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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豆子惹的禍 -【升邪】《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12:43 PM     標題: 豆子惹的禍 -【升邪】《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笑傲乾坤 於 2015-4-18 12:56 PM 編輯

【書名】:升邪

【作者】:豆子惹的禍

【內容簡介】:

  九天之前,太陽落下後再沒有升起。

  第十天,蘇景名動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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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27 PM

第一章 前途自在遠方

  白馬鎮縣衙吏房中人滿為患,三班衙役齊聚,就連主簿和縣丞兩位大人也在。平日辦差時要分尊卑講上下,此刻卻沒那麼多講究,眾人說說笑笑,熱鬧得緊。

  今天這日子口有個小小的名堂:本縣候補捕快蘇景卸任。

  眾多衙役、差官湊到一起,都是來給蘇景送行的。一個少年把令牌、制服等物還回吏房,交辦了手續,最後轉回頭,深深一個羅圈揖:「蘇景多謝諸位前輩、長輩這一年的照顧。」

  彎著腰、轉著圈行禮,或許是用力過猛,站起來的時候少年好像有點暈,神情迷迷糊糊的……其實不轉圈也一樣,蘇景從小就如此:眼中總帶了些睡意,由此顯得神情總有些迷糊。不過別人沒睡飽時大都會皺著眉,蘇景卻總是唇角勾勾,笑意隱隱,所以他不像沒睡飽,而是正要去睡、就快鑽進美夢的樣子。

  對蘇景的致謝,大夥紛紛擺手,有說你小子將來發達了莫忘記老哥哥;有說你遠行時多長個心眼外面不比小鎮那麼平靜;有說將來娶了媳婦記得要帶回來給大夥瞅瞅……衙役們都是粗人,講不出什麼客氣話,但是大夥心裡都明白,蘇景說反了。這一年,是少年在照顧他們。

  大捕頭當差快三十年,從未有過一年如蘇景在時,橫刀被打磨得那麼鋒利,枷鎖被保養那麼滑順,官馬被喂養得那麼強壯,公文被打理得那麼整齊,班房、衙房甚至牢房被收拾得那麼幹淨……

  蘇景是個外鄉人,還在襁褓時就被爺爺抱著,落戶於小鎮。蘇老漢有醬肉滷蛋的好手藝,開了一間熟食鋪子,過得雖不算殷實,但養活祖孫兩個也還從容。

  要說起來,蘇老漢心地厚道與人為善,什麼都好,唯獨有一樣:老漢實在太著緊自己的孫兒了。

  蘇景五歲時,被路過的神威鏢局總鏢頭一眼就看中,覺得此子是練武的好苗子,想要把他帶走收做關門弟子,蘇老漢不同意;

  蘇景念了私塾,劉夫子覺得他有讀書的天分,想寫封舉薦信,推薦他到州府的大書院去讀書,只要娃娃自己努力,將來考取功名不難,蘇老漢不同意;

  最離譜的是三年前,本縣縣令大人陞遷調任,大人膝下無子,又很喜歡蘇景,提出想要把他認作義子,帶他一起去新任地,親自調教,將來總會保這孩子一個好前程,可是蘇老漢仍是搖頭。

  爺爺捨不得孫兒離開身邊是人之常情,可是像蘇老漢這樣,把別家孩子盼都盼不來的好機會一次次推掉,這哪裡還是疼愛,分明是害了孫兒的前程。

  孫子是蘇老漢的,別人說破了嘴巴也有用。倒是蘇景自己,成天迷迷糊糊,也不覺得浪費那些機會有什麼可惜,讀書、玩耍、幫爺爺做事,還有磨刀……

  不分白天黑夜,不分場合地點,只要得閒時,他就會從隨身的挎囊中取出一把短刀、一塊條石,鏘鏘地磨個不停。

  刀子不過尺餘長,單面開刃,是屠戶常用的、再普通不過的解牛刀;條石更是黑黝黝的全無奇特之處,蘇景就那麼磨啊磨的,從小到大樂此不疲。有好事的街坊問他為何總是磨刀,這樣有什麼好處,蘇景沖人家眨眼睛,滿是納悶地反問:「是啊,有啥好處?」

  一晃十四年,蘇老漢去世了。

  老人溘逝固然讓人唏噓,不過鎮上的鄉親覺得,這對蘇景未必不是件好事,以後他的前程不會再被爺爺干預,能夠自己做主了。

  可是誰也沒想到的,蘇景料理過爺爺的喪事後就跑到衙門裡報名做了候補捕快……與京師或大州府刑部鐵捕不同的,小地方的衙役都是有縣衙私募的,薪俸少得可憐,做的事情卻又苦又累,弄不好還有性命之憂。所謂『車船店腳衙』,是中土世上最最下等的五個營生,絕不應是少年的理想所在,這孩子莫不是傷心過度,真的呆傻了麼?

  不過蘇景當差前和大人說得清楚,他只能做一年捕快。一年後爺爺的守孝期滿,他將遠行。問他要去哪裡,還回不回來,迷糊蘇景居然搖頭:都不知道。

  和蘇景相處久了的人都明白,少年眼中的睡意、面上的迷糊,並不代表他真實的狀態,充其量只能算是…算是習慣表情吧。一個真的昏昏欲睡的傢伙,又怎麼可能被總鏢頭、老夫子、前任大人等等那麼多人看重,又怎麼可能把偌大衙門打理得井井有條。

  時光忽忽,彈指一年,白馬鎮候補捕快蘇景卸任,辭別了衙門裡的眾多同僚,蘇景離開了衙門。

  遠處隱隱有鑼鼓、鞭炮的響動,想是哪家有喜事,蘇景也不在意,口中哼著個輕鬆調子,向著家裡走去,但是轉過幾條街,迎面就遇到一夥人。十幾個地方上的潑皮閒漢,簇擁著一個青年胖子,一路吹吹打打,放著炮仗,從東來、向西去。

  中間青年胖子蘇景認識,鎮上書香門第羅家的次子羅元,這個人讀書很好,十五歲時就中了秀才,最近兩年一直在家苦讀,準備鄉試,一直都是個老實人,不知今天何以如此招搖。

  羅元看到蘇景,大聲地招呼:「蘇傻子,你可知,我已拜入青芒山仙家門下,今晚師門就會派劍仙長老來引我去門宗,以後練氣修行、長生可期!」

  蘇景有書不讀、有武功不學,卻去當了個候補捕快,不是傻子是什麼?。

  可是以前,羅元見了蘇景,都會喊一聲『賢弟』的。

  蘇景哦了一聲,走出幾步他才回過味來,站住,對羅元點點頭:「那恭喜你了。」

  說完,正要離開的蘇景忽然想起了什麼,邁步來到了大路中央,擋住羅元:「黃曆上寫,今天正西『壞事精』巡遊西方,忌金忌火…敲鑼放炮的,別向著西面,惹了那位專門壞人好事的神仙不吉利的。你換個方向?」

  羅元愣了愣,隨即罵道:「放屁,那是你夢見的黃曆,哪有這樣的神仙,趕緊滾開了!」往日裡,這種粗言惡語,是絕不會從謙謙有禮的羅元口中流出的。

  羅元年紀輕輕就能考取功名,腦筋自有過人之處,稍稍琢磨了下,就大概猜到了蘇景的意思,笑嘻嘻問道:「童試在即,西街中段的王排正懸樑苦讀;西街尾宋家寡婦的孩兒有病,受不得驚嚇……你不讓我們去西街,是為了照顧他們吧?」

  蘇景嘆了口氣:「不信黃曆沒事,但街坊總要照料下的。」

  羅胖子『哈』地一聲尖笑:「王排年年不中年年考,都三十好幾了,還厚著臉皮去參加童試,他也是個傻子,不是傻子,誰能捨得下那張臉皮?宋寡婦的兒子更是個傻子,天生的腦癱子,要我說,嚇死了更好,早死早投胎,沒準來世變個聰明人。你護著他們,不就是傻子護傻子麼?怎麼,你們在玩天下傻子是一家麼?」

  蘇景迷糊,撓頭:「我記得,你一直管王排叫世兄、對宋家遺婦喊嬸娘的,還對有她個孩子同情有加……」

  羅元才懶得解釋什麼,見蘇景不讓路,他就笑著打斷:「你不讓路,會挨打的…挨過打還會被我們帶上,先去王排家門口放炮,再去宋寡婦門前敲鑼。對了對了,沒準那個兄弟不小心,還會弄傷你的一隻腳腕,你不是要遠行麼?一瘸一拐地趕路,一定很威風。」一群閒漢全都笑著附和,『仙緣』,與凡人來說可是不得了的事情,那些潑皮們都爭相巴結,現下把羅元哄得開心了,說不定將來就能得些好處。

  蘇景這才知道厲害了,似乎更清醒了,帶了睡意的眼裡透出了些光亮,從懷裡摸出了幾張草紙,對羅元道:「我去屙屎。」說完撒腿跑了,讓出了道路。

  蘇景很少逞強,攔不住的事情幾乎不會去強阻。

  一群閒漢大聲哄笑,不再理會落荒而逃的蘇景,簇擁著羅元,大呼小叫,拚命弄出驚人響動,向著西街走去。

  羅元得了仙緣,一想到不久之後自己就能遁法飛天、指揮飛劍殺人千里,心裡無比的暢快,凡間的那點禮法在他眼中簡直就如細雪投爐,茲的一聲消失不見。

  正開心得不得了,羅元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大喊:「羅仙家。」

  羅仙家高興,覺得這人真懂事,笑嘻嘻地轉回頭,隨即只覺得呼呼風向撲面,不遠處的蘇景,把一塊什麼東西用力向他扔過來。

  羅元慌忙中只來得及一側臉,本應正中面門的東西,打到了臉蛋上,『啪』的一聲響,倒是不疼,但濕漉漉的難受。伸手一抹,一張草紙…還有草紙上黏黏糊糊的馬糞,腥臭撲鼻而來。

  羅元暴跳如雷,尖聲大喊:「打他!」一群潑皮蜂擁追去,蘇景不猶豫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嘀咕著:「沒找著狗屎,還好有馬糞。」

  西街安靜了,蘇景麻煩了。

  但是蘇景會跑,他往衙門附近逃去,果然,繞了幾條街,就在他快被攆上的時候,忽然一聲大喝傳來:「要造反麼?」

  大捕頭帶著幾位差官轉出街角,冷眼看著雙方。

  潑皮們不敢造次,羅元氣喘吁吁地跑上來,指著蘇景對大捕頭道:「蘇傻子用馬糞扔我,抓他!」

  蘇景也喘著,講道理:「我又沒養馬,哪來的馬糞。你莫瞎說。」

  羅元怒道:「這是什麼歪理!哪個規定有馬的才能扔馬糞。」

  蘇景眨眼睛,神情更迷糊了:「是啊,誰規定的?」

  羅胖子頓足咬牙:「你胡攪蠻纏……」

  「住口。要麼都滾,要麼認了當街滋事的罪過,今晚都到大牢裡睡去!」大捕頭開口,望著羅元:「看今晚來接你的青芒山仙家是會劫獄、還是會在牢房門口等你一夜!」

  羅元本有了仙緣,還真就不把大捕頭放在眼中了,可大捕頭的言辭足夠力道,羅胖子也不敢再造次,尖尖地又笑了兩聲,點頭道:「齊頭兒,我學仙有成,再回來看您。」

  說完轉身就走,回家洗臉洗澡去了。

  大捕頭又望向了蘇景,目光也變得溫和了,蘇景搖搖頭:「我沒事,草紙墊著扔的,手都沒弄髒。」說完,他向大夥伸出手,很有『你們不信就來聞聞』的意思。

  眾差官一起退開、大笑,之後另位捕快嘆了口氣:「還以為羅元是個好孩子,沒想到得了仙緣…怎會如此呢?」

  大捕頭半生掌刑,看人看事都極準,搖頭道:「和仙緣沒關係,羅元本性便是如此的。以前老實巴交不敢張揚,所有的念頭都在心裡打轉,任誰都看不出來。如今有了仙緣,便肆無忌憚、不再遮掩了。普通人去修行,即便成不了仙佛,至少也不會成邪魔,可是惡性人……修不出仙果還好,修成了反倒是禍害。」

  另個捕快冷笑道:「這幅德行,就算進了青芒仙門,遲早也會被趕出來。」

  大捕頭無奈一笑:「他會裝,你當他進了青芒山,會和現在一樣麼?他沒仙緣的時候,還不是把大夥都給唬了。修行之人也是人,沒那麼容易看穿別人本心、本性的。」說著,他嘆了口氣:「算了吧,莫計較了,沒用的。」

  蘇景迷糊的,仙家、修行這麼高遠飄渺的事情,他可弄不明白,搔了搔後腦勺,口中重新哼起輕快小調,溜溜躂達地回家了……

  天黑以後,羅宅門前擺設香案,一家大小垂手肅立,靜靜等待著接引仙家到來。亥時未至,夜空中劃起一道綠色光芒,直奔白馬鎮而來。

  不長功夫,光芒落於羅宅門前,一個黃袍道士淡淡問道:「羅元何在?」

  身著盛裝的羅元急忙答應了一聲,快步跑上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臉上滿滿的虔誠:「弟子羅元,拜見……」

  話還沒說完,黃袍道士忽然『咦』了一聲,面露喜色,轉回頭四下張望,彷彿在找什麼東西,片刻後他轉身就走,全不理會正跪在身前羅元。

  鏘…鏘…鏘…

  一聲聲刀石摩擦的輕響,蘇景正坐在自家院子磨刀。此刻少年,目中、臉上再沒有一絲睡意,他的眼睛是亮的,朗如星,深如夜。

  人影一閃,青芒山的黃袍道士躍入小院,也不打擾蘇景磨刀,就站在一旁看著,越看目光就越歡喜。

  似乎都沒察覺身邊有人,蘇景也不抬頭,從小到大,磨刀的時候他都異常投入,神采奕奕。直到他覺得刀子磨好了,才把解牛刀、條石收回挎囊中,站起來對黃袍道士深深一揖:「晚輩見過仙長。」

  磨刀之後,少年又變回了快要睡著的樣子,就差再打個哈欠,便可以躺下鑽被窩了。

  黃袍道士才不在乎他的表情,聲音低沉,開門見山:「少年,可願修行?」

  「願意修行,可是不能隨您去,還有一件要緊事情等著我去做。」

  白馬鎮上的百姓只知道蘇老漢替孫子推掉了一次次機緣,卻不曉得,這十幾年裡,曾出現在蘇景面前的機會,又何止讀書、習武那麼簡單!

  前後有過三位會法術、御劍飛行的仙長,來過蘇景家裡,說他身上暗蘊先天靈氣,想要把他帶回山中傳授修行之法、長生之術。修行事情講究緣法,收徒弟非得你情我願不可,但不必徵詢長輩意見,只要蘇景願意,當初蘇老漢想攔也攔不住!可是蘇景沒走,一直就留在白馬鎮上……

  黃袍道士是第四個。

  每次劍仙來時,蘇景都在磨刀。不過前三個是不請自來、於雙方都是意外;這一次、第四個卻是蘇景故意引來的。

  黃袍眉頭大皺:「你這孩子怎麼如此不曉事,還有什麼事情會比著仙緣更要緊…罷了,你說,你要做的要緊事到底是啥,你拜我門下,那件事我幫你去做了。」

  這種說法蘇景以前聽過四次了,所以他第四次使出擺脫糾纏的辦法,伸手入懷,把一枚混不起眼的木鈴鐺托於掌心,亮給黃袍看:「回稟仙長,我要做的事情是這鈴鐺的主人交代下的。」

  鈴鐺彷彿有神奇力量,道士一瞥之下,臉上立刻就顯出了駭然,目光閃爍片刻,竟依著同道、平輩禮儀對著蘇景抱手一揖:「打擾小道友了,就此告辭。」

  每次都是這樣。但這次蘇景還有話要說,及時開口:「道長請留步,鈴鐺主人曾說過…羅家孩兒品行不端,不合修行的。」

  黃袍道士認真點頭:「煩請道友轉告老祖,青芒山絕不會收錄品行不端之人。再祝他老人家勘破仙果、永享逍遙。小道告辭。」羅元能得到拜入青芒山的資格,不是他天分如何,是他父親煩人托竅,使了重金不知輾轉了多少關係給弄來的機會,而且只是個記名弟子,道士根本不把他當回事。

  跟著道士輕輕一頓足,又化作一道綠色光華飛遁而起,片刻後,朗朗喝聲從半空響起:「羅元,你仙緣已斷!給本座記得,若你心中再敢動什麼惡念,本座必取你首級!好好做人吧!」

  羅元目瞪口呆,全不知道怎麼回事,肥胖的身子晃了兩晃,咕咚一聲摔坐在地,開始嚎啕大哭……

  蘇景聽著遠處的哭聲,靜靜站了一會,喃喃念叨了句:「我說去西邊打鑼放炮不吉利,你偏不聽。」隨即轉身回屋,先收拾了行囊,又到爺爺靈前上香,禱念一陣,最後輕聲說:「爺爺,我這就要向黑袍仙長去報恩了,估計幾天內就會離開,您放心,我會安好。」

  說完,蘇景又把那枚木鈴鐺取在手中,用力將其捏碎。

  三天之後,不見飛天光芒、不見神仙法術,一個黑袍老者突兀出現在蘇景家的院子裡。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28 PM

第二章 少年氣魄

  鶴髮雞皮,身板挺直,雖然是老者,卻沒有丁點的慈祥,反倒是透出一股嚴厲味道。

  蘇景迎上前來,對黑袍老者躬身施了一禮:「見過前輩。」

  黑袍老者上下打量下蘇景,問:「這些年,可有認真磨刀?」

  蘇景回答:「從四歲就開始了,有時間便會仔細磨刀。」

  「磨刀時有什麼感覺?」黑袍再問,沒什麼語氣。

  「十歲以前,磨刀時會很困,沒辦法擋的困,常常會磨著磨著就睡著了。而且平時也總是困的…不是心慌的困,是薰暖舒適的那種睏意。但十歲之後不一樣了,不會再困,還養成了習慣,一磨刀心思就會沉靜下來,不被其他事情幹擾。」

  說起來,蘇景總是帶著些睡意的樣子,還是小時候磨刀養成的毛病,到現在變成了『習慣』,雖已不困,但眼中睏意猶在。

  對蘇景的回答,黑袍還算滿意,點了點頭:「當年事情,你爺爺給你講過了吧。」

  這次蘇景卻搖搖頭,一臉茫然:「爺爺在的時候,只是吩咐我要好好磨刀;他走的時候,交代我捏碎鈴鐺,自會有仙長來接我,其他的他一概不說,其中的事情還求請仙長指點。」

  黑袍老者怫然不悅,顯然在責怪蘇老漢竟然什麼都沒對小娃說,現在還得要他在囉嗦講述往事,不過他的神情雖然不耐煩,但還是耐著性子,把事情的原委大概講了講……

  十幾年前,黑袍老者途徑北方一座小城,恰逢馬賊作亂入城燒殺。黑袍老者是修行道上的高人,這種人間廝殺在他眼中也不見得和兩窩螞蟻打架有太多區別,並無出手之意,但很快,有一個人引起了他的主意:一個花甲年紀的老者,背上負著個渾身染血的青年漢子、懷中還抱著個嬰兒,正拼出全副力氣逃命。

  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自己都跑不動路,卻還背著個青壯、抱著個娃娃,他的辛苦可想而知,那份親人間同生共死的情誼更讓人動容,黑袍仙長略動惻隱,撤掉法術降落地面,迎上了那老漢。

  那是一家三代,老漢背的是兒子、抱著的是孫子,至於老妻和兒媳都已死於戰亂。

  可惜的是那個青壯,老漢把他背負在身的時候他還有一絲呼吸,但此刻已經氣絕身亡。老漢懷中的小娃兒,也不知被哪裡飛來的流箭射中,傷在肋下,奄奄一息隨時都會喪命。

  逃難中的老漢見黑袍子飛天遁地,知道對方是有厲害法力之人,當即跪在地上大哭哀求,請仙長出手搭救尚餘一息的孫兒,就算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

  黑袍仙長躍下云頭本來也是想救人的,不過在聽過老漢的哀求、又探過小娃的身體之後,他的心念稍稍一動,先施法護住了娃娃的傷勢,跟著縱起飛劍長聲厲嘯、迎著城中的馬賊就殺上前去。

  呼吸功夫,黑袍子就把數百馬賊屠戮得一乾二淨,返身回到老漢身旁,以法術、靈丹救下了小娃的性命,這才說道:「救你們只是舉手之勞,我本也沒想過讓你們報恩,但既然你提起,我這裡還當真有一件事,你們能幫得上忙。」

  那老漢自然用力點頭。

  黑袍子沒去說及誅殺馬賊的原因,但從中不難看出,此人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他救人時沒想過要報答,是『救了也白救』。後來想起自己有件事情能著落在被救者身上,便要重新再『計算價錢』,根本不去再提自己對他們的救命之恩,出手殺盡賊人,替祖孫兩個報了大仇,以新的恩惠來抵過請他們做事的酬勞。

  不用問,那對祖孫就是蘇老漢和蘇景,至於黑袍仙長,乾脆連衣服都沒換。

  熟食鋪後面的小院中,當黑袍老者把往事講到此處,蘇景俯身叩拜,認真道:「叩謝仙長救命大恩、再謝仙長報仇……」

  黑袍老者語氣清淡,打斷道:「救命之恩你爺爺當年已經謝過,不用再提;報仇的事情就不用謝了,一樁換一樁的,我不是白白替你們報仇,當初說好的,你要替我做事情的。」

  這時候蘇景恩了一聲:「爺爺說過,具體做什麼仙長沒有交代下來,只是賜下了一把刀和一塊條石,要我平時認真磨刀。仙長如此安排,將來必有用處,從小到大,磨刀時我不敢絲毫怠慢的。」

  蘇景說得一點不錯,黑袍老者瞪向了他,蘇景笑得挺不好意思……他連後面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前面那些救人、報仇的經過自然早就瞭解了,爺爺全都和他講過。

  上次見黑袍老者時他還是嬰孩,蘇景對對方完全沒有印象,捏碎鈴鐺招來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當初的恩公,這才裝作什麼事情都不曉得,要對方說起往事來印證。若是恩公,他替爺爺、替阿爹報恩全無話說,可若來了個不相干的人,蘇景也不會就傻乎乎地跟著對方走。

  「為何不裝傻到底?自己半路拆穿謊話,不怕我會見責麼?」

  蘇景實話實說:「之前說謊是為了印證身份、以防萬一,但確定仙長身份後,就無論如何也不能在說謊了。仙長救我祖孫性命、替我全家報仇,大恩如天,哪怕你責怪我也不能再做欺瞞。」

  對這番的道理,黑袍老者不笑、不怒,只是微一點頭。而蘇景的話沒說完:「還有一件事,要講與恩公知道。」蘇景說的是羅元仙緣之事,他如何冒用木鈴鐺主人的名義傳話,讓青芒山劍仙不再收徒等等和盤托出。

  此事蘇景不說,黑袍永遠也不會知道,可仍是剛才那個道理,蘇景不想欺瞞恩人。

  「你又沒做錯什麼,這種小事,以後少來跟我聒噪。」黑袍冷冰冰得說了句,並未見怪,跟著又問:「對了,你叫什麼?」

  「蘇景。」少年報上了名字,稍稍停頓片刻,又笑了起來:「因為整日磨刀,鏘鏘作響,鎮上鄉親又給我起了個綽號,叫蘇鏘鏘。」

  蘇景一笑,眼中的睡意一掃而空,眸子變得透亮,由此他的笑容也清澈異常,透出一股爽朗和真誠。

  黑袍老者不覺得『蘇鏘鏘』這個綽號有什麼好笑,還是沒表情的樣子,大袖一甩:「帶上東西,這便隨我去吧。」

  蘇景答應了一聲,待取了行囊,卻不見了黑袍的蹤影,正納悶著頭頂忽然響起一陣嘹喨啼鳴,抬頭一看,半空裡一頭比著房屋還大的黑色巨鷹正盯著他看。

  大鷹對著他把翅膀一招,蘇景只覺得頭昏眼花,再睜開眼睛時不知怎地已經置身於雄鷹背脊上,旋即雄鷹振翅,向著西方疾飛而去。

  飛遁九天、縱覽人間,任哪個凡夫俗子經歷這種神奇事情都會興奮,何況蘇景不過十五歲出頭,還未脫少年心性,坐在雄鷹背上眉飛色舞,忍不住的笑著,開心之餘還不忘對巨鷹說道:「仙長原來神駿天鷹得道,九天神物化形!」

  之前黑袍要帶蘇景走,跟著老頭消失不見,黑鷹憑空躍出,老者不是精怪是什麼?自家的恩公居然是個化成人形的妖怪,這倒是讓蘇景吃驚不小,不過也只是吃驚罷了,不管妖魔鬼怪,他都是恩公。

  黑鷹不理會蘇景,只一個勁地疾飛,蘇景又試探著問了幾句都沒有得到回應,也就閉上嘴巴不再自找沒趣。

  飛行了大概三四個時辰的樣子,忽然從蘇景身後傳來了一個慢吞吞聲音:「前方小道友請留步。」

  蘇景回頭一看,身後大約十餘里外,一道赤色弧光閃爍,正攆著大鷹的尾巴追上來。此刻是黑鷹載著蘇景疾飛,不是蘇景駕馭坐騎,停不停他可說了不算,而大鷹也並沒有停頓的意思,相反,飛得更快了些。

  見蘇景不肯停,那人又慢悠悠地笑了起來:「前面的小道友,那頭黑鷹怕不是你的吧,這頭畜生倒也算神駿,送與我如何?我有一位老友八百壽元將至,我正愁手上沒有賀禮,把這畜生祭煉了送與他當坐騎,也算有幾分面子了。」

  蘇景沒辦法不吃驚,對方笑得客客氣氣,但說出來的話,擺明了就是要強取豪奪,黑鷹化形的黑袍老者要是被人家降服了去,蘇景怕是也小命難保。

  那人說話雖慢,飛得卻奇快,一句話的功夫裡,赤色弧光就趕了上來,並未急著動手,而是與蘇景並駕齊驅。來者是個中年道士,生得也算周正,就是一對門牙稍大,他一笑就會凸出唇外,看著有些詭異。

  道士腳下馭著一柄赤色飛劍,正微笑著對蘇景點頭:「貧道是赤練峰佘陽子,請問小道友如何稱呼、師門何處。」

  蘇景不理會,黑色巨鷹似乎知道對方的厲害,不敢和佘陽子廝打,雙翅又猛地加力向前飛去,同時開始上下轉折翻飛,看樣子想要甩開敵人。可是敵人遁劍本領奇高,真就彷彿一道電光似的,黑鷹又哪裡甩得脫,追逐半日,劍光依舊緊緊綴在身旁。

  佘陽子哈哈大笑,蘇景的心都涼了,就算他不懂法術事情,至少也能看得出形式、看得出這個賊道士吃定他們了。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黑袍恩公只憑一顆木鈴鐺就嚇退過多位劍仙,必是修行道上了不起的人物,但今天遇到這個佘陽子,卻連逃跑的機會都不存。

  蘇景心中暗嘆了一聲,轉回頭望向佘陽子。

  佘陽子微笑:「怎麼,小道友終於肯開口了麼?」

  話說完,佘陽子就看到那個滿臉睏意、睡眼惺忪的少年,忽然展露出一個笑意,清透、爽朗,與之前的倦容強烈反差著。

  蘇景笑,講四字:「你惹禍了!」話音未落,雙腿用力一躍而起,他竟直挺挺地從大黑鷹身上跳了下去!

  ……

  蘇景也沒想到的,自己才剛一跳下,腳下就升起一股極柔軟的力量,輕輕托住了身體,下墜的勢子隨之消失。

  張開眼睛一看,一道青色祥光把他托浮在半空,之前一直化作黑鷹的黑袍老者又以人身顯形,仍是先前那份不苟言笑的神氣,但目光裡卻多出了幾分趣味和好奇,正打量著他。

  蘇景脫口而出:「你為何不逃……呃?」話未說完他就看出不對勁了:鷹還在一旁懸浮著。

  黑袍是黑袍,雄鷹是雄鷹,原來不是一回事。

  再看佘陽子,已經完全變了神情,從目光驚詫到到神情充滿絕大恐懼,愣愣望了黑袍老者片刻,忽然翻身跪倒,磕頭如搗蒜:「小人不知老祖法駕在此,更不知原來是小祖宗在騎鷹玩耍,老祖恕罪、老祖饒命。」

  黑袍老者根本不看佘陽子,逕自問蘇景:「你以為,憑你百來斤的份量,會影響黑鷹急行的速度麼?你以為,你跳下去了,它就能甩脫追兵麼?」

  蘇景現在還搞不清楚黑袍和黑鷹到底是啥關係,但是他再怎麼糊塗也明白危機已除,自己安全了,鬆了口氣從容應道:「總歸能更快一點。再就是那個賊道士應該會先追我,您…不是,是黑鷹,黑鷹就會有機會逃走了。」

  黑袍挑了下眉毛,饒有興趣的樣子:「仔細說說。」

  「惡賊搶劫,從來都是一刀拿下然後奪了財物便走,這個佘陽子卻追著我們逗悶子,前前後後飛了大半天的功夫,他很閒很無聊麼?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他有歹意,心裡也有顧忌。」

  真正的世俗少年,怎麼可能會騎著一頭神鷹翱翔?佘陽子的確是吃不準蘇景的來路,這才一路追趕、悶逗,想看看蘇景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背景,再決定是否真的下手搶劫。

  蘇景看透對方做賊心虛,但自己對修行道一無所知,說大話唬賊人怕是一張嘴就會露陷,繼續逃下去只會一點點加強賊人的信心。既然如此他乾脆不去做那些徒勞試探,直接從大鷹身上跳下去。

  賊道士以為蘇景背景不凡,自然不會以為少年跳鷹是自殺,而蘇景跳鷹那句『你惹禍了』,更讓賊道士覺得,少年是要逃走去搬請高手來報復。

  事情已經到了那個份上,他當然不能讓蘇景逃走。黑鷹雖然神駿但還不說話;少年卻長著一張嘴,被他逃回去了後面大把麻煩。二者選其先,在殺人滅口和強搶黑鷹之間,賊道士選前者。

  說穿了吧,蘇景知道,自己總難逃被滅口的下場,不如自己先動,還能掌握先機,再唬敵人一次;而他提前發動,在逼著賊道士動手的同時,也給他以為的黑鷹恩公爭取了一線逃生機會。

  從頭到尾,不過一句『你惹禍了』外加縱身一躍,卻是蘇景的通透心思和少年氣魄!

  睡眼惺忪的少年,說死就死。

  沒死成。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29 PM

第三章 全憑老祖做主

  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解釋過,蘇景看看黑袍、又看看黑鷹,一貫不怎麼清醒的神情愈發迷茫了:「這個…您…哪個?」

  黑袍淡淡應道:「這畜生也沒什麼神異之處,只是多修行了幾年,飛得穩當些,這次我過來只是以神識投影天地,帶你飛遁不難,但有些礙手礙腳,便臨時從你家附近召了它來幫忙。」說完,他回頭對著仍匐身在旁的佘陽子說道:「你欲奪我晚輩坐騎,我便拿你的飛劍相抵,可有異議?」

  的確是影子,但並非虛構.是真真正正的實質存在,是有法力、有本領的人物,而這靈識投出的影子,修為或許還不及本尊百分一二,卻足以震懾得佘陽子不敢抬頭,顫聲應道:「全憑老祖做主。」

  黑袍伸手一招,佘陽子的飛劍立刻被他招致手中。沒了飛劍的托浮,賊道依舊不敢稍動,施展自身法術跪在高空,額頭上冷汗淋漓。

  紅色飛劍藏有靈識,被黑袍握在手中劍不甘心,彷彿一條蛇子似的連連扭曲、掙扎。黑袍手腕輕輕一顫,只聽『嗡』的一聲輕鳴,劍上附著的暗暗深紅,就好像煙霞一般、霍然從劍身中迸出,但並不遠去、繞劍三尺氤氳瀰漫成一蓬赤色弧光,煞是好看。

  再看黑袍手中的飛劍,此刻完全還原成本來的金屬顏色,清亮逼人銀光耀目,黑袍沒什麼語氣:「劍質勉強,祭煉得卻是狗屁。」說著手腕又是一抖,被震出去的赤色光芒迅速回歸劍身,飛劍重新變回紅色,但再不掙紮了,顯然劍上靈識被抹掉了。

  黑袍手腕第三次輕抖,不知用了什麼法術,那把劍迅速縮小,轉眼變成了髮釵大小,黑袍隨手把劍拋給了蘇景:「劍上威力,是採集日出紅霞煉就的,談不上實用,不過起來好歹有幾分顏色,青年人喜歡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拿去吧,過幾天再幫你收了它。有這個東西防身,高人對付不來,但以前那些想要收你做弟子的,再惹不起你了。」

  說完也不等蘇景道謝,黑袍再次望向了佘陽子:「算過物,就該說人了,你想殺我後輩,他也真格從又鷹上跳了下去。」

  黑袍老人做人從來都清清楚楚,不會主動去欺負旁人,但也絕不容旁人冒犯,蘇景是他招去的,坐騎也是他安排的,佘陽子打劫蘇景,算是真正踢到鐵板上了。

  佘陽子被黑袍的話驚得臉色煞白,拼了命的磕頭,但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這時候蘇景忽然插口:「殺人…不好吧,不知仙長有沒有辦法,給這個賊人種下個禁制,讓他再不敢起異心,以後都老老實實跟隨在恩公身後,做個忠心的奴僕。若他還不思悔改,老祖也可在一動念間擊殺了他。」

  蘇景不懂法術,瞎出主意,他可不知道自己上下嘴唇一碰,輕輕鬆鬆所說之事,就算是極道高手也難以完成,可黑袍卻沒有為難的表示,倒是被他一句話裡又是『恩公』、又是『仙長』、又是『老祖』的給說得直眨眼睛。

  其實蘇景好歹是捕快出身,對佘陽子這種見財起意、因貪念敢傷命的惡徒全無憐憫之心,殺了就殺了,只是他還有另外一層想法:

  佘陽子也有師門、有至交好友,賊道固然該死,但是動手誅殺的肯定是黑袍,蘇景若不勸解,便等若給恩公又結下了仇家、增添了麻煩。因為自己讓黑袍與人結仇,此為蘇景所不願,是以提出了這樣一個辦法。

  黑袍是修行過漫長歲月的前輩高人,少年心中的小小念頭他又怎麼可能看不穿?黑袍多看了蘇景一眼,仍沒多說什麼,又望向佘陽子:「可有異議?」

  只要能活命,佘陽子哪敢再有奢求,忙不迭點頭:「全憑老祖做主。」

  蘇景挺開心的,從一旁插口問佘陽子:「你到底叫啥?」就憑賊道動手前那份猶豫勁,足見其膽子不大,又哪會在搶劫時報上真名號,這一重蘇景看得明白,先前沒顧得上去問,現在事情差不多圓滿解決,就隨口問上了一句。

  「小道法號六兩,洞府也不在什麼赤練峰,是在齊喜山修行。」賊道士恭聲回答,跟著又小心翼翼地說道:「小道友…不,小祖宗宅心仁厚,小道求請尊姓大名,他日也好建一座長生祠日夜供奉,以謝不殺大恩。」

  「他叫蘇鏘鏘。」永遠冷冰冰沒表情的黑袍子忽然不咸不淡地搭了一句。

  六兩本來打定主意,不管『小祖宗』叫啥他都會大聲讚歎是個好名號,可是聽到『蘇鏘鏘』三個字,賊道士什麼讚美之詞都說不出來了。

  黑袍則繼續對六兩道:「你記好這個名字,以後他便是你的主上!」

  蘇景一驚,正擬出言拒絕,黑袍就冷笑了一聲:「我門中晚輩無數、高手無數,一聲法諭八方煙云齊聚,隨我心意調遣。就憑這個妖孽,想做我的劍奴還不夠資格。」

  邊說,陸崖九一揮手,不容蘇景再講話,他又繼續道:「我的責罰完了,你對這孽畜還有什麼責罰,現在說吧。」

  這位老祖的性子,當真古怪得很了:你從賊身上得了好處,但與你無關,只是我在罰賊。

  蘇景問妖道:「你會看病麼?」後者面有難色,搖頭。

  「那你有千年黃精麼?」

  妖道嚇了一跳,再次搖頭。

  「人形首烏?」

  「長生丹?」

  「續命散?」

  ……

  「你怎麼什麼都沒有?」蘇景把神鬼異志上寫的神藥都問了一遍,最後失望搖頭:「你有錢麼?」

  終於問到一樣六兩有的東西了,賊道士趕忙點頭:「我洞府中有錢。小祖宗要用錢?我這就著兒郎送過來。」

  蘇景搖搖頭,他跟恩公去做事,哪還需要錢:「東面,慈州白馬鎮,條石大街街尾有個宋寡婦,你讓人把錢送去,給她孩子看病吧。」

  六兩翻著眼睛想了想:「稍有不巧的,我手上的大本錢剛投進了一樁買賣,現在能直接拿出來不到兩萬兩,不知道夠不夠,若不夠沒關係,我再去搶…那個借。」

  蘇景嘆了口氣,他做候補捕快一年才五兩工食銀,這個打劫的賊道卻有兩萬兩身家,還是剛投了大本錢……還真不怎麼公平。蘇景搖頭:「三千兩就足夠宋寡婦上京城請名醫再加母子一生富足了,剩下的錢你讓手下在白馬鎮上散了吧,除了那幾個富戶,大家過得都挺辛苦。」

  六兩立刻點頭,從懷中摸出一隻紙鶴,嘟嘟囔囔一陣,紙鶴振翅飛去了。

  此間事情暫時了結,黑袍老祖淡淡兩字:「走吧。」

  蘇景再被黑鷹托回到背脊,那個六兩道士沒有了飛劍,沒了法寶幫忙,以他的本事無論如何跟不上天生翎羽、修行成精的神鷹,也跟著『小祖宗』一起騎鷹。

  至於蘇景說的那個『封印收奴』的法術不是一般的手段,單靠黑袍的影子還做不來,非得到了地頭由本尊出手不可。

  老祖這次並未馬上消失,神識投影御風而行,跟在黑鷹身旁,他不看路,目光總在蘇景身上打量著,這樣飛了一陣,老祖忽然又開口:「之前你把黑鷹當成了我?」

  蘇景搔了搔腦袋,嘿嘿笑兩聲,算是默認了。

  黑袍略作沉吟,說道:「你那一跳,還不錯。待到了地方,我另有賞賜。」話音落處,老祖身形一震,神識投影就此消散不見。

  神鷹行空,振翅千里,重新向著西方疾飛而去……

  飛得久了,蘇景漸漸有些無聊,轉頭問六兩賊道:「老祖是誰?」

  六兩正愁找不著話題和小祖宗搭關係,聞言精神一振,正想開口可目光又閃爍起來,猶豫著應道:「這個…等有了機會還是小祖宗親自去問老祖吧,他老人家沒跟您說身份,小道也不敢輕易透露。」

  蘇景也不為難他,便不再追問。

  六兩卻由此打開了話匣子,先試探著對蘇景道:「小祖宗有所不知…我雖不肖,可平時也一直都是個老實人,不怕您不信,這是我今生第一次做賊,沒想到就…就…足見小道和小祖宗有緣。」

  蘇景失笑,這個賊道士倒是挺會說話,把搶劫也扯到機緣上。

  見『小祖宗』面露笑意,六兩信心更足,但語氣更加悲苦了:「小祖宗當曉得,我們精怪一脈比不得人,沒有那份天賦,修煉起來特別辛苦不算,一旦有了些小小成就,老天爺就會來為難,讓我們的氣運變得奇差無比,真真是喝口涼水都會塞牙,這不,我才第一次起了些貪念,就一頭撞在了您老手中。」

  這番話讓蘇景頗有些意外,再次回頭望向六兩:「你是精怪?」之前黑袍也曾直斥六兩『妖孽』,但蘇景以為那就是個蔑稱,並無其他含義,沒想到這賊道士真是個妖怪。

  六兩趕忙點頭:「小道本是齊喜山上的一頭松鼠兒,得了大機緣修行成形,手下聚集著百來位兒郎,有一番小小的局面。」

  原來是松鼠精,蘇景現在再看六兩說話時露出的那對門牙感覺自然多了,又好奇問道:「你為何叫做六兩?」

  六兩面露氣憤:「我剛剛得到機緣,但還無甚法力時曾遭逢大難,落入了一個獵戶手中,他拎著我對同伴笑道『這身好皮毛,值得六兩銀子嘞』,後來我僥倖逃了性命,下定決心要刻苦修煉,再不要受這般欺侮,給自己起名『六兩』,就是為了不忘那命懸一線的苦楚,以作激勵。」

  原來還是個勵志的妖怪,蘇景『哦』了一聲,似乎又有些困了,心不在焉地應了句:「現在呢,或許連六兩都不值了。」

  若方才黑袍老祖殺了這妖怪,真就連六兩銀子都值不回來!

