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黎青燃 -【第一辭色】《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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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7-22 02:03 PM

卷四 結局篇 第七十五章 追兵

  我做了很長的夢,夢裡無數如真似幻的景象,全是我昏迷時的姬玉。最後只有他的聲音在夢裡回蕩——我輸給你了,我丟盔卸甲,我五體投地。我非常喜歡你,我愛你。只要你醒過來,我就是你的。

  無奈又熾烈的表白。

  從夢裡悠悠轉醒的時候,我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了,腰酸背痛。始作俑者從背後摟住我的腰,臉側貼著我的脖子,察覺到我醒來他低低地笑起來,說道:「早安,夫人。」

  肌膚相貼的感覺很奇妙,像是我擁有了一部分不屬於自己的熱度。昨天晚上的一幕幕湧上腦海,我彷彿鬼迷心竅一般提出了那個問題然後便一發不可收拾。想到這裡我頭疼地摁住額頭讓姬玉放開我,他卻又收緊了胳膊笑道:「昨天晚上引誘我的時候明明很大膽,怎麼現在倒害羞了。」

  他一邊不肯放我一邊還在親吻我的脖子,惹得我顫抖著躲避。然後他吻了吻我的耳朵,說道:「以後不可以逃走了,一年以後也不可以,一百年以後也不可以。」

  我停止了掙扎,握住他抱著我的手,說道:「好啊,你也是。」

  住在客棧裡的日子我已經很熟悉了,但卻苦了姬玉。他足不出戶地被困在這個房間裡,有人來還要躲起來。

  我拿著食物回來的時候姬玉正坐在床上,撐著頭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不遠處青蔥的山丘。我腦海裡浮現出夢中姬玉的日常,他以前似乎每天都非常忙碌,從來沒有過這樣無所事事的時刻。

  姬玉見我回來了,懶懶地下床笑道:「我的眼線裡大半都是韓家人,如今和我反目成仇了。現在既沒有情報信息也沒有人要接待,我可真是沒想過這種日子。啊,眾叛親離我早就想到過了,只是這麼閑得發慌實在是出乎意料。」

  我無奈地搖搖頭,這個人倒是……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很有自知之明。

  「萊櫻之前來信,說聆裳已經回到韓伯那裡了。」

  姬玉的笑意淡淡,點了點頭。他看著我打開食盒拿出來的食物們,有些驚訝道:「你一個人拿這麼多吃的,不會被懷疑麼?」

  我微微一笑:「我現在的身份是等候丈夫的婦人。」

  「所以呢?」

  「我跟他們說我懷孕了。既然懷孕,肯定要多吃點東西。」

  姬玉眼睛微微睜大,忍不住笑出來,說道:「你可真是……和我天生一對,什麼謊都敢撒。」

  我們一邊吃東西我一邊問起姬玉的打算,他和我的想法差不多,打算先避一避風頭。等到宋國忍不住出兵攻打周,或者別的國家來插一腳,這陣風潮也就過去了。

  ——沒想到還不等我策劃假死,姬玉就要從這世上消失了。

  姬玉感歎著。

  陽光透過窗戶暖暖地灑在姬玉白皙修長的手指上,那指間夾著筷子正十分自然地把鯽魚裡的魚刺都挑出來。自從姬玉知道我不會挑魚刺之後,廚房就再沒送過刺多的魚來,每每都是價格昂貴的鱸魚鱖魚,即便那段時間我們鬧得不開心他都不和我說話。我偶然間聽起夏菀抱怨,說姬玉明明很會挑魚刺,怎麼突然間嫌煩了。

  現在買不起那麼貴的魚了,他便很自覺地挑起魚刺來,然後把挑好刺的魚肉夾到我碗裡。

  見我看著他不動筷子,姬玉笑意盈盈地撐著下巴,說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怎麼有勇氣逃走獨自生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魚刺也不會挑,燙衣服就燙壞,縫衣服就扎手,唱起歌來就跑調……」

  我心裡的那一點感動被他這一大段話沖得一點兒也不剩了,偏偏沒什麼能反駁的。他說的句句屬實,我實在是笨手笨腳身體很不協調,彷彿是為了補償我這一點,上天才給我了一個還不錯的腦子。

  於是我瞪了他一眼轉回頭去把他夾到我碗裡的魚肉都吃了,姬玉在我旁邊噗嗤地笑出聲來,他揪揪我的臉頰道:「哇,九九居然會瞪我了?實在是很大的進步啊。」

  頓了頓,他的聲音放柔了:「你照顧自己就很費勁了,這一個月應該過得很不容易。」

  我夾菜的手頓了頓,然後繼續吃我的飯不理他。姬玉又夾了一片挑好刺的魚肉放在我的碗裡,半是玩笑半認真地說:「像你這樣人本來是不適合照顧別人,應該被照顧的,離了我你可怎麼辦呀,我的九九?」

  他這樣半玩笑半認真的語氣,我從前都只當是玩笑,現在卻知道他是認真的。

  我放下碗轉頭看他,對上他的目光,輕描淡寫道:「姬玉活該對我好,不然我就掐死他。」

  姬玉愣了愣然後扶著桌子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嗆到。他一邊咳著一邊說:「好——」

  這個「好」字的尾音拖得長長的,帶了幾個轉音彷彿要飛揚到天上。

  我看他這樣也忍不住笑起來。

  即便前路未卜,即便我們還在逃亡,看著這樣的姬玉和他說話,我便覺得非常開心。這種幸福超過之前所有我穩穩妥妥的日子,我彷彿漂浮在天上的蒲公英,遇見他才落在土地上。

  便是這片土地確然是一片沼澤,我也終於有了根。

  吃完飯我正在收拾碗筷,卻聽有人敲門的聲音,小廝喊道:「姑娘,廚房現做了桂花糕,您要不要嘗嘗啊?」

  他的聲音一向是張揚歡樂的,此時卻有些不易察覺的緊張。

  姬玉面色一暗,與我對視一眼之後果斷地攬住我打開窗戶翻出去,剛剛落地就聽見我們的房間傳來一片嘈雜聲,有人怒駡道:「他們人去哪裡了?」

  追兵還是找來了。

  姬玉當即拉著我飛快地穿過客棧背後的竹林,眼前那座不高不低的蔥蘢山丘越來越近,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再往前走就是……不歸山……鎮上的人說這座山有妖邪……沒人能進山……我猜是……陣法……」

  身後傳來人聲呼喊聲,兵器與竹子相撞的聲音,追兵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姬玉咬著牙看著近在咫尺的山林,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從懷裡抽出夢死割破自己的手掌,將血向前一撒。整個山丘頓時發出異樣的紅色光芒,那些刻在在竹子上的複雜符號一併顯現。

  果然有人在這裡布過陣法。

  姬玉的目光在周圍的符號上飛快地逡巡一遍,嘴裡默默地不知道在計算什麼。就在已經能看見追兵身影的時候,他拿染血的夢死在周圍竹子的符咒上加刻了幾筆,那被紅光籠罩的山丘像是被撕開一道口子。姬玉拉著我飛快地沿著口子走入山中,然後那口子就在我身後合上。

  我懵懵地轉身,看著那些追逐我們至此的官兵與我們相隔僅幾步之遙,卻像是完全沒看見我們似的沿著那陣法的邊緣斜著走遠了。

  「他們看不見陣,也看不見陣裡的我們。以為自己是徑直往前走其實是沿著陣的邊緣走圈,怪不得無人能進山。」姬玉一邊平復著呼吸,一邊回頭看著陣法裡稀鬆平常的樹木山林,說道:「古時蚩尤部落善陣法,他們利用山川木石列陣並不要祭獻,敗於黃帝之後奇門陣法之道便衰落並偏向於生人祭獻。但看來仍有人默默傳習傳統的奇門陣法,能籠罩一整座山,實在厲害。」

  「我聽說這座怪山已經存在了百年,大約陣法的主人早就去世了吧。你是怎麼會懂陣法的?」我經過那一陣狂奔,體力不支地坐在地上。

  當時選定在這個鎮子這個客棧落腳,也是因為察覺到不歸山的陣法,而客棧離不歸山非常近。我想如果姬玉能醒來,追兵來時或許可以利用不歸山的陣法自我保護。畢竟世上像姬玉這般熟悉奇門陣法的沒有幾個。

