對這位族兄煩透了。
到底是在偏僻地方待了大半輩子的人,竟學無知婦人信神信鬼。
信這些本與他無關,扯到他頭上就不能忍了。
「我發誓沒眼花,不然讓我天打雷劈!」
見他如此信誓旦旦,溫如歸惱怒之餘又有些膈應,淡淡道:「正好我手頭的事不多,就隨八哥回去看看。」
溫如生大鬆口氣。
二人趕回溫府,才下馬車就見一名青年帶著個小廝往府中走。
青年看到二人,拱手行禮:「爹、十叔。」
溫如歸皺眉看了溫如生一眼。
溫如生一臉震驚,指著青年問:「峰兒,你,你沒事?」
溫峰面露慚愧:「兒子昨夜未歸,讓您擔心了。」
「你去哪了?」溫如生吃驚之下,完全忘了這是在大門外,大聲問道。
「兒子——」
溫如歸淡淡打斷溫峰的話:「八哥,你有什麼要問峰兒的就回府裡問吧,衙門那邊不能一直沒人,我先回去了。」
「十弟、十弟——」
眼見溫如歸頭也不回上了馬車,溫峰一臉疑惑:「爹,十叔怎麼了?」
在他印象裡,十叔是個很和善的人。
「你昨晚到底去哪了?」溫如生怒了。
溫峰忙拉著溫如生往裡走:「爹,咱們進去說。」
父子二人進了府,沒走幾步就見林氏帶著兩個女兒迎面走來。
溫如生猛地剎住身子,視線不受控制落在溫好面上。
溫好抿唇一笑。
溫如生一哆嗦,慌忙收回目光。
「八哥與峰兒一起出去了啊。」林氏笑吟吟打了招呼。
林氏是個很簡單的人,在她看來這是丈夫的族兄,無論是貧是富,既然來了就要好好招待,不能讓人委屈了。
溫如生忍不住往溫好那裡瞟,又不敢,落在林氏眼裡就成了擠眉弄眼。
林氏面露關心:「八哥眼睛好像抽筋了,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不必了,不必了。」溫如生急忙推辭,幾乎是逃回了住處。
「爹,您今日有些奇怪,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溫如生臉色漆黑:「你昨晚為何沒回來?」
「兒子與朋友喝酒,不小心喝多了,朋友留我住了一宿。」
「那怎麼不讓小廝回來送個信?」
溫峰看了神色緊張的小廝一眼:「聽風留下照顧我了,不然還要勞煩朋友家的下人,多不好意思。」
「峰兒,你可不要交一些狐朋狗友——」
「是尚書府的公子。」
「那就好,那就好。可是昨晚——」
「昨晚怎麼了?」
「沒什麼……」溫如生咽下了想說的話。
難道真是他眼花了?
一輛寬敞豪華的馬車上,林氏拉開固定在車壁上的抽屜,露出滿當當的果脯蜜餞,招呼兩個女兒吃。
溫嬋哭笑不得:「娘,用不了一刻鐘就到外祖家了。」
「到了你外祖家就不能吃了。」林氏隨手拈起顆蜜棗放入口中,「大夫說了,你外祖母年紀大了,要少吃甜食,偏偏你外祖母又管不住嘴……」
聽著母親念叨外祖母,溫好與溫嬋對視一眼,皆心情複雜。
這樣平靜無憂的日子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溫好才吃了第三顆梅子,將軍府便到了。
母女三人先後下了馬車,溫嬋與溫好一左一右擁著林氏往裡走。
林氏突然腳步一頓,指著靖王府的方向稀奇道:「不知那老者是什麼貴客,靖王府竟然開了大門。」
溫好順著看過去,心生疑惑。
前世的時候母親帶她與大姐回外祖家,並沒有撞見靖王府來貴客。
外祖母與母親出事已近在眼前,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她都反復回憶過。
「芳菲,去打聽一下靖王府來了什麼人。」
聽了林氏的吩咐,溫嬋嘴角微抽:「娘,沒必要打聽吧。」
母親這八卦的愛好能不能改一改?
「打聽一下又不費什麼事,省得我一直好奇。」
溫嬋無奈看向溫好。
溫好笑笑:「我也有點好奇。」
溫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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