  六兩聽得懂蘇景話裡的味道,滿臉尷尬,搓著手心懦懦道:「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保證也再不會又下次,小祖宗的話時刻牢記在心,絕不敢違背半字……」

  蘇景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先聊著,騎乘大鷹一路向西……

  巍峨大城一晃而過、千頃良田不過是豆腐塊,那些本來寬闊得一眼難見彼岸的大河現則變成了一條條青碧玉帶……漸漸的,繁榮東土被雄鷹甩在身後,眼前景色換成了重重山嶺,連綿起伏直連天邊,但看似不絕的山勢終歸也有到頭的時候,大山的那邊廂便是西域地界了,隱約可見大片的牧群,在被青草染得翠綠的地面上緩緩蠕動,而西域過後,土地漸漸荒蕪,直到最後蘇景眼中只剩無盡黃沙。

  不知不覺裡,雄鷹已經飛了整整二十一天,蘇景飢渴交加,行囊中帶的乾糧早就吃光了,可大鷹卻從未露出過停頓之意,根本不容他下去找些吃的喝的。所幸六兩隨身帶了個小小的乾坤囊,裡面放了點鬆子和幾壺清水。

  見久久未能抵達終點,六兩懊惱不已,直言相告:「我本來有個大好乾坤袋,裡面放著以前用過的寶貝和兵器,另外有酒有肉還有錢,不過出門時沒帶上,就只帶了這個小的。」

  蘇景這兩天光磕松子來著,聽到肉兩眼都冒青光:「為何不帶著?」他的心思機靈,不等松鼠妖怪回答,蘇景自己就恍然大悟:「出門搶劫,不敢帶著?」

  「是、是,萬一碰上個狠心的,我沒搶到他再讓他把我搶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妖怪回答得一本正經。

  這個時候黑色巨鷹忽然發出一連串響亮啼鳴,雙翅微微收斂陡地提高了速度,蘇景和六兩趕忙向下張望,旋即兩人同時吃了一驚。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35 PM

第四章 活生生的鬼城

  四牆高聳、門樓巍峨,一座座樓台節比鱗次,尖尖的高塔直插雲霄、宏大的道觀氣象森嚴,闊直大街縱橫交錯、車水馬龍人潮如織……好一座煌煌大城!

  展目遠眺,四下里仍是茫茫沙漠,全沒有丁點的生機;正中卻是一座繁華城池,充滿勃勃生氣。如此強烈的反差,蘇景又怎麼可能不吃驚。而這反差之中透出的,又何嘗不是一份詭氣。

  黑鷹開始緩緩下降,蘇景試探著問道:「黑兄,到地方了?」

  黑鷹靈瑞,輕輕啼叫一聲,似是應答個『是』。

  蘇景心裡琢磨著,以前聽說修行人求清靜,都會選擇僻靜地方悟道,沒想到『老祖』竟然會在這樣一座大城裡安家。不過沙漠正中央四方一座城,附近沒有水脈也不見綠洲,城池越繁華這地方也就越邪門……

  黑鷹特意在城中選了個偏僻角落降下,並未引來旁人的驚奇。蘇景騎了大半個月的鷹,終於能夠腳踩實地,心裡說不出的快活,可是他從鷹背上跳下,鞋底才剛一接觸地面,忽然驚呼了一聲,身體打晃險險就跌坐在地。

  沒能站穩不是因為騎坐太久變得腿軟腳軟,而是地軟。看似堅硬的石板路,人踩上去,竟然軟綿綿的好像踏沙,直接就沒了少年的腳踝。

  這樣的情形未免也反常了,蘇景愣了愣神,右腿單腳站穩,緩緩『拔出』左腳,那腳下的青石板就好像水中的影子似的,微微起了陣漣漪便告復原,青石依舊,看上去硬邦邦的生冷。

  再仔細看左腳上的鞋子,鞋底、鞋幫乃至鞋堂裡,儘是細細密密的黃沙,被太陽曬得發燙。

  蘇景試探著走了幾步,腳下傳來的感覺明明白白,他就是踏足於沙漠,少年若有所悟,恰巧身邊有棵大樹,他試著伸臂一按,手上輕飄飄的不存絲毫感覺,就那麼把手按入了樹幹。至此蘇景終於明白了,這座大城、眼前一切,僅僅是一團浮光掠影,幻象罷了。

  少年自角落裡轉出、走向大街,六兩緊跟在他身後,此刻妖怪也是滿目驚訝,一邊張望著城中的熱鬧景象,一邊嘖嘖稱奇:「據我所知這世上也有不少幻形化影的法術,但充其量一座破舊廟、一片小樹林…像老祖這般輕輕鬆鬆就催動起一座大城鏡幻像,這可是聞所未聞的事情,就是那傳說中裡專擅幻形的神獸蜃,怕是也未必能有這樣的法力!只是……老祖法駕何處?」

  蘇景的神情迷糊到不能再迷糊了。他原來以為,下了雄鷹,面前有座山、山裡有個觀,觀中坐著個老道就是黑袍,哪想到竟會來到一座幻象大城中。這可讓他上哪找人去?

  而那黑袍的靈識之影,自從降服六兩後就再沒出現過,蘇景試著喊了兩聲也不見有人答應,六兩小聲給他出主意,但又不敢直接說:「或者…我記得…小祖宗上次喚出老祖的時候正在自殺。」

  蘇景不同意,萬一這次要是不靈了怎麼辦。

  這個時候蘇景忽然身子一震,有個漢子自他旁邊路過,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蘇景頓時大喜,要知道這座城是幻象,可那漢子真正撞了他一下子,絕對是真實之人,這其中必有玄機,他立刻邁步追了上去,但是等他走上大街後便駭然發現…摩肩接踵、手腳相觸,身邊經過的所有人竟然都是真的,活生生、真實的存在。

  有人嫌他莽撞,向他怒目而視;有人大度,被他碰到只是呵呵一笑;有人眼色機警,在蘇景碰到自己前就先伸手把他擋開了。

  此刻六兩已經不再是驚訝,而是一副見了活鬼的模樣,聲音都忍不住微微發顫:「這…這城是幻的、人卻是真的?他、他們在這裡怎麼活?」

  熙攘大街上,人們神情各異,或腳步匆匆有事在身,或皺眉微皺心有所想,或面帶笑容與身邊同伴談談說說,街兩旁的店舖中有商有客,就著貨物地討價還價。

  蘇景與六兩又特意去試探,城中所有的景物、甚至草木、花鳥、家畜這些事物統統都是幻境,觸手不存穿身便過,唯獨人是真實存在的……

  幻的城、真的人。

  城中人渾不知自己身處幻象中,活得……煞有介事。

  饒是蘇景的膽量不小、六兩見多識廣,身處於如此詭異的情形中,兩人的胳膊上不由自主地炸起一層雞皮疙瘩。

  蘇景搖晃了下腦袋,眼前的情形再如何古怪也和他無關,盡快找到黑袍才是正經,當下也不管那麼許多了,伸手隨意拉住一個路人:「這位先生,請問……」

  不料此人正有急事在身,混不耐煩道:「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著抓藥!」說著,胳膊用力一甩把蘇景推到一邊去了。蘇景無所謂,道了聲『小子莽撞』,就打算再換旁人來去問,不過六兩見那漢子推人,當下就著腦了,一伸手抓住那路人,森森冷笑道:「能得我家小祖宗垂問,是你三生五世修來的福分……」

  結果還不等妖怪把話說完,那人就又重複:「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著抓藥!」說著,胳膊揮動又想要把六兩推開,六兩多大的力氣,被他拿住普通人怎麼可能掙脫?

  路人不停掙扎,而口中就不停重複著『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著抓藥』,反反覆覆、來來回回,就是這麼一句話,除此之外再無旁言。

  重複幾遍下來,六兩也就大概明白了,此人的腦子多半有些問題,否則怎麼可能就會說這一句話,這樣的人當然不會知道老祖在哪裡,當即也就放了他去,又復跟在蘇景身邊,去向其他路人打聽,可是……這街上每個人都只有一句話!

  「今日天氣不錯,正是遊街的好時候。」

  「劉員外的孫兒滿月,在醉仙樓上擺開流水席,我得去喝他一杯。」

  「錦色布莊貼了告示,今天又到了一批好綢緞,價格便宜得緊呢。」

  「這趙屠戶不是好人,買與我的肉是臭的,我這便要找他理論,若他不認賬我非拖他去見官不可!」

  ……

  一路走下來,蘇景不知攔下了多少人來說話。

  每個人都會開口,但就如那位『娘子生病』之人一般,所有人口中都只有一句話,各不相同、可是就一句,不論蘇景問什麼、說什麼,他們永遠就那一句話,甚至在說話時,臉上的表情也隨之一起重複。

  詭異漸漸變成了陰森,從蘇景的眼中、耳中漸漸落入心中,繼而發散開來,慢慢融入血液、被帶到四肢百骸,不知不覺裡,少年的手腳都有些發冷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從一條弄堂中跑出來個八九歲的紅袍子小童,不偏不倚正和蘇景撞了個滿懷,隨即小娃哇呀一聲跌坐在地。

  對方跑得很急,蘇景也被他撞得向後踉蹌了兩步。

  六兩護主心切,趕忙把小祖宗扶穩了,跟著邁上一步,看樣子想要對小娃呼喝兩句,可是等六兩看仔細了那個小娃的樣貌,嘴巴裡的正要湧出的喝罵忽然變成了一聲驚呼:「小…小、小老祖?!」

  是小老祖,不是小祖宗。

  此刻蘇景也看清楚了,跌坐在地的雖只是個小娃娃,並沒有皺紋、鬍鬚,但五官樣貌像極了自己的黑袍恩公,只是小娃穿得是一身火紅長袍。

  活脫脫的,娃娃時的恩公。

  紅袍子小童不理會六兩,拍拍屁股站起來,對著蘇杭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是我毛毛躁躁撞到先生,對不住的很。」

  蘇景吃不準這個『小老祖』是不是也只會說一句話,當下也沒去轉開話題,只是搖了搖頭,客氣道:「不妨事,沒要緊的,你摔疼了沒有?」

  「我沒事,一點也不疼。」紅袍子小童笑了笑,但馬上又邁出一步,擋在了蘇景的去路上,彷彿怕他跑了似的,又繼續道:「我已經道歉於你,現在該你給我道歉了。」

  到這城中後,除了六兩外,唯一一個和他說出第二句話的人,穿著紅袍的『小黑袍老祖』。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37 PM

第五章 公道是天道

  大街上行走,誰都沒注意對方、不小心撞在一起,本來也不存在誰對誰錯,道一聲對不住是懂禮數,不道歉也談不上如何可恨,不過『我道歉之後你也得道歉』,這樣的人實在不多見。

  蘇景不忙道歉,而是反問:「相撞後你站起來就走,我也不會怪你什麼。又何必你先道歉於我、我再向你講對不住,不嫌囉嗦麻煩麼?」

  紅袍小童一本正經地搖頭:「不可以。我沒看到你,是我的不對;你沒留意我,是你的過失,所以你我才會相撞。因為我有錯,所以我要道歉,這是公道;但你也有錯,是以也得向我道歉,這還是公道。你若不肯向我道歉,便欠了我一個公道。」

  小童果然不嫌囉嗦,仔細講解了一番,聽到這麼個小東西一口一個『公道』,即便身處於詭異城中,蘇景也不禁莞爾:「怎麼你這麼講究『公道』,這兩個字對你很要緊麼?」

  這次小童神情更加鄭重了:「要緊得很,我志在登仙,若求仙,就非得領悟天道不可,天道就是公道,是以我時時刻刻都要講求公道,莫看我現在沒什麼本事,但提前去領悟、思索總不會錯。」

  『小老祖』認真的模樣,讓『小祖宗』無言以對,只有點點頭:「剛剛相撞,對不住你。」

  話一出口,小童兒爽朗做笑,不在耽擱,邁步就跑開了。娃娃的動作挺快,讓蘇景都沒來得及再多問其他。

  蘇景和六兩面面相覷,妖怪猶豫著:「這、這就走了?」

  蘇景說了聲:「追去。」主僕兩個拔腿就去追趕小童,不過蘇景多出個心思,沒有直接攆上去,而是加快速度從旁邊道路小小繞了半圈,截住了小童,並且完全是故意的撞了上去。

  才短短一刻過去,紅袍小老祖就不認得他們了,一切又都重新來過一遍,小童跳起來,先向蘇景說對不住,跟著又要蘇景向他道歉……

  『小老祖』也和這城中的其他人一樣,唯一區別僅在於,他更『聰明』些,能就眼前的情形做出判斷,並最終解到『公道』這個大題目上去,如果蘇景問他其他事情,小童仍是給他解釋『公道』,一遍,又一遍。

  ……

  蘇景被困住了,沒有一個人能幫他,隨他如何走、如何問,也找不到恩公、尋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大約正午他們進城,尋找了三個時辰一無所獲,直到天黑時分主僕兩個眼前人影一閃,面色威嚴的黑袍老者終於出現了。

  驚喜同時心裡還有點懷疑,蘇景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傻話:「你是真的?」

  黑袍才不去解釋什麼,揚手把一塊巴掌大的黑色令牌扔向六兩:「抵住額頭,落印於此,以後若再敢生出異心,下場就是魂飛魄散。」

  六兩接了令牌,臉上顯出個驚駭神情。接受禁制、從此奉蘇景為主是早就確定之事,六兩本來早有心理準備,真正讓他吃驚的是這塊令牌……

  黑袍眉宇中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氣,六兩不敢再耽擱,趕忙捧了令牌貼住額頭。黑袍口中輕念了一咒,令牌光芒一閃寂滅,六兩隻覺得腦海中傳來一陣撕裂劇痛,心裡明白自己的一線魂魄已經被這古怪牌子奪了去,從此自己的性命就握在了掌令者手中。

  黑袍把令牌拋給蘇景:「賞你的。」再伸手揚起一片烏光,不管正下拜叩頭的六兩,只把蘇景裹了起來,轉身便走。

  六兩呆坐在地,愣愣看著黑光消失的方向,失神的原因仍是那塊牌子,何其寶貴的東西,一旦現身天下,不知要引來多少血腥爭奪,黑袍竟全不當回事似的,隨手就賞給了小輩……

  片刻之後,蘇景已經置身於一座石屋中。

  地面結實、牆壁微涼,這屋子是真的。屋子面積不小,其中空空曠曠,連桌椅都沒有,就只在地上擺了幾個蒲團。

  黑袍居中而坐,隨手一指身前蒲團,對蘇景道:「坐吧,不用拘束什麼,有何不解,儘管來問。」

  蘇景先依著晚輩的禮節做好,發問:「恩公仙山何處,尊姓大名。」

  「離山,陸崖九。」黑袍把自己的名號告知,可蘇景只是個俗世少年,完全不知道這短短的五個字,在修家眼中究竟意味著什麼。

  無論怎麼看,叫做陸崖九的黑袍老者都不是個喜歡廢話囉嗦之人,但是見到蘇景臉上的迷惑,陸崖九居然很是耐心的給他講解了幾句。

  離山劍宗立派時間雖然只有三千年,但地位高高在上。傳承的道法、劍法驚奇絕倫、門下弟子精英眾多,與普通門宗有雲泥之別,是修真正道弟子公認的七大天宗之一。

  離山劍宗能有今日的局面,全賴於當年建派師祖的手段了得。三千年前,九位大修行者駐道離山,聯手紮住了離山劍宗的基業。而這九人之中,竟有六個悟透大道,破劫飛昇,從此晉身仙班逍遙宇宙,試想,他們留下的道法又豈同凡響?

  至於未能成仙的三個人,一個是毀在了最後一步,未能跨過最後一步劫數,身死道消,再入輪迴後不知去向;另一個半路夭折,突然走火入魔被自身修為反噬慘死;那最後一個人,則是蘇景眼前的陸崖九了。

  蘇景知道自家的恩公不一般,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居然如此了得,以陸崖九的輩分、背景,這天底下怕是沒有幾個人有資格見他而不跪!

  沉靜了下心思,把剛剛升起的驚駭壓回心底,蘇景再問:「不知恩公要我做什麼事情。」

  由來已久的問題,小時候蘇景還不覺得什麼,但隨著長大,通過其他劍仙見了木鈴鐺的反應,就漸漸明白陸老祖不是一般的修行者,這樣的人,就算把翠薇山搬起來去填平雁棲湖也只當是活動下筋骨,能有什麼事情找一個凡人小子來幫忙。

  「我快死了。」陸崖九語出驚人,但他自己的態度很平淡,好像在說天氣暖了、茶水冷了、花兒開了這些不相干的閒事:「我手上有一本邪門功法,練了或許能幫我續命,但也可能引出更嚴重的後果,所以需要一個人為我試法,就是你。」

  蘇景不理解還會有什麼後果比著死更嚴重,但是這種功法事情他一竅不通,問了估計也不會更明白,只是點點頭:「哦。」

  倒是陸崖九略顯好奇:「怎麼,你不問問我,這邪門功法你練了,會不會有什麼壞處?」

  「萬一您說有壞處,那得多掃興啊。不問。」

  陸崖九先是一愣,隨即從未露出過笑容的老頭子,忽然笑了起來……

  既然打定主意要報恩,那管這功法會有什麼後果,還不都得練。聽著陸老祖一口一個『邪功』的說著,功法指定不是什麼好路數,乾脆不問了,蒙著被子跳井,落個不知不煩。

  分不清這少年是糊塗還是明白,是勇敢還是混不吝。

  蘇景則揭過此節,問起另個自己最關心的事情:「為什麼是我?」跟著,他順便把這些年裡自己參悟出的『答案』也一併提出:「可是因為我資質了得?」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40 PM

第六章 十萬心念十萬人

  以陸老祖的背景和手段,想要找人試法,真正是隨手一抓一大把,又何必非得找上當年那個奄奄一息的嬰孩,在蘇景想來,唯一的解釋也就是因為自己天資驚人,根骨出奇,被恩公一眼給看上了。

  「你的資質?以修行根骨來說,全不值一提,就是不入流的散修門下弟子,也比你要強。」陸崖九毫不客氣,一碰冷水兜頭潑下。

  蘇景不干了,辯解:「也不是這麼說,從小到大,有不少高人都說我天資卓越,還有過幾位修家想要收我為徒、帶我去修煉。」

  陸崖九依舊問問搖頭:「你倒是有些機敏心思,被讀書人看中不奇怪,這和我無關;但那些練武的、修道的,覺得你根骨不錯……你莫忘記,你幼時垂危,我曾出手救你。」

  當年陸崖九是以真元修為幫小蘇景修補身體上的傷害,在娃娃身上自然也就留下來些真元的氣息,結果被那些修行道上的庸才誤認為這孩子身上凝聚先天靈氣,根本就是鬧了個大烏龍。

  至於習武高手看中蘇景,道理就更簡單了,經過陸崖九出手救治過的娃娃,身體當然是特別的好,雖沒有修行天賦,練武絕對合適。

  蘇景得知自己原來不是修真奇才,失望之餘舊問重提:「那為何恩公選了我?」

  「你可知,我畢生修行,最看重的是什麼?」雖是問句,但陸崖九不用蘇景回答,逕自給出了答案:「是機緣。」

  「那年我剛剛得到這道邪功、正在回去的路上,就見到了你爺爺,被他感動出手救你,這就是機緣。機緣不能刻意安排,只能順其自然,當夜裡我給了你爺爺那枚木鈴鐺,他問我什麼時候讓你來報恩,我說隨他心意幾時都行……我問你,為何你長到這麼大才捏碎那鈴鐺?」

  又有哪個老人不希望孫兒為自己送終呢?蘇老漢也不例外。既然仙長說幾時都行,他就把孫兒留在身邊,直到自己過世,之後蘇景又自作主張,在家為爺爺守孝一年。蘇景如實回答陸崖九之問。

  陸崖九臉上的喜色卻更濃了:「我對手中邪功心有畏懼,不修習的話大不了壽數不續、身死道消重入輪迴,也總比去強練它引發惡果更好些,是以早就不再把它當回事了。最近十年我都閉關清修,想要再突破大道、用正道辦法為自己續命,根本再聽不到你那鈴鐺傳音了。但一個月前離山劍宗出了件大事,弟子求我出關應策,剛巧不巧你就在我出關的這幾天裡捏碎鈴鐺,這不是機緣是什麼?」

  「我面臨門中大事,雖以靈識投影去接應你、照應你,卻不想浪費法力帶你飛過來,便找了頭黑鷹載你,因是倉促召喚,對這黑鷹的腳程我可也吃不太準…你可知,若它載著你晚到一天,你便再也見不到我,它能趕得及,又何嘗不是機緣?」

  「幻城之中,十萬七千六百零三人,你隨意亂走,卻偏偏遇到了小時候的老八,這更是天大機緣!」

  一番話說完,陸崖九又把話鋒一轉,兜回最初:「剛說過,本來我已經打消了修習那邪功的想法,可是這一連串的巧合,件件都說明你便是我的『機緣』,不由得我對那邪功又重拾了幾分信心。」

  練功的事情就不用說了,恩公怎說蘇景就怎麼做,但蘇景從對方的言語中聽出另一件事:「您剛說…晚到一天就再見不到您了…您身上還有要緊事情?」

  他怕陸崖九會離開,留他自己參悟那門功法。練好或練壞還在其次,關鍵是這門功法關係到恩公的命數,他怕沒人指點自己瞎練會耽誤了恩公。

  陸崖九點頭:「不錯,只待黎明,你就再見不到我了,因我的壽數大限,便在今夜末!」

  蘇景大吃一驚,想也不想,著急忙慌:「天一亮你就……那還費什麼話,趕緊練功吧!」

  陸崖九再度笑了起來,緩緩搖頭:「這或許就是我最後一夜,練功又急個什麼,還有一件事情,我非得做好不可!」說話中,右手輕掐一道劍訣,一道璀璨光華自他指尖衝天而起,打透屋頂直奔星河。

  片刻後,空中傳來一聲清冽啼鳴,振翅聲呼呼響起,之前送蘇景來此的那頭大黑鷹奉詔而來,懸浮在低空,頭頸用力垂下,目光中飽含恭敬。

  陸崖九對著黑鷹說道:「你幫我送人,我自會與你酬勞,一是我出手幫你貫通氣海,助你晉位妖目,然後我手書一封,你帶了信去離山劍宗,掌門見信便會與你一道法詔,你可在我離山下轄之地尋一座山嶺,從此做一位山中王。」

  修真大宗各有勢力範圍,有時會封些聽話、或者幫門宗建功的妖怪做山王或河主,當地小妖受其統轄,也算有個秩序。

  這黑鷹不過幫忙送了個人,前後也才飛了二十餘天,陸老祖就要幫它晉陞一個境界,且封下妖王,十足是賺到了。

  但陸崖九的話還說完,繼續對黑鷹說:「或者,我傳你一套功法,但從今往後,你都要奉蘇鏘鏘為主,無論他要你看守洞府、抵禦強敵、還是要煮了你熬湯吃肉,你都不得違抗。二者選其一,速速作答。」

  兩個選擇,乍看上去後一個可遠不如第一個好,但這頭黑鷹也有幾分聰明心思,暗忖自己修煉了幾百年,進境越來越緩慢,到了最近十年乾脆就停滯不前了。就算陸老祖肯出手幫我硬提一個境界,但以後呢?沒辦法再提高,終歸是望道無門,找個山頭做個妖王,再逍遙個幾百年,到頭來還是塵歸塵土歸土。

  後一個選擇,可以得到一本功法。像黑鷹這種從荒野中修煉出來的精怪,無門無派無師傅,修行上最大的苦處莫過於沒有指點,完全得靠自己摸索,能夠得到一本上好功法,是它們夢寐以求的事情。以陸老祖的氣派,賞賜下來的自然是上品中的上品,以後它就可以按圖索驥、按部就班的修行下去,這才是登仙的正道。

  至於委身為奴,黑鷹非但不以為恥,反倒是覺得,這位小祖宗以後肯定會是離山派中的重要人物,前途不可限量,給他做了家奴,比起離山劍宗指派下去的妖王要更威風也更實惠。

  何況在半路遇敵時,蘇景還曾捨身掩護黑鷹逃走,黑鷹對這少年心存感激。當下再不猶豫什麼,對著陸老祖畢恭畢敬地低鳴兩聲,示意自己選第二種。

  陸崖九揚手把一隻記載了功法的玉玦擲出,大鷹張開嘴巴輕輕含了,但並不飛走,又轉目望向了蘇景。

  先前老祖用令牌收服六兩的過程,它在天上都看得一清二楚,現在就是等著蘇景取出令牌,好讓自己完成認主。

  蘇景並沒有取出令牌,抬頭對黑鷹道:「那塊牌子是用來對付三心二意之輩的,黑兄不在此列,既然你已答應了老祖,我便信得過你。」

  此言一出,黑鷹頗有感動,陸崖九則笑了笑,並沒多說什麼,只是在望向蘇景的目光裡又多些顏色。

  陸崖九神態輕鬆,長長地抻了個懶腰,笑道:「兩不相欠,我在不欠這人間,人間也不負我,很好,一身輕鬆了。」

  黎明時就會死,臨死前要處理好一件事情……竟然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丁點小事。

  揮手打發走了飛鷹,陸崖九還不提練功的事情,仍是問蘇景:「還有什麼不解的事情,問來吧。」

  蘇景現下也大概看出來了,陸崖九能這麼穩當,自然是早有妥帖安排,仙家的手段和籌謀,實在不用凡人少年跟著瞎操心,蘇景也就不去催促了,挑著感興趣的事情問道:「還有兩處,一個是不明白恩公為何囑咐爺爺,一定要我磨刀不輟;另個是剛剛那座城,古怪得很。」

  「磨刀之事後面再說,現在不用急著發問,至於那座幻城……最近十年,我閉關精修,或許是大限將至的原因,心思總是不能太清寧。修煉時我倒沒覺得什麼,但出關後才發現,身邊多出了一座城。」

  蘇景開始沒太聽懂陸崖九的意思,但是在對方又解釋了幾句後,蘇景懂了,滿臉睡意驚散,眼中只剩駭然!

  陸崖九說的就是幻城…...那城中的每一人是陸崖九見過之人,原本只是他腦海中的影子,但因崖九在修煉時不能專心,精氣外洩,以致在他不知不覺中,這些識海投影都凝聚精氣、於他體外化作實體。

  他們都不是人,只是絲絲縷縷大修為者凝練的精氣,因皮囊血肉皆為精元所化,所以看上去、摸上去和真人無異。

  說穿了吧,那些人幹脆就是陸老祖『想』出來的!

  而城中的諸般景物,則是那些人『想』出來,但他們的法力差得遠了,由此在蘇景所見、所感中,城只是幻象、人卻是真實的。

  幻城中人的來源是陸崖九的一個念頭,並沒有真正的靈智,他們做的事、說的話只是陸崖九的一個記憶瞬間,又難怪絕大多數人都只會說一句話。

  但是這並不絕對,如果有什麼人能讓陸崖九記憶特別深刻,識海中的影子越深刻,那麼在幻城中的投化出的實體也就『活得越複雜』,比如那個酷似陸崖九小時候的紅袍娃娃……

  市井中從不乏神仙鬼怪的筆記小說流傳,既有人鬼夜遇的香豔故事,也有仙家鬥法的驚險傳說,寫得光怪陸離引人遐想,蘇景曾看過不少,可是那些小說寫得再如何精彩,終歸只是書生們的臆想,相比於他現在的見聞,不知要遜色了多少倍。

  十萬心念十萬人,幾許精氣化繁城!

  「手足九人駐道離山,但九人中只有兩個人是真正的親生兄弟,且還是孿生。」陸崖九又重起了個話題:「其中一個就是我,另一個本名叫做陸角,大結拜後排行倒數第二,改名陸角八……」

  提起兄弟,陸崖九眯起了眼睛,表情愉快而恬淡:「那小子天賦驚人,兄弟九個結拜,以他進境最快…他的道不曾對我說起,可我們是孿生雙子,天生就有靈犀牽連,所以我知道,他領悟的天道是:公道。現在你知道了,在幻城中遇到的那個紅袍子小傢伙是誰了?」

  幻城中蘇景見到的黑衫小童不是陸崖九,而是他的孿生兄弟陸角八。

  陸崖九似乎還想說什麼,但臉色微微一黯,淺嘆道:「再一個時辰天就亮了,該走啦…也不知還能不能回來。」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41 PM

第七章 這邊有個老道

  先囑咐過蘇景不可稍動,陸崖九從袖中取出一盞古香古色的無捻銅燈,擺放於身前,跟著他把腰板挺了挺,開始吸氣……一口氣,足足吸了大半個時辰。開始的時候蘇景還不覺得如何,但不久後便覺得天搖地動,彷彿整個世界都要被陸崖九這一口抽個乾淨!

  蘇景不曉得,當陸崖九開始鯨吸,那幻城中的磚石瓦礫、草木人物等等所有一切,都在肉眼可見中枯萎凋零,又變回絲絲縷縷的真元精氣,被主人收回體內;

  蘇景更看不見,當幻城如泡影般消失後,遠近周圍的沙漠也開始緩緩變化。原先沙粒雖然細小,終歸還是有形有質之物,可現在卻漸漸風化、霧化,漸漸變成了一裊黃煙。一粒沙如此,一片沙漠皆如此,當陸崖九一口長氣吸完,大片沙漠也化作漫天黃霧。

  方圓數百里內貯藏的天地精氣,盡被陸黑袍一吸所攫。若非陸崖九刻意相護,身處於附近的蘇景、六兩、大黑鷹也會化為烏有。

  若換個角度去想,陸崖九隻要吸一口氣,就能要了六兩的小命,這是什麼樣的修為?

  吸飽氣後,陸崖九雙目半合,穩穩開口,朗朗詠念大咒

  蘇景聽不懂他唸得是什麼,但是他能看得見,陸崖九每一字咒言出口,聲音非但不會消散,相反還會凝結於實質,變作一個青光閃爍的符篆,彷彿一隻蝴蝶,在空氣中上下飄蕩,靈動無比。

  千字大咒,便是從陸崖九口中飛出千隻青光符篆,四散飄於石屋之中。

  咒言唱罷,陸崖九猛地睜開雙手,十指交叉結掐出一個古怪手訣,對著那盞古燈一點,口中如雷大吼:「咄!」隨他一喝,石屋中飄散的千字咒陡得匯聚起來,一時間石屋中青光大作,符撰串聯成遠古咒令,圍住古燈開始層層打轉。

  燈無捻,不可燃,唯有咒令生光,片刻後,一盞豆大光芒自燈上躍起。

  黑色光芒。

  咒令越轉越急、燈上光芒漸漲漸強,如豆、如拳、如盤、如磨……直到它撐滿石屋,把蘇景與陸崖九籠罩。

  當黑色燈光加身的瞬間,蘇景也再次後知後覺,哪裡是什麼光芒啊,黑色來自:漏!