  「看了一些書,我年少時最喜歡這些不務正業的東西,沒想到還成功復原了幾個。如今看來他們大概會包圍這座山,只要我們在山裡待一段時間不出去,想必他們也進不來。」姬玉拍拍手也坐在我身邊,突然低聲笑起來。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他撐著頭看向我,悠然道:「我突然想起來,被顧零追趕的那次我們也是這樣。在荒野裡落腳,我還給你叉魚烤魚吃。」

  「往事重演了,沒有我你可怎辦啊。」

  姬玉再次重申了他的重要性,然後被我支使著去找食物。他便拍拍身上的土站起來,拉著我穿過叢叢樹林往水聲傳來的地方走。

  這天晚上姬玉又捉了魚,而我摘回來的小果子被他指認是有毒的,然後他帶我去找到了一棵梨樹,正是深秋結了一片果子。我才發現他居然還會爬樹,利索地兩三下爬到樹上開始搖樹,我便在樹下撿了一大兜子梨。

  我抱著那一兜子梨抬頭看著他從樹上下來的時候,大概能想像他十四歲之前是個什麼樣子了。

  不過他雙腳一落地,又變成平日裡優雅的公子形象,好像剛剛那棵樹並不是他禍害的一樣。

  於是晚飯便是豐盛的烤魚和梨,這不像是被追捕,倒是像野遊。

  吃飯的時候姬玉突然想起來什麼,嚴肅地問道:「你有吃解藥嗎?」

  這時離他在木芙蓉小鎮找回我還有幾天就滿三個月了,我咽下嘴裡的梨,平靜答道:「剛住店的時候我就提前吃過了。」

  姬玉點點頭。

  而我拿著梨的手緊了緊,心裡沉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2 02:33 PM

卷四 結局篇 第七十六章 自首

  果不其然官軍把這座小山丘嚴嚴實實圍了一圈,但是怎麼都進不來。他們甚至試圖放火燒山可火都燒不進來,我和姬玉站在山上看著山腳下無可奈何暴跳如雷的官軍們,一時間十分安全。

  「你說他們什麼時候能退呢?」姬玉懶洋洋地問。

  「看時間,過個十天吧,宋國和趙國都該有點動靜了。」我答道。

  我們找了個避風的山洞,此時已經是冬日夜裡有些寒冷,姬玉找了許多柴火堆起來點燃,他的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紆尊降貴地做了許多劈柴切肉的活。

  姬玉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就盤著腿坐在山洞裡,撐著頭看著他。他束著衣袖下手乾淨俐落,明明他看起來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高門顯貴裡養出來的公子,怎麼做這些事情做得這麼熟練。

  「你小時候是什麼樣的啊?」我不禁問道。

  「哼,你問阿夭?」姬玉語氣不善地回了一句。他嘩啦啦地把新劈的柴火丟進火堆裡,轉過身來靠著我坐下。接受到他的眼神示意我乖乖地靠在他懷裡,姬玉便滿意地勾起了唇角接著說下去。

  「彈琴,舞劍,逃宮,被抓回去,再跑出來。遇見你的那次是我第一次跑那麼遠,後來顧零就天天盯著我,再沒有能跑出洛邑。」姬玉左腿支著右腿放平,左胳膊就搭在膝蓋上,悠悠地笑道:「那時候的日子真是快活啊。除了所有人都信我父親是個大好人之外,沒有什麼別的煩心事了。」

  「我母親三十多歲才生下我,因此格外疼愛我。我兄長是個耿直溫柔的人,凡是父親責罰我必定去求情。我每次受罰完姐姐就會偷偷來看我,給我帶一堆藥品東西。他們雖然每次都說下不為例,但下次還是會繼續幫我。有一次天子派顧漆去抓我回來,顧漆明明早就找到我了但卻默默保護我一路,好久之後才現身抓我。其實他們都嚮往自由,求之不得才不忍心束縛我。」

  瑩瑩火光映在姬玉的眼睛裡,他的語氣裡帶著幾分溫暖笑意。

  「我有過這世上最好的親人,曾經覺得這世上沒有人比我幸福,可是我一個人也沒能保護。」

  我抱住他的腰,輕聲說:「那不是你的錯。」

  「有時候我覺得天子也很可憐,演了一輩子的戲,害了所有愛他的人,犧牲無數卻始終沒有能達到自己的目的。最後國家還要斷送在他自己推上來的太子手中,名聲也被這太子給毀了。你說他這一輩子是不是個笑話?」姬玉輕輕笑起來。

  我沉默著,想起在濟源寺的濕潤霧氣中看見的老者。他面目慈祥舉止高雅,完全看不出那樣深沉的心機城府。這個人戴著面具活了一輩子,可曾真心愛過什麼人嗎?

  或許在第一次犧牲愛人的時候也覺得痛苦,便告訴自己這是值得的。日久天長犧牲得越來越多,就越發不可自拔地陷入執念裡,不肯承認自己做錯了。那一天我聽見天子找了許多理由來證明自己所做作為的正義性,那何嘗不是一種自我說服。

  藉口找多了,便把藉口當成了真相。

  「若是他停下來,承認自己的過錯和後悔,那之前所有犧牲的不就都失去了意義。我想那是他不能承受的,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停不下來了。」我輕聲歎息道。

  姬玉點點頭,然後低眸看了我很久,眼裡有一層很深刻的溫柔與悲傷。

  「你在看什麼呢?」我問他。

  「看你好看。」他回答道。

  我一瞬間想起某個煙花大盛的時刻,想起熱氣騰騰的餐桌,想起他陽光下糖稀一般的笑眼。

  我笑起來,他也笑起來,我與他雙手合十相扣,相擁而眠。

  我們便這樣在山上待了三四天,每日去摘果子叉魚打野兔——基本都是姬玉來幹。我負責去登高遠眺,看看山外邊圍著的士兵有沒有退去的意思。

  到第三天的時候山外士兵有所調遣,第四天時少了一些士兵。我們在這裡隔絕通信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看樣子離打破僵局不遠了。

  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把這件事告訴了姬玉,姬玉也沒說什麼只是笑著點點頭。這天吃完晚飯後他照例又攬過我聊天,我有些倦怠地躺在他的腿上,他慢慢撫摸著我的頭髮。

  聊了聊今天打獵時遇到的各種有趣的事情之後,話題告一段落。我趴在他膝頭安靜地看著火光,卻聽他撩著我的頭髮慢悠悠說:「你還打算騙我多久呢?」

  我心下一驚,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渾身無力。我轉過頭去看他,便見他低下眼眸輕輕一笑:「你沒來得及吃解藥對不對?還有三天你就要毒發了,你是打算死在我面前?」

  「你怎麼……」

  「我沒那麼好騙。」

  我試圖把自己撐起來卻再度失敗,他……在晚飯裡給我下了迷藥?他難道是想要……出去自首嗎?

  「你要幹什麼?姬玉你……你不要衝動。」我只能盯著他的眼睛,用儘量嚴肅地聲音警告他。

  姬玉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明明柴火的光芒把他的臉映襯得暖黃,可他的眼眸卻是冷的。至今為止他雖然常常鬧脾氣,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神情,此刻我意識到他是真的生氣了。

  「這幾天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但是你絲毫沒有打算說的樣子。我就在想這是為什麼呢?大概是……你仍然不信任我,就像那時候你問我選復仇還是選你一樣,你總覺得我還是會犧牲你,所以寧願不說?」他低聲地看著我,憤怒裡夾雜著一絲悲哀。

  我有些慌張,脫口而出:「不是!我是怕你會擔心……我怕你提前出去被抓住。」

  「我被抓住不一定會死,但是你留在這裡一定會死,而且是因為我下的毒而死。你若是真的為了我著想,就不該做這麼殘忍的選擇。你信不信你要是死在我面前,我就生祭了自己和那些官兵同歸於盡?」

  「你瘋了,你……」

  「要是你都死了我還要什麼理智!」姬玉提高了聲音怒道。

  我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顫抖的眼眸和紅著的眼圈,我語無倫次地說:「他們馬上就要走了……他們今天已經在退了……你再等等……我還有三天……」