  燈上長出的,是一個撕裂乾坤的窟窿。

  黑窟一口吞下石屋中的一切。

  百般驚駭,還是沒耽誤蘇景及時開口,問了老祖一句:「咱這是去哪?」

  ……

  不疼不癢的,只是眼前一陣恍惚,不久後當視線再度清晰時,蘇景已經置身於另一處地方:天穹染血,紅得觸目驚心,蘇景篤定天空的本色便是赤紅,並非霞云所致,因為他能看得到日、月、星辰。

  由此蘇景也大抵明白了,自己現在怕是已經離開中土了。中土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會有黑色的太陽。

  日、月、星辰共存於天穹,無論哪座天體,都是沉甸甸的烏黑顏色。

  倒是地面,從腳下綿延至遠方,盡透著慘慘的蒼白。

  血紅的天頂、烏黑的日月、慘白的大地。

  叮咚一聲,那支青燈掉落於身旁。

  蘇景緩了緩精神,問身邊的陸崖九:「前輩,這是哪裡?」

  催靈燈、遁黑窟,耗費真元極大,即便高深如陸崖九,此刻也臉色蒼白,伸手將青燈收起:「化外之境,它具體叫什麼我也不知道,姑且喚它青燈境吧。」

  世中世,化外天。

  無捻銅燈撐開的這方天地,雖然仍在大乾坤之內,卻另成世界、自有方圓,與外界沒有絲毫的聯繫。

  「這盞銅燈是我意外得來的,此間我之前就來探過兩次,具體許多情形我也還沒能弄清楚。」陸崖九一句話,把蘇景即將脫口而出的一大串問題都給堵回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蘇景忽然聽到一陣自己身後傳來一陣『呼嚕呼嚕』的怪響,回頭一看,就在他身後數丈距離,竟然還有個人。

  一個瘦小枯乾、蓬頭垢面的老道,盤腿坐於地面,手中捧著個不大不小的瓷盆,正在吸吸呼呼的吃麵。

  腌臢老道根本就不去看蘇景或者陸崖九一眼,把全付精神都放在了自己那盆面條上,吃得滿頭大汗。

  陸崖九的神情還算輕鬆:「以前我來時他也在吃麵,對外物不聞不問,應該不會打擾我們。此人高深莫測,你萬萬不可招惹他。大家相安無事,如此最好。」

  蘇景點頭答應了一聲,不過他的心思、眼光一向都不錯,很快又看出了問題:

  那個道人雖瘦小,但吃麵時嘴巴開闔極大,正常而言,照他這樣的吃法,怕是用不了幾口就把盆中面條吞吃個乾淨了。可是那一盆面條始終滿滿噹噹,憑他吃得如何快始終不見少。

  蘇景小聲道:「面條怎麼吃不完?」

  陸崖九淡淡地應道:「那是聚寶盆,道士用它來裝面吃,一萬年也休想吃空。」

  紅天下、白土上,一個髒兮兮的老道捧著聚寶盆吃麵,不知他已經吃了多久,不知他還要再吃多久。

  一個凡俗少年,忽然接觸到光怪陸離的修行世界,滿眼滿心都充滿了好奇,陸崖九明顯不耐煩了,說了句:「隨我來。」說著,又遁起青光,帶著蘇景飛出十餘里,遠離了那個吃麵的道士後才重新落地,一老一小相對坐好。

  青燈境內一片平坦,地勢幾乎沒有絲毫起伏,只在極遠處有座巍峨高山,孤零零地,似乎有些倔強。天地間有慘霧氤氳著,蘇景只能勉強看出那座山的輪廓。

  沒有任何鋪墊,陸崖九直接對蘇景說:「修行事,從下至上,一共分作十二個境界。」

  雖有些突兀,但前輩高人講道是難逢的機緣,蘇景精神一震,立刻坐直身體,認真聽講。誰不慕長生,誰不盼逍遙,蘇景自不例外。

  見蘇景臉上認真肅穆中還透出一絲憧憬,陸崖九微微一笑:「不用這般正式,只是些粗淺的東西,雖與修行有關,卻於修行無助,你隨便聽聽就是了,說完了境界,我的事情就好講了。這十二個境界中,第一層、即最低淺的一層喚作『通天』。」

  『通天』兩字一出,蘇景開始眨眼睛,最淺薄的一層境界是『通天』?這就通天了?那後面還練啥?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42 PM

第八章 三階十二景

  陸崖九看得懂少年的疑惑,要知道當年他們求道時,可也有過一模一樣的念頭,仍是微笑著搖頭,解釋:「是溝通的通,這個『通天』指的是溝通天地,是以基本功法來調整、鍛鍊身體,功成後身體會變得更加輕捷和靈敏,從此能夠察覺到一些以前無法感覺的東西:天地間的靈元變化。」

  若換一種說法,『通天』其實就是洗髓、鑄就身體基礎。

  『通天』境成,不論以後修行如何,陽壽立增三年。

  其實在古時這修行的第一境喚作『靈身』,相比之下,『通天』的意思不如『靈身』貼切,且還多出了一重唬人的歧義。可這一重歧義,又何嘗不是對初入修行者的一份鼓勵、又何嘗不是所有修家的宏志大願。

  世人只道山中修家終日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殊不知修行道上從不乏心思活潑之輩,再簡單不過的道理,若修者都是墨守陳規的死板之人,那今日中土世上妙法無數、仙宗林立的盛景從何而來?

  便是因此,中規中矩的『靈身』漸漸被更活潑、更有趣味和寓境的『通天』取代。

  修行第一境、渺小凡人抬起頭向飄渺仙界的那第一次窺探:通天。

  通天境界之上,『寧清』境。

  身體能夠感受靈元變化了,這天地落在修士眼中、耳中的感覺,也就會變得更加鮮活。花兒更嬌美、雀鳴更動聽,由此花花世界對人的誘惑也就變得更強了些,想要修行有成,就非得學會靜斂心神摒物於外,這件事說起來簡單,但是要完全做到排除外擾、心無所牽絕非易事,非得修習有專門的功法或採取特殊辦法不可。

  若能完成『寧清』修行,陽壽便可再增九年。

  前兩個層次裡,『通天』是鑄身基,『寧清』是鑄心基,第三層『如是』境則是鑄就靈基了,在這一層的修行中,修士會引導天地中的靈氣進入身體,打通周身三百六一處穴竅,這是對身體的進一步改造。

  按照陸崖九的說法是,每開一處靈竅,對這世界感覺就更進一步,當靈竅被盡數打通,會有一種新天地撲面而來的感覺,這個時候修士們才會恍然發覺,原來世界竟然是這個樣子的,以前活在世上,不過是霧裡看花吧。『如是』之名便緣於此。

  達到如是境,壽數添廿七載。

  說完,陸崖九話鋒一轉:「通天境鑄身、寧清境鑄心、如是境鑄靈基,蘇鏘鏘,我且問你,這前三個層次裡,有何共通之處?」

  蘇景的心思一向不錯,稍稍思考後便作答:「三個境界,都與感受自然有關。」舉一而反三、得一則問二,是蘇景唸書時,在夫子教導下建起的習慣,跟著又試探道:「看這三境…修行的目的是要努力感悟自然、融於天地。」

  陸崖九呵呵地笑了起來:「回答得還算可以,但關鍵上你弄錯了。三個境界都是在努力感悟天地,這是對的;不過修行本質絕不是要融於天地,正相反的,是要讓自己自成天地、再破開天地!所以便有了下一個境界的修行:小真一。」

  要修煉,就得把天地靈元引入身體,就得去領悟世界,不可避免的也會被世界所侵染,這和心境是否安寧無關,而是一層心障。

  天地靈元不是井水和蘋果,可以任你採摘化為自身營養,靈元雖然沒有意識,但卻會腐蝕修者的心思,使其漸漸迷失自我,修為越高也就越容易混沌,先是分不清思幻與現實,繼而連外境與己身也會弄混,到最後心智全失,之前辛苦祭煉成的真元又復散去,變回普通人不說,還會從此呆傻掉,再沒有醒過的那一天。

  是以在第三層如是境修煉完成後,修士要明心見性,徹底領悟我是我、天地是天地;我奪了天地間的靈元,並非是我要歸融於世界,而是要更堅硬、更強大的獨立於這世界。

  真我,唯一,修行道第四個境界,小真一。這是一重領悟境。

  一旦徹悟自己與天地間的關係,立刻就會引來天雷劫數。破小真一,渡真一雷劫,增壽八十一載。

  而跨過了小真一,在修行上也會晉入一個全新的大層次。

  顯然,再後面的境界和現在的蘇景距離實在太遙遠,陸崖九也就不在仔細解釋,只是大概提了一提。

  『小真一』之上,第五境喚作『沖煞』,開氣海,增壽三甲子;第六境『奪罡』,開識海,壽數驟提九甲子;第七境『寶瓶』,開心竅通聯氣海識海,至此身體內外皆強橫,為溫養元神做好身體上的所有準備,有道是:身若真君古寶瓶,凡水一點化靈精!

  結做寶瓶身,壽元再添二十七甲子。

  想要養元神,就等若利用天地靈元,在自己身體裡鑄成另一個神奇生命,非得領悟蒼天大道不可,所以第八個境界又是一重領悟境,無人可指點,只能自己入世去體會,是稱『破無量』。

  修家若能成功『破無量』,立刻會迎來無量雷火劫。

  渡劫成功,就真正擁有了不死之身,下面的修行便開始養元神。進入這元神境界,也就真的是在向著神域仙境前進了。仍是四階修行,分別為『如意』、『歡喜』、『遠遊』,『大逍遙問』。

  其中的前三重境界,指得都是元神成長的階段,也可稱作『如意胎』、『歡喜兒』、『遠遊子』,大逍遙問又是一重領悟境,破最後一重領悟,迎最後一重劫數,若成功即可得大逍遙、大快活!

  通天、寧清、如是、小真一;

  沖煞、奪罡、寶瓶、破無量;

  如意、歡喜、遠遊、大逍遙問。

  凡人修行的整整十二個境界,陸崖九一口氣講完,其中並沒有刻意加重語氣或聲色渲染,但蘇景卻聽得心馳搖動、激動莫名。

  最後,陸崖九道:「問仙路上,前後十二個境界,外加三次劫數,修家管這叫做『三劫十二境』。」

  蘇景用力呼出了一口長氣:「晚輩覺得…叫它、叫它『三階十二景』更貼切些。」

  少年有些魂不守舍,不是一時激動,不是一時貪鮮,甚至都不是慕長生羨逍遙,而是陸崖九的一番話,真的讓蘇景心馳神往,感覺彷彿墜入了從未有過的壯美夢境,他確實很想攀上層層的高階,去一一領略那些美景。

  與那些御劍飛遁、神仙法術沒什麼關係的,陸崖九的一番話,在蘇景眼前打開的是一個全新的…方式?姑且叫它『方式』吧,另一種活著的方式,做皇帝有江山、做財主有莊園、做青樓老闆有大群姑娘…可不論如何,都是在活『天下』。

  而三階十二景,領悟天地、自建天地、脫離天地……這也是活,活的是自己。蘇景心旌搖動,真的很嚮往呵。

  「三階十二景?」陸崖九一笑了之,換過了話題:「我一路修行,前後破了九重境、度過兩回劫數,最終卡在了第十層『歡喜兒』上。」

  蘇景愣了愣:「剛剛不是說,破無量、渡雷火劫後,就能鑄成不死之身麼?怎麼會……」

  三階十二景,是先成就不死身,再開始養元神,陸崖九都已經煉就元神修行中的『如意胎』了,又怎麼可能會死?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43 PM

第九章 那邊有個少女

  對這一問,陸崖九非但沒有不耐煩,反而還目露嘉許,要知道他一口氣解說那些凡人聽都沒聽過的境界,若是沒有凝神聽講的話,怕是現在根本都弄不清這些個層次的遞進關係,蘇景能有此一問,足見他聽得認真、記得牢靠。

  「破無量、渡雷火劫,的確能洗練出不死之身,但它指的是你的身體自己不會死,並非不會被外力轟滅…修行是逆天之事,天道不會給你無窮時間讓你再慢慢修煉的,從你進入『如意胎』境界、修養元神算起,不管還能活多長,你就只有三千年的時間了!時間一到,管你是如意胎、歡喜兒又或其他什麼境界,直接天劫劈下,你能過就過,過不去就身死道消,再入輪迴吧!」

  「從我跨過第八境、修養元神開始到現在,整整三千年了,可元神尚幼,

  『遠遊子』都沒煉成,哪有資格去領悟『大逍遙問』,但是想要度過最後一重天劫,非得從那『大逍遙問』中領悟出翻天手段不可,憑我現在,應劫不存一絲希望。」

  話有些囉嗦和拗口,不過蘇竟也盡能明白,當即點了點頭。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串淒厲長嘯,旋即狂風乍起!當風一觸及身體,蘇景立刻就覺得劇痛難當,若不是陸崖九即使運起一道水色光華將他籠住,蘇景毫不懷疑這狂風會生生把自己的皮肉從骨骼上撕下去。

  狂風從四面八方湧起,向著長嘯聲所在的方向奔湧而去,轉眼吹散了瀰漫於天地間的層層慘霧。當視線變得清晰,蘇景也猛地發現極遠處的那座山竟然是一座巨大男子石像:

  蘇景從未見過如此『隨便』的石刻巨塑。

  劍眉星目鼻樑挺擴,下頜蓄著一簇短鬚,眼角眉梢隱隱見到些皺紋,大概中年模樣,卻不難看出他年輕時是個奇美的男子。

  身上披著一件長袍,衣襟敞著、露出胸膛、正臨風。那是坐像,不同於佛祖老君或其他神祇那樣正襟危坐,中年男子就那麼隨隨便便地坐在地面,一腿平伸一腿屈膝,似笑非笑地鳥瞰著這座天地。

  是雕像,但栩栩如生,那個人物,倜儻、灑脫、不算狂妄卻也絕不謙和。

  淒厲的長嘯不停歇,正從那巨大石像的方向傳來。

  「那邊有個少女,一直在不停雕著這石像,不知她已經雕了多久。她和那個吃麵的老道一樣,都不理會外人,他們倆之間也互不理睬。只要我們別去主動招惹就沒事。」陸崖九以前來探過青燈境,對此間的情形比較熟悉。

  「漂亮麼?」蘇景脫口,話問出想收回來也沒辦法了。

  「很漂亮,看著和你差不多大。」陸老祖也不是什麼時候都那麼正經的,居然應了蘇景,隨即又道:「這片天地裡除了你我、老道和女子外就在沒有別人了。」

  過了一陣,厲嘯聲終於結束,可怕的罡風也隨之停歇,霧氣再度升騰起來,重新模糊了那如山嶽般巨大的石像。

  陸崖九也不加以理會,撤掉加持於蘇景身上的護體神光,接著之前的話題繼續說道:

  「十五年前,莫天寶剎的護山大陣出現縫隙,我琢磨著自己劫數降至,就跑去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尋到些不得了的寶物,能夠助我盡快提升境界,我的運氣很不錯,發現一把刀、一塊磨刀石、一卷邪功、一塊令牌和一盞燈,這些東西放在一處,我自然一股腦收了去。」

  蘇景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挎囊中的解牛刀、條石和陸崖九剛給他不久的那塊令牌。

  陸崖九明白他的想法,點頭道:「不錯,就是這些東西。本來,摩天寶剎是遠古時的天佛正宗、建於云端的神廟,千萬年前墜入凡塵。我以為尋得的東西,怎麼著也得應該是正道法器,可沒想到的,刀子和石頭平平無奇,只是凡物,另外三件卻邪性得厲害,是大妖冥魔才會用到的東西。」

  說著,他伸手先後指了指天空和地面:「就說這青燈撐出的化外之境吧。化境,另有個稱呼你應該挺說過:洞天。」

  無論哪位仙家的洞天,都是天光和煦彩霞織錦、滿目青翠靈獸穿巡,又有誰會特意開闢出這樣一幅可怕世界來?

  不用問了,這裡是洞天沒錯,卻非神仙的洞天,它最早的主人不是冥君便是天魔。

  「我以前也見識過幾個古時仙家留下的化外境,雖然不凡,但終歸不是完全封閉,總與大天地有些聯繫的,唯獨這一處,與外界隔絕得徹徹底底,連一絲縫隙都沒有,足見當初將它開闢出來的邪魔,何等了得。」

  說到這裡,陸崖九笑了笑:「也就是因為這裡與外面完全隔絕,所以我才能躲進來苟延殘喘,若青燈境和大天地有一絲聯繫,天劫也會追打進來,直接要了我的命!」

  蘇景聞言開心:「這敢情好,恩公就可以在此修煉,等歡喜兒長成遨遊子,再參悟了大逍遙問以後再出去,便不怕那天劫了!」

  陸崖九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蘇鏘鏘一眼:「若真能那樣的話,我把你帶進來做什麼?這青燈境中的靈氣並非四下散落的,而是凝結成了一條洪浩氣脈,一端在那個吃麵老道手捧的聚寶盆、另一端則在雕像少女手下的那尊巨像!明白了?青燈境的靈元只在他們兩個之間流轉,我試過,根本就無法撼動,一絲一縷也奪不下來。」

  沒有靈元支持,修士就沒辦法修煉,陸崖九在這裡的確能逃避天劫,但又何異於坐牢!

  蘇景反應挺快,立刻就問道:「我修習的古怪功法,不需要有靈元支持?」

  陸崖九點頭:「不錯,那功法很特殊。」跟著他又把話題拉回之前:「青燈境裡的邪門之處不用說了,那塊令牌則是妖族大聖才會有的寶物,至於那邪功…它是以怨魂為墨、書寫而成的。」

  邪功抄錄在一塊不知名的皮子上,乍看上去沒什麼,當時陸崖九也沒多想,就將它和另外幾樣東西收了,迅速離開了摩天寶剎,可是等他出來、尋得僻靜地方,再將皮卷展開準備仔細研讀時,他耳中立刻就炸起來了一片鬼哭狼嚎之聲,同時感覺一股陰寒喪力自皮捲上猛衝身體!

  陸崖九大吃一驚,趕忙調運玄功抵抗,即便以他的渾厚修為,也和這件邪門東西相持了快一個月才將其鎮壓。

  然後再看皮卷,陸崖九運起目力辯塵入微,旋即發現捲上每一個字,都如螞蟻般拚命蠕動、掙紮著,一筆一劃內都蘊藏著數不清的怨魂,一張張人臉猙獰而扭曲,徒勞地掙動著想要逃離皮卷……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43 PM

第十章 三這三那訣

  本以為天佛遺址、摩天古剎裡藏著的寶貝都是正氣浩然的仙佛寶器,哪想到令牌、青燈、不知名的皮卷功法竟一件比一件邪異。照陸崖九想來,應該是古時候摩天寶剎擊殺了凶邪後繳獲、封存下的戰利吧。

  陸崖九呼出一口長氣:「我自摩天寶剎中走了一趟,得了好幾件東西,其他的都還好說,唯獨那本皮卷功法,上面的記載匪夷所思,若能成真或許可以幫我修行猛進,不過……我不敢輕易修習。」

  對高深修士來說,『死』也是分成兩種情況的,一是身死道消,但魂魄還能得以保存,遁下幽冥再入輪迴,被封印記憶後轉世投胎重新做人,經過多少世的磨難,說不定會在某一生裡再得機緣、修行到一定層次回憶起前生種種。雖然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可畢竟還是保存了一線希望。陸崖九如果不能通過天劫考驗,就會是這種死法。

  而第二種死就乾脆得多了,魂飛魄散,從此徹底消失於天地間,連轉生的機會都不存。陸崖九是最純粹的人間正道的修煉者,貿然去修行鬼宗或邪魔功法,正邪相沖很可能會走火入魔,到時候就是魂飛魄散的下場,死得一乾二淨。

  解釋到此,蘇景也終於明白了,為何明知死期將近,陸崖九還要猶豫要不要修煉那殘功,還要再找人試法後才能做出決定。

  兩種死法不一樣的。

  魂飛魄散的代價太嚴重,陸崖九哪敢輕易嘗試!

  最後,陸崖九望向蘇景:「前因後果,我都已經講過了,你若還有不解之處儘管來問,就算你不想修行那門功法也無妨,我這就送你離開。」

  到了現在仍要詢問蘇景自己是否願意,不是因為陸崖九對這個少年有多少好感,而是真正的正道人物,對無辜者絕不會恃強凌弱、更不會強人所難。

  陸崖九便是如此,哪怕他早就『付過了錢』,哪怕那道邪門功法是他逍遙長生最後的希望所在,他仍不怕浪費唇舌、從修行境界開始說起、把整件事盡數解說清楚,就是為了讓蘇景做一個徹徹底底的瞭解,作出正確判斷。

  放眼天下,能有幾人,有陸崖九這般風骨。

  蘇景昏昏欲睡的樣子,都懶得回答了…來都來了,還問個啥呢。

  陸崖九一笑,轉入正題:「你要修行的功法有個名堂,喚作……」說到這裡的時候,陸崖九明顯猶豫了下,但還是把功法全稱如實相告:「喚作《三聖三冥君三仙三大士百劫屠晚洗劍轉生無上心訣》。」

  「叫啥?」蘇竟被這個功法的名字給唬到了。

  「三聖三冥君、三仙三大士、百劫屠晚、洗劍轉生、無上心訣。」老祖這次加了斷句,語氣滿無奈:「也不知道這個名字是誰起的,更不曉得這個名字是啥意思。」

  蘇景聽到了個『劍』,試探著問:「三這三那訣…是劍法?」

  聽少年直接把拗口名稱改成『三這三那訣』,陸崖九一笑,跟著搖頭:「不是,這門功法不是練氣正法、也不是神通典撰,但它寫得很玄虛……」說著他做了個有些古怪的笑容,沒在解釋下去。

  其實這門功法,在陸崖九這種修行大家眼中看來,實在沒什麼道理可言,若是哪個本門晚輩拿著它來向他請教,陸老祖一定會訓斥對方少看這種故弄玄虛亂七八糟的破書,純粹瞎耽誤工夫。

  可是『三這三那訣』不是陸崖九從路邊撿來的,它出身自中土世界最最神秘莫測的上古仙庭『摩天寶剎』中,且以怨魂為墨,隨卷附著的幽冥之力就連初練就元神的大高手都難以抵擋……

  陸老祖對蘇景吩咐:「在你家時,你曾說過十歲後,磨刀會靜心,現在磨刀給我看。」

  蘇景把隨身多年的解牛刀、條石一併取出來,就坐在地上打磨起來,正如他自己所說,當鏘鏘的聲音響起,一下下的磨刀中,少年的神情、目光,很快就變得安靜了……

  磨刀能靜心?其實這是一份『性』,蘇鏘鏘是打從記事開始,就聽爺爺的話開始磨刀,自小到大從未有過一天的停歇,早就把磨刀養成了習慣、習性。

  有些人能在懸腕運筆中求得安寧,有的人會以琴瑟來平復情緒,並不是筆觸或音弦有什麼魔力,只是這件事成了他們的習慣,是他們最熟悉的,最容易投入的。

  磨刀、運筆、琴瑟,一模一樣的道理,蘇景磨刀,心思清寧。

  『三這三那訣』與解牛刀和條石,三樣東西本就是一套,功法開篇上說得明白,要修習這門本領,非得先要經年不停的磨刀,直到能在磨刀中寧心守神,才能開始正式練功。

  當初幾樣東西陸崖九一起入手,曾以靈元探過,令牌和青燈都讓他震駭不已,可是陪著功法一起的刀子和條石實在沒什麼特殊。

  那把解牛刀,應該是一件下品法器,不入流的修士煉成的防身傢伙,其間的靈識早就不見了,最大的特性也就挺結實的,給蘇鏘鏘磨了十幾年還沒磨斷。

  石頭只是普通的崗岩,和刀子一樣,也只是佔了個結實。當年陸崖九反覆試探,前後換了好幾個法門,最終確定這一刀、一石只是俗物。

  再後來隨手救下了蘇景祖孫,心思一動將刀、石留給了他們。便如陸崖九之前說過的,本來他對這門邪功並不抱什麼希望,但他篤信『機緣』,是以就留下了一個由頭,將來會如何,自有『機緣』牽引。

  而之後的一連串巧合,讓蘇景在他臨死前一天找上了門,也當真讓陸崖九精神大振,覺得這個少年、這門邪功,真的就是自己的『機緣』。

  蘇鏘鏘磨刀靜心,陸崖九的臉上漸漸露出滿意之色,抖手亮出了一方玉玦,正式傳功!

  『三這三那訣』早就被他從鬼篆譯成了漢家文字,錄於這枚玉玦中。只要陸老祖稍稍在玉玦上加持一點法力,內中記載就會化作條條文書現行於空氣中。

  可是陸崖九才剛一動法,就又皺了下眉頭,收起了玉玦,自乾坤袖中取出文房四寶,老老實實地那毛筆,把『三這三那訣』寫了紙上。

  蘇景體恤老人家:「沒事,您就讓那塊玉出字,我看得習慣。」

  「我是怕自己浪費力氣!」

  青燈境不同於外面世界,這裡沒有靈元可供採補,陸崖九動用一份法力,他的修為就會虛弱一份,雖然催動玉玦對他而言也不見得比吹口氣更費力,可是能省則省吧,修行大家幾千年刻苦望道,都挺會過日子的。

  功法早都被陸崖九牢記在心,走筆如飛,不長功夫由一疊澄心堂紙集成的、尚蘊墨餘香的『三這三那訣』新鮮出爐。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44 PM

第十一章 一千零一睡

  功訣圖文並茂,少年心性,先不急去看註解,著重翻看那些圖示,很快蘇景就笑了。老祖畫功不俗,難得的是他還有幾分趣致,圖譜上的那些小人都被他畫的惟妙惟肖,雖只寥寥幾筆,但眉眼、精神都像極了蘇景。

  最初的笑聲過後,蘇景的表情漸漸變得古怪了,越翻看圖譜,就越顯得哭笑不得:「恩公,這個…好像打鐵的秘籍。」

  「怎麼,你也這樣覺得?」陸老祖的回答讓蘇景無言以對……無一例外的,畫中人或做舉錘狀、或做鉗火狀,怎麼看怎麼是在打鐵。

  到了現在莫說是打鐵,就是挑糞蘇景也要去學、去練的。

  『三這三那訣』並不複雜,前後分作兩部分。

  前一半是『打鐵口訣』,一連串四十九個字的咒言,要求一口氣通暢念出。

  後一半是『打鐵手法』,要在唸誦口訣時,以磨刀石擊打解牛刀,每念一字就擊打一下。這四十九下敲打中,刀身落石的位置、力道拿捏的輕重均有不同要求。

  打鐵手法沒什麼可說的,雖複雜但就是個熟練功夫,只要認真、用心,遲早能把它練熟。倒是前面那一重看起來再簡單不過的四十九字『打鐵訣』,藏了些玄機。

  咒字不是符篆,全都是最普通不過的漢家文字,蘇景每個都能認識,張口便能念出來,可是這些平平無奇之字連在一起,音仄聲平便驟然變得古怪無比,蘇景試著才剛念道第四個字,就覺得嗓子一窒,再念不下去了。

  蘇景不甘心,把那些咒字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又一遍,想到流暢得不得了,可是一開口詠讀,還是會被第四字一下子卡主,蘇景一連試了幾次,不是唸錯音字就是滯口難言,非但沒能突破難關,到後來居然連氣息都不能順暢了,胸口郁堵憋悶得難受,這才知道了厲害。

  『打鐵口訣』不止是四十九個字那麼簡單的,還專門配有一套呼吸、吐納的練習方法,想要成咒,非得先練它不可。否則別說是小小蘇景,就是活了數千年頭的陸崖九、無比擅長控制氣息的修行大家,也不能直接唱出這口訣。

  咒言中的吐氣之法,與修為無關、與功力無關,單純就是一套對氣息掌控、運用的法門,但它古怪異常,與天下修家或者武者的練氣辦法迥然相異,即便陸崖九也看不出它的來歷和道理,所以老祖才不敢妄自練習,生怕會養成厲害邪氣害了自家修為。

  自始至終,陸崖九也沒解釋『三這三那訣』到底何處能夠幫他續命,但蘇景也沒多問,自己只要做好本分就是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除了用些老祖實現準備好的食、水,和必要的休息之外,蘇景就只做三件事:磨刀靜心、學習『三這三那訣』上的呼吸、吐納法、照圖譜以條石擊打斷刀……

  雖然接觸的時間不算太長,不過以陸崖九的老辣眼光,還是能看出蘇景的性情,由此也能大概想到,即便少年明知道現在學習的功法對長生、逍遙沒什麼幫助,他仍會努力去學,不提其它,單只『報恩』這一個理由就夠了。

  『三這三那訣』有可能幫到恩公,便是蘇景最大的動力了,若不認真苦練,他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只是陸崖九料到了蘇景會認真,卻沒想到竟是如此的認真……『認真』二字,也分很多層次的。

  比如,少年心中總會有許多好奇,尤其蘇景又是個活絡性子,按常理去想,他平時刻苦練習也就罷了,間歇時、吃飯中總是要問些修行上的神奇事,陸崖九也有所準備,打算著若他來問不妨就給他講一講,反正身處這無聊天地,時間也無處打發。

  可自從修習『三這三那訣』那天起,蘇景就再沒和陸崖九閒聊過,甚至除了必要的禮貌與招呼外,他都不怎麼說話,因他的心思始終在『三這三那訣』上轉動著,熟悉咒語、思索呼吸法門、揣摩敲擊刀子的方法等等。

  蘇景全神投入,蘇景不分心,蘇景竭盡所能,蘇景只求盡快煉成『三這三那訣』,不是為了自己如何,而是要給陸崖九一個交代。或許,這是自己唯一能為恩公做的事情吧。

  陸崖九從不提自己對蘇家的恩情,但蘇景也從不敢忘記。

  而拋開報恩不談,蘇景還有一重心智:對待任何事情,要麼不做,要做就全力以赴。從小到大他都是如此,讀書就用心去讀,玩耍時就敞開心去玩,讀一陣玩一會,兩樣都落不著的,不痛快。

  青燈境中日月不動,方位混沌,後方十餘里外有個瘦小骯髒的老道一口口地吃麵,前方極遠處有個沒見過面的少女一下下地雕刻,陸崖九靜靜坐著一動不動,還有個少年蘇景,磨刀、練功。

  青燈境中日月不動,時間混沌,蘇景不知自己已經來了多久、住了幾年,唯一計算的辦法也僅僅是,每天一覺醒來後,用手中的解牛刀在地面刻上一個數字:他睡覺的次數。

  第七十一次起床後,他用一口氣,成功念出了那咒訣中的第四個字;第一百六十三次睡醒那天,他已經能唸到第九個字了;第三百五十次醒來,咒訣打通第十六字……

  直到這一天,蘇景終於完全掌握了呼吸吐納的法門,四十九個咒字連貫無滯,朗朗脫口!

  少年臥榻旁,地面上刻著『九百四十三』。

  至於『三這三那訣』的下半段『打鐵法』,比起唸咒要容易得多,早在『四百次睡覺』前蘇景就完全掌握了,擊打的位置、力量的拿捏盡數練到爛熟,如今要做的,只是把唱訣、擊刀融合起來。

  見蘇景終於有了重大突破,陸崖九精神一振,自地面長身而起,卻不來打擾,只是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

  依照三這三那訣的交代,蘇景先磨刀,待突破咒訣的興奮漸漸平復後,長長地吸一口氣,口中咒訣唱響,手中刀、石交擊……

  唸咒一字、擊刀一石。需要身心磨合,初試時蘇景不停失敗,敲錯拍子、打錯位置、用力不對或口中大咒磕絆。

  陸崖九站在十步外,不催促,他不怕等;也沒有勸過蘇景不要心急,因為蘇景不用勸,陸崖九看得出,少年試煉得急但心中平靜,偶有煩躁時少年就坐下來磨一會刀,很快便重歸平靜,跟著開始下一次嘗試。

  又是五十多次睡去,不停的身心磨合、咒打配合中,終於有了一次,四十九個咒字清楚無錯,條石擊刀穩定順利……不知有什麼用途的『三這三那訣』,完整、清晰、全無差錯地被蘇景成功施展。

  就在蘇景唱斷最後一咒、驚起最後一擊的那個瞬間,他真真切切得感受到,一股銳利到連天穹都能割裂的可怕力量,驟然從那柄被他把玩了、打磨了十幾年的解牛刀中湧出,沿著他的手侵入脈門、衝進身體,旋即便是膨脹,無以復加的膨脹,尤以三處為甚:腦中、胸口、小腹。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46 PM

第十二章 重若崩天,輕如微塵

  分不清擠進來的是什麼,蘇景的感覺僅在於,頭、胸、小腹漲得彷彿一起要炸裂開來,連剎那他都無法堅持,慘叫一聲跌倒在地,生生疼得昏厥過去。

  而蘇景的情形落在陸崖九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他只見一道劍影自解牛刀中射入少年體內,幾乎同時少年的印堂、中胸和臍下,上中下三座丹田大位上同時迸出森森煞氣。

  煞氣,肉眼不可見,只有大道行的修家才能以天目察覺。

  瞬間裡,莫名煞氣升騰翻滾,把蘇景重重包裹起來。

  陸崖九大吃一驚,那把解牛刀他早都仔細檢查過,確定其中絕無玄虛,又怎麼可能有劍影飛出傷人?至於蘇景體內湧出的煞氣他更曾見過。

  事出突兀,蘇景危殆,陸崖九玄功轉動便要出手救人,可還不等他有所動作,青燈境中異變突起,一聲聲淒厲長嘯從遠方響起,旋即大地隆隆顫抖不休,轟轟蕩蕩的巨響迴蕩四方,幾若天崩地裂……前方遠處,始終在雕刻巨像的少女來了。

  並非孤身前往,她沒放棄那座不知被她刻了多久的石像。

  堪比河川粗豪的鐵索捆纏於巨像,鐵索的另一端被少女負在肩上,比著中土任何一座雄偉的山也不遜色的巨大石像,就這樣被少女拖拽在身後。

  那巨石像本就是青燈境中的一座大山,不是平擺浮擱在地面的,它有山基、有石根,藏於地下的部分還遠遠雄於露出地面的山峰,可是在少女的拖拽下,這龐然大物竟真的動了起來,少女一路嘶嗥,巨山也一路咆哮,豁裂大地崩碎沙石,自遠及近轟湧而來。

  可即便拖拽了一個如此巨大的傢伙,少女來得依舊飛快,從天邊到身前,不過眨眨眼的功夫!

  如此聲勢,目的不明,陸崖九如何敢掉以輕心,暫時顧不得去管蘇景,心意催動下,青燈境中的血色天空上,忽然升起了一輪明月……

  真正的月亮,圓潤、皎潔,暗藏了幾分寒意,照亮了一方清冷:陸崖九的劍,寒月劍碟。

  跑到近前,少女便止住了長嘯,停步了,卻根本不看陸崖九一眼,明浩雙眸只注視著蘇景。

  陸崖九全神戒備,橫身擋在了蘇景與少女之間,淡淡問道:「道友意欲何為?」

  少女卻不理他,拖著山,橫向裡錯開了一步,閃出角度繼續去看蘇景。

  陸崖九冷哼了一聲,正想在說什麼,忽然從另個方向上、不遠之地,又傳來了一陣吸吸呼呼的怪響,饒是陸崖九數千年淬煉出的深沉心境,此刻眼中也忍不住閃出一絲駭然……

  雕刻的神秘少女來了,吃麵的腌臢道士也來了;

  神秘少女不曾放棄自己辛苦雕琢的石像,腌臢道士也沒有放下他裝面條的聚寶盆;

  少女來得天崩裂,整座世界都搖搖欲墜;道士來得悄無聲息,連一陣風都不曾驚動,欺近身後十餘丈處,若非他吃麵發出了響聲,陸崖九根本不知道他的到來!

  兩個土著,都被蘇景身上發生的怪事驚動。

  腌臢道士也在看著蘇景。他和少女,兩個人都一樣,面無表情,目光呆滯。

  明月劍碟猛做長鳴,急顫中劍氣瀰漫,肉眼可辨飄卻不散,轉眼凝化作一道銀瀑,高懸於陸崖九頭頂,只要主人一個心意,便會翻捲而起,擊碎那巨石像、洞穿那聚寶盆,狙殺少女與老道!陸崖九再次開口:「道友自重,莫試雷池。」

  第二次出聲,也是最後一次警告,以他的性子,動手前絕不會在費口舌。

  寒月長河,離山陸九。

  三人都不再動,似是而非的對峙。

  如此相持了一陣,地上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蘇景昏厥的突兀,醒來得也不慢,這個時候已經能動了。

  不過看起來,他的神智還未能完全恢復,體內劇痛也未消除,在地上翻滾著、蠕動著,口齒不清地哼哼,發出完全沒有意義的古怪音節。

  陸崖九分出一點心神,沉聲問:「你可好?」

  蘇景不回答,身體一個勁地哆嗦著。

  莫名其妙而來的老道與少女,生平僅見的大敵,老祖也沒辦法去照顧少年,甚至沒辦法向他去投去太多注意。所以陸崖九沒發現,地上的蘇景,在發羊癲瘋似的抽搐裡,悄悄把之前扔出的解牛刀又摸回手裡,然後仍是在羊癲瘋似的抽處裡、哼哼唧唧著、哼哼唧唧著,一點一點向著敵人挪移。

  哆裡哆嗦、歪脖跳眼、聳肩蹬腿,時不時還哦哇咦呃地哼幾聲……

  直到不久後少年口中那突兀的一聲大吼『動手!』,招呼陸老祖的同時,蘇景也一躍而起。

  手中解牛刀,直刺身前少女。

  ……

  蘇景醒來時,陸崖九和兩個土著已經開始對峙,他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恩公以一敵二處境危險,這種幾乎撐破了天的高手對決,他一個凡人小子根本沒有插手的機會,但他總得做些事情,哪怕只是讓敵人分散一絲精神呢?

  如果能選擇,蘇景更想去扎老道,少女挺好看的。可惜,少女距離他更近,總不能再從她腳邊爬去老道跟前吧。

  趁著少女被自己吸引的空子裡,老祖或許能一舉擊殺老道?蘇景手中刀如毒蛇一刺……四下里,安安靜靜的;胸膛上,軟軟柔柔的;下頜上,清清涼涼的?

  完全出乎蘇景意料的,陸崖九居然沒出手;自己也沒有被少女一把撕碎,在他暴起發難的時候,少女放開了肩上的鐵索,輕輕向前邁進了一步……只一步讓她走進了蘇景的懷裡。

  少女的身體貼住了蘇景的胸膛,軟軟柔柔的;少女微微仰頭,靜靜看著蘇景,呵氣如蘭輕輕掃過他的下頜,清清涼涼的。

  陸崖九沒動手,準確的說應該是他沒動成手,蘇景縱起的剎那他就發動了寒月長河劍碟,可讓他大吃一驚的是,劍碟竟不奉詔,拒絕了主人的命令!絕不可能發出事情,除非一個原因:這片天地護著少女和老道,不許任何傷害發生在兩個土著身上。陸崖九身在這片天地中,他就無法動手。

  這是人家的天、人家的地、人家的世界,便是仙佛進來也得低頭!除非外來人的力量遠勝這洞天中孕育的浩浩靈元。

  蘇景的刀子沒能刺中敵人,這不算意外,能刺中才是老天瞎眼了,他的手臂還僵直著,伸過少女的肩膀旁,手上攥著刀。

  蘇景臉上的迷糊、睡意一掃而空,變成驚訝、愕然,低下頭直視少女:「我…這…怎麼回事,我剛才夢遊了?」叮噹一聲,他撒手,刀子扔到了地上,好像他從未拿過刀似的。

  少女長得極美,但她眸中沒有一絲神氣,臉上沒有丁點表情,由此失了靈動,也就不像個活人了。

  四目相對,片刻,蘇景試探著想要後退,卻沒想到他才一動,少女忽然張開雙臂,就那樣、毫無羞赧、小心卻自然地給了蘇景一個輕柔擁抱。

  蘇景不敢亂動,可是被擁住的瞬間裡,彷彿從對方身上傳來了一份神奇力量,頃刻撫平了他身上因練三這三那訣而殘留的痛楚,四萬八千隻毛孔都在懶洋洋地開闔,說不出的舒服。

  少女把頭埋於他的肩膀上,雙目微閉、長長的睫毛不知為何輕輕顫抖著,長長地吸一口氣,彷彿要把少年所有的氣息都刻入自己的心肺;白玉般的雙手小心翼翼、卻仔細、認真地摩挲著少年的後背,她的動作輕而又輕。

  如此,良久,少女放開了蘇景,退後半步,檀口動了幾次,似乎在努力著、用力著,想要和蘇景說些什麼,可最終她還是沒能發出丁點聲音,把自己想說的話變成了一個晶瑩笑容,印到了蘇景的眼中。

  跟著少女轉目,向蘇景身後看了一眼,就退回了原地,重新把鐵索負於消瘦肩膀。

  蘇景傻了。

  少女退開時,腌臢道士也停止了吃麵,箸搭於盆沿,雙手捧著面向蘇景伸出,似乎在示意他:吃幾口吧。

  見蘇景不敢動,道士乾脆放手,聚寶盆輕飄到少年身前。

  蘇景望向陸崖九,後者點了下頭。

  吃就吃吧……聚寶盆手感真好,正經的三鮮打滷麵,吃在口中噴噴鮮香,味道當真不錯。

  直到蘇景吃飽了,腌臢老道才一招手收回寶盆,和那少女一樣,道士也對他笑了下,又向他身後撇了一眼,接下來就恢復以往,重新低下頭開始大口吃麵。

  蘇景忍不住也回頭向自己身後看了一眼,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凡胎肉眼看不到的,從他身體中散出的煞氣已經從迷迷茫茫的一片又歸化於三團,正來回蠕動中,不知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尤其在蘇景吃過麵條之後,三團煞氣運轉得愈發急促了……

  見到那兩人不存敵意,陸崖九也放鬆了些,轉回頭,雙眼緊緊盯住那三團煞氣,目光裡有憧憬、有興奮、還有些忐忑。

  陸崖九不錯目光地盯住蘇景身後,口中則對蘇景吩咐道:「蘇鏘鏘,去拜謝兩位前輩賞賜。」

  一個擁抱,一頓面條,就要跪拜叩謝麼?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46 PM

第十三章 要寶貝、要妞、要吃飯

  蘇景明白陸崖九讓他去謝必有深意,當即踏步上前對少女和道士說道:「叩謝兩位前輩厚愛、賞賜。」說著,跪倒在地就要磕頭。

  可讓他沒想到的,兩個痴痴呆呆的人物,一見他跪下,居然也同時把雙膝一曲,跪還了回來,顯然不受他的這一禮。

  蘇景正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自他身後接踵傳來嘭、嘭、嘭三聲悶響,蘇景納悶回頭,隨即愕然發現,自己身後居然多出了三個人來。

  三團煞氣凝結實質,竟化作三個身高還不及常人腰際的矮子!

  三個憑空出現的人,穿著打扮和蘇景一模一樣,但都是中年,長相更讓人著實不敢恭維……

  左邊的那個頭大如斗,小小的身體似乎不足以支持這顆大頭,搖搖晃晃地都站不穩當,而大頭上,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幾乎佔了半張臉,滿滿噹噹地貪婪之色,張口就問:「寶貝何在?都是我的!」

  右邊的矮子是個胖子,肥頭大耳,身形如梨,臉上因為肥肉太多以至五官都被擠壓到一處,醜陋中還透出一股色迷迷的樣子,也開口道:「有沒有妞?屁股要大!」

  中間之人幹脆是個癆鬼,瘦的皮包骨頭,身上的衣服就好像是挑在竹竿架上,講起話來明顯中氣不足,遠不如兩位同伴響亮,氣若游絲道:「酒肉何在?老爺餓了。」

  每個人都說了一句話,旋即每個人都找到了目標,幾乎同時怪叫了一聲,三個人各取所需:要寶貝的大頭高高躍起,想要去摘陸崖九頭頂的寒月劍碟;要女人的胖子滿臉歡喜,張手跑向少女;要吃飯的竹竿病癆鬼則留著口水,撒腿衝向老道手中的三鮮面。

  尤其那個好色的胖子,邊跑還邊念叨著:「屁股不算大,有點瘦、還比我高…湊合了。」

  三個矮子動作不算快,看起來和普通人差不多,無論陸崖九、神秘少女還是腌臢老道,哪是他們能惹得起的,只聽得三聲淒厲慘叫,兄弟三個都被人家隨手一揮打碎了身體,慘死當堂!

  但旋即怪事又起,那邊三具屍體尚未落地,這邊在蘇景身後,『嘭嘭嘭』地悶響中,三個醜陋矮瓜又憑空跳了出來,一個個呲牙咧嘴地,顯然剛才吃得苦頭太大,讓他們疼得慘了……

  不是死而復生,屍體還在那邊擺放著呢。那就是轉世重生?蘇景覺得自己的腦子完全不夠用了。

  三個傢伙曉得了厲害,再不衝過去了,一個一個都躲到了蘇景身後,大頭和胖子還算老老實實,癆病鬼猶自探頭探腦,望著三鮮面流口水。

  蘇景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說你們躲我後面算怎麼回事,當即邁步閃開,那三個傢伙同時驚叫了一聲,急忙忙邁步跟上,鐵了心要讓少年來當自己的人肉盾牌。

  蘇景甩不開三個怪人,無奈望向陸崖九,這才猛地察覺,陸崖九臉色蒼白如紙,連目光也有些散亂,不知為何,這位神仙般的大修家變得失魂落魄。蘇景關切追問:「前輩有何不妥?」

  陸崖九搖搖頭,沒理會蘇景,而是望向那三個矮子,問話聲略顯晦澀:「為何你們三個不死?」

  老祖兇猛,怪人不敢不答,大頭當先開口,還挺得意的樣子:「只要他不死,我們便死不了,你殺一次我們就在他身邊轉活一次。」說著,他伸手指了指蘇景。

  蘇景大奇:「有我什麼事?」

  沒人理他。

  陸崖九再問三人:「那你們是誰?」

  紅眼睛大頭昂首:「吾乃赤目真人,這天底下所有的寶貝都是我的。」說著,眯起眼睛,彷彿能一眼看穿天地,珍寶盡入法眼。

  好色胖子挺胸:「吾乃拈花神君,這天底下的美人,沒一個逃得出我的手心。」說著,雙手叉腰向外腆肚皮,越腆越顯下流。

  癆病鬼有氣無力:「吾乃雷動天尊,我餓。」說話時,雙手摀住了肚子,肚子餓得發出咕嚕嚕的大響,真好像打雷,倒是把他『雷動天尊』的名號給解釋明白了。

  陸崖九眼角一跳,殺氣迸現,但很快他又強忍了下去,又問道:「那蘇鏘鏘是你們的什麼人?」

  這個問題似乎不太好回答,把三個怪物問得面面相覷,大頭赤目真人想了想,試探道:「阿爹?」蘇景難免又嚇了一跳。

  胖子拈花神君大搖其頭,不同意,開口道:「兄弟?」

  赤目真人還是覺得不妥:「我們是他?」

  拈花神君滿臉躊躇:「可他不是我們…我們也不能是他。」

  赤目真人:「那算啥?」

  拈花神君嘆了口氣:「管它算啥,我還是想要個妞,屁股大的。」

  赤目眼睛一亮,貪婪畢露:「我也想搶寶貝……」

  還是癆病鬼『雷動天尊』正經些,對兩個同伴道:「真人、神君說得都對,他是阿爹也是兄弟,他是我們也不是我們,我們是他也不是他……但莫忘了,他和你我還有另兩重關係:他是我們的主上,他也是我們的犯人!」

  這亂七八糟的一番話,把蘇景聽得頭大無比,但另外兩個矮子都點頭不迭,異口同聲:「天尊此言極是,小仙受教,改日請你吃飯。」

  三個渾人自顧自的聊天,彼此還煞有介事,都用敬稱,但也等若回答了陸崖九的問題,老祖想著、想著,忽然仰頭發出了一串響亮大笑……笑聲轟轟蕩蕩,震顫著天地,其中卻不含一絲歡愉,只有深深失望與自嘲。

  陸崖九悲笑不停,蘇景大概能想到,似乎自己身後這三個矮子就是修煉『三這三那訣』的結果,而這個結果,怕是對陸崖九的續命打算沒有幫助。

  蘇景知道自己勸不了恩公,只能在心中暗暗嘆息,等了一會,見陸崖九仍魂不守舍,少年轉回頭問那三個『神仙』:「你們剛才說,只要我活著,你們便不會死?」

  三個人一起點頭:「不錯!」

  「那就是說,你們想要活,就得保住我的性命?」蘇景加重語氣,確認。

  三人再點頭,重複:「不錯!」

  蘇景一跺腳:「那你們剛才招惹了厲害敵人後,又一股腦躲到我身後,這算怎麼回事啊。」

  赤目神君回答得認認真真:「你不曉得,死一次可疼了!」

  另兩個一起點頭:「不錯,可疼可疼。」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47 PM

第十四章 隨風散去、再不理會

  修行的十二個境界中,每開一境,或內或外都會有個特徵,其中第十一境『遠遊』完成的標誌就是:一氣化三清,完全成熟的元神分化出三座分身。

  『三這三那訣』有一篇開卷言,言明功訣真正的神奇之處:只消煉到圓滿,無論修習者本身修為高低,都可得三大分身……

  由冤魂寫成的、封存於摩天寶剎、與大聖令牌和化境青燈擺放於一處的功法,開卷語大言慚慚,陸崖九沒有盡信,但心底也對他保留了一絲希望。

  這開卷語並非功法的一部分,充其量只能算是個說明,對修煉沒有幫助,是以陸崖九沒有給蘇景抄錄出來。

  以前,在陸崖九想來,如果開卷語所說確有其事,那會是兩個可能:第一,奇功妙法硬生生提升弟子境界,讓修習者一躍成為勘破『遠遊』的絕頂高人,不過這種可能微乎其微;第二則是『三這三那訣』另闢蹊徑,修習者的功力、境界並不會提升,但也能得到三個分身。

  兩種可能,無論哪一種都能幫助陸崖九續命,他已經准好了,只要得到分身,他本尊就會先離開青燈境去接受天劫,身死道消也不怕。待他死於天劫後,分身在離開青燈去繼續修煉。

  正常來講,修家的分身與本尊的關係是:分身喪、本尊受重創;本尊喪、分身立化飛煙。

  但是陸崖九手上還有另外一套奇異功法,能夠完全斬斷本尊與分身的從屬關係與神識聯繫,這便是說,就算他陸崖九死於天劫,分身仍還能活著、且承載了他全部的記憶和性格,何嘗不是另一個他?

  本尊死後,分身回到大天地間,就相當於一個新鮮出爐、剛剛開始元神修煉的修士,一下子便又多出了三千年的時間。

  陸崖九想要把自己重活在分身身上,卻又哪能猜到這本魂墨功法『煉』出來的三個分身,與修士理解的『一氣化三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不久前陸崖九收斂了悲苦笑聲,坐下來,語氣清清淡淡地把有關『續命』的事情和蘇景講了講,跟著抬手指了指蘇景那三個『分身』,淺嘆道:「這三個東西……」

  赤目真人大怒:「尤那老兒,敢罵你家真人、神君、天尊是東西?」

  蘇景轉頭,對著大頭鬼斥道:「住口!」

  「呸!」赤目不聽話,一口唾沫吐到了地上。

  陸崖九卻不在意這點小小無禮,繼續著自己的話題:「只看他們的樣子就再明白不過了,赤目主私慾、拈花主色慾,雷動主口舌、食慾…它們是三屍啊!」

  蘇景自小讀書,功課一直不錯,對佛、道的經典也有涉獵,雖然瞭解淺薄,但是一些最基本的概念懂得的…道家著述,人體長駐『三頭怪靈』,一隻藏於腦中、一隻藏於胸腹、一隻藏於下腹,主掌著私、食、色三大凡人本欲。

  典籍不同,對三頭怪靈的稱呼也不同,有的說他們是鬼,有的說他們是神仙,但『三屍』是最普遍的叫法。

  最主流的道家認為,三屍是害人的,尤其會阻礙修行,想要得道成仙就要驅除三屍,自古便有『斬三屍以證大道』之說。

  蘇景心念一動,問道:「那我現在把這三屍請出了體外,是不是就沒了私、食、色三欲?」說話時,語氣中壓抑不住地驚喜,若真如此,以後他要是能修行,豈不是能直接登天而去。

  跟著蘇景還特意回憶了下剛才那神秘少女給他的軟軟擁抱…可惜,心不爭氣地跳得厲害,看起來私、食還不好說,至少這色慾還沒除乾淨。

  陸崖九笑了。真實的笑意。

  離山陸九是什麼人?當希望落空難免自嘲、悲苦,可是緩過神來,哪怕今生就剩下在坐牢和赴死這兩個下場,他也從容自若。陸崖九搖頭,給蘇景解釋道:「修行是逆天之事,私、食、色三欲,就是天道給凡人封下的三道枷鎖,不過這三大本欲不是三屍,三屍只是看守『枷鎖』之靈怪。在身體中,三屍會作祟,會努力膨脹你的慾望,但慾望的根本還是來源你自己,和他們沒有關係的。只要你本心堅強,三屍終會屈服於你的。」

  「三屍是敵人,興風作浪蠱惑本心,阻礙你無法證道成仙;可它們也是朋友,任誰也不能否認的,就是因為三屍的存在,這一生一世裡的損喪得失、悲歡離合才會更有味道,才會真的精彩。」

  「三屍與生俱來,它們在害你的同時,也在幫你…便如剛才那雷動天君所言…於三屍來說,人為父,為手足,為主上,也為囚徒,他們是你、卻也不是你。」

  陸崖九講得清楚,蘇景悟性不錯,一下子就明白了。

  見蘇景領悟得快,陸崖九略顯欣慰,話題一轉又說回自己之前的『續命圖謀』。

  因為三屍與本尊的關係,要真是較真起來講,離體化形的三屍也還真能被算作『分身』,可這三屍與修家的一氣化三清區別何其之大呵。

  修家分身不能算是『獨立人』,他們與本尊根本就是一體,共享所有記憶與認知;三屍則獨立得多,各有自己的靈智,拋開生死不論,和本尊倒更像是『狐朋狗友』的關係,弄出這樣三個分身,於陸崖九又有什麼用處!

  最後說過這兩句,對陸崖九來說就是個『總結』吧,講完後微笑著揮揮手,續命之事就此作罷,隨風散去、再不理會!

  「除了主識有區別,在修煉上你的三屍與『遠遊』的分身也不一樣。」陸崖九把話題轉回到蘇景身上:「正經的分身,身載本尊三成修為,分身能修煉、可以不斷精進,只要本尊一動念,就能把分身的修為化為己用…畢竟,他們本就是同一個人,修為互通再正常不過。」

  「而三屍無法修煉,無論修為還是心念、記憶,也都無法和你共通,但卻有一樣:你有多少修為,他們便會有多大的力量……說白了吧,你一個人修行,就等若他們三個在修行。」

  蘇景想了想,笑了:「乍一聽沒用,但仔細想想,也不錯。」三屍的死活都繫於蘇景的性命,雖然沒有誰會來殺少年,但蘇景真要遇到可怕危險,他們三個肯定會拼出全力來相救。

  陸崖九目泛精芒,脆生生的冷笑:「還不錯?簡直就是好極了、是天大福緣!他們都有本尊全副修為,他們能和本尊並肩共長,最要緊的,只要你不死他們便能不停返生,擁有不死身魂,天下到哪裡去找這麼好的幫手!可惜……」陸崖九斜眼看了看蘇景:「可惜你差勁點,三屍也好不到哪去了。」

  對這麼掃興的話,蘇景一向不回答。

  陸崖九又繼續道:「據我所知,三屍顯身化形,是亙古未有之事,我也從未從典籍上見過記載,你的奇遇算得前無古人,三這三那訣詭詭怪怪,但也實實在在是一部奇門功法,與令牌、青燈並列一起,果然不冤枉了!」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48 PM

第十五章 天機不可洩露

  這段時間裡,少女與道士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那麼目不轉睛地看著蘇景,到了此刻似乎兩個人終於看夠了,各自轉身離開。

  道士一路走、一路吃麵,忽然他哼起了一支古怪小調,嘴巴還在吃麵,鼻子卻能哼曲,詭異之處實在無以言喻;少女拖著她的雄山巨刻,離開時的聲勢與來時一般驚人,她也在哼歌,調子和道士的一樣,即便拖山而起的轟鳴巨響也掩蓋不住。

  三屍對望一眼,目光中皆有不甘,拈花神君追少女、赤目和雷動跟老道,三個矮子躡手躡腳、做賊似的跟了上去。

  沒片刻功夫,三聲慘叫分作兩處響起……不用問,三個渾人又死一次,從蘇景身後重生,這回可能比這上次死得更疼,哥仨明顯老實了,不敢再追。

  蘇景沒搭理三屍,手指老道和少女的背影,壓低聲音對陸崖九道:「這兩個人不太正常。」

  陸崖九笑呵呵的點頭:「是,但凡要正常一點,也把你活撕了,居然還抱你、請你吃麵。」

  剛才少女和道士的舉動匪夷所思,但現在冷靜下來想想,蘇景覺得也並非完全無跡可尋:功法、青燈等物都出自一處,彼此間定有著一些外人不知的淵源,說不定連成三這三那訣的人,在少女和老道看來就是朋友了,這才有了美色加三鮮面條的待遇……

  陸崖九懶得去理這種永遠猜不出不結果的事情,伸手搭在蘇景的脈門上,注入一道真元,仔細探查蘇景的身體,不久後他撤回手,搖頭嘆道:「想不通。」

  他想不通的是這卷打鐵似的『三這三那訣』究竟靠著什麼道理把三鬼逼出身體、那把平凡短刀中閃入蘇景的劍影又是什麼東西。

  蘇景的身體仍和以前一樣,不見什麼變化,仍是個平凡少年。

  陸崖九想不通,蘇景也想不通。但蘇景想不通的是另一件事:「您說三屍分身從無先例,不見來者也不存典籍…可您卻知道三屍修煉的事情。」

  其實很簡單,陸崖九見了三屍成形的過程,又和其中那個大頭赤目真人交手一記……

  煞氣從蘇景體內翻滾出來後化作了三團,但其中蘊含的力量小得可憐,根本沒能力化為實體,可不久後,腌臢老道請蘇景用聚寶盆吃了一頓面條。

  蘇景根本不明白,這頓面條究竟意味著什麼。

  要知道青燈境這偌大世界,所有靈元匯聚成的大脈其中一端就老道的聚寶盆上,蘇景吃下去的是面條,吞入腹中的卻是實實在在、再精純不過的天元地魄。

  蘇景不懂得法術,精元存於身體中暫時無法煉化,現在還沒什麼顯性,但是在三屍身上已經略有體現,讓它們三個成功化形。陸崖九法眼如炬,看得明明白白:蘇景吞了什麼份量的靈元,三屍就得了什麼樣的力量。

  只是『面條靈元』蘇景還用不了,化形後的三屍也只顯出與本尊相同的力量。

  再就是,陸崖九和三屍中的赤目交手一記,雖於瞬間將其斬殺,對陸老祖這種高人來說已經足夠窺透清此獠的身體狀況了。

  蘇景到此才明白陸崖九為何要讓自己去謝那兩個青燈境土著,可人家不受謝,且早都走得遠了。

  「那少女也有好處給了你,若我沒看錯,她在你身上封存了一道犀利法術,具體是什麼我不得而知,但終歸會幫到你的。」陸崖九又指點了蘇景一句,沉默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起來,邊笑、邊搖頭:「自從你到幻城,我就把你當做了我的『機緣』,殊不知、殊不知,機緣沒錯,卻不是我的…正相反,我成了你的機緣!」

  笑聲落下,陸崖九正襟危坐;笑容斂去,陸崖九神情鄭重,開口響亮:「蘇景,本座問你,你可願拜入我離山門下麼?」

  或許是覺得順口,一直以來陸崖九都不喊少年大名,只叫他『蘇鏘鏘』,且老祖對他也從不以高位長輩自居,自稱始終是我,唯獨這次,他喚蘇景正名,他稱自己本座。

  當真是天大驚喜,蘇景立刻點頭,目光明亮神情清透:「晚輩求之不得!」

  陸崖九再問:「求之不得,卻又始終不開口相求,是何道理?」

  「三這三那訣事關重大,我不想分心,只求快快練好這門本事,另外三這三那訣練成之前,我求恩公收錄門牆,平白生出些挾持之意,我不想如此。」

  說完,蘇景拜伏在地,沒有誇誇其談,仍是真心之言:「晚輩嚮往那三階十二景,求請前輩成全、求請前輩收錄晚輩入門牆。」

  明顯露出收徒之意的陸崖九卻搖了搖頭:「本座一生修行,事事講求機緣,就算收了弟子我也不會刻意教什麼,乾脆就不收弟子,此事無可議。」

  說完,陸崖九又把話鋒一轉:「你已知,修行途中,第八境『破無量』要參悟天道;但你不知,修行道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有關天道無論領悟到了什麼,都不能對其他人講起,正所謂『天機不可洩露』。悟來的,是自己的天道,與任何人都沒有干係,不可隨便說起。除非衣缽弟子,為師者異常看重,才會在合適時機對其講出自己所悟天道,並非要弟子依樣而為,而是一重大啟發。蘇景,本座記得,曾有人向你講過他的天道吧。」

  蘇景先是一愣,不過馬上就記了起來,的確有過一個人給他講過『天道』,幻城之中,紅袍子小娃,陸崖九的孿生哥哥,同列離山九祖之一的陸角八。

  陸崖九聲音帶笑:「你能聽他講道,便是你和他的機緣,我那兄長並無衣缽傳人,他走時深以為憾……蘇景,本座問你,若今日本座代兄收徒,收你為離山劍宗開教第一代弟子,你可願意?」

  陸崖九自己不收徒,而是要代他那個已經不再中土人間的兄長收徒。

  且陸崖九說得明白,代兄收徒是完成兄長遺願,莫說此事大大地便宜了蘇景,就算真是件艱難困苦之事,只要恩公開口蘇景也絕不會推辭,當即叩頭,拜道:「晚輩願拜陸角八前輩為師,窮盡全力沿承道統、發揚光大。」

  陸崖九哈哈大笑,雙目中、表情上的那份歡喜,絕對做不來假。

  雖然是『天機不可洩露』,不能直說,但從陸崖九行事、講話中也不難看出他領悟的天道就是『機緣』二字,蘇景能遇到『陸角八』、聽到『公道即天道』,這是何嘗了不起的機緣。

  可惜的是,光有機緣終歸還是不夠,蘇景夠聰明、夠執著、相處中顯現的心性也頗得陸崖九喜愛,可這個少年的根骨實在太普通了,完全沒有資格、也幾乎不存希望能精修到上層境界。

  是以對要不要替兄收徒,陸崖九還有些猶豫,但是在剛剛發生過剛才那些事情後,陸崖九終於下定了決心……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49 PM

第十六章 金烏陽火

  陸崖九行事灑脫,蘇景拜入離山門下也沒什麼複雜儀式,就是磕了不少頭,身前八個牌位一字排開,離山祖師一共九個人,拜了八祖為師,當然也得向其他幾位磕頭。

  拜過了牌位,蘇景最後向陸崖九叩頭,稱呼也從前輩、恩公改為師叔。

  陸崖九毫不掩飾自己的歡喜,呵呵笑道:「離山門下規矩不算少,其他都是小節,不用太計較,可惟獨有一樣:離山弟子,護山有責。有朝一日若門宗有難,無論你修為如何、成就怎樣,都要全力以赴匡護離山!」

  這是天地規矩,任何一個門宗弟子都要有的覺悟,完全不用單獨加以強調,但蘇景心思通透,大概能明白陸崖九為何會這麼說,自然毫無猶豫,認真點頭答應了下來。

  離山九祖,不算陸崖九的話,六個破道飛仙,一個十二境大成卻未能成功渡劫,一個修煉中途走火入魔就此夭折,具體蘇景的師父是哪個,陸崖九並不去講解,只是笑著說讓蘇景將來到了門宗裡自己去瞭解。

  陸老祖笑得親切,蘇景覺得自己的師父…怕是不太妙。

  之前陸崖九一直擔心『三這三那訣』會和修行正法有衝突,不過現在看來,邪功似乎只是『煉化三屍』的法門,對蘇景將來的修行不會有任何影響。陸崖九放心把他收入門下。

  蘇景吃麵條積攢於體內的真元,非得他到了第三層『如是』境才會顯現出威力,而青燈境中所有靈元都被少女和道士控在手中,就算最初級的『通天』也無法修煉。

  由此陸崖九也不急著傳功,先是對蘇景道:「你的根骨不好,將來能不能有所成就,還要看機緣,可是你當牢記,機緣固然重要,但大毅力、大執著和一顆玲瓏心也必不可少,沒有這三樣東西,再大的機緣也會被浪費;反之,再小的機會也有可能被無限擴大。更要緊的是機緣往往就會出現在堅持之中。你的資質不夠強,以後修行時非得更用心不可。」

  出自世間頂尖高人之口的,不是什麼高深玄虛,而是最最淺白的道理。

  待蘇景認真應下後,陸崖九這才乾坤袖中取出一本功訣遞了過去:「這便是我那兄長、你的師父陸角八修習的功訣。門宗裡也有副本抄錄、留存,但這才是原本,以前始終為你師父攜帶,算是他的貼身之物,如今傳與了你,要好生保管。」

  蘇景心頭髮熱,恭恭敬敬地接過冊子,封面上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金烏萬象。

  書名下排了兩行、各四字:金烏真策,火中萬象

  待想要翻開研讀時蘇景才發現,這書並非紙質、也不是靠翻的,只要用力一抖便會化作七丈見方的一副巨大帛絹,是被前輩疊成了書的模樣。

  巨帛質地非織非錦,薄薄的一片觸手輕若無物,上面一塊一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蠅頭小篆,都是修煉之法,帛絹正中央的尺許方圓,繪製了一副圖案:一輪明日中,一頭三足金烏振翅昂首,氣勢煌煌,彷彿隨時都會破卷衝出,直上九天歸於真日。

  圖畫左右同樣各有八字古篆,左首『光熱始祖,陽火金烏』;右首『靈炎至道,熾烈天驕』。

  三足金烏,又稱三足陽鴉,傳說中的聖獸,關於它,有兩種說法,一是此烏長居於太陽之中;另一種則更乾脆,認為太陽就是金烏所化。

  不用問了,蘇景立時就能明白,手中的這部《金烏萬象》,是火行功法。

  「沒有太陽,何談乾坤?天地間所有的光和熱,都來自天上驕陽。這世上修煉火行真元的功法、流派多到無以計數,可甭管什麼道家真火,佛門業火,又或者妖聖赤煉、喪鬼冥火,遇到了老八的金烏陽火,統統都得跪下磕頭,喊一聲『老祖宗』。」陸崖九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不像道行精深的修家老祖,更像個忽然得志的暴發戶,眉飛色舞地對蘇景笑道:「光熱始祖,金烏陽火,是萬火之源、之祖,至純至烈、主生主滅!火之極巔,非金烏莫屬。」

  解過了前八個字,陸崖九又把話鋒一轉:「以前聽老八吹牛,說是把這門功法練到有成,正法真火中可生出金烏之靈,練到這個份上的人物,是稱『熾烈天驕』。反正老八是沒能練到那個層次,你蘇鏘鏘若是能練成『熾烈天驕』,記得帶著火中金烏來給我瞧瞧,讓我看看太陽神鳥比普通烏鴉,到底是多出了一條左腿,還是多出一條右腿。」

  帛絹中央的這十六個字,陸崖九按照當年親兄弟的說法,給蘇景大概解釋了下。

  蘇景深深吸了一口氣,『熾烈天驕』這個稱呼,他打從心眼裡覺得喜歡。

  跟著陸崖九又給蘇景講了幾句《金烏萬象》。

  《金烏萬象》功法分作兩個部分,其一『金烏真策』,這是練氣的功訣,用來修煉金烏陽火,是根基、也是正法;另則是『火中萬象』,包括法術、禁術、咒術,甚至還有鑄鼎煉丹的法訣等等,但是所有這些『術』都是以『金烏真篆』為基礎的』。

  人間正道的修士,無論哪門哪派,何種功法,練氣都是修家的根本,至於斗、咒、煉、禁、丹等等那些『術』,只能算是補充。

  「你不妨把修行看做是一棵大樹,練氣正法,既是樹根也是樹幹,那些『術』則是枝椏葉杈。從道理上講,沒有枝椏,大樹也能長到與天齊高;但是有了枝椏,對大樹長高會有許多益處,能長得更快更好。」

  既然學就絕不囫圇吞棗,哪怕後面還有一萬個不解都沒關係,但眼前題目一定要完全弄清楚,蘇景問:「請師叔示例,比如…劍術,和登仙有關係麼?」

  「劍術算作『斗』內,修行是逆天事,這一路上風霜雪雨,不知會有多少險阻,沒有自保的力量,又如何能走得長遠?就是凡人趕路,也會帶著把刀防身,一樣的道理了。」說到這裡,陸崖九語氣一變:「打架和飛仙沒關係,但打架的本事和保命有關係,保不住性命、防不了敵人,還怎麼飛昇?再說了,誰能保證仙境裡就一片太平、老神不欺負小仙?就算為了將來不受欺負,也得學兩手。」

  蘇景笑,點頭了。

  「老八在人間並無傳承,我和他隨時雙生兄弟,又同列離山九祖,不過我們所學所練並不一樣。修行的大道理給你講一講不難,但有關具體的功法修行,怕是沒人能指點你什麼了,以後就要靠你自己摸索……你的三屍也是如此,如何讓他們成為你的助力,只能靠你自己去探索的。」

  說著,陸崖九又嘆了口氣:「其實,真正的修行,都是師父領進門、精進在個人。修行是個人事,終歸都還是要靠自己去破悟、去探索。當初我們九兄弟,哪個不是自己摸索著前行,吃盡了苦頭、走盡了彎路,但也因此才領悟了真意……如果做師父的大包大攬,那弟子的天資再如何了得,怕也難以破道…可惜,這麼簡單道理,現在卻沒幾個人能明白。」

  是抱怨,但又何嘗不是一份鼓勵。

  也不等蘇景在說什麼,陸崖九就一招手,蘇景腰畔挎囊一動,之前從妖怪六兩手中繳獲來的那把紅色飛劍就自行飛出,落入他手中。

  陸崖九手腕一抖,小劍發出鏘得一聲輕響,化作正常大小,劍身上赤霞光芒流轉得歡快,煞是好看。

  陸崖九另隻手凌空而書,手指過處留下道道青色痕跡,迅速書寫了兩道符撰,最後他手指揮動,先指飛劍再指蘇景,兩道符咒隨法令而動,分別沒入少年與飛劍之內。

  蘇景啥感覺也沒有。

  陸崖九道:「剛以符法助你收了此劍,待我傳你口訣,以後你一動法訣,此劍便會隨你心意,有百步之威。」

  蘇景腦子好使,法訣也簡單得很,師叔說過兩遍後他就記得清楚了,口中唱咒旋即心念一動,只見一道赤芒快若光電飛起,向著遠處激射而去。

  心念再動,飛劍又回到主人身邊。先後試了幾次,飛劍聽話無比,不僅指哪打哪,而且大小也一樣能隨著蘇景的心意變化。

  陸崖九眼中比著廢鐵也差不多的東西,卻是蘇景有生一來第一次掌握的飛劍,心裡那份歡喜簡直都沒法說了。

  蘇景的神情又激動又感激,對著陸崖九沒口子地謝著,反正他總是迷迷糊糊的樣子,現在口中拌蒜、說話結巴倒顯得挺配套。

  陸崖九笑道:「你沒有修為,現在也就是能指揮此劍飛出傷敵,做個防身的物件,不能飛遁。畢竟這只是我幫你收的劍,以後等你修為小成,突破第二境『寧清』後,就能到劍塚采劍,若能得好劍認主,到那時你再歡喜不遲。」

  「劍塚采劍?請師叔指點。」

  陸崖九卻搖了搖頭:「這些事情,待你回到門中自然得知,現在先不用問太多。」

  這個時候,始終在一旁眼巴巴看著兩人的赤目真人忽然湊上前來,臉上滿滿都是諂媚笑容,對陸崖九鞠了個躬:「師叔,還有什麼寶貝沒?賞賜兩件?」

  陸崖九不搭理貪心鬼,又一招手,把之前賜予蘇景的那枚令牌收回到手中,對蘇景嘆道:「這才是真正的好東西,可惜憑我的修為,遠不夠把它煉化為己用……」

  話還沒說完,青燈境中忽然又開始天搖地動,遠處的巨刻崩裂土石,剛剛離開不久的神秘少女又拖著大山,向他們跑來,沒片刻的功夫就來到近前。

  色鬼拈花神君好了瘡疤忘了疼,見少女來到,醜陋胖臉上滿滿都是歡喜,努力擺出一副倜儻模樣,邁著四方步迎上前:「小娘子…啊!」

  少女一根玉指向他一點,拈花神君又遭慘死,手腳腦袋都被炸得老高,他再重活於蘇景聲旁後,真不敢吱聲了。

  跟著少女向著陸崖九攤開手掌,只見光芒一閃,那枚古怪令牌,就從陸老祖手中飛入少女掌心……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1:50 PM

第十七章 大聖點將玦

  三階十二景,陸崖九攀到了第十境,論境界他並不是最頂尖的,可他的修為深厚、劍術精強絕倫,放眼天下難尋敵手,雖然這天地偏心土著,讓老祖無法去打殺對方,但這不代表他不等躲避、抵擋、自保。

  少女想要從他手上搶東西,絕不應該是件輕鬆事情。

  可人家只是一攤手就奪去了那令牌……

  陸崖九心裡明白,會如此不是少女強大,和這天地『偏心』也沒有關係,只因那面令牌願意遵從對方的命令……所以陸崖九沒動怒,靜靜望著對方。

  顯然,少女這次是被令牌吸引來的。

  老祖不動,但另外一位真人可忍不住了,大頭紅眼睛的貪心鬼怪叫一聲,就要沖上去搶寶貝,下個瞬間怪叫變成了慘叫,少女指尖輕點,又死一個,又死一回。

  蘇景心裡挺無奈,不明白三屍怎麼就這麼不長記性呢。明知必死無疑居然還一次次的向上衝。

  黑色的令牌躺在白皙的手掌上,少女長長的睫毛半垂,仔仔細細地看著它,好一陣子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過去,終於,那令牌動了,就彷彿一塊落在積雪上的火炭,它緩緩陷入了少女的掌心,蘇景從一旁看著,恍惚中有些分不清,正在融化的究竟是少女的手掌、還是那枚黑黝黝的令牌……

  很快,令牌沉陷於柔荑,而一息過後,它又緩緩浮起,形質不改但令牌的顏色變了:便如少女的細膩膚色,晶瑩白潤,觸目溫柔。

  轟地一聲,肩頭的鐵索落在地面,濺起衝天塵土,少女脫除桎梏,蓮步輕移,緩緩來到蘇景身前。

  她空著的那隻手,拿起了蘇景的手掌,翻開、讓他掌心向上。

  她托著令牌的那隻手,反掌輕輕一扣。

  她的手在上、蘇景的手在下,扣合在一起,掌心之間,是那枚白玉令牌。

  令牌又次『消融』,只不過這一次,它在沉入蘇景的掌心,隨著它漸漸陷落,一上一下兩隻手掌的間隙越來越小。最終,少女的手完全按在了蘇景手上,由此蘇景感受到她掌心的溫度,暖暖的。