  我伸出手去搖他的胳膊,像每次他發脾氣那樣無聲地懇求。但這次卻沒有奏效,姬玉的手覆蓋在我手上,然後慢慢地把我的手扯開。

  「三天?等到那時候就晚了,你不是我的賭注。我總覺得……你好像從來沒有意識到我有多喜歡你。」

  姬玉微微一笑,用手指撫摸我的臉頰,他的聲音冷靜了許多:「他們抓住我之後應該很快就會解除包圍,這個陣法限進不限出,你早點出去找藥房抓藥。啊……還有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之前問的問題,那時候我說我不知道,但是現在我知道了。」

  「我選你,九九。」

  姬玉低頭在我的額頭上落下一吻,抬眸微笑著看著我。是我最喜歡的那種真心實意的,溫柔又無奈的笑容。

  然後他輕手輕腳地把我平放在地面上,脫下外衣披在我的身上。我怔怔地看著他,腦子裡紛亂嘈雜只能無力地抓住他的衣角,說道:「你會沒事的……你能活下來的對嗎?」

  我急切地看著他的眼睛,他沉默了一會兒笑起來,沒有給出我想要的答案,只是吻了我的唇。

  「我會努力的。」

  我揪緊了他的衣角,顫聲說:「你答應過我的,你會為我活著。」

  姬玉想了想,他就像我小時候母親安慰我時那樣輕輕摸我的頭,避開我的話題說道:「我愛你,九九。以後這世上還有很多愛你的人,你要像努力相信我一樣去相信他們。」

  「雖然我知道你應該不會,但是我還是要說,如果我沒能回來不要為我死也不要為我復仇。」

  「我走了。」

  他最後緊緊地抱住我然後鬆開手,微微一笑轉身離開。我的身體沉得彷彿不是我自己的,除了一絲清幽的柏木香氣之外什麼都抓不住。眼皮越來越沉重,他消失在冬日漆黑的夜裡,背影決絕。

  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總覺得,你好像從來沒有意識到我有多喜歡你。

  姬玉的話在我腦海裡響起,我怔了怔。突然就開始哭泣,我一邊笑一邊哭,心裡不知道是悲涼還是欣喜。

  原來他是對的,我一直不相信他會像我愛他那樣愛我,所以我總覺得他失去我會遠遠好過於我失去他。我自以為是地犧牲,我默默地患得患失。

  直到這一刻我才相信,他對我的愛並不比我對他的少。

  直到要失去他的這一刻。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披盔執劍猶如宿敵般相愛。可若對方有難必披荊斬棘全力以赴,去護對方周全。

  第二天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中天,我愣愣地看了一會兒黑黢黢的洞頂,身邊的火堆已經滅了涼了,而我身上蓋著姬玉紫色的外衣。

  我立刻爬起來一路奔跑出去,從山腰往下看去果然官兵已經撤去,山腳下安安靜靜就像無事發生一樣。

  他們已經抓到姬玉了……

  我從懷裡拿出玉佩摔碎了取出紙條,從山腰飛快地跑下去,就像不會感覺到累一樣拼命地奔跑到山外,陣法果然限進不限出沒有阻攔我。我直徑跑到鎮子上的藥房去按照藥方抓藥,大夫看我的樣子大約是覺得我得了什麼急病,趕緊去幫我配藥煎藥。

  我站在櫃檯處等著,大概是因為跑得太急了,突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我躺在床上蓋著被子,一個男子坐在屋內的椅子上。我的心跳有一瞬的失控,我問道:「你是……誰?」

  那男子轉過頭來,熟悉的少年眉目沒了明朗,多了沉穩和冷淡。

  「讓你失望了,不是姬玉。」

  那個男子相當年輕。

  居然是梓宸。

  他從項少涯府上逃走之後我就再沒有聽說過他的消息。我驚訝地從床上坐起來看著他,半晌意識到什麼說道:「是你向官府舉報的?」

  「是啊,在這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想,姬玉肯定在你身邊。他如今可是各國爭奪的香餑餑。」梓宸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說道:「你睡了兩天,不過你配的藥已經給你灌下去了。」

  我有些迷惑:「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舉報你和姬玉是因為你們之前騙過我。我救你,是因為你也救過我。至此恩怨兩清。」梓宸拍拍衣服站起來,似乎準備離開。

  這個少年以前最喜歡穿白衣明朗率性,現在卻穿著一身沉穩的黑衣,笑意也是沉沉的。

  「你要去找項少涯嗎?」我問道。

  梓宸的腳步停下來了。

  不久前聽到消息,說項少涯在前線遇刺受了重傷轉回樊都治療,情況很不好,恐怕有性命之憂。

  他低聲哂笑了一下,回頭來看我:「阿止姑娘還是這麼敏銳。」

  「你原諒他了?」

  「沒有,想來他也沒有原諒我。只是……如果他真的要死了,我還是想再見他一面。」梓宸說罷,輕笑著對我道:「你明白嗎?」

  我點點頭。

  「很明白。」

  那時候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能熾烈地愛著一個人,但是我現在明白了。

  你要去和項少涯告別,而我要去救我的愛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2 02:45 PM

卷四 結局篇 第七十七章 姬玉番外一

  壹

  姬玉第一次聽到有關於姜酒卿的事情是在他十三歲那年。齊國世子伴讀宋長均跟他說:「我們齊國的九公主就是個頂頂冷靜的性子,從來沒什麼愛恨憎惡,和您正好是兩個極端。」

  那年齊國世子姜散之到周授禮,姬玉還沒跟他聊兩三句就認為姜散之是個一等一的草包。那時候的姬玉愛憎分明懶得隱藏,討厭誰便能讓誰看得明明白白。

  當然姜散之也不甘示弱,明裡暗裡貶低姬玉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喜歡的都是奇巧淫技。宋長均忙著從中緩和二人的關係,深感姬玉性格過於銳利乖張,便說了這麼一句話。

  說來也奇怪,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也不知觸動了姬玉哪根心弦,讓他一直記了許久。

  十幾年後他遭逢巨變脫胎換骨,復仇計劃成功大半的時候,才在宋國第一次遇見了這位「九公主」。

  他曾以為這是他們第一次遇見。

  彼時他路過宋國的宮牆聽見了女子的哭聲,慢慢走去便看見遠處牆角邊一個驚為天人的美麗女子掩面痛哭,低低地說:「九九,我要堅持不下去了。」

  這個美麗女子他曾見過,著名的紅顏禍水——先齊七公主姜期期。

  背對他的那個女子穿著一身天青色衣衫,非常清瘦。那個姑娘抱著姜期期拍著她的後背,以一種冷靜到近乎無情的聲音說道:「那要不要放棄?」

  「不行!」姜期期立刻回答道。

  那個女子默了默,便說道:「那你就按我說的那樣做,再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真的沒事嗎?」

  「這五年我什麼時候出錯過?」女子淡淡地說著,好像在談論一件與她無關的事情。

  姜期期哭著點點頭,撲在她懷裡嗚咽。

  姬玉突然想起來宋長均所說的——我們齊國的九公主就是個頂頂冷靜的性子,從來沒什麼愛恨憎惡,和您正好是兩個極端。

  原來如此,就是她啊。

  他看著那個不辨面目的清瘦背影,一瞬間就對這個人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並想到了得到她會如何有利於他的計劃。因此在婚宴上姬玉從賓客中走出,問厲琰把她要來。

  婚宴上的這位「九公主」微微睜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神情便歸於平靜。她年紀輕輕居然有這種古水無波,也不知是淡然還是麻木的眼神。

  一開始只是純粹的好奇,利用,交易。姬玉甚至沒有問她的本名,隨便地取了個「阿止」的名字。對於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她都一一配合了,順從得出乎意料。

  但是這個姑娘真的很奇怪。一般像她這麼聰明的人都多少有些脾氣,驕傲自矜不肯示弱,但是她完全沒有。沒有棱角沒有脾氣,也沒有溫度。

  那天她和子蔻坐在項少涯府內那棵老槐樹下,談論著槐樹,椿,神明,廣大而浩渺的世界。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斑斑點點地落在她的身上和臉頰上,她用纖細的手腕撐著身體抬頭仰望樹梢,就像隻纖細的白瓷瓶子。

  或許是因為過於單薄,輕巧得就像是這個世界上隨風飄蕩的柳絮,誰也不依靠不相信,永遠也不會生根發芽。抽離於人世毫無關心地飄蕩著。

  可真是個寂寞的人啊,他這麼想著。

  所以在她說她曾經有深愛之人時,其實他比表現出的還要驚訝得多。

  這樣的人居然也會動心,誰讓她動心了呢?她動心是什麼樣子?