  就和剛才一樣,令牌沉入蘇景手心片刻,便緩緩浮出,這一次顏色又有了些改變,晶瑩純白中,又多了微微的一重象牙黃,讓它不再那麼高高在上,顯得更…更樸實了些、更親近了些。

  少女抬起頭望著蘇景,嘴唇嗡動著,似乎想說什麼,可就是無法發出聲音,如此良久,她不肯放棄,就那麼努力著,努力著…..終於,兩個生澀無比,又真實無比的字,從她口中響起:「阿…哥。」

  少女忽地笑了,好可愛的樣子。隨即轉身,背起她的鐵索、拖上她的石刻,一步步遠去。

  蘇景彷彿墜入夢境,剛剛發生的事情並不真實,但卻無比自然……蘇景不知道的,少女對令牌輕輕柔柔施展的法術,消耗掉的卻是難以計數的至純靈元,以至她離開時,那座被她辛苦雕刻了無數年頭的巨大石像,面目都變得模糊了許多。

  直到少女走遠了,陸崖九才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枚大聖點將玦,她幫你煉化好了,以後你可以隨心使用。」

  天道煌煌萬物競生,這世上所有的生物都有修行的機會,凡人得道成就仙佛,陰鬼得道晉位冥王,精怪修煉到極致則被稱作『大聖』。

  那枚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令牌,就是妖族大聖以極致精純的妖元凝化的寶物。但不是隨便哪一位大聖能都打造出令牌。非得身體中傳承了上古神獸的血脈、而後又得大機緣修煉登頂的大聖,才能煉成這枚『大聖點將玦』。

  從此大聖每收一個妖族手下,大聖點將玦都會索其一律魂魄,被收服的小妖就再不敢違背主人旨意,否則只要主上一個心思它就會魂飛破滅。

  若大聖慘死,這塊精氣所化的令牌雖然不會碎裂,但是被令牌『記名』的精怪會盡數魂飛魄散,所以大聖麾下的妖兵都忠心耿耿。每當大聖禦敵,手中令牌一揮,被點將玦記名的千萬妖兵妖將便會趕來相助,聲勢著實驚人。

  這種寶貝只能收妖,而且還非得是自願臣服認主的妖怪。

  這是妖門中的至寶,除了收服手下之外另外還有其他妙用。可大聖之物豈是旁人能夠使用的,即便陸崖九本領驚人,但修為不夠、道法不通,也沒辦法將這枚『大聖點將玦』盡數煉化歸為己用。

  之前陸崖九耗費了不少力氣,只能把這寶貝稍稍『開發』了一點:以此令牌,他能收服三個普通小妖,僅此而已。

  其實青燈也是一樣的道理,青燈的品級實在太高,陸崖九無法將其盡數掌握,只是破開了些禁制,讓他能進入洞天,但他沒能力真正主掌此寶,若他能做這處洞天的主人,紅天白土間的靈元又怎麼會被少女和道士掌握……

  可如今,這枚妖聖靈寶,被少女施法、認了蘇景了主人,所有功用盡隨蘇景心意調用。

  大概講解了幾句,陸崖九搖頭苦笑,面目上有些不解:「大聖點將玦,這麼貴重的寶物,她不要也就算了,又何必再耗費真元來重新煉化、把它送給你這小子。還有那聲『阿哥』,什麼意思?」

  少女自己不說,沒人能想清楚。

  剛死過一次的胖子拈花神君若有所思:「不是『阿哥』,她說的是『矮個兒』,蘇景,小娘子嫌你個子太高,她喜歡矮的。」邊說,渾人得意洋洋挺胸,頭頂尚不及蘇景腰帶。

  ……

  隨後一段時間,蘇景仍留在青燈境,陸崖九沒有急著把他送走,主要是蘇景剛修習過邪門功法,陸崖九怕他身體會有什麼不妥,先把他留下來觀察一段,以防會有什麼可怕的後遺症。

  這裡無法修煉,蘇景踏實下來,每天裡和陸崖九談談說說,話題自然離不開修行事和修行道,陸崖九的經歷何其廣博、見地何其精闢,能和這樣的人物說說話也算得一份福氣,讓蘇景著實長了不少見識。

  除了修真事情,陸崖九還常常會和蘇景聊起劍術,離山是劍宗,門下弟子個個以劍法為傲,他這位老祖更是嗜劍成痴,有時興致到了,還會拿起長劍舞弄幾下。其實以他的心智和資質,本來早就該打通所有境界,但就是因為對劍術太過痴迷,以至耽誤了修行。

  蘇景以前對劍不太上心,他更喜歡刀子,感覺能使得上勁,一掄一大片的……但和師叔相處稍久,對劍之一道漸漸也著迷起來,且這種感覺很奇怪,不是少年心性朝三暮四,而是把長劍握在手中,會打從心眼裡泛起親切、踏實甚至舒服,對陸崖九講說的劍意,劍道,迅速就能理解。

  對此陸崖九也很意外,笑道:「沒看出來,你根骨不佳,但學劍卻有那麼點天分。不過劍術再怎麼精強,總是要以真元正法為根基的,你現在不用著急,金烏萬象上就有劍法,離山門宗內更是收藏了無數劍典,等你把根基打得牢靠了再去修習不遲。」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19 07:01 PM

第十八章 咱不是沒用的神仙

  在閒暇時,蘇景也常常和他那三個『狐朋狗友』閒聊,三屍雖然不正常更不正經,還是把他認作本尊的,基本蘇景有問他們便有答,這四個人本來就是『親戚』,很快就混得熟絡了。

  由此蘇景也得知,三屍雖然和他心思不通,但無論相隔多遠,一旦本尊遭遇性命危險他們都會有所感知,至於如何立刻趕過去救人,這事再簡單不過,哥仨立刻抹脖子自殺,馬上就能重活於蘇景身邊。

  有次不知從哪裡聊到了天分,赤目真人得意道:「小哥兒你有所不知,我們三兄弟現在雖然還沒什麼法力,可我們好歹是天上的神君,每人都有一樣看家本領的!咱可不是沒用的神仙。」

  蘇景饒有興趣:「說來聽聽。」

  赤目真人精神一振:「我主掌私慾,見到好東西就一定會討到手,自然目光如炬,天生著一雙識寶、辨寶的神眼。什麼東西一入我眼,立辨它三六九等。」

  陸崖九不是個死板之人,聞言插口笑道:「這是吹牛吧。別的不提,就說那個老道的裝面盆,一定比著我的寒月劍碟更珍貴,那次你為何衝我下手,不去搶道士的盆?」

  大頭赤目撇嘴:「你家真人當然認得那是聚寶盆,更明白那盆子價值幾何,不過能把聚寶盆掌握手中的人,一定都是不好惹的。所以本座才去搶你的劍,然後再拿你的劍去對付老道、搶他的盆。」

  陸崖九愕然,無話可說,唯有一拱手:「佩服。」

  大頭鬼一抖長袍:「好說。」

  主色慾的胖子拈花神君也是個愛說話的料子,好容易等他倆說完,急急忙忙地開口對蘇景道:「我的天賦本領就是辯女人,真心還是假意我一看便知,這天下,只要是女人就別想蒙我……不過我無所謂啦,她真心對我或者虛意相待我都無所謂,只要屁股大就好!」

  蘇景轉頭望向雷動天尊,後者不等他問就無力開口:「口舌大欲,沒啥說得,只要是能入口的東西,我遠遠地就能察覺到,以後你要找什麼仙草、靈果之類的東西可以找我幫……」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乾脆只動嘴不出聲了,看來是餓得都說不出話了,可他明明才吞了好幾大塊肉舖。

  陸崖九也頗為詫異,對蘇景搖著頭笑道:「這三個傢伙的本事,當真不可小覷,若用得好,能為你添大助力,不過你也得提防著他們點,三屍的貪心……」

  這次不等陸崖九說完,赤目真人就用力搖起了大頭:「此言差矣,要知道,就算我在他體內時,也只是慫恿他去搶去爭,得來的好處都是歸他,和我又沒有一點關係。如今我化形成體,大面上不會變的,我絕不會搶蘇景的寶貝,就算我得來的寶貝被他搶去,本座也只會罵街,不會動手。說到底,我是由他而來,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又何嘗不是我的。」

  蘇景在一旁笑得挺開心,伸手拍了拍赤目真人的肩膀,笑道:「聽你這麼一說,就有點自家親戚的味道了。」

  拈花神君也點頭附和:「不錯,蘇景的妞就是我的妞…好像不太對勁…咳咳,反正我是不會去搶他的女人,他要是樂意,我還帶著他一起去搶別家的女人嘞!」

  雷動天君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看蘇景吃飯,我開心得很嘞…他要是肯分我一口我就更高興了。」

  陸崖九聽得哈哈大笑,而蘇景並沒太多去想三屍的事情,這段時間裡他一直有件事想問師叔,但又怕會惹出老人的心思,所以始終猶豫著沒開口,此刻見到對方心情不錯,他咬了咬牙,把話問出了口:「師叔,弟子想知道…您現在的狀況…還有其他的辦法麼?」

  「辦法?」陸崖九的笑容清淡了些,但仍還在笑著:「唯一辦法是一種靈丹,喚作『天無常』,具體不說了,你找不來的。就算真被你得到一枚,也不用給我送來,自己吞了吧。」

  最後一句,深得雷動天尊之心,癆病鬼點頭同意。

  蘇景一貫不知愁的,搓搓手心,想了想,夢話似的對師叔道:「那就找兩枚靈丹來,我們爺倆一人一顆。」

  雷動天君及時插口、補充:「三枚!」

  陸崖九忽然大笑起來,對蘇景道:「小子,你是怕我萬念俱灰,會鑽出青燈境,跑去大天地中領天劫、自尋死路吧?放心,陸九不傻,才不會去尋那個晦氣,我就在這裡呆著不出去,讓天劫滿世界找我去吧!」

  大笑過後,陸崖九忽然壓低了些聲音:「不過你剛說的話我也記住了,我在這等著!」

  ……

  前前後後,蘇景又在青燈境中睡了差不多一百覺,陸崖九確定他修煉三這三那訣並無遺患,準備送他離開了,臨行前蘇景特意去向青燈境中的老道和少女辭行,見面後不管他說什麼,對方都只是微笑不開口,也不知是不是能聽懂少年的感謝的道別。

  蘇景回來後,陸崖九取出青燈,在準備法術之前忽然問道:「蘇鏘鏘,若我沒把你收入離山,你再返回塵世後會有什麼打算?」

  看似隨意閒聊,其實也是有名堂的,這是門宗前輩對弟子的一種試探,修行講求心性,弟子在俗世中的志向就是對心性的一個註解。

  面對如此簡單的問題,蘇景卻滿臉意外:「問這個…幹嘛?不說行不行?」

  「恁多廢話,讓你說便說。」陸崖九瞪眼。

  以前聊天蘇景從來都是大大方方,唯獨這次,目光閃爍著,又皺眉又搓手,好半晌過去才斯斯艾艾地回答:「做個捕快。」

  陸崖九不明所以:「入職刑部,帶刀攜令,也算是威風,不過你做捕快就做捕快,何必這幅德行,賊眉鼠眼的,看著更像個小偷?」

  蘇鏘鏘的聲音越來越小:「去不去刑部無所謂,在哪當捕快都無所謂…主要是…想當個好捕快。」蘇景覺得自己臉都紅了,做好捕快,保一方平安…上懲貪官污吏、中敵流寇大盜、下治地痞流氓…實在太丟人,師叔也是,聊點啥不好,非聊這個。

  果然,陸崖九納悶:「怎麼會有這麼個志向?」

  「弟子的這個念頭,還是因為師叔而來」蘇景看了師叔一眼,一副『全怪你』的眼神。

  陸崖九更詫異了:「這都是哪跟哪,仔細說說。」

  「當年師叔縱劍誅殺惡賊,不止救了我們祖孫的性命,也救下了那座小城中的千百無辜……落戶白馬鎮後,爺爺數不清多少次給我講述您的恩德,爺爺老了,總是喜歡嘮叨,這件事他翻來覆去地說不厭,我一次次的聽卻總也聽不煩,說起來,就是這段神仙顯靈、救苦救難的故事,伴著我長大的。」

  「後來長大了些,懂事了,每次再聽到、想到這件事,心中除了感激之外,也會生出一份激動,盼著長大後能做個好像恩公那樣的人物,就算沒有您那樣的本領,總要也要盡我所能維護一方安樂,這才想要做個捕快。」

  幼年時家門遭遇巨變,會對一個人的成長造成重大影響。如果當年陸崖九沒去管那件閒事、蘇景又僥倖活下來的話,也許就會憤恨老天不公,隨著年紀增長心思愈發偏佞,最後長成個心狠手辣的惡人也說不定。

  可是陸崖九出手了,事情便不一樣了。白馬鎮、蘇記熟食鋪子裡的油燈下,爺爺一次次滿懷感恩的講述,一點一點影響了小蘇景。他想做個捕快維護一方,不是少年人的頭腦發熱,而是從小到大、伴隨成長而生、而長的信念。

  雖然這個念頭幼稚、可笑,但蘇景當真。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23 08:43 PM

第十九章 關門修行,開門做人

  陸崖九對少年的俗世願望不置可否,而是盯著蘇景看了一會,再問:「那你被我列入離山門牆,踏上修行路之後呢?」

  問題不是很清楚,但蘇景能明白師叔的意思,似乎也察覺到陸崖九的神氣鄭重,蘇景略作思索,誠懇應道:「蒙師叔指點,弟子得知人間還有另一番景象,三階十二景心中嚮往無以復加,當盡全力去攀那一階一階、去看那一景一景,但真正成仙之前,我還是這世上之人,該做的好事仍要努力去做,遇到惡賊縱劍懲治、遇到良善有難,我會伸手相扶。」

  陸崖九語氣低沉了些:「你可知,當日救你祖孫,不過是一時動念,我可不是你小時候以為的那個大俠!幾千年裡我可也沒怎麼理會過凡人。」

  蘇景不卑不亢:「弟子也願如師叔一般,動念間就能救人於水火,由此更要好好修行。」

  陸崖九眯起了眼睛,聲音變冷:「人間世即為不平世,那麼多不平事你管得過來麼?今天你救了一個人,明天一個村子等你救,後天一座城盼著你……那還有時間去修行麼?又如何能證道、成登仙?」

  「修行為登仙,是吾願;揚善為做人,亦是吾願。兩下衝突時唯有直問本心,求個…無愧。」蘇景的語速變得緩慢了些,但語氣依舊執著:「關上門弟子修行,打開門弟子做人。」

  陸崖九冷笑了起來:「狼吃羊是強凌弱,你救了羊卻餓死了狼,這又怎麼說,你怎辨對錯?對錯難分,你小心好事變壞事!」

  「狼吃羊是天性,人欺人是惡性。事無對錯,但人分善惡。」

  當蘇景答完最後有一句,陸崖九臉上陰霾掃去,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個『關門修行、開門做人』,好個『事無對錯,人分善惡』,有趣得很,越說就越覺得你有趣。」

  蘇景被老頭子笑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也跟著訕訕笑了幾聲:「這個…弟子的世俗想法,讓師叔笑話了。」

  陸崖九一擺手,笑聲斂去:「其實聽上去還不錯,那你就好好地修行,再好好地去懲惡揚善吧。」

  說完,陸崖九頓了頓,忽然又問道:「那如果我是個大奸大惡之人,你該怎麼辦?打我?抓我?還是殺我?」

  蘇景目瞪口呆:「您這不是難為人麼!」

  陸崖九又復大笑起來,揮了揮手笑道:「滾吧!」旋即祭起大咒催動青燈,與進來時一樣,蘇景只覺一陣恍惚,在張開眼睛只見黃沙莽莽,空中陽光強烈,他和三屍一起都被陸崖九送出了青燈境。

  『啪』地一聲輕響,那盞青燈掉落在腳旁。

  除非掌握青燈,否則無法從大天地與化境中來回穿梭。陸崖九不能離開化境,掌握著這件寶物也沒有用處了,便將其傳給蘇景。

  不過青燈法咒非得是元神階段、『歡喜』境或以上的大修為者才能催動的,現在蘇景還差得遠,想要返回青燈境去探望師叔還有得修行了。

  「恁地貧瘠,沒寶貝沒錢。」赤目真人眉頭大皺。

  「荒無人煙,哪裡去找妞!」拈花神君很不高興。

  「餓得不行了,什麼時候開飯啊。」雷動天尊不抱怨,只是眼巴巴地看著蘇景。

  進出青燈境的地方是一致的,四個人出來正在大漠深處,不荒涼倒奇怪了。蘇景剛剛辭別陸崖九,心裡還有些不是滋味,臉上睏倦濃濃,沒去理會三個混人,撿起青燈小心收入挎囊中。

  如今少年的挎囊也不再是從家裡帶來的俗物,是陸崖九專門為他祭煉、認主的法器,內有乾坤盛容甚廣,喚作『錦繡囊』,比起一般的乾坤袋要強得多。另外這錦繡囊上還有陸崖九特意加持的法術,遮掩了法器靈元,除非修為能到老祖那個地步,否則絕看不出這是件法器。

  四下里空空曠曠,松鼠精怪六兩和那頭大黑鷹居然沒有等在附近,蘇景不禁皺了皺眉頭,就在這個時候,頭頂天空忽然一暗,旋即怒嘯與厲吼傳來,蘇景抬頭一看,送自己來的那頭大黑鷹和一頭禿脖子的怪鳥滾做一團,顯然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正抱在一起自高空墜下,一邊摔落著,兩頭畜生還在互相撕扯、啄咬著對方,打得翎羽翻飛鮮血四濺。

  嘭地一聲大響,兩隻巨鳥摔落在地,蘇景不知何事,但只至少能認得朋友,急忙一拍錦繡囊,口中御劍咒訣高唱,朝霞劍一聲長鳴斜飛而去,一劍便斬斷了那怪鳥的一隻翅膀。

  這邊還沒打出分曉,那邊又是轟隆隆地一陣巨震,沙塵飛揚中六兩老道從地下竄了出來,在他周身還跟了十幾個渾身批滿鱗皮、人身蜥蜴頭的大個子怪物,一群妖物滾成了一團,正做性命相搏,廝殺的激烈處比著黑鷹的戰團猶有過之。

  那三位真人、神君和天尊全被眼前的血腥惡鬥給嚇到了,同時驚叫了一聲,沒一點主尊死分身散的覺悟,一起跑到了蘇景身後躲起來。

  六兩老道渾身浴血,身上橫七豎八數不清多少猙獰傷口,只看他的傷勢應該是就快堅持不住了,可是這妖怪的精神卻無比亢奮,口中嗷嗷嚎叫身,身體在人形與妖身之間來回變化,一雙前肢也時而人手、時而利爪,黑漆漆的妖氣自十指上凝聚不停,變作三尺有餘的十把鋒利妖刀,每一抓都讓敵人血肉橫飛,迅速佔到了上風!

  大鷹那邊有蘇景的朝霞劍相助,不片刻就斬殺了強敵,隨即飛劍與黑鷹同時轉身又去相助本就越戰越勇的六兩,這一下更是摧枯拉朽,蜥蜴妖怪被迅速斬殺,最後一頭見勢不妙,奮力鑽回沙中想要逃跑,六兩尖聲怪笑:「走不了!」說話中,手上妖氣凝化的爪刃猛漲,深深刺入黃沙下,旋即一嘭粘稠的血漿從沙下噴濺了出來……

  殺光了強敵,六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地喘息著,對蘇景道:「多謝小祖宗救命大恩…您是不曉得,這三個月裡我和黑老大,拼、拼老命了。」

  黑鷹還不會說話,它傷得比六兩還要更重,乾脆趴在地上動不了了。雷動天君從一旁猛吞口水,這麼大的鷹烤熟了,那能吃多久啊。而蘇景則因為六兩之言大吃一驚……青燈境無法計算時間,但他前前後後一共睡了快一千多覺,這一重是絕不會錯的,就算練功消耗精神,每一天都要睡三次,那也得是一年有餘了,哪知道外面才過了三個月。

  由此蘇景也大概明白,青燈境的時間與大天地並不對等,要更緩慢得多,又難怪這青燈擁有『靈寶』之名。

  喘了一陣,六兩氣息通暢了些,報上自己這邊的情況。當初陸老祖在這裡修行,附近的妖物不敢造次,有多遠就躲出多遠,後來陸崖九離開、幻城散去,沙漠中的妖怪們就三三兩兩的跑來,盼著上仙走後能留下些什麼寶貝、靈丹。

  六兩是性命被人家握在手中、黑鷹則是忠心耿耿,兩個精怪都留在原地等候著蘇景回來,自然就和那些來撞大運、尋寶物的妖怪們對上了。

  蘇景的兩個奴僕不願惹事,無奈本地妖怪既蠢笨又凶橫,還道六兩和黑鷹捷足先登得了陸老祖遺留下的寶物,二話不說就衝上來動手……就算他倆沒寶貝,打死之後吃掉也是美餐一頓。

  可是這一來,六兩和黑鷹就更不能走了,若是沒能守住此地,有天『小祖宗』貿貿然跳出來,豈不是立刻就會被本地妖怪給害了?

  開始的時候從沙漠中鑽出來的還是些不成氣候的小傢伙,不用六兩大人動手,黑鷹自己就打發了,但越往後來的妖物就越兇猛,直到三天前禿脖子怪鳥與一群沙蜥妖怪同時出現……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23 08:44 PM

第二十章 三大本術

  雖然打了勝仗,六兩仍心有餘悸,情不自禁縮起了肩膀:「幸虧小祖宗來得及時,要再晚一陣,怕是、怕是就見不到我們了。」

  黑鷹也附和著低低地啼鳴了一聲,把正圍著它打轉、琢磨先烤哪裡最好的雷動天尊嚇了一跳。

  剛才的惡戰蘇景看得清楚,是以並不居功,搖著頭道:「黑老大和那頭怪鳥勢均力敵,你打那些沙蜥怪則穩穩佔上風,我不來你們也能贏。」

  不料六兩大搖其頭:「我都快被它們打死了,要不是小祖宗來了,讓我及時能破升一級,我也不可能反敗為勝。」

  蘇景皺了皺眉頭:「什麼意思?」

  六兩可是松鼠精怪,本來眼睛就大,再瞪起來比著蘇景大出了兩圈:「小祖宗不知道?是那枚大聖點將玦,哦,恭喜小祖宗把這至尊靈寶收為己用,齊天大喜!」

  就連陸崖九都不全知道的,大聖點將玦有三大本術,一是收服小妖;二是被令牌攝下的精怪,若修為在八靈階以下,可立升一階,八階以上的大妖就不行了;三則是令玦內另藏洞天,外人無法進入,只有被令牌記名的妖怪才能進去。

  大聖點將玦的洞天中妖氣充盈,極適合小妖修煉。

  之前陸崖九隻是把令牌打開了少少一丁點的效用,三大本術都不曾打開,所以它攝了六兩的意思魂魄,六兩也未能晉境;青燈境又是完全封閉的,少女讓寶貝真正認主後,六兩在外面全無感應;直到蘇景重回人間,六兩才得令牌第二大本術相助,立刻跨升了一個境界。

  松鼠妖怪侃侃而談,讓一旁正從蜥蜴怪身上翻戰利的赤目真人頗有意外,斜忒著它道:「想不到,你這妖怪懂得還不少。」

  六兩吃不準這三個傢伙的來歷,恭恭敬敬地回答:「小人常年都有生意往來,不敢不強學博記,幾百年裡攢下點學識,實在不值一提。」

  這句話倒把蘇景說愣了:「生意往來?」

  六兩點點頭:「以前不是和小祖宗說過,我手下有百多個兒郎,經營了個小小的局面……不過我不是呼嘯成群佔山為王,而是開了個買賣。客人找到咱家,有的想要用靈丹換飛劍、有的想要用法寶買妖姬,或者手上有些法符沒用處……我就找找門路,牽線搭橋跑腿賣力,既是做好事,也能從中間賺個差價錢。」

  一邊說,六兩大人一邊客客氣氣地笑著,還真是個生意人的樣子。

  其實當初他打劫蘇景,就是因為有客人出了大價錢,想要尋一頭上好的飛禽坐騎。

  說了這會子話,黑鷹掙紮著站了起來,但身上的傷勢太重,一時間還難以站穩,更毋論展翅高飛。六兩修為就比著黑鷹高,一度挺有些看了不上它,可最近一段時間它倆並肩迎敵,倒也打出了幾分交情,皺眉對蘇景道:「黑老大這次傷得實在太重,沒有百十年的修養怕是緩不過來了。」

  與人間修士相比,精怪修行更要艱難萬倍,但它們也有一樣好處:壽命漫長,動輒活個幾千年不新鮮。可是在境界、在修為上,一千年的精怪,除非得了極大機緣的,否則還比不得兩百歲的修士。

  蘇景現在仍是凡人,沒能力去給大鷹治療,不過他倒是另外的辦法,走上前地黑鷹道:「若你願意,可以用它幫忙。」說著,他攤開手掌,大聖點將玦自他掌心浮起。

  六兩之前還真沒想到這個法子,當即點頭笑道:「使得,使得!」

  大聖點將玦不能助妖物療傷,但它能把黑鷹直接提升一個境界,雖與傷勢無關,不過黑鷹的身基會變得強大許多,以後傷勢自然好得飛快。

  何況大黑鷹本來就認了蘇景為主,當初沒被令牌記名只是因為少年心地寬厚。

  黑鷹的目光中泛起喜色,立刻對蘇景點了點頭,跟著伏地身體,把額頭恭恭敬敬地貼在令牌上。真正認主的靈寶無比好用,蘇景連法咒都不用念,心中一動念,只見一道七彩祥光自令牌上升起,圍攏黑鷹周身上下遊走,片刻後祥光散去,黑鷹破一境,也能如六兩一樣脫去畜生本形化為人身。

  黑鷹化作了一個身披雕翎氅的大漢,體魄甚是強壯,比著蘇景足足高出了兩頭,身上還橫縱著無數猙獰傷口,躬下身對蘇景甕聲道:「黑風煞永隨主公左右,不死不休!」

  大黑鷹不善言辭,連道謝都沒有,就這一句『不死不休』。

  蘇景不去客氣什麼:「我還有些事情要做,暫時不能離開沙漠,你倆都也受了傷不輕不宜趕路,就進我令玦洞天去修養療傷吧。」

  歡喜同時,六兩還不忘問道:「小祖宗何事在身?若需得我等幫忙,小人就先不去療傷了。」

  黑風煞點點頭,表示自己也是這般意思。

  蘇景也不隱瞞:「奉陸師叔之命,在這裡捉足七十七頭赤尾九目蠍。」

  離開青燈境前陸崖九交代下,之前有離山弟子求他幫忙在沙漠裡抓些赤尾九目蠍以作煉丹之用,他答應下來,但一直沒來及去做此事,要蘇景幫忙去抓,然後再返回離山。

  六兩眉頭大皺:「這種蠍子都是獨居,雖然不甚厲害,但捕捉不易;而且據我所知,它們的毒性不錯,可藥性少得可憐,無數東西都能代替它們煉丹,離山家大業大,哪會缺它們?」

  蘇景呵呵一笑,搖頭道:「師叔吩咐,總不能違背的,你們盡去療傷,我自己去抓就好。」說著手上的令牌再次綻出祥光,把六兩和黑風煞都收入了妖氣洞天。

  幾乎與此同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歡呼,赤目真人從蜥蜴頭大漢的屍體上翻出了一個兜子,看來也是乾坤袋,不用說裡面藏了東西,可惜現在他們誰也打不開。

  擺弄了半天仍破袋無法,赤目興味索然,很大方地一揮手,把那個小袋子拋給蘇景:「送你了!」跟著他又去檢查其他屍體。

  雷動天尊沒吃成烤大鷹,現在又開始研究那頭禿脖子怪鳥的屍體,唯獨拈花神君悶悶不樂,坐在滾燙的沙地上低頭不說話,附近沒小娘子,他實在樂不起來。

  很快赤目所搜完畢,沒能再找到什麼好東西,三屍湊到一起嘀咕了幾句,又來到蘇景身邊,由赤目開口道:「小哥兒,這裡荒蕪得緊,一點樂子都找不到,咱們哥仨想先離開,去找個鎮子快活快活,跟你打聲招呼。」

  話說的不怎麼客氣,可三屍望向宋陽的目光裡都充著滿滿的盼望……畢竟是分身,總會受到本尊制約,若蘇景不同意,他們三個還真走不了。

  蘇景無所謂的:「你們去吧。」

  三屍盡皆大喜,開心得不得了,蘇景又叮囑道:「要妞的可以花錢去嫖,要寶貝的花錢去買,想吃飯的也需記得結賬,別去恃強作亂,別去作姦犯科。」說著,摸出幾塊陸崖九贈與他的金餅子,遞給了三屍。

  赤目眼睛發亮,接過金子又摸又咬,拈花對蘇景的話不以為然,搖晃著腦袋:「就是作姦犯科你能怎地,殺我們?殺得死麼?」

  蘇景面色鬱鬱,似乎因找不到約束三屍的手段而苦惱:「是啊,能怎地…若你們真做了大惡,我也沒辦法,只能其他什麼事情都不做了,拿全部精力出來畢生苦尋真正誅滅三屍的辦法。」

  說著,蘇景嘆氣:「那樣麻煩就大了。」

  拈花吐了吐舌頭,又變得笑嘻嘻的了:「小哥兒你是本尊,你說啥是啥,放心放心!」

  三屍在體內操縱慾望的時候,尚且要屈從本尊意志,現在離開身體,也不能拗過本尊的強烈心意,沒啥可矯情的,更沒有反抗的餘地,只有聽話的份。

  跟著哥仨排成一隊,撒腿就向著東方跑去。他們三個是靈怪化形,雖有肚皮之慾,但不吃不喝也不會死,全不怕路途遙遠身無裝備,遲早有他們跑出大漠的時候。

  剛跑兩步,赤目又轉回來:「蘇鏘鏘,陸崖九給你煉化的劍符,分一半來我們防身。」陸崖九在青燈境,為蘇景煉化了九張上品劍符做防身之用,是一等一的好東西。

  蘇景茫然搖頭:「什麼劍符,沒聽說過。」

  赤目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地追兄弟去了。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23 08:44 PM

第二十一章 通天之苦,萬劫難及

  陸崖九帶蘇景進入化境去試煉三這三那訣,因為無法確定蘇景需要多久才能練成,是以帶了大量食水,足夠把蘇景從少年養活到老頭。

  如今蘇景離開,陸崖九又早就辟榖,就把剩下的食水一股腦裝進了錦繡囊,蘇景現在不用為了吃喝發愁,一口氣走了近月,直到確認遠離師叔當初的清修之地,他才稍稍放鬆了些,暫時安頓下來,準備開始抓蠍子。

  沙漠上的蟲豸,都有晚上活動的天性,白天難覓蹤跡,白日裡蘇景無事可做,以他的性子當然不會虛度光陰,取出《金烏萬象》開始精心修習。

  金烏真策第一重:飲火清身。專做『通天』洗髓之用,分五階,每一階都是一道拳術對應一道呼吸吐納的法訣。

  拳術在前,打拳不僅不用清心沉性,相反還要求修習者的心緒越沸騰越好,但必須要一絲不苟地按照拳術去打,稍有差錯便是徒勞;

  吐納在後,完成拳術,需立刻坐於地面,按照功訣指引做呼吸吞吐。

  在青燈境的時候,蘇景看得最多的就是『飲火清身』上記載的拳術,沒有正式練習,不過也常常比劃著,尤其第一階拳術簡單得很,沒用半個時辰他就練得純熟了。

  沙漠的上午,太陽何其毒辣,才一活動就滿身大汗,反正左右無人,蘇杭乾脆把衣衫除盡,大吼一聲開始打拳,少年汗水肆意揮灑!

  片刻,拳術打完,確認毫無差錯,蘇景立刻盤膝坐倒,按照吐納功訣的指引,先做三短、一長的吸氣,又平分作七次把胸中的悶氣呼出,繼而盡力張大嘴巴,彷彿一頭要吞天的蛤蟆,拚勁全力再飽飽地大吸一口氣,就是這一口氣,蘇景猛地發出一聲嘶啞慘叫,俯身撲倒在地,渾身顫抖不休!

  吞一口氣,卻彷彿把一道烈焰吸入咽喉、彷彿把一盆火炭倒進胸肺,那份滋味,遠遠超出了蘇景能想像到的苦楚,咽喉撕裂般疼痛、肺臟起火般灼燒……

  無論哪門哪派、什麼功法,這第一境『通天』都是最痛苦的修煉,其實只看『洗髓』兩字就能明白了,外到髮膚筋骨內到五臟經絡,人的身體哪一樣不是早被天道固定好的,要想將其調整到另一種狀態、能夠感受、洞察靈元的狀態,又怎麼可能會是件輕鬆事?

  洗髓,何嘗不是刮骨、不是挫筋、不是易經。可是若受不得這刮骨之痛,就別去想什麼三階十二景。『通天』不是兒戲,不是玩笑,它叫通天,實際卻是逆天之始!

  如今的修真道上,許多門宗都會由長輩出手,為晚輩灌頂來洗髓,直接達成通天境界,這麼做簡直是又快又好,長則三天短則一夜,弟子就能跨過第一境,而且鑄下的身基比著那些自己練功過境的也絲毫不差。

  由長輩灌頂,是被動的,雖然一樣痛苦無比,但那是『挨打』;自己練功『通天』,無異於自己『自殘割肉』,這兩種痛苦豈可同日而語?何況前者最多只挨三天就能解脫,後者卻緩慢得太多了……

  蘇景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他的師父不在人間,他的師叔也從沒有過為他灌頂的打算,他只能自己去練、自己去捱。

  陸崖九沒去講什麼道理,更不屑去說自己為何不幫蘇景灌頂,但蘇景此刻即便疼得要瘋要死,心裡對師叔也絕無半絲怨怒,因他明白『通天』除了鑄就身基,還有一層對韌勁、對堅持心的磨練。

  這苦頭不會白吃的,這苦頭那些直接被灌頂洗髓的門宗弟子想吃也吃不到!

  沒什麼可說的,疼得心肺皆焚、痛得嗷嗷哭號,等緩過勁來蘇景抹一把臉,鼻涕眼淚送給沙土,他又再練拳、吐納,迎接下一次煎熬。

  他正練習的拳法沒有禦敵效用,從本質上說,它只是類似五禽戲、七段錦那樣的身術,不過更高深、更玄奧些,暗合了天地間靈元運轉的節奏,用以配合吐納完成洗髓。

  『飲火清身』的要求嚴格,只有當拳術後的吐納再不覺絲毫疼痛,才算完成,才可以去修習下一階。什麼時候把第五階練成,『通天』便告突破。

  才練過三次,蘇景就再堅持不住,一頭栽倒於黃沙,沉沉睡了過去,不是偷懶或倦怠,而是精神與身體都被劇痛腐蝕,精力與體力消耗殆盡,有生以來最痛苦也是最煎熬的一天,不知不覺裡過去了。

  睡去前,有個聲音自耳邊響起、大笑:「通天之苦,萬劫難及。不給你些顏色看看,你還道天道是擺設呢!」

  陸崖九在青燈境中對蘇景說過的話,言猶在耳…當時蘇景不曉得厲害,還跟著師叔一起笑得挺開心。

  再醒來時,月正中天,蘇景被沙漠上的淒冷夜風吹得直打寒顫,趕緊跳起來把身體活動開,回想白天的經歷,身體又本能反應,層層炸起了雞皮疙瘩。

  蘇景卻不甘心,又重拾修煉,一套拳術打完,再吐納,繼而劇痛加身……旋即蘇景就驚喜發現,雖然也疼得人想一頭撞死,但是比起白天來還是輕弱了不少。

  這麼快修煉就有了進境,這讓蘇景如何能不大喜,笑得合不攏嘴同時,信心更足,仗著自己身體還不錯,暫時也不去想捉蠍子的事情,趁著夜色一次次的練習個不停。

  可惜好景不長,等他練習到筋疲力盡,又再一覺醒來時,迎著沙漠正午的陽光再練『飲火清身』第一重,與昨天此時一般無二、彷彿撕裂魂魄的劇痛又兇猛來襲!

  這可奇怪了,昨夜的洗髓時的痛苦明明減輕了,為何今日又復加劇?難不成先是精進了,跟著又退步了?蘇景心中疑惑,但練功不輟,沒人能指點自己,如果坐在那裡乾巴巴地思索一輩子也休想有結果,唯一辦法僅在於實踐中一點點去摸索……接連三天,每天都是白天疼的更甚、晚上痛苦減少,由此他也終於確定了,會如此根本和自己無關,而是晝夜差異吧。

  金烏真策是陽火修煉,洗髓也是接引陽火入體,來淬煉、改造身體,否則這一重的修煉何以叫做『飲火清身』。而沙漠上的太陽火力,白晝與黑夜相差了千百倍,以真策修行時,對身體淬煉的力道也會有所差異,白天強晚上弱,當然白天更疼些。

  想通了這件事,蘇景忽地笑了,從此只在白天修煉,到黃昏時分便休息,半夜起來開始忙活著抓蠍子……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23 08:45 PM

第二十二章 妖裔

  青燈境時,陸崖九曾拿出來一瓶燒酒,問蘇景:「能喝多少?」

  北方的燒刀子,酒勁霸道,蘇景搖頭道:「最多喝四兩就醉了。」

  跟著陸崖九又取出一壇水酒:「這個呢,能喝多少?」

  南方的米酒,力量綿軟,蘇景笑答:「這個好喝,我喝幾大壺都沒事…醉得話,怎麼也得二斤以後。」

  師叔點點頭:「都是喝醉酒,但如果想練酒量,效果是不一樣的,烈酒醉十次,保你酒量見長;溫溫吞吞地水酒醉十次,酒量沒啥變化。」說著,師叔一揮手,把兩種酒都扔進了蘇景的錦繡囊:「修習洗髓的時候,累了就喝點酒。」

  師叔的話暗藏玄機,當時蘇景哪能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現在,在真正開始接觸修行、開始自己的洗髓後,蘇景對師叔的指點也有所領悟了:

  白天洗髓便如飲烈酒;夜晚洗髓彷彿喝米酒。

  雖同樣都是『醉了』,對身體改造的效果也是不一樣的。師叔早就點明了,烈酒更好。

  晚上練功洗髓,即便能夠成功,最終打下的身基,也不如白天練習來得更穩固、更充分。

  但白天的『烈酒』,無疑更辛辣、更痛苦。

  蘇景怕苦、怕疼,可他更怕辜負自己、辜負恩人,最後若修成了個半吊子,自己會不會後悔『早知當初多辛苦些』,陸崖九會不會無奈搖頭『早說過你資質不成了』。

  何況,做一事便專注一事,做一事便要力所能及做到最好,本就是蘇景的性子。

  隨後的時間,白天練功晚上抓蠍子,忙碌且單調,但卻毫不乏味……沙漠中『殺機盎然』,處處充斥著危險,隔三差五就會給蘇景來那麼一下子,有時候是突然爆發的可怕沙暴、有時候是無意路過又正好喜歡吃人肉的土著精怪,至於致命的的毒蛇、毒蟲和現在的蘇景尚無法抵擋的、潮水般的殺人蟻,更是隨時都會出現。

  對這些,蘇景要麼指揮飛劍斬殺,要麼拔腿就跑,開始有過幾次實在無計可施,還把大聖點將玦中的兩個妖怪手下喚出來幫忙,但後來隨著他對沙漠越來越熟悉、或者說對危機洞察越來越敏銳,就不再用驚動兩個手下了。

  不過遭遇危險,並未讓蘇景的痛苦修煉有所耽擱。值得一提的有天夜裡,蘇景身邊忽然傳來一聲怪叫,矮胖子拈花神君突兀出現在,下一刻,另外兩個渾人也告現身:三屍趕路遇到蟻潮,胖子跑得慢被咬死了,重活回蘇景身邊,赤目和雷動很講義氣,當即抹脖子自殺,陪兄弟一起再重新啟程。

  哥仨跟蘇景打了聲招呼,撒腿又跑了…...

  一個月完成『飲火清身』的第一階段;七十天完成第二階段;第三階段用去了六個月……自青燈境出來十八個月後他開始衝擊第五階。

  隨著修行精進,蘇景對外界、自身的感覺也在漸漸變化。

  於外最明顯的有兩個,一是沙漠變得『粗糙』了,黃沙細膩不再,沙粒邊緣七出八進棱角生硬,一粒粒堆在那裡,顯得凌亂不堪——沙漠不會變,變得是蘇景的洞察;另個變化則是:天上的太陽,似乎更加毒辣了。

  於內則是呼吸:吸是一口氣、呼也是一口氣,以前他從不覺得呼、吸會有什麼不同,但現在卻能明顯探知,當一口氣被吸入,身體會將其收納、分解,送入血脈再傳輸至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吸納同時,身體也在『排放』,最後又匯成了一口氣被呼出去,這一吸、一呼,氣息已經悄然變化,身體中隱藏的奧秘也隨之露出點點端倪;伴著修煉的深入,呼吸也不止是口鼻,毛孔也在緩緩開闔,吐納之中辨查入微,努力體會著天地間飄飄散散的靈元。

  至於陸崖九交代下來的那些『赤尾九目蠍』,名頭響亮卻只是普通的毒蟲。蘇景在青燈境吃過一頓三鮮面,得到的天地靈元現在還無法使用,但有護身之效。被蠍子蟄幾下,蘇景至多就是疼痛,不會有其他危害,而蠍毒帶來的劇痛,比起蘇景日日『飲火』而言,還真有點像享受了。

  這種蠍子還算狡猾,可終歸是無腦蟲豸,如何能鬥得過蘇景,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捉足了七十七隻,盡數養在錦繡囊中。

  不過蘇景並未離開沙漠。

  到了現在,他又怎麼會不明白陸崖九的苦心呢。

  這世上還能有什麼地方,比著沙漠深處的陽火更熾烈、更充分?抓蠍子不過是個幌子罷了,陸崖九真正想要的,是讓蘇景在沙漠上完成洗髓。

  只是這位師叔事事講機緣、事事都不肯明說,若蘇景傻乎乎地抓足蠍子就跑回門宗……那他就是沒機緣。

  每次想到威嚴老頭,蘇景都搖頭而笑,師叔那樣的脾氣和習慣,也的確不適合收徒弟。

  這一天,蘇景正在修行時,突然覺得頭頂處陽光一暗,旋即一道腥風從天而降,向著自己猛撲下來。

  沙漠中隨時會有危險降臨,這種情形蘇景見得多了,應變奇快,口中唱咒同時揚手一拍從不離身的錦繡囊,朝霞劍應聲而去,直刺天空。

  又是個不入流的精怪,擋不住朝霞劍一擊,空中一聲慘叫,腥風就此消散,不知名的妖怪抓人不成反遭重創,忙不迭遁風逃走。

  蘇景連看對方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的興趣都沒有,心念轉動正想召回飛劍,不料頭頂上又是一陣風聲響動,隨即『嘭』地一聲,一件事物掉落在眼前:一個七八歲大的男童。

  男童口鼻溢血,摔在沙漠中一動不動,不知死活。

  蘇景眉頭微皺,眼中的睡意、臉上的迷糊一掃而空,口中咒令再起,本已準備返回主人身邊的朝霞劍,猛又長鳴一聲,向著正在逃走的妖風疾刺而去!同時蘇景把六兩和黑風煞都被他從大聖點將玦中喚了出來。

  蘇景伸手一指天空,兩大妖奴齊齊怪叫著撲向正被朝霞劍纏住的妖風……

  路過精怪來撲襲蘇景,一般來說蘇景都趕走了事,很少會再沒完沒了的追殺,只要對方曉得了厲害,不敢再來造次就是了。

  可是這次不一樣。

  朝霞劍一擊,妖怪負傷逃走、天上掉下個孩子,事情再明白不過,那妖怪之前抓了個孩子。既然被撞了個正著,蘇景便不會再留它。

  不到片刻功夫天上的戰鬥就有了分曉,連朝霞劍都難以招架的妖怪,又哪裡是兩大妖奴的對手,很快被撕了個粉碎,六兩和黑風煞落回地面,幫助主人一起查看男童的傷勢。

  到底是六兩見多識廣,看了男童幾眼就皺起眉頭:「這個…小祖宗倒是有些冤枉那個妖怪了,它沒吃人…這娃子不是人,他是個妖裔。不過那個沒長眼睛的東西敢襲擊小祖宗,死得就不冤枉。」

  妖怪幻化人形,可以和凡人交媾,一般來說也只是春風一度、事後無痕,不會留有後代,除非是修為精深的大妖怪,已經修到了煉化出天地精元的程度,才有可能留下後代。

  這種大妖與凡人的後代,就是妖裔。

  妖裔也有強若之分,強得足以對戰普通修士,弱小的甚至連凡人都不如。

  「我剛還納悶,這大漠深處怎麼會有人能居住,原來是妖裔,這倒不奇怪了。」六兩繼續嘮嘮叨叨:「妖怪打妖裔,算是妖門自己的事情,犬狼爭、獅虎鬥,和咱們也沒啥子關係……」

  蘇景『哦』了一聲,搖搖頭沒反駁,心中卻不以為然,妖裔,至少有一半還是人。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23 08:46 PM

第二十三章 五年一步

  黑風煞不愛說話,直接把一縷妖元度入男童體內,小娃是妖裔,倒是受得這份精怪的力量,哼哼了兩聲甦醒過來。雖還是個小孩子,腦筋卻不慢,看看左右就明白自己是被高人救了,趕忙掙紮著爬起來,對蘇景等人磕頭:「啞巴叩謝三位恩公救命大恩。」

  六兩又好奇了:「啞巴?你叫啞巴?」

  「不是真啞巴,是我平時不怎麼喜歡開口,說話少,所以爹娘都叫我啞巴。」小男孩解釋了一句,跟著又起身煞有介事對蘇景道:「恩公們殺的妖怪可不得了,它是百里外黃風寨的大王,喚作黃風大王,它手底下有雄兵七個!」

  「這七個雄兵個個是虎背熊腰、力大無窮,分別喚作阿一、阿二、阿三…阿七。」

  「平時這七個妖兵跟隨黃風大王呼嘯四方,無人敢惹……對了,恩公從哪裡來?我以前都沒見過,您老是、是神仙麼?」

  「這裡是大漠深處,凡人根本來不了,恩公一定是神仙了,您老收徒弟麼?您老看我行麼?我再給您老磕頭……」

  不止蘇景、六兩,連黑風煞都樂了,一向寡言的黑鷹受小娃感染,破例說了一串話:「你真叫啞巴?莫不是你爹娘嫌你話太多,才給你起了這麼個名字,盼著你能少說兩句吧?」

  啞巴大搖其頭:「回稟恩公,我真是不愛說話的,我家裡…對了,我家寨子喚作紅黑崗,四周都有大沙丘拱護,白天熱得舒服,晚上也不冷,我們這一族最喜歡暖和,不愛寒冷,我也是如此,恨不得能爬到太陽上去住,可惜我不會飛,我爹娘也不會,我爺爺也不成,但據說我祖爺爺能飛上三丈、飛出也是三丈……」

  蘇景試探著問:「你這族妖裔,是什麼大妖的後代?」

  「烈火烏鴉!」啞巴自豪得很,蘇景等人則恍然大悟,原來是烏鴉的妖裔,難怪這麼愛說話,難怪這種凡人間的話嘮到了這一族裡會被喚作『啞巴』。

  小娃還待在囉嗦下去,蘇景直接對黑風煞一擺手:「把他送回寨子吧。」

  大黑鷹直接把小娃扔到背上,化作雄鷹本相扶搖而起,飛走不見了。

  六兩則把一個小小的乾坤袋送到蘇景手上:「這是那個黃風大王隨身所帶…我就說嘛,出來打劫千萬別帶著家當,要不還不知道誰劫了誰呢!」

  乾坤袋這一類的寶物,都會被主人以禁制封閉,蘇景現在還無法打開。

  禁制這一類守護法術,從來都是易設難解,六兩和黑風煞的境界雖然比那個黃風大王更高,但對它的乾坤袋禁制也無能為力,只有先收起來留待以後再說。

  趁著獨處的空子,六兩又對蘇景道:「小祖宗,小人想求您個事情,您看如今我的傷勢早都好了,能不能不再回令牌裡去了,就留在您老身邊侍候,您整日練功,雖說不怕什麼危險,但有個人護法終歸是更妥當些。」

  蘇景奇道:「大聖玦洞天妖元充沛,不是最適合你們修煉麼?」

  「的確是適合,我在那裡待著舒服得很,可是…」六兩苦笑著,實話實說「可是和黑老大待在一起,這心裡總是戰戰兢兢的,沒辦法啊!」

  精怪修煉和凡人走得不是一條路子,但是牲畜羨人,所以它們在修行上,劃出了四品十二個靈階。

  一至三靈階的妖怪未脫畜生本形,為下品,被稱作『妖丁』;

  四至六靈階妖怪能化作人形,尚未結丹,為中品,喚作『妖目』;

  六至九靈階的精怪結下妖丹,不過妖丹還未能淬煉出真形,為上品,喚作『妖師』;

  九到十二靈階的精怪就是真正可怕的凶物了,它們已經把自己的妖丹煉化出形質,便如人類修士養成元神一般,這種妖怪為『天品』,是稱『妖靈神』。

  十二靈界之上,便是傳說中的妖精大聖了。

  妖怪的十二靈階,與修士的十二境界一一對應。

  之前蘇景在沙漠遇到過的妖怪,大都是些下品的妖丁,不成氣候,這倒難怪,沙漠貧瘠荒涼,但凡有點追求的妖怪,一旦修行到中品,也都跑到東土的花花世界享福去了,沒有太厲害的傢伙會留在這裡,否則蘇景光靠著一把朝霞劍可護不住自己。

  初遇蘇景時,六兩已經煉化人形,是中品最低等四靈階妖目,相當於第四境小真一的練氣士,後來得了大聖點將玦的提拔,成為五靈階的妖目。

  大黑鷹初時還沒有人形,本是三靈階妖丁,得令牌相助生了一階晉位中品,但它修行的天分比六兩更好,又得了陸崖九傳授的功訣,如今進境迅速,雖還不及六兩,也相差不多了。

  天鷹和松鼠是天敵關係,以前六兩比著黑風煞修為高出一大截,自然不在乎什麼,現在大家差不許多了,松鼠懼怕天敵的本性便告爆發,就算明知黑鷹不會撲過來一口吃了它,心裡也無可抑制的害怕,實在不想再和黑鷹獨處了。

  而且六兩天生是個懶惰性子,他有了機緣,得了漫長壽命,如今也再不可能有獵人抓著它的尾巴笑一聲『這身毛皮值得六兩銀子』,松鼠心裡已經滿足得很,不想再吃苦去修煉,倒是對做買賣挺感興趣的。

  蘇景無所謂的,六兩想要留在外面就留在外面,但蘇景還特意囑咐:「有危險的時候不用出手,我若應付不來再喊你相助。」

  師叔在沙漠中清修多年,比誰都瞭解這裡的危險,可他還是著蘇景在此逗留,心意不言而喻:沙漠的陽火能供洗髓,沙漠中伺伏的危機又何嘗不是歷練呢?

  蘇景能明白師叔的苦心。

  不久之後,黑風煞戧著毛就回來,在紅黑崗他被無數『烏鴉』圍住了聒噪,這種痛苦對一向喜歡清靜、少言寡語的黑老大來說實在無以言喻了……

  待他回來蘇景才知道,紅黑崗就在西北三十里處。蘇景是在大沙漠上隨意遊走、尋找蠍子到附近的,抓住最後一隻蠍子後就安頓下來,之前並未刻意查看四周,根本不知道這附近還有一處寨子。

  到了當天夜裡,黑老大在紅黑崗中遭遇的痛苦又落到了蘇景身上,火鴉妖裔成群結隊來感謝恩公了,所有人都在開口說話,而且都是對著蘇景說話,那氣勢、那氣氛……蘇景真想不明白,那位黃風大王到底是怎麼想的,竟敢去紅黑崗抓人,沒被活活吵死算它道行了得。

  不過鴉裔們吵歸吵,倒也還算懂事,不敢打擾蘇景修行,不等天亮就退走了,此後時時都會有人來探望,但不去和蘇景囉嗦,只給他留下些族中自制的美味……

  另就是被蘇景救下的小啞巴,基本每隔十來天就會來上一次,遠遠地守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蘇景修煉。

  修煉閒暇時,蘇景也會招小啞巴到近前來,閒聊上幾句,由此得知了鴉裔的來歷。古時候有一位高深道長,法號常狩,以大神通收服了一群火鴉看守洞府,這些火鴉得了主人指點,漸漸修煉成大妖,其中一頭在遊歷人間時留下了種子,這才有了後來的火鴉妖裔。

  但是這支妖裔像人多過像妖,力量不算太強大,又不被凡人所容,無奈之下遠遁大漠,他們體內有火鴉傳承,喜熱惡寒,在沙漠裡住得倒也舒服,唯一的禍患就是被蘇景斬殺的黃風大王。

  蘇景幫他們除去一害,鴉裔對他的感激十足。

  蘇景乾脆好事做到底,著黑風煞又辛苦一趟,去到黃風寨裡把那七位『雄兵』也一併拔除了,還了紅黑崗一份清靜,不過此事秘密進行,他們沒告知鴉裔,免去了好大一場聒噪……

  修煉不輟,時光忽忽。

  最後一階『飲火清身』,比起前面都要更難得多,蘇景又足足修習了三年半,這天,仍是正午時分他完成最後一次吐納,再沒有絲毫痛苦感覺。

  閉目靜坐,緩吸、緩呼……片刻後,忽然啪的一聲輕響,纏頭髮箍斷碎落地,一頭長發無風自動,飄搖飛舞,與此同時蘇景身體中也發出一陣細密的『劈啪』碎響,彷彿爆豆般乾脆、響亮。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23 08:47 PM

第二十四章 金烏仙天冠蓋

  守護在旁的六兩知道這是『通天境』完成、修者成功洗髓築基的前兆,當即面露喜色,跪拜在地恭聲大喊:「恭喜小祖宗鑄成身基!」

  蘇景不理,摒心靜氣,而他身體中爆豆脆響持續不停,六兩的臉色也漸漸變得詫異起來,身體中的碎響,代表著『通天』的成就,聲音持續的時間越長,便說明修習者鑄下的身基越紮實。可一般而言,能響個一盞茶或半柱香的功夫就已經難能可貴了,哪像蘇景,到現在一炷香過去仍未有歇止的意思!

  狐疑之中,六兩又恍惚覺得,今天的天色有些古怪,似乎明亮得出奇,光線如此熾烈、刺得他雙目都有些發痛,眯著眼睛抬頭一看,松鼠精怪忍不住低低發出了一聲驚呼……沙漠之上,那幾乎從未云朵、永遠那麼空空如也的天空中,不知合適凝聚起一片巨大怪云。

  肉眼可見,怪云飄擺,緩緩化成一頭三足巨鳥,雙翅開展引頸昂頭,分明就是一頭陽火金烏形狀。更加詭異的是,烏形云擋在天地之間,卻並沒有遮暗大地,陽光穿射『烏云』,反而變得更加熾烈、明亮,是以整片云彩也透出了燦燦金色,照得這沙漠玄光閃爍。

  「這是…仙天冠蓋。」六兩喃喃自語,天云異象讓他心情激盪,聲音也在微微發顫:「小祖宗的金烏仙天冠蓋。」

  『仙天冠蓋』不是法術神通,這種云朵異象更像是一種『認可』,只在修者勘破通天境時出現、本行靈元對初入修行之人的認可。

  不是隨便哪個修行者一過通天都有『冠蓋』,正相反的,冠蓋出現的機會只能用『鳳毛麟角』來形容,它有兩個條件:其一,修煉的功法是某一行屬的本源正法,修行道上所謂的正法多如牛毛,可要說起本源,水靈的本源是什麼?木靈的始祖在哪裡?虛無縹緲吧!

  另則,同樣是完成一個境界的修行,實際上也是分作許多層次的。這就彷彿鳧水橫渡大河,有人天生親水,游得又快又好,不久便到達終點;有些人得外力相助,或是順著風向、或是被河對岸的前輩用繩子拽著,輕鬆上岸;也有些人,只能靠著毅力、靠著自己搏擊風浪,游得又慢又苦……可他上岸時,不僅是完成渡河,還從鳧水之中得到了鍛鍊,強健了體魄,更重要的是他在游泳時,熟悉了暗流的規律、察覺了水浪的頻率、瞭解了大河的變幻莫測。

  抵達彼岸即是勘破境界,這只是結果;鳧水則是過程,而這個『過程』還有另一種叫法:修煉。

  把這一境界中能學到的、能練到的盡數學成、練成,達到境界內的極限再一舉破關,是稱『大圓滿』。在這彷彿被天火焚燒過萬年的乾燥沙漠中,蘇景苦苦修煉了五年,每一天裡都要承受無數次難以想像的痛苦,身體髮膚到五臟六腑,隨時隨地都會受到至陽至猛的烈火焚燒,卻不曾中斷過哪怕一個白天的修煉,他若不能圓滿,誰還有資格圓滿!

  修行『本源正法』,並且把通天境煉成大圓滿的修士,才能引起本屬靈元的共鳴,引出這九霄天外的『金烏先天冠蓋』。

  五年,一步,

  蘇景即將突破境界的這幾天裡,正巧小啞巴來看他,此刻妖裔少年蹲在六兩身邊,張大嘴巴呆呆望著天上的『冠蓋』,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這是…什麼妖怪來了?越看越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六兩直接告訴他:「那是你祖宗!」

  「前輩你怎麼罵人呢?」小啞巴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正想給六兩講一講自家的族譜和歷代所處能人高手的事蹟,突兀又反應過來,哎喲驚呼一聲,變蹲為跪,砰砰砰地衝著穹頂冠蓋磕頭。

  火鴉身承金烏血脈,小啞巴是火鴉大妖的妖裔後人,自然也要拜金烏做祖宗,在他們族中隨處可見金烏圖騰,只是放大到天上,小啞巴一下子沒認出來……

  又過了片刻,蘇景體內脆響漸輕、漸消,頭頂高空的金烏先天冠蓋也散去不見,少年張開了眼睛。至此,通天勘破!那條長得幾近飄渺的登仙大路上,蘇景終於踏出了他的第一步。

  五年,一步。真個漫長,真個煎熬。

  但這一步,他踩得結結實實,破關時體內長久不歇的爆響與天上的仙天冠蓋便是最好的證明!修行路上,三階十二景,環環相連循序漸進,通天既是最粗淺的,同時又是一切的基礎。想要大樹茁壯長成,非得深根牢扎!

  六兩急忙站起來,想要上前恭喜小祖宗,可還不等他走進,忽然『嘭』地一聲悶響,一道道三尺有餘、透著淡淡金色的火蛇自蘇景身上燃起,轉眼妖嬈火蛇勾連成片,變作熊熊烈焰,把蘇景周身上下層層包裹。

  火中蘇景,不驚訝、不痛苦、不迷惘,只有滿面笑容。

  金烏真策,每修成一階都會衍生出一道本命法術,不用修煉,與境界齊生。但具體法術因人而異並無定項,蘇景得到的是護身赤炎,此刻他修為尚淺,赤炎威力與範圍都有限,不過隨著蘇景修行漸漸精深,誰敢說有朝一日,此刻少年身上的三尺赤炎,不會延展萬里、化作滅世焚天怒焰!

  試過護身赤炎,蘇景心意微微一轉,又是『嘭』地一聲悶響,火焰消散不見。

  蘇景變了,眉眼如昔、神情如舊,可是氣度卻不同了。相比以前這區別就彷彿同個窯口、同個匠人燒出一對淨瓶,一隻被供奉於佛堂百年、另只卻始終擺放在雜貨舖的貨架。

  又是幾次呼吸後,最後外放於身體的一點氣焰也被收斂,蘇景完全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好像就快鑽進美夢中的、眼中帶了些迷糊的快樂少年。

  五年時間,本應讓正成長的少年模樣大改,但是因為修煉的關係,蘇景除了被曬得黑了,面目和身形都並沒有太多改變。

  ……

  酒樓,吃飯的地方。無論老闆再如何有背景、噱頭搞得再如何精彩,最終的根本都還是要落到酒菜的味道上。所以大酒樓裡就有了『食味供奉』一職,東家花重金聘請精通美食之道的能者,就酒樓中經營的酒饌做出品評和指點。

  毗鄰大沙漠的西域城池多蘭中,有一座飄香樓,三年多前僱請了一個又矮又瘦、好像癆病鬼的『食味供奉』,此人自稱姓雷,那可當真是位能人,從他到來後,飄香樓酒菜的味道層層提高,顧客食髓知味,去了又來,短短幾年功夫飄香樓就從城中的二流館子,一躍成為當地最出色的酒樓,號稱『力壓江南十二樓、羞煞中原奇味齋』。

  能人大都有些特殊癖好,飄香樓的雷供奉也不例外:別家食味供奉試菜淺嚐即止,他一次非得吃兩鍋不可。而且不管有沒有新菜,他每天都得吃兩鍋。

  今天雷供奉剛吃了半鍋菜,忽然身體一震,總也睜不開的小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圓,眨了幾下,扔掉筷子拔腿就跑,先去隔壁的富貴當鋪找了做大檔手的赤目真人,兩人又聯袂去美人居找到做龜奴的拈花神君……

  通天境成,不吝於一段嶄新生命的開始,本尊身體有如此重大變化,三屍雖相隔遙遠也能感知。

  三位神仙湊到一起,對此品頭論足,到底是『好兄弟』,蘇景那邊小有成就,他們三個也跟著興奮開心得不行,雷動天尊口中咂砸,好像在品著什麼絕世美味:「踏破通天、鑄成身基,從此對世界的感悟便與以前不同,一切都變了樣子,這就彷彿…就彷彿茹毛飲血的生番,開始吃起了熟食,才知道世上還有如此多的美味。」

  赤目真人搖頭晃腦嘿嘿笑著:「我也好有一比,蘇景就好像個一世清苦的農夫,走進了皇宮大內寶庫,這才知道世上原來還有這麼多漂亮寶貝。」

  「兩位仙家說得好,不過總還差了一點點,要我說麼……」拈花神君閉著眼睛,雙手半抱虛空摸索,想像著自己正抱著個大屁股小嬌娘:「蘇景以前就好像個生澀處子,今天被破了身子,疼雖疼、苦雖苦,又流淚、又流血…可是以後就會越來越有滋味…欲仙欲死、欲仙欲死,欲罷不能、欲罷不能啊!」

  另兩個渾人一起拍著桌子放聲大笑、大聲叫好。

  蘇景自是不知自己被這麼惡寒地比喻了,他正在算一筆賬:突破通天境,陽壽立增三年;自己在沙漠裡修行了整整五年…三減五負二,賠了。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23 08:48 PM

第二十五章 天水靈精

  青燈境中,靜坐中的陸老祖此時也想到了蘇景,心中盤算著:這孩子資質不好,修煉上非得多下些苦工不可,我著他去抓七十七頭赤尾九目蠍,差不多會讓他在沙漠中耽擱一年,以大漠的陽火之威,若他修煉刻苦,差不多也能破開第一境了。

  老祖知道蘇景資質差,但也沒看出他差成這樣……幸虧陸崖九不曉得蘇景足足用了五年時間,否則該會有個衝動,冒著天劫危險衝出青燈境斥罵蘇景:你這資質還修行個什麼勁,回家開你的熟食鋪去吧!或者乾脆把《金烏萬象》從蘇景手上搶下來,免得這小子丟了老八的臉。

  可是話說回來,若是陸老祖知道蘇景第一境功成時竟引發『金烏仙天冠蓋』,說不定又會哈哈大笑著來一句:我就說這小子行嘛……

  蘇景把一旁的小啞巴喚過來:「我在大漠修煉事了,這就要回東土去,以後你也莫在來了,留在家裡多幫爹娘做些事情,如果有機會,我會回來看你。」說著,蘇景笑著拍了拍他的頭頂。

  啞巴一聽他要走,臉上立刻顯出不捨之色,伸手抓住了蘇景的袖子,可隨即又覺得自己放肆了,趕忙又放手:「恩公先不忙走…族長親口吩咐,說一定要再來拜會您一次,等我啊…等我回來!」

  說完他轉頭就跑,回去找族長,奔跑時還時時回頭,生怕蘇景會就馬上離開。

  見小啞巴神情迫切,蘇景也就留了下來,回東土也不在這一天功夫,鴉裔雖然有妖族血統,又廢話連篇,但為人純樸,感覺上比著凡間眾生似乎還要更平實些,和他們道個別再走也好。

  說也奇怪,修煉時只覺時間飛快,等人至多不過一天工夫,卻異常無聊,蘇景心思一動,自錦繡囊中取出了分別從蜥蜴怪和黃風大王處得來的兩隻乾坤袋。

  踏破通天境界,身體能感受天地靈元的流動,同時修煉的過程裡,也讓蘇景體內煉化、積攢了一點金烏陽火,到了這一步,他便能運用些簡單法術了。

  而帛絹上那些能供初入修行道學習的法術,其實並不淺薄低微,它們都是『水漲船高』之術,將來蘇景修為的提高,法術的威力和境界也會隨之變化,『金烏摧禁咒』便是其中之一。

  蘇景取出《金烏萬象》,準備細看摧禁咒,但沒想到是,他才剛一展開帛絹,就在『金烏真策』飲火清身的功訣下,忽然顯出三行赤紅色的小字,異常惹眼:

  半月破通天,心中甚慰。

  三月破通天,資質不足,愚鈍不堪,苦笑不已。

  五日破通天,冠蓋三千里,驚震四方意氣風發,氣得陸崖哇哇叫,哈哈。

  三行字跡各不相同,不用問了,最後這行小字是師父當年留在功法上的批註。至於前面兩行字,應該是在陸角八之前修行《金烏萬象》的前輩留言。

  這帛絹神奇,蘇景未破境之前,看不到前輩的留字,如今突破通天境,帛絹自有感應,他一觸手當年批註自然顯現,但就只這三行字,其他地方並無變化。

  或許蘇景突破第二境,陸角有關第二境的注言才會顯現吧。

  看著注言,蘇景除了無奈還是無奈,師父用了五天,徒弟用了五年,這差距未免…未免……

  至於三千里的冠蓋,更是羨煞了蘇鏘鏘。據六兩形容,小祖宗的冠蓋大概三十里左右,這還是六兩巴結主子,拚命誇張後的說辭,擠干水分,能剩十里就不錯了。

  雖然冠蓋與真正的力量無關、只是對功法和修行者的認可,可是自古以來,破通天現冠蓋之人,十之五六都能破道飛仙,是以冠蓋也有『預兆』之意,會引動所有修家的主意,簡直威風到不得了。可惜蘇景是在杳無人煙的沙漠深處修煉,壓根就沒有修家看見,真正錦衣夜行了。

  但最最可恨是第二行留字之人,三個月破通天就愚鈍不堪了,那五年才過境豈不是死不足惜。

  一邊鬱鬱著,一邊本能地伸手去摸那幾行注言,頗為意外的是,隨他手指抹過,火紅色小字居然淺淡了些,原來注言是能擦掉的。

  咳嗽了幾聲,身體擋住帛絹,手指悄悄用力來回抹動,蘇景偷偷摸摸地去涂前人的絕大成就……

  字跡尚未消除,蘇景又覺得這麼做有點不厚道,尤其第三行是師父的留言。琢磨了片刻,手指凝聚陽火真元在帛絹空白處輕輕一劃,果然如他所料,能涂就能寫,蘇景不再去毀前人留字,而是在師父的注言下,寫了第四行字,算是給後人的留言:

  我也過了通天境,多久,你猜?我也有仙天冠蓋,特別得大!

  蘇鏘鏘笑,滿意。轉頭去看『金烏摧禁咒』。

  顧名思義,這是專門破解別人設於法器禁制的本事,蘇景按照功法指點,把自己煉就的陽火精元注入黃風大王的乾坤袋上,隨即就聽到『劈劈啪啪』一陣怪響,彷彿烈火燒灼什麼東西的聲音,跟著乾坤袋輕輕一跳,禁制被破、就此打開了袋口。

  這可把一旁的六兩嚇了一跳,那黃風大王不堪一擊,但好歹也是三靈階的修為,對應境界,比著現在的蘇景要穩穩高出兩層;何況正常來講,修者設下的禁制,就算落到再高上兩級之人手中都難以解開……蘇景不過才打通了第一境,就如此輕鬆把這口袋給打開了。

  六兩不知道的,金烏真策修煉的陽火,是所有火焰的根源,最是霸道犀利,衝擊旁門法術的禁制本就是它的拿手好戲;蘇景的境界是低,可他給自己打下的基礎無比牢靠,遠勝於同輩,他發出的陽火精元雖小卻不弱,更精純無比;再加之金烏真策是玄通正法,遠勝黃風大王修煉的那些旁門左道,綜合種種,蘇景一舉破開了這只乾坤袋,實在沒什麼奇怪。

  蘇景手一抖,黃風大王收集的東西劈裡啪啦地掉在地上,一些煉至半成的法器,品色遠不如朝霞劍;幾枚畫得歪歪扭扭地符撰,上面靈氣稀薄,也是不入流的東西;大筆金銀,價值驚人,沙漠裡這玩意沒用,但不難看出,黃風大王一個勁兒的攢錢,多半也是想以後修成了人形就入世去。

  耀眼的金銀堆裡,有一隻金鑲玉的匣子,蘇景好奇,將其撿到手中,才一打開來,只覺得異香撲鼻,六枚龍眼大的青色丹丸,整整齊齊地碼放於匣中。

  六兩常年做生意,是識貨之人,拿起一枚青丹嗅了嗅,又一點不見外地伸舌頭舔了舔,笑道:「這是樓蘭果,已經失傳了的東西。這一盒子藥,比起黃風大王收集的全部金銀還要貴重得多。」

  被稱作果子,實際卻是丹藥,集合了七十多種珍貴藥材配置而成,所有入方的材料都是西域或沙漠的特產,其中有幾樣價值堪比百年老參、千年首烏,甚是珍惜。

  樓蘭果千多年裡在西域一直被稱作聖藥。不過,所謂『聖藥』只是對凡人而言,樓蘭果對通過練氣已經改善了身體的修家而言,並沒有什麼用處……

  至於其他,大都是些沒用的東西,但是在翻翻撿撿中,又有六個成人小指肚大小瓶子引起了蘇景的注意。

  小瓶子不知什麼材質製成的,竟是透明的,蘇景取了一隻拿在手中,輕飄飄的沒什麼份量。六兩老道也在一邊跟著看,試探問:「空的?」

  瓶身透明,並無一物,頂口處有符篆封印,蘇景沒多想,運起一點真火抹掉封符,旋即就覺得一股潮濕水汽撲面而來,氣勢宏大到前所未見,真就彷彿一枚滔天大浪正向著自己轟轟砸下。

  藏於體內的陽火精元立時便生出反應,嘭地一聲輕響中金紅烈焰氤氳體表,護住了蘇景全身,同時也一舉燒爆了他手中的瓷瓶。

  瓶子不是空的,裡面裝有一滴水。

  水滴晶瑩剔透,完全不受光線折射,裝在透明的瓶子裡全無形象,直到此刻瓶子碎裂,它輕輕滴下、落地…...轟的一聲悶響直闖耳鼓,這次蘇景眼前真的翻起了層層大浪。

  一滴水,落地炸裂,旋即便是狂浪翻騰,轉眼化作了方圓足足十里開外的大湖!

  蘇景和松鼠倒足了大黴,猝不及防裡被洪水沖了個七葷八素,所幸水勢雖然兇猛,卻並沒其他古怪,蘇景被灌了幾口,倒是甘甜得很……被嚇得都顯出真身準備迎接大難的六兩妖道,沖上水面,後知後覺地對蘇景大喊:「天水靈精,天水靈精,小祖宗,這是好東西啊,真正的寶貝啊!」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23 08:48 PM

第二十六章 比翼雙鴉

  沙漠乾旱異常,但世間萬物,總難逃『物極必反』四字,乾旱到了極致,造化神奇便會悄然顯現,暗暗凝結出源水精華,若沒有人加以干擾,這點精華就會慢慢發展壯大,化作神奇水脈。

  這源水精華,便被稱作『天水靈精』。是修習水行道法者夢寐以求的寶貝。

  天水靈精世間難尋,非得有大機緣才能找到,而一般的正道修家,就算找到了它也不敢輕易採摘,這源水精華可是天地造化,將來是要變成水脈、滋養無數生靈的,把它摘了無疑是自傷造化,必遭天譴、定會夭折的。

  這個黃風大王不知是啥來路,修為不怎麼樣,但應該有些天賦本領能採摘天水靈精,幾千年裡在大漠中跑來跑去,見到天水靈精就採下來,前前後後竟攢下了好幾滴。六兩估計連黃風大王自己可能都不知道這寶貝的貴重之處,全當好看好玩的東西拿來收藏了,否則它把這些寶貝帶到人間去,只要別讓人殺了,大好功法早都換回來一摞、修煉出氣候了。

  不過話再說回來,黃風大王采了這麼多天水靈精,難怪它會遭了天譴,該巧不巧地碰到了蘇景。

  沙漠乾燥,天水靈精迸出的大湖漫漫滲漏於黃沙,蘇景和六兩拼了老命,總算把另外五隻小瓶子給找回來了,這份收穫讓少年開心無比,他修煉金烏陽火用不到這東西,可離山劍宗的主流傳承是以水法為基的,將此物帶回山門,他這個『第一代弟子』就不算是空著手回家。

  天水靈精被採摘了就再種不回去,當然不能浪費了這好東西。

  蘇景貪心,六兩更是財迷,光找回天水靈精遠遠不夠,主僕兩個一趟趟下水,把黃風大王的財寶打撈會絕大多數才告罷手。

  第一個袋子裡開出了好東西,蘇景精神大振,依樣而為又去開那隻從蜥蜴怪處繳獲來的乾坤袋,不過這一次金烏陽火送過去,封袋禁制沒有絲毫動靜。

  蘇景加大『火力』,可任憑他費盡力氣,金烏陽火便如泥牛入海,寶貝袋子巋然不動。

  六兩大掌櫃又想不通了,他和蜥蜴怪、黃風王都交過手,明明就是後者的道行更高一些,蘇景連黃風王的袋子都開了,卻破不了另一個,這事說不通……說不通也沒轍,打不開就是打不開,蘇景倒是不著急,反正袋子在自己手裡,裡面有金山銀山也好、是一堆廢紙也罷,遲早都是自己的,急啥?