  於是他借著假扮夫妻的身份屢屢試探,但是她見招拆招從不上當。便是他如何溫柔繾綣,她的眼裡都是一絲不變的冷靜。這確實是隻冷淡不親人的有趣的貓,他雖然花費了諸多心思,但其實也是一時興起勝負欲作祟。

  他們彼此防備相互試探,怎麼也算不上親近。所以姬玉也不明白,為何只要在她的身邊他就能一夜好眠。

  那些血淋淋的猙獰的噩夢糾纏他不知多少年了,他甚至已經習慣於和這些噩夢的搏鬥,他知道那是他的心魔。可是那心魔居然懼怕姜酒卿。

  他暗自思索這是為什麼?是因為在地震時塌陷的樓板之下,她在如噩夢一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拉住他的手,平靜地戳破他的恐懼,再將自己孤獨的往事輕鬆地訴說直到聲音沙啞麼?

  就算他偽裝得再好,如何言笑晏晏,她總是能一眼看透他。無論是他的冷漠卑劣,還是他的恐懼痛苦,她都輕而易舉地一一看破,直到最後他也懶得在她面前偽裝那麼許多。

  ——反正她都會看出來,反正她都能接受。就連他自己都厭惡的,她都會平靜地接受。

  這個聰明冷漠的姜酒卿,他卻唯獨在她面前最輕鬆。

  他毫無自覺地放任了自己的依賴,直到姜酒卿差點被徐子渙殺死的時候。她捂著脖子鮮血噴湧地倒下去,他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停滯,惶恐和憤怒一併襲來。他罕見地大發脾氣,甚至責罰了沒有什麼過錯的墨瀟。

  直到冷靜下來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他害怕失去她。

  為什麼呢?因為這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穿過那完美的面具,觸摸到他憤怒痛苦污濁的真心的人嗎?因為這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可能理解他的人嗎?

  他認真地偽裝了十一年,面具都快要長成身體的一部分。所有人都說他是溫文爾雅翩翩君子,阿夭的死去在別人眼裡只是「成長」,他就如自己期望的那樣騙過了所有人。可是冥冥之中,他似乎期望著有一個人能夠不被他所騙。

  所以姜酒卿出現了。

  這是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事情,從年少時期開始就有無數女子對他趨之若鶩,他習慣於接受喜愛。他從來沒有真正喜歡上誰,更別說喜歡一個並不喜歡他的女人。

  這樣的軟弱是不被允許的。

  他甚至放棄了顧零和辛然,這個姑娘也不會例外。



  貳

  在她的利用價值消失之後,他就把她送給了沈白梧。他自認為這個決定還算是仁慈,沈白梧是個君子自然會善待她,她之後可以好好的生活——當然他還是留了一手瞞下了解藥的事情。

  對於留一手,他心裡的解釋是有備無患。他沒有想到的是,沈白梧會喜歡上姜酒卿。

  姜酒卿對沈白梧顯然也非同尋常地溫柔,甚至讓沈白梧叫她九九。南懷君的宴席上沈白梧便煩人地一聲一聲九九地喊著,她明明笨手笨腳卻很用心在照顧沈白梧,甚至溫言軟語地編出大段生動的描繪勸沈白梧吃飯。

  他有些不快地想,原來她也可以這麼溫柔,不過這溫柔不是對他。

  沈白梧有什麼稀奇的能得她這樣青眼相加?

  煩透了。

  直到姜酒卿喝醉那天,姬玉才鮮明地察覺到姜酒卿其實喜歡他,他開心了不過一晚,第二天醒來她人早已回去沈白梧身邊。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姜酒卿的愛恨向來極其淡漠,說放棄就幹乾脆脆地放棄。不過他也是同樣的人,便是知道她對於自己的特殊意義,仍然放棄了她。

  便如她所說,他們太過相似,無法相互信任。

  何必執著,何必強求。

  可是他偏要執著,既然不能相互信任不可深交,那便也不會成為所謂軟肋。他畢竟拿捏著她的弱點,為什麼要讓自己不痛快?沈白梧喜歡她又如何?就算她喜歡沈白梧又如何?她還不是最惜命,只要拿她的性命相要挾她就一定會乖乖回來。

  但是她大概會很討厭他。

  那又如何呢?至少她沒法離開他。

  其實他很明白為什麼她會對沈白梧青眼相加,這個正直溫和又驕傲的人也曾是他最好的朋友。只是當沈白梧在燕國王宮牆上收回手轉身消失的時候,他們之間便有了無法跨越的溝壑。那些生不如死的歲月和反復折磨他十一年的噩夢,有一半拜沈白梧所賜。

  所謂恐懼,一念之間,悔恨,這些他都在沈白梧身上看到了,並且都能夠理解。

  但是不能原諒。

  多年來唯有沈白梧在他的復仇名單上來來去去,他想反正沈白梧已經是引頸受戮不用著急。就這麼一拖再拖拖到了沈白梧病死的時候。

  他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原諒參與燕國事件的每一個人,但是最終他還是原諒了沈白梧。

  他還記得當年在洛邑他第一次見到前來接受授禮的沈白梧,沈白梧白衣翩翩沉穩驕傲,下起棋來的時候總是氣定神閑地笑著,一步步把人逼到死局。能讓他姬玉甘心拜師學藝的人,那是多麼出類拔萃的人。

  沈白梧去世了,這或許是世上唯一一個從頭到尾對他懷有愧疚之心的仇人,他去世之後參與燕國事件裡的人除了天子之外全都亡故。

  但是姬玉並沒有覺得開心,他早知道復仇這件事並不會讓他開心了。活著是為了復仇,復仇並不能開心,活著便不能開心——倒不如去死。

  在他心裡想著這些事的時候,姜酒卿走到他面前,淡淡地說出石破天驚之語。

  她說喜歡的那個人,她記了十四年的人便是他,是還不曾歷經磨難少年意氣的阿夭。

  姬玉回過神來便怒不可遏,已經有無數人來懷念從前的他,喜歡從前的他,那是因為那些人都不清楚他身上發生過什麼。他向來對此一笑置之不予理睬。

  但是她明明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知道他的過去,看破他的偽裝知曉他的真實的人,是他面具下的一絲喘息之地。既然她已經知道今天這個姬玉是怎麼來的,就不應該在他面前緬懷阿夭。

  這世上誰都可以,她姜酒卿不可以。

  但是這樣的話語,這樣荒謬的理由,這樣可笑的期盼,他永遠也不能說出口。

  後來當她為了救辛然跳下懸崖時他才慢慢察覺到,就如有些話他說不出口一樣,九九也有太多埋在心底裡的深情。她一貫以冷漠疏離為武器,不能承認自己的脆弱和孤獨,不能承認自己將一點點溫暖記了十四年,不能承認憑著這溫暖的餘熱再次愛上了這個已經變了的人。

  總要有人先開口的。

  ——我輸了,我愛你,你醒過來吧。

  他這輩子,終於第一次認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2 09:02 PM

卷四 結局篇 第七十八章 姬玉番外二

  三

  九九醒來之後姬玉原本想要找時間和她好好聊聊,可她突然逃走了。

  她明明知道沒有解藥就只能活三個月,她還是逃走了。

  姬玉生氣地立刻就要去尋找她,卻被辛然死死拉住。辛然以過來人的態度教訓了他一番,她說道——阿止姑娘肯為你做到這個地步,你應當知道自己在她心裡的分量。你不能執意找她回來又負了她。

  辛然掰著指頭細數了他的各種毛病,一旦卸去偽裝之後他這個人說話帶刺叫人看不透,疑心重,驕傲不肯低頭……除此之外他還在走一條無法回頭的復仇之路。

  辛然說著要如何愛人,就說到她和清寧君的愛情故事,原本皺著的眉頭全都打開了,像是回到了那些美好歲月裡,笑得很開心,語氣裡都是幸福的意味。

  那時他突然想,若是能看到九九這麼幸福就好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的愛人,他甚至不具備愛人的資格。他已經深陷在一片暗無天日的泥潭中,拒絕了所有試圖救他的手,一門心思地走到同歸於盡。

  但是那天,他對辛然說——我知道了。

  ——我會改變的。

  辛然驚訝道——這麼多,所有?