  頭髮、衣衫上還滴滴答答地淌著水,好在秀錦囊水火不侵,裡面的東西都沒濕。蘇景在湖裡游了大半晌,肚子早都餓了,從囊中摸出個饅頭張口就咬,可沒想到,只聽嗖地一聲響,饅頭居然沒了……

  饅頭不見了,蘇景手上多出了兩張紙條,陸崖九的筆跡。不用問了,饅頭是師叔幻化的,類似點石成金的手法。

  第一張紙條上書:吃到饅頭便有機緣,劍塚選劍後,離山東凝翠泊黃裙女子,有空可去拜訪。

  第二張字條寫道:另張手書可予黃裙,她若問我,青燈尚在我手,其餘如實回答......而這一張字條上另有法術,蘇景才藝看完便自燃化灰,隨風消散了。

  師叔哪裡都好,就是太看重『機緣』二字,幾乎都到了矯情的地步,要是沒碰巧吃到這個饅頭,蘇景這輩子也不曉得還有黃衫女子。更要命的是,挎囊裡還有無數饅頭,天知道還有哪個饅頭是假的、被師叔動過了手腳。

  蘇景這邊正一個一個掰饅頭的時候,鴉裔的族長氣喘吁吁地跑來了,小啞巴並未跟隨,被留在了寨子裡。

  族長來到面前長身一揖:「聽啞巴說恩公打算離開沙漠了,老頭子心裡不是個滋味,哎,多虧您仗義出手,剷除了黃風大王,您是不知道,這個妖孽每過幾個月都會來我紅黑崗打獵,他手下還有七大妖兵,分別喚作阿一、阿二……」

  鴉裔本性,開口就會廢話,蘇景趕忙打斷:「阿一到阿七是吧,我知道。」

  「可不就是阿一到阿七,幸虧就七個,要是有七十個我們鴉裔就不用活了…恩公不用瞞我,我們前陣就有人去黃風寨看過,七個妖兵都被人打死了,一定是您做的善事…我知道恩公不喜歡聒噪,又怕打擾您老修煉,我就一直沒來說什麼,但是大恩一定要報的…這個東西,您老務必收下。」族長從囊中掏出來一隻鐵匣,打開來,裡面有一根赤中透出些金色的羽毛和一張繪製在皮子上的地圖。

  接下來難免又是一連串的囉嗦,刨除無數廢話,蘇景聽明白了大概意思,鴉裔還未遷來沙漠的時候,先祖火鴉大妖曾來探望過這些混種後裔,當時留下了一副地圖和一根羽毛,言明如果有什麼事情,可以按圖索驥去尋它,拿著這根羽毛就能通過護山大陣。

  族長搖頭嘆道:「先祖的仙府距離我們萬里之遙,憑我們根本就去不了啊,何況他老人家幫得我們一次,總不照顧我們子孫萬代,所以祖上還是決定遷入大漠,這兩件東西也就保留下來。我們留著它也沒什麼真正用處,不如就送給了恩公,火鴉一族從不欠人恩情,您拿這兩件東西去找我家祖先,它老人家會替我們感謝您老。」

  蘇景手上有《金烏萬象》,背後有離山劍宗,又哪會再貪圖什麼烈火烏鴉的賞賜。但是看到那根羽毛,心裡微微一動,暗忖自己修行的是金烏火法,烈火烏鴉這種飛禽身上就帶了金烏的血脈,以後要是有機會見上一見的,或許能印證下功法、對自己的修行有所幫助。少年不矯情,道了聲謝接過地圖和鴉翎。

  族長的謝禮還沒送完,又揮手一指身後,跟他一起來的一群青年男女:「這是我們寨子的精壯後生,按照老祖宗留下的法子,訓練成四十九對烏鴉衛,這是有名堂的,喚作『比翼雙鴉』,以前就是靠他們,紅黑崗才能和黃風大王勉力周旋…如今妖物被恩公剷除,寨子裡不用再養兵,就讓他們跟著您老吧。恩公修煉神仙法術,自然用不到他們保護,但遇到那些不長眼的宵小,恩公出手會染髒了手掌,就交由他們來教訓…哦,您老放心,我讓他們口銜石,他們就沒辦法聒噪了,這個法子好使。」

  九十八個鴉裔精壯,分作四十九對男女,男子身材高大強壯,長發束成馬尾,女的身材嬌小黑裡帶俏,卻都刮了光頭顯著幾分野性。無論男女都有三個特徵:右眼周圍紋了一頭紅色烏鴉,透出妖裔的氣焰;身後背著黑色的彎刀,夜中無形,不仔細看難以察覺;口中銜著塊石頭…男子喉結上下滾動、女子口唇抽抽,顯然想說話得緊了,強自苦忍。

  一眼望去,這些烏鴉衛的確威風凜凜,透出一股與東土武士截然不同的氣勢。

  雖然是被『送人』,但這些烏鴉衛個個目透渴望,眼巴巴地望著蘇景。

  不難理解的,年輕人哪個不嚮往繁華之地,這沙漠深處住得雖然自在,可畢竟太荒涼,一輩子被困在這樣毫無希望的地方過活,實在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

  蘇景能明白他們的心思,想了想後,微微一點頭,忽然喀嚓一聲怪響傳來…原來是一個烏鴉衛見他點頭答應,心情激動下一口咬碎了牙齒間的石頭。

  反正石頭也碎了,那烏鴉衛乾脆抱拳一跪,大聲道:「一謝主公救我族大恩,再謝主公收容我等之恩,烏上九安敢不效死!」

  一個破戒開口,其他有樣學樣,全都吐出了石頭,九十八個人同時開口,轉眼間,靜悄悄的沙漠吵翻了天。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23 08:49 PM

第二十七章 小祖宗放心上吊

  亂鬨哄裡,蘇景倒是聽明白了一件事,四十九對『比翼雙鴉』,名字就是從烏一到烏四十九,男女分上下,男的就是烏上幾,女子為烏下幾。

  蘇景抬起手,亮出了大聖點將玦:「此物封魂定忠,若真心想要做我護衛,便納額於我大令,從此生死不吝,是人、是鬼都永隨於我!」

  火鴉後裔倒真是恩必償的性子,四十九對『比翼雙鴉』毫不猶豫,輪流接替著令牌、將其納在額頭上……隨即一聲聲的驚呼接踵響起,每個拜過令牌的烏鴉衛都立起變化,男子身形擴大五成,一個個小巨人似的,女子身形則正相反,變得更嬌小玲瓏了。

  烏鴉衛有妖族血統,大聖點將玦的作用對他們也有效,抽下一絲魂魄同時助他們提升一靈階,現在眾烏鴉衛已經從不入流的妖裔,變成了一階小妖丁。

  蘇景一出手就是這麼神奇的本領,所有烏鴉衛都驚喜萬分,心底對這位小主公更佩服了,蘇景動作快得很,不等眾鴉吵鬧起來,笑著說了句:「這就去修養下吧,以後會有功訣與你們,需記得好好修煉。」說完令牌一晃,把九十八人都收入令牌洞天內。

  蘇景不是貪圖這些死士、護衛,而是想起金烏萬象上有一道訓練火鴉做道兵的法門,喚作『金烏九劫兵訣』,九劫是為九道大陣,威力一道比著一道更兇猛,這些鴉裔青壯不是真正的火鴉,但他們是修煉成大妖的火鴉精怪後裔,身上藏著的血脈,比起普通火鴉還要更純正,正適合來煉這『九劫兵訣』。

  如果練不成或者烏鴉衛們以後不想再修行也無所謂的,大不了把他們再送回來,就當帶著他們去人間玩了一趟,至少是做了件好事。

  大聖點將玦洞天內,正修煉到要緊時候的黑風煞,只覺得耳中忽然炸起轟的一聲大響,險險就被驚得走火入魔了,張開眼睛一看,只見一群鴉裔滿臉驚喜,嗚哩哇啦個個大喊大叫,有的向他行禮問安,有的互相說話,大好洞天靈境變得比酒肆賭坊還要更喧鬧萬倍。

  大鷹滿臉不耐,陡然顯出真身,他是猛禽,生剋上穩壓這些烏鴉後裔,兇猛妖威一肆瀰漫普通鳥兒全都得噤若寒蟬。果然,烏鴉衛們人人驚慌…可驚慌也沒擋住他們的廢話:

  「上仙這是…餓了麼,您要吃就吃,我絕無二話。」

  「只是我們不好吃,鴉族血脈浸染,肉有些發酸…哦,我們當然不會同族相啖,是有次黃風大王來我們寨子打殺時無意喊出的。」

  「那黃風大王可兇猛的很,他還有七個手下,分別喚作阿一、阿二……」

  「上仙要想吃禽鳥,不用自己動手,我們去幫你捉來,別看我們現在不會飛,但是在地上架起一個笸籮,笸籮下撒上誘餌,再找根繩子…...」

  「天鷹上仙愛吃鳥兒,但更愛吃兔子,我聽說兔子這種東西,耳朵長尾巴圓,耳朵沒有尾巴圓、尾巴沒有耳朵.....上仙別走啊,別走啊。」

  「哪個敢跟來我活撕了他!」黑風煞撩了一句狠話,落荒而逃,好在洞天大到無遠弗屆,能讓大黑鷹躲他們遠遠的。」

  不管怎麼說,蘇景總是收了鴉裔的厚贈,當然要有所回饋,自錦繡囊中取出了一道寒月天河劍符,送給了老族長,並傳下動符口訣。

  陸崖九親手鍊制、送給蘇景防身的,一共煉化了九張,每張符都有寒月天河劍一擊之威。這樣的一張符,放到外面,就算有人拿幾十個紅黑崗鴉裔寨去換都休想求來。

  就此辭別了老族長,辨明方向,蘇景帶著六兩向東而去,他知道大黑鷹最近正處在衝擊五階的關鍵時候,也不去打擾讓他出來代步,可蘇景就忘了,他放進去近百隻『烏鴉』,險些把大鷹給活活吵死。

  蘇景又六兩帶著飛,松鼠沒有了飛劍,飛起來速度遠遜黑鷹,而且難以持久,飛一兩天就得休息上好一陣子。

  朝霞劍在蘇景手裡,可松鼠想要用就得破去陸崖九設下的禁制,那是根本沒可能的事情,蘇景見他飛得賣力且辛苦,對他道:「等我回到離山,就請師兄幫忙破去禁制,朝霞劍還還給你。」

  不料六兩大搖其頭:「獻給小祖宗的劍,絕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說著,他露出一對門牙,搓著手心笑了起來:「要是小祖宗覺得我可憐,看看離山宗裡有沒有哪位仙長棄用的廢劍、殘劍,就賞給我一口。」

  離山劍宗是什麼地方,說得誇張些,就是宗內的廢鐵都要比著外面那些品色不純的飛劍更強些。六兩倒是打得好算盤。

  蘇景呵呵一笑,沒應承,也沒回絕。

  自從修成精怪以來,六兩第一次這麼玩命地飛,前後用去快二十天,終於來到大漠邊緣,其間蘇景已經把『金烏九劫兵策』的第一重功法抄錄下來,給了烏鴉衛,著他們好好修煉。

  還有就是錦繡囊裡無數饅頭,他也扔進了大聖玦,讓烏鴉衛閒暇時去一個個地掰,看還有沒有師叔藏下的『機緣』。

  六兩偷偷潛入令牌幾次,去窺探烏鴉衛,不得不說,這些妖裔戰士平時吵鬧得讓人受不了,但是在修煉上卻沒有絲毫馬虎,那股認真勁比起黑風煞不遑多讓。

  周圍人煙漸漸濃稠,蘇景闊別人間數年,如今回來心裡說不出的親切,隱隱看到前面有一座城池,就請六兩收了飛天的法術,徒步向前走去。

  六兩找路人打聽了,得知此城名叫多蘭,是這方圓幾百里最繁華的大城。

  進了城,由六兩張羅著置辦新衣,又找了客棧讓蘇景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再重新穿戴起來,少年由此煥然一新。

  在沙漠上打妖怪,讓蘇景真正賺了大錢,客棧中好酒好菜點上來,主僕兩個大吃了一頓,待酒足飯飽,蘇景找來了一根繩子,往房樑上一繞,又盤了個繩扣。

  六兩看得納悶:「小祖宗意欲何為?」

  蘇景拽了拽剛圍好的繩兜,感覺挺滿意,對六兩笑道:「上吊啊,你沒看出來?」

  六兩點點頭:「看出來了,小人的意思是…誰上吊?」

  「我。」蘇景一指自己的鼻子。

  六兩眨巴著眼睛,不知道該說點啥,心裡琢磨著這莫不是陸老祖傳下的特殊修煉辦法?

  蘇景是打算找他那三個分身。三屍不知道跑哪去了,找他們最好的法子『上吊』,三屍能察覺到本尊的性命危機,立時就會自殺趕來相助。

  這個『上吊找人法』,是蘇景早就想好的,若要只是他自己,無論如何也是不敢嘗試的,但身邊有六兩就不一樣了,萬一三屍不來,六兩也能在他斷氣之前把人救下來。

  這事不怕六兩不上心,因為大聖點將玦的緣故,蘇景一死,六兩也立刻魂飛魄散。

  蘇景把事情仔仔細細地跟六兩交代了遍,千叮嚀萬囑咐『一見我吐舌頭,就趕緊把我放下來』。

  六兩嘴巴動了動,似乎是有話想說,但最終還是沒說啥,點頭答應了下來。

  蘇景踩著凳子上去,把頭伸進繩套前,還不放心地叮囑六兩:「我死了,你可也就死了。」

  六兩堅定點頭:「小祖宗放心上吊!」

  咣噹一聲,凳子踢翻,小祖宗放心上吊了。

  人掛在繩套裡,晃……晃了好久……一盞茶的功夫了……半柱香過去了……蘇景還在晃……

  蘇景開始眨眼睛,心里納悶,繩子勒脖子有點疼,可怎麼一點不覺得憋得慌?

  不憋得慌,上吊怎麼死?把自己餓死?

  似乎是看明白了小祖宗的疑惑,六兩在下面小心翼翼地說:「小人聽過…通天境完成之人,髮膚毛孔皆可呼吸,不用口鼻也沒事。」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23 08:50 PM

第二十八章 邪性

  可把蘇景氣壞了,下來後摸著脖子問六兩:「怎麼不早說?」

  六兩挺冤枉:「我以為這事小祖宗不可能不知道,您還這麼做,定是有其他道理……」

  正說著,敲門聲響起,客棧的小二哥進來收拾碗筷,一邊忙活著一邊對蘇景和六兩笑道:「看兩位客官的模樣,是從東土來的吧?可是來參加聚靈齋今晚的多寶大會?」

  六兩生意人出身,聞言就多問了句:「聚靈齋?多寶會?什麼由頭,你仔細說說?」

  聚靈齋是多蘭城裡的大商號,不做普通生意,專營奇珍異寶,從東海裡的紅珊瑚到戈壁中的羊脂玉,從東土的名家書畫到西域的寶馬良駒,甚至番邦的胡娘和大漠的美姬,各色珍玩應有盡有。

  除了日常的買賣,每隔兩三年,聚靈齋都會發請柬給各地富豪,召開多寶大會,會上展賣的東西樣樣了不起。

  『多寶大會』名號雖然響亮,但還是凡俗買賣,弄明白這一重,蘇景和六兩都顯出不感興趣的神情。

  小二哥見客人提不起興致,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以往的多寶會,雖不乏奇珍,但終歸是些世俗寶貝,可這一次不一樣,我聽說這次聚靈齋主尋得了幾樣仙家寶貝……」說著,他把聲音又再降低,幾乎是趴在六兩耳邊說道:「尤其其中一件,聽說和離山仙宗有著莫大關聯。」

  蘇景從一旁聽著,聞言猛地抬頭:「當真?」

  「錯不了。」夥計隨口支應一聲,跟著正打算給兩位客官講一講『離山仙宗』是個如何美麗的福地、山上的劍仙都是如何超脫的存在,結果才一抬眼他就看到蘇景脖子深深的勒痕,繼而抬頭又看到了房樑上的繩套,夥計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哭喪著使勁給蘇景作揖:「客官,人各有命,您要有什麼打算小的不敢阻攔,但您可千萬別害了小人啊……」

  蘇景滿臉無奈,又想起自己白白上吊一回,忍不住斜眼去看六兩,後者不敢迎小祖宗的眼神,逕自對小二哥道:「這是我家祖上傳下的闢邪法門,誰知道你這店裡乾淨不乾淨,你看不懂莫胡說!我且問你,想參加那個多寶大會,非得有請柬不可麼?」

  小二哥不敢再提上吊的事,口中諾諾應道:「沒有請柬的話,便須得交上一筆證金,只要有錢壓在那裡,一樣能進去的,不過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

  「多大多小也總得有個數目,你說。」

  「紋銀五萬兩。」小二哥說出了個天大數字。

  六兩又問明白多寶會的時間地點,打法了小二哥,蘇景拍了拍錦繡囊,先是轟隆一聲,把從沙漠上打妖怪攢下的金子銀子一股腦都倒出來了;跟著又是轟隆一聲,樓板被壓塌,連銀子帶人從二樓房間掉落一樓……幸虧下面沒客人入住。

  小二哥剛出門就聽到巨響連連,又轉回去一看,房間沒了人地板上只剩個大窟窿,走上前向下瞧,只見下面滿眼金銀,那麼大的一個錢堆,兩個客官正被埋在銀子裡,相視傻笑。小二哥徹底懵了,張大嘴巴愣愣出神。

  蘇景訕訕笑著走出客棧,到外面轉了一圈,再回來的時候身後跟了四對『比翼雙鴉』。

  雖然離山劍宗的寶物流入凡俗商人手中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既然趕上了,總還是要去查一下的。為進多寶會他得擺弄大筆金銀,難免惹來賊人覬覦,怕倒是不怕,就是麻煩得很,是以招出八個烏鴉衛以作震懾,能免去不少事情……

  有本地人路過客棧,和掌櫃打招呼:「掌櫃的,好生意,客棧都住滿了吧?」

  老掌櫃搖頭:「哪有,不過三房客人。」

  路人吃驚不小:「三房客人,何以這般喧鬧,好像住滿人似的?」

  掌櫃苦笑:「有位客官帶了八位伴當,這八人說起話來…不得了,了不得啊,當真有千萬人一起吵鬧的氣勢!」

  晚飯過後,金銀裝車,蘇景帶上六兩和八個烏鴉衛,向掌櫃的問清道路,趕往聚靈齋。他們走後,客棧一下子清靜下來。

  ……

  多寶大會時辰將近,聚靈齋門前熱鬧得很,接到請柬的各地富貴人物陸續抵達,都是大財主,其中還有家傳多少代的雄厚門閥,這些人無論醜俊胖瘦、打扮華貴或樸實,無一例外都帶著份氣勢,身邊自然也都少不了健奴與侍衛。

  聚靈齋的掌櫃抖擻精神,帶著眾多夥計站在大門前迎接貴客,正忙碌著,忽然身邊響起一個聲音:「請問,可是此間召開多寶會?」掌櫃的嚇了一跳,都不知道這人是怎麼到自己身邊的,轉頭一瞧,發問的是少年人,長得眉清目秀,不過眼中帶了些睡意,顯得有點迷糊。

  好像這種明知故問的人掌櫃見得多了,待會多半會從兜裡摸出個什麼瓶子罐子,自稱是家傳寶物想要上會展寶,其實就是吃準聚靈齋今晚要招呼貴客不願生事所以來打秋風的。掌櫃回頭狠狠瞪了一眼負責把守門路的夥計,但對少年卻笑面以對,客氣道:「這次多寶會小號籌備數年,會有一番大忙碌,恐招呼不了小兄弟,還請自便。」說著,把一小塊銀子遞到手中手中。

  少年倒也懂事,掂著銀子高高興興地走了。

  掌櫃心裡嘆了聲,長得似模似樣,又是小小年紀,做些什麼不好,偏學那些潑皮,可惜了…跟著又振作精神,繼續去迎接貴客。

  片刻之後,只聽碌碌的車輪碾壓石板路之聲,一輛大車緩緩行進,車上不知裝了什麼,看那兩匹拉車的老馬走得頗為吃力。掌櫃轉頭一張望,眉頭就皺了起來,他眼力不錯,看得清清楚楚,趕車的正是剛剛來打秋風的少年。

  可旋即他又看到跟在大車旁邊行走的一個中年道士和四對黑衣護衛,掌櫃忍不住在心裡打了個突,老道還罷了,但那四對護衛……

  別家富豪帶來的護衛,不乏器宇軒昂、神光外溢之輩,任誰一望就知道是好手,看上去令人生畏,可那也只是『生畏』而已,混不像正走來的這八個人,看得讓人後脊樑直竄雞皮疙瘩……掌櫃的自忖見多識廣,卻從未見到這麼邪的武士。

  就是邪,沒道理的讓人覺得邪性。

  高大男子的馬尾、嬌小女子光頭、右眼角處的紋身、身上的烏羽披肩、背後的黑色彎刀、甚至他們口中銜著的石頭,無一例外全都透出一股妖邪勁。

  這就是小妖丁的『氣質』了,因為修行不夠,無法做到妖氣內斂,在人間行走時,凡人雖看不到他們身上的妖氣,卻會被它們的妖威所攝,自然就覺得心裡不舒服。倒是修為更高的六兩,給人感覺全然無害。

  掌櫃的不敢怠慢,快步迎了上去,六兩上前搭話:「我家主公路過多蘭,聞聽聚靈閣多寶會之說,便來湊個熱鬧。車上是證金,你點正出據吧。」說著一揮手,烏鴉衛掀開車簾,一大堆金銀珠玉也不裝箱,就亂七八糟地堆在那裡。

  六兩語氣淡漠得緊:「車上具體多少銀錢,我們也沒數過。」

  掌櫃的常年跟銀錢打交道,一掌眼就知道這一車金銀,足超五萬之數,點頭笑道:「夠了,遠遠超了,怕是兩倍都有餘。」說話同時心中稱奇,就算是沒有請柬來赴會,也都是銀票做證金,哪有直接弄來一大堆黃金白銀的,還連個准數都沒有。

  蘇景一行初到貴地,金銀是有不少,可要去銀莊存兌點算,實在太過麻煩,他又不想在凡人面前露出錦繡囊之類的法術,乾脆就僱車一股腦裝來了。

  跟著掌櫃著問中年道士:「不知貴上現在尊駕何處,可用小號派人去接引?」

  六兩搖頭,揚起下頜向車轅上一指:「我家小主公在此,你引路吧。」

  掌櫃這才曉得,剛剛來詢問自己的迷糊少年,居然就是富貴小主。自己把人家當成潑皮混混,還賞了塊碎銀子……掌櫃尷尬不已,蘇景不當回事,跳了下來走到六兩身邊,手一拋,把一塊散碎銀子扔進車廂,發出了『當』的一聲響,笑:「這就進去吧。」

  蘇景一邊走,一邊對六兩道:「原來趕大車一點也不難。」車馬行之前接了筆大生意,現在只有車沒有車伕,蘇景少年心性覺得好玩,自己把大車給趕過來了。

  六兩心中念叨:下次我不用妖威降服馬匹,你再趕個試試。口中則應道:「小祖宗是天賦奇才,什麼事情一摸就能上手。」

  這麼響馬屁蘇景可不接著,笑而搖頭正想說什麼,忽然從遠處傳來『哈』的一聲大笑,只見斗大身小、肥胖如梨、骨瘦如柴三個矮鬼從長街一方,興高采烈地向著蘇景跑來。
作者: jafacc    時間: 2013-1-23 08:50 PM

第二十九章 相面掌櫃

  蘇景沒想到三屍也在多蘭,意外之餘挺開心。反正大會尚未開始,先不急著進去,和三個傢伙說笑了好一陣。對多寶大會,拈花和雷動都不怎麼感興趣,唯獨主掌私慾的赤目真人最最喜愛寶物,非要來湊個熱鬧,另外兩個也就跟著一起來了。

  可進門需要五萬兩押金,哥仨湊不出那麼多錢,商量著要不要違背蘇景囑託一次、靠歪門邪道進門,正在一起討論究竟是搶錢還是搶請柬,就看到蘇景進門,這一下十足大喜。

  眼看時辰將近,蘇景帶上三屍和六兩進門,又被面帶難色的掌櫃給擋住了,原來多寶會有規矩,一家富商至多只能三人入內,六兩聞言怫然不悅:「那一車金銀,雖說沒個准數,但十萬兩怎麼也有了,一家不行你就分攤做兩家,莫在多言,讓開吧。」

  一家只能進三人的規矩不假,但並非不能通融,其實掌櫃的就是不想讓三屍進去,這三位的長相實在有礙觀瞻,說不定就會惹來挑剔貴客的不滿。

  六兩說的道理明白,掌櫃無言以對,只有讓開道路,待客人過去後他轉身去找東家,放三個矮鬼進來,說沒事就沒事,萬一惹出事來就是他的責任,總得提前跟主人打個招呼。

  聚靈齋的主人是個花甲老者,聞言並未著惱,而是若有所思:「那三個矮子,與少年是舊相識?」

  掌櫃點頭:「是,看上去應該還有主屬之分,少年的地位更高些。」

  花甲老者聞言略作思索:「把那少年一行請進樓上雅座,不可怠慢。」

  高看蘇景一眼不是因為一車金銀、八個邪衛,而是三屍……三個渾人身形太特殊,在多蘭城中算得家喻戶曉的人物,雷動天尊到了飄香樓,酒樓生意蒸蒸日上;赤目真人坐鎮富貴當鋪,經他手之物從未錯過半分;至于美人居中的拈花神君,雖然是個龜奴身份,但上到老鴇下到婢女全都和此人有染,個個被滋潤都白皙水嫩。

  一輩子都和奇珍異寶打交道的人物,眼光自有獨到之處,聚靈閣東家知道三個矮鬼各有本事,他們又都把少年當成主上,少年的來歷怕是真不一般了。

  蘇景被請上樓,稍覺意外,問三屍:「你們仨在城裡是不是挺有名的?」

  三屍含笑不語,高深莫測之狀,勝過千言自誇……蘇景笑了:「託了三位的福氣,咱們坐雅間。」蘇景的心思通透,明白就憑自己帶來的那一車財寶還上不了樓,仔細一琢磨就想透了原因。

  一行人被請到樓上單獨隔出的雅間中,斜倚木欄全場一目瞭然,既清靜又舒適。

  六兩知道蘇景和三屍有話要說,屏退專門在房中服侍的漂亮侍女,把房門一關,就再無人打擾。

  拈花神君當時就急了,跳下椅子要去追趕侍女,要不是蘇景拉著他就跑出去了。

  多寶會開始,前面都是些夜明珠、翡翠塔之類的凡間寶物,蘇景看出漂亮,但全無購買之意,倒是那個主持之人妙語連珠口若懸河,很會調動氣氛,逗起了諸多富豪的心思,場面漸漸熱鬧了起來。

  六兩的眼力也是拔尖的,看看珍寶,聽聽介紹,忍不住冷笑了聲:「明明就是個瓜子,硬是被說成了松子!」

  拈花神君志不在此,正百無聊賴,聞言反問:「瓜子和松子,有什麼區別麼?」

  六兩瞪起雙眼,答得理所當然:「松子可要好吃得多了!」

  蘇景從一旁給三屍解釋:「你們忘了?他是松鼠修行成的精怪。」

  三屍恍悟,連連點頭……

  另外蘇景的三屍,在人間歷練了幾年,行事看來也有了些收斂,對下面展示的諸般寶物,赤目只是瞪眼睛、吞口水,並未像以前那樣,直接衝出去搶奪。

  多寶會前面無聊,蘇景暫不去理會,對三屍道:「我已修成通天境,這就準備回離山去了,你們三個和我一起麼?」

  三屍一起搖頭,他們是慾望靈怪,離山那種清心寡慾的修行地,他們一向敬而遠之,這花花人間才是他們的歡樂所在。

  蘇景也不勉強,說實話他一想到離山劍宗裡忽然多出三個成天要妞、要寶貝、要吃飯的渾人,自己也挺怵頭的。

  雷動天尊正在風捲殘云,掃蕩桌子上的糕點:「你回去好好修行,需記得,你有多高修為,我們便有多大力量,我們力氣大了,幫你做事也方便。」一邊說,從他嘴裡一邊向外噴點心渣,不過沒關係,等他把點心吃完,就會開始去撿噴出去的點心渣。

  赤目真人目不轉睛盯著下面正被叫賣的白玉杯,口中也對蘇景道:「陸崖九不是說過,待你第二境完成後,會去劍塚選自己的飛劍麼?到時候叫我,我能看得出品色,幫你選把真正好劍。」

  「要是想和道侶雙修,喊我,教你幾手。」拈花神君免不了又重複一遍自己的本事……

  不知不覺裡一個多時辰過去,下面的普通珍玩盡數賣光,有所得者面色歡喜,無所獲者也不失望,都還等著最後壓軸的幾件寶貝。

  大會至此也暫告休息,僕人奉上精緻酒饌款待貴客,當然少不了蘇景這一份,雷動天君又告大喜。蘇景也有點餓,跟著一塊吃,正吃得高興時,忽然敲門聲響起,一位掌櫃打扮的中年人進來,不是之前蘇景等人見過的那位:「請問貴客,多寶會後半段,還要不要再賞光?」

  聚寶齋買賣做得廣闊,自然不止一位掌櫃,這次多寶會人手不夠,從外地分號抽掉了不少能員回來幫忙。

  六兩不悅:「這是自然,我家小主公既然來了,怎會半途離開?何必多此一問」

  「後面再展售的幾樣,都是真正的仙家寶物,要是貴客有意再看看,需得再添證銀,湊足半百之數。」

  六兩的臉沉了下來:「可是見我們之前未出手,便刻意刁難麼?當知我家主公只是路過此處,適逢其會,又有誰會隨身帶了五十萬銀錢四處亂走?」

  掌櫃搖頭微笑:「您莫誤會,不是針對誰,東家定下的規矩便是如此。」

  從樓上望下去,果然,見不少富豪因拿不出那麼大一份證金,紛紛起身離去。也有些不服氣的,吵吵嚷嚷和聚靈齋的人辯道理,指摘聚靈齋不曾提前告知。

  蘇景眼珠一轉也就明白了聚靈齋主人的想法,隨身帶五十萬銀子的人少之又少,可畢竟還是有的,何況與會者有都是來看寶、買寶的,身上帶錢不夠數目的,自然沒實力也沒誠意,趁早就不讓他們再摻和了。帶錢足夠的,才是真正財大氣粗,就算待會現錢不夠結,只要簽下字據也不怕對方會反悔。

  六兩知道小祖宗身上可沒那麼多錢,他們來這聚靈閣就是為了看看什麼『離山珍寶』流入坊間,絕不會現在就走,六兩望向蘇景,明顯在徵詢主人要不要用強動粗。

  赤目真人也知道了蘇景來此的目的,問那掌櫃:「聽說後面的寶貝了不起的很,連離山之寶都有,可是真的?」

  掌櫃只笑不回答,蘇景沉吟了下,對他道:「我身上的銀錢肯定是不夠,不過我也有樣小玩意,價值幾何不敢妄語,或許能抵過證金,用此抵押,不知能不能行。」

  六兩聞言心中轉念,要說蘇景身上的寶貝著實不少,無捻青燈、大聖令牌、天水靈精、寒月長河劍符等等,可是這些都是修家寶物,沒有一樣適合在這個場合亮出來。

  掌櫃當即點頭:「請貴客示寶。」也有其他客人提出類似要求,反正這個規矩就是為了證明客人的身價,錢或物都可以。

  蘇景搖搖頭:「還是喚你家主人來看吧。」

  掌櫃卻站著不動,臉上笑得還是那麼客氣,但語氣清清淡淡:「敝東主正在忙碌,這位公子放心,您的寶物,小人便能辨得。」原來此人曾學過麻衣相術,尤擅觀面,自詡幾十年裡從未看錯過一個人,他見蘇景長相雖然也算不俗,可絕無富貴樣兆,心中定議此子絕不會有什麼實力。可他又怎麼知道,蘇景是修行之人,經通天洗髓過後他面相就再不是麻衣相術能夠掌清的。

  蘇景不和他計較,只是搖頭、重複:「還是喚你家主人來看吧。」說完,低頭喝酒、吃菜,不再看他了。

  六兩則心意微轉,身上妖威稍稍一放,自有一股逼人氣勢,他沒動,但他陡得兇猛了。

  見蘇景不肯退讓,身邊的道士又氣勢了得,掌櫃不再堅持,不咸不淡地說了句『待會小人會與敝東主同來,盼著貴客能讓小人一開眼界』,便轉身離開了。

  不久之後腳步聲響,聚靈閣主人在掌櫃帶領下來到房間,先對蘇景拱手,一翻場面話過去,轉入正題:「聽聞公子身懷奇珍,還盼示下,讓老朽開開眼界。」

  蘇景伸手入袖,把寶貝拿了出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9 02:15 PM

本帖最後由 寂寞秋水 於 2013-2-10 11:23 PM 編輯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三十章 第一件仙寶


  少年手上,一只金鑲玉的匣子,打開來清香撲鼻,六枚青丹擺放整齊。聚靈齋主人和他身旁的掌櫃都是鑒寶的大行家,一嗅味道再看形質,就知道這是‘樓蘭果’。掌櫃的不敢怠慢,請示過蘇景,從匣中拿出了一粒,又再仔細辨認,片刻後滿臉詫異,對東家點點頭。

    兩人對望了一眼,目光裡都帶了些驚奇。樓蘭果被稱作‘聖藥’,藥效自有神奇之處,醫經上有實實在在的記載。

    娃娃若能得一枚樓蘭果,那便是脫胎換骨,西域史上最最有名的三位猛將,倒有兩位在幼時吃過這種奇藥;至於老人,白發轉烏、耄耋生牙,看本人體質,得靈藥相助,增加一年到三年的壽元總是沒問題的;就算對瀕死之人,樓蘭果也有吊命三十日的奇效。

    有這種靈藥的都是巨富門庭,能讓老人多活幾年、或者吊命月余等待在外子嗣趕回交代身後事,自然是無比重要的大事。

    更要緊的是,樓蘭果的配方失傳了,這世上存剩下來的成藥,怕是加起來都不如少年手上的多。一是有錢也休想再買到,而換個角度再想,少年手上一共六枚藥丸,若賣給皇室,再由皇室召集名醫能士著力研究,說不定能重拾古方……分開來賣,一枚樓蘭果或許值不到八萬兩銀,但六枚放到一起,價值遠超五十萬兩。

    聚靈齋主人對蘇景點頭微笑:“公子的靈藥端的了得……”可沒想到話還沒說,少年的袖口忽然動了動,一只小松鼠從蘇景衣袖裡跑到手上,兩只小前爪扒在藥匣上,鼻子抽了抽,似乎在挑揀,片刻後松鼠兒從匣中選中一枚丹藥,捧將起來,啃啃嗑嗑地吃了起來。

    聚靈齋主人和掌櫃的同時驚呼了一聲,這麼貴重的東西被松鼠吃了?跟著再一看蘇景表情如常,托著藥匣與松鼠的手動也不動,聚靈齋主人這才恍然大悟……是恍然大悟,也是駭然吃驚:

    這稀世靈藥,竟是少年拿來喂松鼠的食餌麼?

    蘇景眼中有睡意,臉上仍迷糊:“想給您看的是這頭松鼠兒,不是玉匣…這家伙不怎麼聽話,除非喂食否則不怎麼肯跑出暖和袍子。”

    掌櫃覺得自己額頭青筋都在突突突地跳,中土世界隨身攜寵之人不少,在衫子裡養下一頭調皮松鼠也算常見,可是這種小玩意,名種也就值得個百兩銀子。若非親眼所見,打死他也不相信這世上還有把樓蘭果當松子嗑的松鼠兒。這個少年…到底是什麼身份?!再想到之前曾看輕了蘇景,背上更是冷汗淋漓。

    還是聚靈齋主人更鎮定些,吸一口氣努力恢復平靜,又仔細去看那松鼠……

    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小松鼠,體型比著一般的老鼠差不多,可是若仔細觀察,此物青綠色的雙眸靈動閃爍,一身純黑色的毛皮,不沾半絲雜色,黑中還隱隱氤氳起一份赤紅,不是殘忍血色、不是浮誇花紅,而是旭日染天涯的赤紅霞光。

    再看那條毛茸茸的尾巴,尖端一點燦金,便如從烏雲邊角閃爍出的一道陽光。

    珍奇異寶,聚靈齋主人見得多了,瑞獸奇蟲他也有過販賣,但這頭越看就越讓人挪不開目光,讓人心裡說不出的喜歡的松鼠兒,他從未見過。

    老頭子伸出手,試探著問蘇景:“可否…容老朽上手?”