  ——所有。

  因為他想像著那個纖瘦冷靜的姑娘臉上出現幸福的神情,突然也覺得幸福。從他十四歲開始綿延不絕的憤怒仇恨和不幸中,他第一次感覺到幸福。

  他希望這個一路走來戰戰兢兢著,孤單到連溫暖都會將她刺痛的姑娘幸福。如果她不肯來,那麼他就向她走去。

  得知天子意外去世消息的那天,他整個人如墜深淵憤怒又惶然。他這十一年,滿腔的恨意親手將仇人一個個結算,從燕王,燕世子,燕國,蔡國到裴牧,沈白梧。天子是最後一個,他恨他僅次於燕王和燕世子。

  為此他周旋了這麼多年,甚至不惜將自己變成和天子一樣的惡人,只為了有一天讓天子痛不欲生。他已經折磨了天子許多年,離最後的成功就差那麼一點點。

  天子居然就這麼死了,這麼輕巧的,突然的,一瞬間就消失了。憑什麼?他這些痛苦這些憤怒該如何著落?他恨不得能讓天子活過來再死一次。

  在他崩潰的時刻,那個姑娘抱住了他。她撫摸著他的背,以一種不熟練的安慰的姿態說道——想哭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姬玉。

  就像是在不斷下墜的深淵裡,永無止境的黑暗裡,有個人托住了他將他抬出水面。

  他抱住她哭了。他被摯友背叛的時候,姐姐哥哥母親死去的時候,與從小相伴的朋友決裂的時候他都沒有流一滴眼淚,任憑滿腔的憤怒仇恨碾壓悲傷。但是他現在卻哭了,在這個姑娘柔弱的懷裡哭得不可自制。

  這個人世瘋狂而荒唐,惡毒的人得以善終,殘忍的人受人追捧。他本無心留戀,可是唯有這個人世裡他能遇見九九。

  他突然想若是他真的走到那一步,滅亡了周逼死他的父親。那樣的他還能繼續愛人麼?九九還能相信這個瘋子嘴裡的話嗎?他還能像他想像的那樣,讓九九幸福嗎?

  想到這裡,他突然覺得便是天子死得如此突然,他也可以試著去接受了。

  他對九九說謝謝。但是九九不知道,他感謝的究竟是什麼。

  後來九九生辰那天,她在漫天煙花下抱著他說相信他,他心下一片柔軟。當他學著釋懷開始認真地思考他們以後的生活時卻漸漸覺得害怕。其實在他最初的計劃裡,復仇的結束就是他毀了天子然後他死。

  這其實是養蠱。

  他的兄長姐姐母親被父親所害,而他為了復仇再去利用傷害他人,仇恨如同瘟疫般滋生蔓延,循環往復不能斷絕。梓宸,秦禹,莫瀾,聆裳每個人都雙目赤紅滿手鮮血。

  這一切該結束在他的身上,在他復仇完之後他便是那最毒的蠱,該死的怪物。當他死了之後這場曠日持久的仇恨便乾乾淨淨。所以他曾與最親近的人決裂,獨自承擔起一切,他從沒有設想過別的結局。

  直到這個姑娘的出現。

  他實在是非常喜歡她,以至於心懷僥倖,以至於希望能重新開始。

  在不歸山的山洞裡,九九安靜地在他懷裡躺著睡著了。他看著她安詳的睡顏,她不知道自己睡著的時候會微微嘟起嘴,就像個傻氣的小孩子一樣,和她平時的冷靜敏銳截然不同。

  她騙他說吃過解藥,這姑娘嘴上說著相信他,心裡還是不信的。她總說自己不適合他,總覺得他會輕易地喜歡上別人。

  他確實總是和她開玩笑,說她離了他不行。但是他心裡很清楚,沒有了他九九難過之餘還是會好好生活,可是對他來說沒有九九就沒有繼續活著的理由。

  姬玉無奈地搖搖頭,輕輕彎下腰去親吻她的額頭。九九能明白她對他的意義嗎?

  從前他的心願是報仇,現在是她。

  九九說她沒法救他,她確實沒有伸手救他於洪流之中。但是只要她站在彼岸,他便淌過洪流,斬殺心魔,除去滿身尖刺以走到她的面前。

  她不必救他,他願自救以愛她。



  肆

  姬玉時常覺得,天子的血脈裡可能自帶著瘋狂的因子,所以他才會有一個又一個瘋狂的兒子。

  比如說他,和他面前的姬央。

  他經歷了一番極其嚴密的押送被送到了洛邑,關押在王宮裡的水牢之內。他的身上纏著各種鎖鏈,細緻地牽扯住他的一舉一動,讓他只能動彈不得地淹沒在半腰深的水裡。這段時間姬央的樂趣就是放水欣賞他因為窒息在水裡掙扎的樣子,再悠然地把水抽掉。

  果然姬央瘋了似的砸下一半國力抓他回來,僅僅殺他便太可惜,已經準備好好折磨他一陣。

  站在他面前這個一身華服個子不高卻很魁梧的男人,其實比起天子長得更像是蔡夫人。他已經不記得姬央小時候長得什麼樣子,但他確信那時候的姬央不像現在這樣滿臉陰鷙,眼底清楚地翻湧著瘋狂。

  「第一說客,九州第一公子,姬泊言你也有今天啊?」

  姬央的語氣十分怨毒。

  姬玉抬起頭懶懶地看了姬央一眼,並不搭理姬央。這些天從姬央諷刺的話語裡他漸漸明白了姬央為何痛恨他至此,大約是在姬禮死後姬央被扶為太子的這些年裡,姬央不斷被天子拿來和他比較。

  這些年裡姬玉周遊各國翻雲覆雨,誰都知道他手段厲害,他的名聲已經在任何一位儲君之上。天子雖然視他為眼中釘,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實力。

  「這裡也比不上姬玉,那裡也比不上姬玉,無論我做什麼父親都不會滿意。所有人都是,明裡暗裡談論起周的這些公子,都在可惜你姬玉為什麼叛逃了。」

  「我才是儲君!我才是下任天子!可是只要你活著,我就只能活在你的影子裡。你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動動嘴皮子耍耍陰謀詭計,為什麼所有人都這麼看得起你?我偏要把你踩在腳底下!」

  所以這關他什麼事?

  姬玉無言以對,對於經歷過無數腥風血雨的他來說,姬央的這些指控實在是過於幼稚和無理,無理到他壓根不屑於反駁。但是轉念一想,天子確實最擅長軟刀子磨死人,在漫長的十一年裡反復地打壓質疑大約是想要激勵姬央,卻沒想到把姬央逼瘋了。

  這位父親真是一切悲劇的源頭,可笑的是受害者還自相殘殺。

  姬玉看了姬央一會兒,便笑道:「處處將你與我相比的是父親不是我,抬舉我貶低你的是大臣們不是我。你這麼恨我豈不應該更恨他們?這麼看來父親的死沒這麼簡單吧?」

  姬央一時間變了臉色,一巴掌抽在他臉上:「你胡說什麼,是他自己摔倒的!」姬玉感覺到嘴裡的血腥味,滿不在乎地回頭看向姬央,姬央的這種反應就說明他猜得沒錯。

  那老狐狸聰明一世,怎麼會想到自己居然死在這個他一手推上太子之位的兒子手裡,而且苦心經營的周朝霸圖也全被這兒子毀了。心機算盡一世英名,落得個如此倉皇又荒唐的下場。

  他原先還嫌天子死得太輕鬆,現在卻覺得這種死法也夠難堪了。

  姬央揪住他的領子,那目光恨不得他立刻墮入地府被萬鬼啃食:「你就不害怕嗎?你怎麼還能這麼囂張?」

  姬玉已經渾身是傷強弩之末,笑起來的時候仍然滿是不屑和驕傲。他慢悠悠地說:「姬央,你是不是很羨慕我?」

  在姬央怒不可遏之前,姬玉開口說道:「你知道最可怕的痛苦是什麼嗎?是感覺不到痛苦。我曾經有一天醒過來發現自己什麼都看不見了,幾天之後我感覺不到我四肢的存在,全身麻痹。我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在做夢,活著還是死了,怎麼掙扎自己都紋絲不動。我這麼過了七天才恢復知覺,一年才重見光明,要不是我動彈不得我早就自殺了。」

  「姬央啊,既然你這麼羨慕我,要不我們換換?你替我去燕國解毒,你替我被至交好友背叛,你替我失去兄長姐姐母親,你替我與父親為敵,然後你就能獲得名聲和虛情假意相互利用。」

  便是狂怒如姬央也被姬玉的話說得愣在原地,姬玉笑起來,幅度過大掙裂了他臉上的傷口,便有一道鮮血沿著臉頰流下來。

  他想他的樣子大概不遜於鬼魅。

  「姬央我告訴你,所謂的名聲仰慕承認那些都是狗屁!我這一生過得最快樂的時,就是我被罵不學無術聲名狼藉的時候!別人要你怎樣你就怎樣?你憑什麼按別人的期望活著?憑什麼要讓他們冠冕堂皇地奪走你重要的東西?要我說父親最開始拿我來打壓你的時候,你就該明明白白告訴他,去他媽的吧!」

  姬央眼裡全是混亂,他彷彿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高喊道:「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隨便你!本來復完仇我就沒想過能活著,可真沒想到最後是你來殺我。我對不起的人太多了,可我絕對沒有對不起你,姬央。」

  最後姬央倉皇離去,腳步錯亂地像是在逃跑。

  姬玉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強撐的一口氣慢慢呼出去。他疲憊至極地把力氣卸在牽扯自己的鎖鏈上,想著這個人自己都沒搞清楚情況,就顧著不管不顧地找人發洩憤怒。

  他最後沒有栽在一個精巧縝密的陷阱裡,而是栽在一個瘋子孤注一擲的嫉妒裡。他的仇家們不是比誰更聰明,而是比誰更豁得出去。

  可是姬央他自己大概都不知道他想要什麼,這倒真是難辦,如何和一個沒有多少理智的人周旋呢?

  姬玉長長地歎息一聲,他得早點想辦法脫身。

  九九還在等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2 09:28 PM

卷四 結局篇 第七十九章 結局

  我見到姬央時離姬玉被抓住剛好過去一個月整。此時在正月中,周王宮裡到處張燈結綵氣氛熱烈,我被蔡太后喊去陪她聊天聊了一下午,踏著斜陽光輝從太后宮殿裡出來,迎面撞上了這位長相與姬玉有幾分相似的年輕帝王。

  姬央眉頭不自覺地皺著,面色陰沉,看起來像是有什麼鬱結於內。他看了我片刻,說道:「閣下就是先齊的九公主?」

  我向他行禮稱是。

  半月前我來到洛邑時意外遇見了宋長均,他受先天子資助周遊各國撰寫史冊,如今先天子去世他便回到洛邑,先將他一路收集的資料整理一番。宋長均驚訝地問我為何會來到此處,這一次我沒有再騙他。我告訴他其實葉思臣就是姬玉,而我在宋國的婚宴上成為了他婢女,他現在被姬央抓住了,而我想要救姬玉。

  宋長均雖然震驚但很快原諒了我對他的欺騙,並且答應幫助我。他說其實他一直想拜訪姬玉為他寫傳,但是姬央抓住了姬玉之後一直秘密關押誰也不讓見。這位新天子喜怒無常,他也不敢請求面見姬玉。

  ——如果你真的能救姬玉公子出來,請務必讓他和我見一見,我非常想要為他寫傳。

  宋長均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目發光,倒讓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並不需要宋長均真的做什麼,我只要他承認我的身份帶我出入宮中。有了先齊九公主這個身份,我在宮中各種行事都會方便,而跟著宋長均出入宮中時我又遇見了顧零。

  顧零經過這麼多事情演技有所提升,雖然在看見我的第一眼時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是沒有誇張到露餡的程度。他暗中把我叫到僻靜處討論姬玉的事情,我們的目的自然是一樣的——救出姬玉。

  他告訴我姬央十分防備他,有關於姬玉的事情一概不許他插手。他這段時間觀察猜測姬玉是被關在了宮裡的地下水牢裡,應該還活著。那水牢裡機關重重戒備森嚴,鑰匙只有姬央自己保存,他也無法拿到。

  我正和顧零在牆角聊著姬玉的事情,沒成想蔡太后路過此處見我們二人狀似親密,以為撞破了我們私會。我順理成章地加深了蔡太后的誤會,蔡太后以為我們二人互相愛慕,一時間十分欣慰。

  她似乎很疼愛顧零,這個歲數的女人又大都喜歡做媒,為了能讓我們有更多機會相見便總是叫我入宮陪她說話,說幾句就讓我去找顧零。幸而她把顧零的尷尬看成了羞澀,不然顧零的演技實在撐不住。

  也不知出入宮中多少次之後,我終於見到了姬央。

  他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便說要跟我單獨說幾句話,帶我走到花園裡的亭子中屏退了僕人們。

  姬央背著手有些嘲諷地說:「我聽說你和顧零兩情相悅,母后有意讓我給你們賜婚。可顧零是罪臣之子而你出身王族,他未免高攀了你。」

  「不會。」我淡淡回答道。

  「那你可知顧零為何年近三十還孑然一身?有個人與他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然而紅顏早逝,他心裡一直記得那個人。我怕殿下受委屈。」

  我抬眼看他,姬央眼裡有些看好戲的惡意。

  這個人彷彿是自己不痛快了,就希望全天下的人都一樣不幸。看到一點點他人幸福的苗頭都要掐了去。

  我適當地表現出一點嫉妒,但仍然堅定道:「逝者不可追。每個人都有很多過往,我不想與過去糾纏。我想有一個新的開始,繼續以後的生活。」

  姬央愣了愣,他皺著眉頭低聲重複了一遍:「新的開始?」

  像是有諸多困惑和不甘似的。

  他突然話題一轉,說道:「早就聽聞令姐先齊七公主的美名,卻不曾聽說過你。你和她年齡相仿一同長大,怕是處處與她相比被壓過一頭吧?」

  「何止是壓過一頭。」我笑笑,坦然說道:「我和期期同為王后撫養,從小就事事不如她。像是長相,跳舞,彈琴,女紅,書畫,凡是期期出來展示眾人都是讚不絕口,而我做只能讓眾人取笑罷了。如陛下所見,和期期相比我實在太過普通。」

  「你就不恨她?」姬央的眼裡彌漫出一絲陰狠。

  我定定地看了姬央一會兒,歎息道:「若說實話,我恨過。她什麼都不做也可得到萬千寵愛,誰也不會在意我。我小時候也曾想過要不要暗中使絆子害她,可是她信任我,對我從無防備,我不捨得失去她對我的關懷和愛護。」

  「後來年歲漸長,便越發沒什麼恨意了。實際上她並沒有對我做錯任何事,便是沒有了她還有另外兩位美人,還有幾十幾百個公主,這世上比我優秀的人太多了,我實在恨不過來。更何況齊國覆滅,所有人都在爭搶她,她死於禍亂四國的惡名,而我活下來了。凡事必有代價,如今我不羨慕她也不恨她。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活下來並且過得很好,因為她畢竟是我為數不多的親人了。」

  我把我的想法說完,姬央扶著亭子周邊的欄杆,目光定定的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好像在出神,無意識地說:「其實小時候他也……保護過我。」

  冬日的風吹過一片肅穆蕭條的花園,到處掛著的紅燈籠點上了燈。姬央咬咬牙,恨道:「可是你受過的痛苦折磨到底要算在誰身上?你明明也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為何要被輕視被嘲笑?」

  我微微一笑,迎著他滿是憤恨的眼神說道:「這世間沒有道理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我事事都計較怎麼繼續生活呢?我受過的痛苦折磨未來我愛的人會彌補給我,我的傷痛都會被撫平。我想所有人都是這樣的,我是這樣,顧零是這樣,陛下也會如此。」

  在姬央怔忡之時,突然有一個侍衛急匆匆地趕來在姬央耳邊說了些什麼。姬央神色大變,趕緊隨侍衛離開了,我看著他的背影,默默攥緊了拳頭。

  剛剛我隱約聽見那侍衛說了「水牢」和「自殺」二字。

  姬玉在做什麼?他自殺了嗎?

  他答應過我努力活著,裴牧兩年的折磨他都挺過來了,我不相信他會自殺。

  那他就是在賭姬央不想讓他現在就死了。我第一次見到像姬央這麼情緒化的帝王,他似乎是因為心中積怨才捉拿囚禁姬玉,如今捉到手裡反而猶豫了。這樣的人做什麼事情都在一念之間,實在不適合做掌權者,若不是先天子其他的兒子要麼夭亡要麼年幼,怎麼也輪不到他來當太子吧。

  我想要相信姬玉,但心裡總是惴惴不安,回去之後就聽說那天宮裡亂了一陣,姬央連招好幾位太醫入宮,卻不知宮裡是誰受了傷。

  蔡太后再次招我入宮的時候,我問起這件事,裝作擔憂是不是她身體有恙。太后歎息著說不是,欲言又止只能繼續歎息。

  蔡太后柔弱和善,我猜她並不贊同姬央的做法卻勸不回來。

  「有時候哀家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麼了,心裡怎麼會有這麼多恨。居然公佈私密書信,還以懸賞捉拿他弟弟姬玉。朝中為他拱手送出先燕重鎮不滿之聲甚囂塵上,若這次捉到姬玉的不是樊國是宋國……怕是宋國拿下那些土地之後就要直取洛邑了。」蔡太后拍著桌子歎息。

  我順著她的話說:「太后您不勸勸陛下嗎?」

  「我哪裡勸得動,他連抓姬玉的理由都不肯告訴我。」

  「也不知姬玉公子現在如何了。要是他還活著,陛下不肯說,姬玉公子未必不肯說的。」我漫不經心地提示道。

  蔡太后聞言若有所思。

  第三天顧零與我見面,他說按我的要求昨天偷偷跟蹤了蔡太后,終於發現了姬玉的所在。姬玉自殺未遂但成重傷,姬央把他安置在一處極其偏遠的宮殿裡養傷,沒了水牢的重重機關,周圍戒備的人也稍稍了一些。

  顧零面色不佳地說他在樹上看到大夫們圍著姬玉轉,姬玉百毒不侵帶來的副作用就是大多數的藥對他都沒有效果,因而救治十分艱難。姬玉整個人傷痕累累,虛弱得像是僅僅吊著一口氣。便是如此蔡太后還是問了很多問題,而姬玉也一一回答了。

  蔡太后期間淚流不止,聽完就徑直跑去找姬央去。顧零又趴在姬央的房頂上偷偷聽他們說話,隱約聽見蔡太后哭泣的聲音。

  ——對不起,是哀家忽視了你,其實哀家一向以你為傲。

  ——你放了他吧,他是你弟弟啊。

  ——央兒,你重新開始吧。

  他斷斷續續聽到蔡太后的哭訴,一直在勸說姬央。而姬央回應的聲音含糊不清,語氣裡有幾分迷茫。

  「現在姬玉周圍的守衛沒有那麼森嚴,我還是有把握把他救出來的。就是他的身體狀況太差了,我怕有波折他就會受不住。」顧零擔憂道。

  墨瀟和南素已經趕到了洛邑,有她們接應逃出洛邑應該並不難。只是此時姬央已經動搖,趁機逃跑怕是會讓他覺得自己的心軟被利用更加怒不可遏,再瘋起來不知道還會做什麼。

  我想了想,便對顧零說讓他再等等,我會想辦法讓南素入宮幫他。南素輕功很好非常擅長監視,這段時間他們可以多留意姬玉和姬央的情況。

  南素便以我送給顧零的婢女的身份入宮,跟在顧零左右。兩天後她傳來消息說姬央去找姬玉談話,談了整整一天才走。因為姬央帶的守衛眾多,她沒有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但是過程很平和,似乎沒有爭吵。

  三天之後,周王宮幾座偏僻的宮殿著火,半日之間終於被撲滅,找到一具被燒焦的屍體。周天子姬央昭告天下,姬玉自焚而死,死前留下書信,言明罪過一一懺悔。

  與此同時,我終於見到了姬玉。

  真正的姬玉被南素和顧零救了出來,姬玉滿身傷痕,手腕上深刻的疤痕最為明顯。他在自殺前就已經被折磨了半個多月,虛弱得像是隨時能死去。我見到他的那一刻他便抱住我,他的身體沉重可我卻不願意鬆手,他在我耳邊低低地說:「我和姬央談妥了……他是故意放我出來的。從此以後……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姬玉了……」

  我撫摸著他的後背,顫聲說著:「好……好。」

  「我把……金庫的令牌給他了……本來是留著給你做聘禮的……夫人……你要嫁給一個敗家子了。」他有氣無力地調笑道。

  他把產業給了聆裳萊櫻經營,但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財寶都放在金庫裡,數額十分龐大。當年姜散之想要的也就是這一筆錢。

  有了這筆錢,周的國庫就大大豐盈了。

  「那你……以後補給我。」

  「好……十倍百倍……我都給你。」

  我笑著說,但是笑著笑著就哭了。

  他活著回到了我身邊。

  神明啊,我向你許願過許多次,所謂樂只君子萬壽無期,謝謝你保佑我的願望。

  如今我懇切地請求你,希望讓他幸福的那個人是我,那樣我便也能獲得幸福。

  拜託您了。

  四月十三,宜婚嫁。

  在衛國山城風景如畫的小鎮上,紅毯從鎮中心一座古樸精緻的宅院門口一路鋪到鎮外渡口上。渡口上停著一隻雕欄畫棟極其精緻的畫舫,而我就坐在這畫舫中。

  夏菀為我理好朱紅色嫁衣的最後一道皺褶,那是九州最好的華霓錦,以金線繡著鴛鴦流水和祥雲,精美到極點。夏菀接過碧渃手裡鎏金的鳳冠戴在我頭上,含笑道:「姑娘您真好看。」

  鳳冠上的穗子垂在我額際,我看著銅鏡裡那個女子,點絳唇描黛眉,笑起來眼裡淡淡地含著一點光亮。我以前一直覺得她平凡普通,可是今天我卻突然覺得她也是很好看的。

  我撫摸著衣服上的刺繡,問夏菀道:「他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自然是萊櫻給的,她趁著各國混戰物資短缺掙了一大筆錢。就是因為生意抹不開身,今天都趕不過來。」夏菀忍笑搖頭,將翠玉鐲子戴在我手上,說道:「萊櫻真是適合做生意,以後公子便靠萊櫻給的利錢也能好好生活了。」

  我抬眼看她,夏菀以手掩唇道:「啊以後不能叫公子,要叫先生了。」

  這座鎮子是我看中的,姬玉便在這裡購置了房產。在這裡成婚的習俗中,若是女子父母雙亡便從船上迎娶,我們便入鄉隨俗,今天早早地我就上了這座船準備。

  窗外的鞭炮聲響起來,夏菀走到窗邊掀起簾子看了一眼,回來將我扶起來說——先生來接您啦。

  我心下一陣緊張,夏菀扶著我走到船門口,渡口上熙熙攘攘地占滿了鎮上的百姓,鞭炮聲響徹天際鼓樂喧天,漫天飄落的紅色紙屑裡姬玉一身紅衣綁著紅色髮帶,英俊得驚心動魄。他站在渡口微笑著看著我。

  將近兩年之前,我也是在盛大的鼓樂裡遇見了他,那是期期的婚禮。

  他遠遠地向我俯身行禮,雙手托著一段紅綢,朗聲說道:「汝為吾之良人,心誠愛慕,請允嫁為我婦。永結同心,綿延子嗣,白首不離。」

  夏菀前去將他手上的紅綢拿回遞給我,打開是一枚雕刻成桃花形的金墜子。

  他是玉,奉我以金,金玉良緣。

  夏菀問我:「姑娘可允?」

  我將墜子收到袖子裡,道:「允。」

  夏菀回身朗聲道:「允!」

  鼓樂聲又起,鞭炮再次響起,風裹著紅色的紙屑像是一場漫天花雨。夏菀扶著我的手一步一步朝姬玉走去,他便站在原地向我伸出手,等我走近。

  其實總是他向我走來,我逃了他又再把我找回來,一次又一次。

  這是我第一次走向他吧。

  我看著他如畫的眉目越來越近,他的笑容美好。然後夏菀將我的手交到了姬玉手裡,姬玉攥緊了我的手,周圍觀禮的百姓間爆發出掌聲。他握住我的手沿著紅毯一步步向著我們的家走去,前面帶路的南素墨瀟挎著小籃子,向四周不停地揮灑著喜糖,孩子們開心得喊著,所有人都在說著恭喜。

  我們走到一座石橋前,姬玉回身對我說道:「夫人,我來背你。」

  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天,他也在暮雲的夫妻橋下對我說——「傳說若是夫妻中男子背著女子走過這座橋,便可以白頭偕老。來吧,我背你。」那時是冬日,人流如織紅燈籠掛了滿街。

  我愣了愣便被他背了起來,周圍又響起歡笑和讚歎聲。

  我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笑道:「這座橋好像沒有什麼傳說吧。」

  姬玉微微側過頭答道:「好像是沒有,可是我想背你。」

  我們都笑起來,最近我好像總是很喜歡笑。

  他說:「那就讓我們如膠似漆,白頭偕老,成為這座橋的傳說。」

  我把頭埋在他的頸側,說道:「好啊,夫君。」

  讓我們相愛,讓我們幸福。

  讓我們成為傳說。

  周顯王元年,九州第一說客姬玉公子死,世人皆歎惋。樊趙余三國瓜分吳國,宋與周開戰,五年後周滅亡,自此宋國獨大稱霸數十年。趙王言說,世無姬玉則強者愈強弱者恒弱,再無左右局勢如其人者。

  後世史家鼻祖,宋長均於周亡數十年後公佈其所撰史書。其中姬玉傳記尤為翔實,傳中提及先齊九公主姜酒卿周旋於四國之亂,聰慧過人,籌謀不遜姬玉。後與姬玉相攜而行,情意甚篤,二人歸隱田園,富甲一方綿延子嗣,白首不離。

  時人大異。數百年後美人傳說已如過眼雲煙,唯有姬玉姜酒卿二人之名傳世。

  ——當我們成為了傳說,便是百年之後黃土白骨,我們也會在史冊裡相依。

  這便是,我們的結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7-22 09:38 PM

番外 人間煙火

  季斯寇一直覺得,他爹娘和尋常人家的爹娘不太一樣,至於為什麼不一樣他沒琢磨過來。直到和他不對付的徐家少爺當著學堂眾人的面說季斯寇他爹是吃軟飯的,季斯寇才恍然大悟。

  他爹娘像是別人家的爹娘掉了個個。

  季家是鎮子上有名的商賈富戶,但是這些生意都是由他娘打理的,有時候他爹會跟娘一起看看賬,但凡是要拋頭露面迎來送往的活都是他娘出面。

  這方圓百里誰不知道季家娘子為人溫溫柔柔的,但卻是雷霆手段厲害角色。

  至於他爹,他爹最喜歡的就是沒事彈琴畫畫拉他娘下棋,偶爾興致來了還親自下個廚。聽說哪裡的風景好就把生意丟給菀姑姑打理,帶著娘出去玩一圈。鎮上的人都說他爹怕不是個紈絝出身,靠著他娘養著。

  而且別人家都是丈夫哄妻子,季斯寇家都是他娘哄他爹,幸而他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好哄。

  徐家少爺說的有幾分道理,但這並不耽誤季斯寇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他有兩個武功極好的姑姑,以至於雖然他才十歲就已經很能打架了。

  徐家少爺捂著臉哭唧唧地回家告狀,這邊季斯寇也拍拍手,帶著書童回到家裡直奔正在畫畫的爹。

  他一路大喊著:「爹!爹!」

  他爹放下手裡的畫筆,抬起頭微笑著上下打量他身上的塵土,一點兒責怪的意思也沒有,反而興致盎然。

  「打架了?打贏了沒?」

  「當然贏了!」

  「行,要是先生來找我給你兜著,先不讓你娘知道。」他爹顯然已經對季斯寇的套路習以為常。

  但是今天季斯寇卻不是來找他爹兜底的,他把徐家少爺找打的那番話說了,很真誠地仰著頭問他爹:「爹,為什麼你和娘跟別人的爹娘不一樣呢?」

  他豐神俊朗的爹聽了徐家少爺那些難聽的話眉頭都沒皺一下,笑著蹲下來看著他說道:「你覺得爹娘相愛麼?」

  季斯寇聽說當年他娘生他的時候差點難產而死,他爹也跟死一回似的,是以自此之後即便是他娘還想給他添個弟弟妹妹,爹也死活不答應。

  他很堅定地點頭。

  「那你覺得你爹娘好嗎?」

  季斯寇再次不假思索地點點頭。

  他爹便笑起來,漫不經心地說:「那不就結了,你自己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的管別人說什麼。有那工夫指東道西的人多半自己日子就過得不行,嫉妒你爹我能娶到你娘這麼好的妻子唄。你要是不痛快倒合了他們的心意了。」

  季斯寇驀然想起他娘說的——你爹這個嘴,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季斯寇深以為然。

  「可是爹為什麼能娶到娘呢?」季斯寇疑惑地問。

  他爹微微一笑,提筆悠然完成他的花鳥圖,理直氣壯地說:「當然是因為你爹我美如冠玉。」

  「……」

  正在此時菀姑姑的聲音從前廳傳來,說是他娘回府了。他爹放下手裡的筆揮一揮衣袖,說道:「我有點事情要跟你娘說,你有問題改日再問吧。」

  而後就留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他爹朗聲喊著「九九」,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了。

  季斯寇委委屈屈地站在原地,菀姑姑走進來看著他的樣子笑得不行,趕緊說廚房有新做的茶糕要帶他去吃。季斯寇扯著菀姑姑的裙子說:「爹是不是又要和娘出去玩了?」

  菀姑姑憐愛地摸摸季斯寇的頭,默認了這一點。

  季斯寇便更加委屈了。

  他爹說要等他十二歲才能帶他出去遊玩,所以他每年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爹和娘攜手出遊兩三個月再回來,帶回來一堆好吃好玩的東西,他都眼饞極了。去年因為和爹娘就帶他出遊一事談判失敗,他氣呼呼地要離家出走,順利地混上客船到了剛到下游的一個鎮子就被認出送回來了。

  還是被他萊櫻姑姑親自押回來的,他才知道那個從小抱他逗他玩,後來離開季家自己做生意的萊櫻姑姑好像生意做得很大的樣子,整個衛國的商船都在她名下。

  季斯寇年少時常有種挫敗感,論聰明被他娘碾壓,論琴棋書畫被他爹碾壓,論武功被南素姑姑的丈夫碾壓,論做生意被他萊櫻姑姑碾壓。他時常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太聰明,以至於後來碾壓別人時仍然保持了謙遜的品德。

  當他長大開始碾壓別人之後,當他知道他爹娘的真實身份,南素姑姑的丈夫是劍聖顧零,萊櫻姑姑曾經經營過多大的產業之後,他才發現並不是他太弱了,是這些長輩太強了。

  他已經是同齡人裡的佼佼者了好嗎!

  當然這都是後話,十歲的季斯寇吃著茶糕晃晃悠悠地走進前廳,便看見父親對母親說了什麼,母親突然就紅了臉一推父親,父親悠悠笑起來。母親咬咬牙,憤憤聲道:「你……你……你怎麼拿到的……」

  正在他們嬉笑之間,母親的目光落在了季斯寇身上。季斯寇明明已經換了乾淨衣服洗了臉擦了手,此刻還是汗毛倒立,下一刻便聽母親道:「小寇,你是不是又打架了?」

  ……他娘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季斯寇立刻向他爹投去求救的目光,他爹接了目光笑嘻嘻地朝他招手:「小寇你來,看看你爹的收藏,你娘年輕的時候給我寫的情書。」

  他娘的注意力立刻轉回了他爹身上,氣急地提著裙子追著他爹滿屋子跑,他爹搖著手裡的薑黃紙春風得意地四處躲閃著。季斯寇趁亂腳底抹油趕緊溜了。

  憑著他的好眼力,那薑黃紙上寫的是「樂只君子,萬壽無期」,看起來像是寺廟裡寫願望燒給神明的那種紙。他娘怎麼用這種紙寫情書?再說他娘最喜歡的不是《桃夭》嘛,天天要爹彈給她聽。

  季斯寇一邊抹著嘴邊的茶渣,一邊走到屋外,夜幕低垂的天邊不知道是誰在放煙火,一簇簇在漆黑的天空中綻放著,美麗又熱烈。

  樂只君子,萬壽無期。

  以後他也要用這句話寫情書。

  他和他的妻子也要像他爹娘這樣相愛。

  不,要比他們還相愛一百倍!

  哼,誰叫他們不帶他出去玩!

  《全文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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