    蘇景點頭:“有何不可。”說完也不用招呼,那小松鼠似乎能解人言似的,此刻吃了小半個樓蘭果,肚子也抱了,把寶貝藥丸胡亂一扔,輕輕跳躍進聚靈齋主人的手掌上,大尾巴一掃一掃,舒舒服服地臥了下來。

    松軟毛皮接觸皮膚,聚靈齋主只覺得一股柔和暖意自手掌游走身體,四萬八千只毛孔都為之開闔,舒坦地打了個激靈,險險就要呻吟出聲。

    只托在手掌上便如此舒適,不難想像這個小東西在主人衣襟內爬來爬去,會是什麼個什麼樣的享受。

    松鼠兒入手,聚靈齋主觀察得也就更仔細了,看得一清二楚,小東西的雙眼各有一道金絲橫穿瞳孔,這便說明此物已經有了真靈,可避邪驅鬼,有它在身主人萬邪難侵!

    如何看出一個人的身價?聚靈齋主深諳此道,不是他手上戴了多閃光的戒指,不是他帽上有多耀眼的美玉。真正的大富之人,只在細節處顯崢嶸,手中把玩的一對胡桃、扇子上的一枚印章、腰帶上隱繡的族徽、甚至領口畔扣的特殊編法……這少年隨身的玩物小松鼠兒何嘗不在此列?

    有錢人求的又是什麼?不外兩處,一是享受,一是平安。

    這松鼠兩項占齊,此物根本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非得還有大機緣才能求得!說穿了吧,有錢都買不到,遇到好此物者,這頭小寵能賣出個驚天動地的價錢!

    聚靈齋主緩緩舒了一口氣,恭恭敬敬地把松鼠遞還給蘇景:“請問公子,靈寵從何得來,壽數幾何?”

    “多大我不曉得,是幾年前偶遇一位仙長,贈與我的。”蘇景半真半假的應了句,繼而反問:“老先生覺得,它可值得證金麼?”

    聚靈齋主笑了起來:“公子說笑了,這等靈寵若都不值,還有什麼東西值得!公子請稍坐,待會老朽的寶物便會獻出,屆時還請公子指點。”

    只是驗證身家,也不用真把松鼠兒帶去庫裡封存,再說萬一這小東西死在聚靈齋的庫房裡,那得是多大的一個麻煩。聚靈齋主又客氣了幾句,就此告辭,走到門口時蘇景忽然又叫住了他:“老先生,勞煩您給估一估,這小東西的一身皮毛價值幾何?”

    老頭兒嚇了一跳,回頭望向蘇景,後者補充道:“就是好奇問問,不會真賣它皮毛的。”

    聚靈齋主略作沉吟,明白蘇景不會做這樁買賣,他也就實話實說:“我勸公子…不賣,留作傳家,此物有真靈,即便有朝駕鶴去,小小身軀也會留有吉祥,當會保佑公子子孫代代。”

    話說完齋主人帶著手下離開了,他們可就沒注意,這屋子裡少了個人,先前隨同少年一起的那個道士不見了。

    關上門,松鼠變回老道。而敲門聲再起,之前看清蘇景的掌櫃在東家離開後又來到訪,進門就是躬身一揖:“公子非等閑人物,適才小人兩眼昏花,言語得罪還請公子見諒。”

    蘇景本來也沒和他計較什麼,兩句客氣話將其打發了……

    讓六兩來裝寵物,蘇景覺得這事辦得不太厚道,正經對他道歉,六兩全無所謂,搖頭笑道:“還是托小祖宗的福,我現在曉得了,自己的皮毛再不是當初那個‘六兩’了。”

    雷動天尊眼巴巴地望著六兩:“樓蘭果好吃麼?”

    赤目真人喜愛寶物,不過對這種活物不甚在意,倒是好女色的拈花神君打量了六兩兩眼,對蘇景道:“靠著這頭可愛松鼠,什麼女子都能被你勾搭上,不信改天你試試。”

    “凡人女子自然無妨,但若是名門下的仙子…說不定會被看出真形一劍斬了。”性命攸關,六兩趕忙做出重要補充。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場面重新安靜,能留下來的才是真正富甲一方的人物,六兩動用靈識探查後,對蘇景道:“還剩下十三家。”

    留下來的買家被帶離會場,由專人引領者左拐右轉,分別從不同暗道進入一處經過特殊布置的宏大密室,十三家各自進入隔斷,彼此不可見,也不知道隔壁坐得是誰,但都能看到展寶的那方小小平台。

    隔斷內還有一頭小小的白鳥,看不出是什麼品種。

    赤目真人天生貪寶貪財的靈怪,附近有什麼好東西都逃不過他那雙紅眼睛,才一落坐,赤目就盯住了前面台子上的一爐熏香,捅了捅蘇景,伸手向著聚靈齋主身邊的幾案一指,低聲道:“那香,寶貝,孟婆涎。”

    到了此刻也不再用別人主持,聚靈齋主親自登台,一番開場白後,老頭子也不隱瞞什麼,說道:“下面的三件寶物,樣樣非同凡響,不用老朽多說什麼,諸位也能明白,仙寶價值登天,但同樣也是可怕禍根,是以老朽動用著收藏多年的一爐孟神香。”

    孟神香,也叫孟婆涎,聞上去並沒特殊味道,但這香有個神奇效果:香滅時,所有人都會忘記燃香這段時間裡發生過的事情,但只要吞服解藥,立時就能恢復記憶。

    單只這爐香,就是價值驚人的東西了,可在此處它不過是個防衛措施。

    聚靈齋主繼續道:“老朽已經吞服解藥,當三件寶物售出後,老朽亦會為得寶者奉上解藥。至於其他貴客,只是不會記得今日此間展賣過什麼,絕無旁的損害,敬請放心。”說著,老頭子笑了起來:“若是哪位覺得聚靈齋這事辦得不厚道,就請離座而去,老朽奉上一壇百年封存的猴兒酒做賠罪。”

    有了事後忘卻的孟神香,在座眾人大可放心買賣了。

    赤目在隔斷了聳起肩膀,地笑:“我們三屍是靈怪,不受這香的影響。”

    六兩也說道:“這香只對凡人和下等修家有用,我是中品妖目,無妨。”

    蘇景剛踏過第一境,無論如何也脫不開‘下等修家’的帽子,皺眉問:“我怎麼辦?”

    “沒事,我們給你講。”三屍異口同聲。

    等了一會,見無人離座,聚靈齋主又微笑道:“另外,還有個小小的規矩,諸位不用再開尊口,落墨成價,由鳥兒傳遞於我。再就是,聚靈齋上百年的字號,老朽以祖宗臉面擔保,將來就是有強人用我妻兒性命相挾,老朽也不會說出寶落誰家。”

    老頭子這番這樣的安排是再加了一重‘保險’。隨便舉個例子,假如待會賣出去一顆續命仙丹,各買主以價單往來報價,到最後也不知道最終是誰賣了去。萬一孟神香失效,以後有人回憶起今日展出的寶貝,他也不知最終價格。

    最後幾句說完,聚靈齋主不再廢話,雙手一拍,手下竟引了個身懷六甲、渾身赤裸的女子上了台。

    女子年紀不算大,長相醜陋身材臃腫,頭發干枯如秋草,她雙目緊閉,幾乎看不出什麼生氣,行屍走肉似的被領了上來,站在台上一動不動。唯一能讓人看出的一點生機僅在於她高高鼓起的肚子,偶爾會拱起一個小小的鼓包,是腹中的胎兒在活動。

    聚靈齋主聲音平靜:“今日第一件仙寶,請諸位過目。”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9 02:16 PM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三十一章 勢在必得


  一個醜陋、活死人似的孕婦是仙寶?

    場中所有人都覺得稀奇,就連一向不怎麼在意寶物的拈花,也被勾起了幾分好奇,一個勁地往台上看。大伙都是在看熱鬧,唯獨赤目與雷動是在看門道,前者死死盯住那孕婦的肚子,片刻後赤目低聲對蘇景說了兩個字:“靈物。”

    雷動天尊吞咽著口水,點頭附和:“好香。”

    稍待了一會,等眾人都看清楚了那個孕婦之後,聚靈齋主又開口了:“東北深山盛產人參,千年老參得機緣可開靈智、化人形,是稱參仙童,便是傳說的人參寶寶了。”

    “西北雪域孕雪蓮花,九百年造化雕琢,亦開靈智、化人形,世人喚作雪蓮仙子。”

    “北地有大妖魔,通邪法,最善煉奇藥。抓人參寶寶,困雪蓮仙子,自幼豢養一處,輔以法術、符撰及諸般靈藥滋養。三百年後男女仙童成人,喂服霸道藥物,參靈蓮仙神智混沌萬事不清,只知瘋狂交媾,七日後參仙童元陽耗盡枯萎而死,蓮仙做孕懷下奇胎,至今整整百年,分娩在即了。”

    六兩老道聽得眼珠亂轉,對蘇景低聲道:“確有其事。”

    六兩身在妖門,又是個‘買賣人’,消息靈通,聚靈齋主說的事情,他還真的聽說過,那個北方的大妖怪名喚‘卅枯’,是一棵毒藤修煉成精,活了不知多少年,獨來獨往性情凶狠,抓木靈同類制造神藥正是他的拿手好戲。據說此妖修為已經是頂尖妖師,距離‘妖靈神’只差一步之遙。

    此妖作惡多端,十幾年前終於惹來了修真正道的高手懲戒,一番惡鬥之後卅枯被打得魂飛破滅,諸般邪藥也都被繳獲一空,唯獨妖藤花費心血最多、也最珍貴的一味‘參蓮子’下落不明,不知被他藏在了哪裡。

    多少修士和妖精都曾花費大力氣去尋找這味‘奇藥’,但最終一無所獲,想不到竟然被這個聚靈齋主給尋到了。

    拈花真人聽得好奇,問六兩:“這參蓮子有什麼功效?”

    “不知道。不只是我不知道,是除了已經死掉的卅枯老怪,旁人都不清楚。”六兩搖了搖頭,繼續解說:“但據說參童和蓮女的所有精華,都凝聚於胎兒一身,且此胎生具先天之靈,在加上卅枯的那些邪門妖術,娃娃身上的藥力,比起父母加起來還要強上多倍。”

    拈花點點頭:“雪蓮仙子都長得貌若天仙,但若身上的精華都給了孩兒,就再維持不住美貌了,難怪此女相貌醜陋。”

    這個時候台上的聚靈齋主也大概介紹過了做孕蓮女,指著孕婦的肚子對眾多富豪道:“靈胎,既為靈藥,胎兒誕生之日,就是靈藥煉化大功告成之時。這味藥珍奇到了極點自不必說,但它究竟有什麼效用,老朽不得而知,這就要靠得寶者自行去探索了。若需聚靈齋援手加以探訪也無不可,但那是後話,是另一件事,自然再要另議一個價錢了。”

    諸事說完,聚靈齋主把聲音略略提高了些:“仙寶在此,價高者得。銀限七十萬起,請諸位落筆標價吧。”

    蘇景在紙上寫了幾筆,將其裝入封箋,隔斷中的白鳥甚是乖巧,跳到桌上銜起信封,翅膀一震飛出前去,將其抵到聚靈齋主手中。

    其他諸多隔斷裡,也是白鳥往來,替主人遞送價簽,十三個買家裡,共有八人出價,有意拿下此寶,剩下的多半是因為自忖找不到‘藥物’的效果和用法,干脆就放棄了。

    聚靈齋主退後兩步,一一打開信封查看報價。

    前面的六份價格,最低的也有九十萬銀,最高的則直接給到三百萬兩,足見那富豪對這‘參蓮子’有多重視。

    不同的隔斷裡,信封上的標記不同,聚靈齋主自然知道誰出什麼價,第七個信封來自真頁山莊的莊主,聚靈齋將其打開,看過後就笑了下……真頁山,合起來就是個‘巔’字,只是這莊子的名號就足見主人的狂妄了,但他也的確狂妄得起,巔莊數百年長盛不衰,富可敵國,人間朝廷都換了幾輪,巔莊仍穩當得很。

    巔莊主人給出的價錢是:加五十萬銀。

    不論旁人出多少,他都再加五十萬兩。甚至他都不去問除了巔莊外最高的價格到底是什麼,聚靈齋怎麼說他就怎麼給,只要能買到寶貝,其它事情巔莊不在乎。

    聚靈齋主暗忖,若沒有意外的話,這參蓮母嬰,一定是歸巔莊了。一邊想著,他又打開了最後一個信封,跟著眉毛微微一挑,抬頭向著蘇景的隔斷望了一眼。

    最後一個信封,就來自蘇景處,上面沒有價錢,只有四個字:勢在必得。

    勢在必得的另一重意思,是:不計代價。

    聚靈齋主輕輕咳嗽了一聲,微笑著說道:“天字和玄字出得價格相當,還要再請二位尊客再重新斟酌一次。”

    能坐到這裡來看寶的都是真正有身份、有見識之人,不會像之前拍賣那樣一層層的向上喊價,更不會有鬥氣或鬥富這種俗事,他們寫在紙上的錢數就代表著誠意和底線,若不行也不會再加,由得寶物旁落,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所以一般來說,此間叫價一次後就會有結果,除非出現同樣的價格,才會繼續鬥價。

    小小白鳥,又重新飛回到天、玄兩號隔斷內,等待著蘇景和巔莊莊主的新價格。這兩個人也都明白,自己出的並非‘實價’,既然聚靈坊說是相若,那對方給出的價錢肯定也是‘虛’定的,由此,下一輪鬥價更不可能是一個數字勝出的。

    巔莊莊主這次沒動筆,直接從懷中摸出了一只錦囊,給白鳥銜了,飛去。

    蘇景則老實巴交,又提筆在紙上寫了些字……

    兩頭白鳥分別飛回寶台,聚靈齋主先接過了錦囊,才一打開,囊中就氤氳起一蓬乳白色的祥暈,映照得老頭子的臉色仿佛都有些神聖了。

    錦囊中的寶物倒出,被聚靈齋主托在手心上,一枚清白色的舍利子,祥光湛湛,若湊得近一些,隱隱還能聽到舍利子上傳出的輕靈禪唱。

    聚靈齋主的手掌穩穩托住舍利子,一動不動,凝立了不久後,舍利子上氤氳起的祥光漸漸凝聚出了形狀:一只巨大的蟬兒。

    赤目真君的眼睛更紅了,嘿地低笑了一聲:“青蟬舍利子,辟邪、清心,用處不是很大,但在凡間信佛者眾,在佛徒眼中這是件聖潔物,無價寶了。”

    巔莊主人的意思很明白了,除了那‘加五十萬兩’外,再加這一枚青蟬舍利。若對手沒有能比得過此物的寶貝,就退去吧。

    拈花神君看得眉頭大皺,嘟囔道:“早知道咱們就把松鼠拿過去了。”

    蘇景笑了下,沒說話,對這種看著花裡胡哨,實際卻沒有什麼作用的寶貝他混不在意也懶得去注目細看,少年只是等著,等著看聚靈齋主見過自己那份報價後的反應。

    仔細收好舍利子,聚靈齋主先對巔莊道了聲謝:“謝過甲字號中的貴客示下寶物,讓老朽大開眼界。”跟著他放下錦囊,打開了來自蘇景的信封。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9 02:20 PM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三十二章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看過蘇景的字條,聚靈齋主明顯愣了下,白眉蹙起稍作猶豫,隨即他露出了一個笑意,伸手脫下了自己的長袍,轉頭給那位孕婦裹好,隨即對在場眾人朗聲宣布:“寶物落於玄字,恭喜貴客。”說完,他對玄字隔斷中的蘇景點了點頭。

    蘇景第二次送上的信箋,只有寥寥兩行字: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煩請老先生給她披一件衣衫。

    後一句可以忽略不計,只是少年的一份善良心思,但前一句就有些意思了。

    將來那嬰兒是靈藥,誕生出來後下場可想而知,不是被投入丹爐煉化,就是被放進大鍋烹煮,之前還會被抽血、剝肉……那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則表明蘇景不會傷害母嬰,他參與叫價,是想要救人。

    雖然蘇景沒出過實價,但聚靈齋主已經認定他出身不凡,銀錢事情他不在乎,那頭松鼠比起舍利子毫不遜色,真到交割寶物時,此子給出的酬金價值不會弱於巔莊。

    既然蘇景出得起價錢,聚靈齋主人就只要在‘善、惡’之間做一個選擇了:賣給巔莊,將來胎兒死定了;賣給蘇景,且不論他說的是否屬實,至少從聚靈齋這裡,還是給胎兒留下了一線生機的。

    聚靈齋主選了後者,參蓮子歸於蘇景。

    舍利子被奉還,巔莊主人只是稍稍有些意外,並沒有其他表示,微笑著把自家寶貝收了起來。

    赤目和雷動同時興奮了起來,前者再想那胎兒究竟會有什麼靈效,後者琢磨著將來是吃椒鹽的還是紅燒的……

    第一件仙寶落槌,孕女被帶下去,待散會後再交割,第二件寶物呈上台來,是一把三寸長的小劍,顏色非金非鐵,不知什麼材料制成的,劍身上一面繪制山水,另一面鐫刻兩個篆字:離山。

    蘇景認得。他聽陸崖九說起過,這種小劍是信物,離山劍宗外門弟子的信物。

    小劍三寸,不像孕女那樣站在台上就能一目了然,當下被擺在玉盤中,由聚靈齋中豢養的心腹高手托護著,依次走入隔斷單間,請與會之人仔細觀瞧。

    蘇景通天圓滿,五感遠勝以往,雖然還聽不到其他隔斷中有什麼聲音,但能明明白白地察覺到…躁動,眾多金主的躁動。

    聚靈齋主在台上朗聲誇寶:“諸位貴客見多識廣,想必都能認得這劍牌正是修行正道七大天宗中,離山劍宗外門弟子信物。持此牌在手,雖不敢說就此橫行天下,但也真沒什麼人敢主動招惹了。若有強仇上門,老朽不信對方見了此物,還敢再生事;若嫡親子嗣無意中闖下什麼禍事,請出這枚劍牌,老朽斷言風波立時平息。”

    “這一枚護身符,可比著請什麼神像都要好使得多,而離山劍宗遠在東南,少有弟子行走人間,仙長們專注修行,也不會有誰專門下山來尋這枚外門信物,買回家大可放心使用……但飲水思源,要是哪位貴客能收得此寶,老朽還是建議,貴客在家中為離山供一座長生祠,以謝仙長護佑家族的大恩。”

    “論珍惜、論靈效,這枚劍牌無論如何也比不得之前的參蓮子。但論起實際的用處,這枚劍牌比起那不知煉法、不知療效的參蓮子,可要強得太多了。”閑話說完,聚靈齋主轉入正題:“仙寶在此,價高者得。銀限百三十萬起,請諸位落筆標價吧。”

    仍是和賣參蓮子時一樣的說辭,但起價提高了快兩倍。

    蘇景連離山都還沒去過,對門宗當然也談不到什麼感情,但他明白,師叔陸崖九對他們九兄弟的心血異常看重,對門宗的愛護之心深厚。若非如此,蘇景都不會來參加這個奪寶大會、來查探到底是什麼‘離山仙寶’流入了民間。

    凡人眼中的仙寶,不過是離山門下的一塊牌子,而且還不是真傳或內門弟子的命牌,只是外門普通傳人的劍牌。

    此物在離山高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若見到了,也定會將其收回,否則被旁人拿去了招搖撞騙,豈不是敗壞了離山劍宗的清譽。

    沒什麼可說的,蘇景落筆,在紙上寫了六個字,折疊好封入信封,另外還放進去一塊小小的牌子,正要交由白鳥送出,一旁的赤目真人按住了他胳膊:“你這條子一遞上去,多寶會立刻就得結束,你再等等,三件寶物剛見識了兩樣,這不還有一件寶貝沒展出麼?好歹等看過最後一樣唄。”

    蘇景也不著急,有他在此那枚外門劍牌就跑不掉,一笑之下便依了赤目真人,成全了他那份看寶貝的心思。蘇景握住了信封,沒有交給白鳥,放空了這一輪。

    蘇景此舉,仿佛是對劍牌毫不動心,聚靈齋主人不由對他又高看一眼。而在場眾人裡,有十一家通過白鳥報上價格,除了蘇景還有另一家沒出手,不知是誰。

    談不上爭奪的過程,聚靈齋主一一看過信封,宣布這枚劍牌的歸屬:甲子號貴客。

    甲子號中的真頁山主人笑了笑,喜色自眼中一閃而沒。

    三寶中兩寶落實,只差最後一件了,卻再沒什麼東西被提上台。聚靈齋主說了半晌子的話,嘴巴也發干了,先不急不緩地喝了杯茶,落座休息夠了,清了清嗓子,再度開口:“不瞞諸位,今天的第三件仙寶…我還沒能得來。”

    買了個關子,等了片刻,由得隔斷裡的金主與手下面面相覷,聚靈齋主才微笑繼續道:“此寶仍與離山劍宗有關,不知諸位可能聽說‘扶乩仙子’的名號?”

    三屍一起望向蘇景,正宗嫡傳的離山第一代弟子、離山九祖之一陸角八的衣缽傳人笑容訕訕……他根本不知這個扶乩仙子是誰。

    “這位扶乩仙子,乃是離山劍宗真傳弟子,千多年前的人物了,諸位不太了解也不奇怪。”聚靈齋主好整以暇,緩緩道來:“當年扶乩仙子風頭極勁,一出道就連敗諸多成名高手,仙子嫉惡如仇,百多年裡輾轉萬裡,一人一劍,斬殺了不知多少大妖巨魔,可惜…鋼極易折,仙家人物也難免遭遇厄運,令人扼腕。”

    “離山內的魂燈泯滅,扶乩仙子必是隕落無疑,可是她老人家的屍身下落不明,此事始終是一樁懸案……也是機緣巧合,仙子屍體的所在之處,被小號探到,但不瞞諸位,那個地方險惡得很,以老朽之能,全無辦法接近仙子遺骸、更毋論啟回了,否則也不會拿出來賣與諸位……今天的最後一件仙寶,就是扶乩仙子葬身所在了之處。”

    找到離山劍宗重要人物的屍體,將其送回師門,一定會得到重酬;若只是通知離山葬身之地,肯定也會有酬謝,可是比起前者,分量上就差得遠了。

    再往惡處想一步,扶乩仙子那麼厲害的人物,屍身上多半還會有什麼寶物,就算不把屍骨送回離山,只貪下那些寶貝,價值便無法估量了。

    這聚靈齋主果然是生意人,什麼都敢賣!

    “扶乩仙子的埋骨之處,價值幾何老朽便不贅言了,想必諸位心裡有數,這一樁買賣不再是黃白俗物的交易,自然也不設起限銀錢,諸位若覺得自家手上有什麼寶物,能抵得過我的地圖,盡可告與我知。”

    寶貝未必都隨身帶著,不過沒有關系,大可先寫在紙上,告訴聚靈齋主自己打算用什麼東西來換地圖,若齋主覺得合適,便能達成意向,先落字為據待以後再交易。

    富人膽子小?真正大富貴之人,遠比普通人膽子更大,絕大多數金主都在執筆疾書,錄下自己能供交換的寶物,有誰能不對扶乩仙子的葬身處不動心?

    在場的除了有錢,也都是實力有勢力之輩,聚靈齋主啟不出的仙子屍體,他們自忖未必啟不出。

    就蘇景最省心了,他剛才就寫好了,不用再重新寫,直接把信封往白鳥口中一遞就成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0 11:27 PM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三十三章 劍出離山


  聚靈齋主並未來一信就拆一信,而是等所有信封都彙聚到手中才開始拆封。

    等了好一會,主要是真頁山主人刷刷點點,寫了好幾頁紙,不像是交易買賣,倒像科考試子在答卷子,不用問了,他羅列下大批自家收藏的寶貝,是鐵了心要拿下這最後一件‘仙寶’。

    半晌過去所有信封都收集完畢,十三家裡買主中有十二家傳上報價,聚靈齋主人面上微笑從容,目中閃過一絲疑惑,不易察覺地向著‘地’字隔斷看了一眼……地字貴客是白頭嶺的常大當家,坐擁一方的巨富。在場十三家,除了‘巔莊’和不知來歷的少年,就屬這位常大當家實力最雄厚,可是從開始到現在,三件寶物接連上台,白頭嶺卻始終不出價。

    唯一一個始終不出價的人。

    白頭嶺的場面一向很大,遇到好東西大都會爭一爭的,今天這個樣子,實在有些反常了。

    東西再怎麼好,買不買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聚靈齋主人也不去想太多,開始拆看金主們的報價,因為蘇景沒出價競之前的劍牌,聚靈齋主稍覺遺憾,所以這次他先拆看了蘇景的信封來看……

    看了一眼,老頭子的臉色就變了。

    紙上六個字:離山劍宗,蘇景。

    蘇景報的不是價格,而是名號。

    信封中還有一塊玉牌,質地潤澤,隱隱有些透明,正面兩個正楷,鐫著‘蘇景’二字,背面則是四個古篆,上書:劍出離山。

    劍出離山,蘇景。

    每個離山門下真傳弟子手中,都會有這樣一面牌子,不止是鐫刻了幾個字那麼簡單,玉牌內還由門中長輩封印了一道霸道絕倫的法術,以作真傳弟子防身之用。

    陸崖九在青燈境親手為蘇景所制,且不論老祖封印於其中的法術,單只這命牌所向,便是離山上下每一柄利劍所指!

    命牌背面的四個字,也是當年修真正道上廣為流傳的八字箴言的後半句,全語為:道起天元,劍出離山……最近千年,這八字箴言依舊流傳,但在順序上有了些微變化:劍出離山,道起天元。

    聚靈齋主識得這塊牌子,知道這牌子代表的意義,所以老頭子覺得自己要瘋了……就如他之前所說,離山劍宗的高人不太下山行走,就算有一些在人間穿梭的,又哪有這麼巧,偏偏在今天來到西邊毗鄰沙漠的多蘭城。

    就是那麼巧啊。聚靈齋主做夢也沒想到,凡俗買賣裡跑來一個離山真傳弟子。

    滿嘴苦澀之余,聚靈齋主心裡還莫名其妙的蹦出來一句:我就說此子不同凡響吧……

    蘇景也不說話,靜靜看著聚靈齋主如何應對。老頭子嘆了口氣,隨手就將其它信封都撕掉了,不知是習慣使然還是真正生意人的覺悟,他居然還堅持著完成了這樁買賣,澀聲道:“最後一寶,落於玄字。”

    巔莊主人本來信心滿滿,哪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寶單人家連看都沒看,一時間愣在了當堂。

    巔莊主人更沒想到的是,聚靈齋主跟著又對他道:“尊客,對不起的很,你剛買下的第二件仙寶,小號也得收回,今日之事就此作罷……”

    不等說完,巔莊主人驚怒而笑:“你可是在消遣人麼?”

    就在這個時候,地字隔斷中忽然傳出一陣歡笑,一個白面書生走出了隔斷,對巔莊主人勸道:“別動氣,別動氣,其實是好事。”

    巔莊主人皺眉:“什麼叫做‘其實是好事’?這裡沒常當家什麼事情,還請讓開。”

    常大當家應道:“你買下了也帶不走,現在聚靈齋不賣給你,省得你被搶劫,這不是好事麼?”

    話一出口,聚靈齋主人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冷冷望向常大當家:“老朽耳音不好,還請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搶劫、殺人、再一把火燒了這裡。很難懂麼?”白頭嶺當家慢條斯理,對聚靈齋主人說著:“三件寶貝太驚人,我實在想要,又實在信不過你,萬一走漏風聲,以後數不清的麻煩。”

    聚靈齋主人覺得頭疼,來了個離山真傳弟子還嫌不夠,白頭嶺當家居然也抽風了,想要搶聚靈齋?這種想法實在太很無聊…此間若是那麼容易被人搶了,聚靈齋又怎麼可能開到現在、怎麼可能成為西域最頂尖的珍寶行。

    意外突起,其他富豪紛紛起身,但並無太多驚懼,聚靈齋響當當的招牌,自能護住大伙安全,白頭嶺想要動粗,先得踢翻聚靈齋這塊渾厚鐵板。

    巔莊主人也不開口,只是冷笑著靜觀其變。

    蘇景帶著三屍和六兩也走了出來,目光迷糊,打量著那個口出狂言的常大當家。對方也迎上了蘇景的目光,笑道:“我有些好奇,你到底出的什麼價錢,拿下最後一寶?”

    不用蘇景開口,聚靈齋主人就代為回答:“憑得就是他的身份,離山真傳弟子。”

    話出口,密室裡哄得一聲就亂了,白頭嶺常當家也是大吃一驚,可隨即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就憑他?不過通天境的修為,還離山真傳弟子?他要是真傳弟子,我就是…我就是……”

    到底,這個白頭嶺當家還是沒敢直接拿離山來說事,就此轉開話題:“倒是他身邊的老道,稍稍有點意思,是個五靈階妖目。”

    蘇景皺了皺眉,對方能看透自己和六兩的修為,肯定就不是普通人了。六兩更是大吃一驚,在他眼中那位常當家只是凡人,足以說明雙方差距不小,三屍則是老樣子,排著隊躲到蘇景身後,探頭探腦。

    就在大笑聲中,白頭嶺常當家忽然伸手抓住了自己的頭發,用力一扯,竟直接把身上的人皮盡數拔了下來,往地上一扔……

    人皮軟塌塌地堆在一旁,再看常當家完全變了個模樣,身上被細密鱗片包裹,雙目狹長眸子明黃,沒有鼻子只有兩個小孔,因大笑裂開的嘴巴裡,蛇信搖擺不休,分明就是一頭蛇妖!

    畫皮而來的蛇妖。

    隨著真身顯出,蛇妖把自己的妖威驟然外放!甚至都不用他動手,正奉著聚靈齋主人命令蜂擁上來准備擒拿蛇妖的武士們,只覺得腥風席卷,繼而心驚膽戰,身體上的力氣、骨血中的勇氣瞬間被驅散,連站都站不穩,全都摔坐在地,目光驚駭望著此人。

    聚靈齋的實力本來不是如此不濟,齋裡曾有一個中品妖目和一個先天境界的武者做供奉,可是在探訪扶乩仙子葬身地時,兩個供奉全都慘死……

    旁人這才知道厲害,想逃想喊,可又哪擋得住妖威席卷!

    六兩也摔得極慘,顫聲道:“七靈階…妖師!”松鼠精怪實在可憐,到處都是天敵,平生最恨就是沒有哪個松子能修煉成精讓他來欺負欺負。蛇也是他的克星,何況對方修為遠勝於他,此刻連逃跑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七靈階的妖怪,就算黑風煞率領烏鴉衛盡出,在人家眼裡也不過是笑話!

    蛇妖穩穩吃住全場,笑聲愈發歡暢了,根本都不去看蘇景一眼,一雙妖目盯住六兩:“若拜奉我為王,能饒你一命。”正說著半截,蛇妖忽然覺得眼前一亮……月亮?

    就是月亮,蛇妖看到了月亮。

    深夜中看到月亮,是在平常不過的事情,可現在所有人都在密室中,怎麼會有月亮?

    屋中的月亮,氤氳著寒光,自蘇景頭頂升起……

    銀芒萬道,一閃而滅!

    明月天河劍符,凝聚著陸崖九的一擊之力,下品妖師雖然了得,可如何能當得下老祖一劍?來自白頭嶺的蛇妖甚至還沒弄清為什麼屋子裡有了月亮,就被劍符徹底轟殺,連一聲慘叫都沒得來及發出。

    強光過後,眾人已經找不見蛇妖了,地上一個大坑,台上一個少年,口中正嘟囔著:“這妖怪莫名其妙”,伸手把妖怪的畫皮收入囊中。

    巔莊主人目光驚駭,但反應不慢,立刻站起來,對蘇景准備做拜謝大禮,六兩也恢復了神氣,知道小祖宗不喜歡應酬這些事情,動作極快,閃身幾步搶上寶台,伸手掐滅了孟神香。

    半躬著身體的巔莊主人當即就面現迷惘,不明白自己在干啥,重新站直回頭問伴當:“就快開始了吧?”

    伴當猶豫著點頭:“應該快了,不知是什麼了不起的寶貝,弄得這麼神神秘秘。地上怎麼有個大坑,也不說收拾收拾……”

    蘇景也覺得腦子裡恍惚了下,記憶回到剛進場時,但感覺上還有說不出的古怪,正想開口發問,六兩就以妖法傳音入密:“小祖宗莫發問,先衝那老兒冷笑。”

    蘇景聽話,瞪著聚靈齋主人冷笑……剛才的事情全不記得了,不過蘇景還是能明白似乎有什麼邪門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當即按照金烏真策上的運功法門,催動自己那份少得可憐的真火陽元,自體內流轉一周。

    旋即只覺得腦中猛地一清,被孟神香蒙蔽的記憶盡數恢復。

    金烏陽火,光熱始祖,雖少卻精純無比,孟神香那點影響根本擋不住蘇景驅馭的真火衝擊,立刻就消散無形。

    場中其他人還都懵懂著,聚靈齋主人不敢再做主說話,抬眼望向了蘇景。

    不關這些富商什麼事情,蘇景擺了擺手,聚靈齋主人似乎松了口氣,好歹解釋兩句就派手下把其他人統統送走,自己則戰戰兢兢地走向蘇景。

    到現在也不用客氣什麼了,蘇景語氣清淡:“賣過了活人賣離山令牌,賣出了離山令牌又賣離山弟子的屍體,老先生的買賣做得太大了。可有話說?講無妨的。”

    事已至此,老頭子也沒太多忌諱了,心裡怎想嘴上便怎說:“賣死人的事情我不會做,我只是買扶乩仙子的葬身之處,說穿了,我賣的東西就等若一份藏寶圖。那地點是我手下無意中探到的,我不是離山弟子,沒有通知你門宗的本分。我把我之所得作價賣出,才是我生意人的本分。”

    “那枚劍牌是本主賣給我的,他幼時被離山前輩相中收做外門弟子,但修煉上難有寸進,碌碌無為幾十年,趁著一次下山的機會偷跑了,想用這劍牌換一個後半生的富貴,輾轉找到了我,他賣我買,兩廂情願,忤逆離山的是他,不是我。我只是把到手的貨物賣出去,僅此而已。”

    “參蓮子的來歷,也不是強取豪奪,是個山裡采藥的少年無意中發現的,我得了消息趕去與錢那少年,為防消息走漏,干脆就把他帶到了齋裡做了個伙計,你若不信現在就可找他對證。參蓮子根本就不算活人,他們是草木成精的妖怪。再說…就是修士抓住了人參娃娃,還不是直接扔到爐中煉成精華服下,何況我只是賣參蓮子,沒動過殺害他的。”

    事情說完,聚靈齋主閉上了嘴巴,等了一陣子見蘇景不說他,老頭子又開口道:“我犯了離山劍宗的忌諱,又撞到你手上,要殺要剮我無話可說…”

    這次話沒說完,蘇景就站起身:“我在你這裡住上幾天,殺不殺的…以後再說。”

    聚靈齋主沒想到會等來這麼一吩咐,愣了片刻,也不多問什麼,點點頭命人安排上房,蘇景則轉回頭,對六兩交代了幾句。

    暫住聚靈齋當晚,齋主又來造訪,把孕女、劍牌和繪了扶乩仙子葬身處的地圖一並奉上。其他兩樣蘇景只是一看便罷,隨手收入錦繡囊,留待日後返回離山,再將其交給門中主事之人,那個參蓮孕女,被他暫時留了下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0 11:28 PM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三十四章 怎麼吃,怎能吃


  “你可聽到我說話?”蘇景問孕女,後者全無反應。

    六兩從旁邊插口道:“若母親所有的真靈都歸了嬰胎,縱能聽到、怕也應答不了。”說完,松鼠亮出一對門牙,笑道:“還沒恭喜小祖宗,收下了這樣一枚靈藥,將來服用下去,必有神奇效果。”

    三屍沒回自己的住處,都湊著跟蘇景來住了,雷動天尊舔著嘴唇囑咐蘇景:“待你找到煉化和服食的訣竅,記得喊我啊,我親自料理這道美味……”

    蘇景當即搖頭:“我不會吃,也不想害小娃兒性命。”

    雷動瞪大了眼睛:“不吃?這是何等的美味!”赤目也眉頭大皺,插話:“不說味道,只說神效,參蓮子,比起什麼人參娃娃雪蓮仙子,可都強出無數,修家服用妙處無窮。”

    蘇景苦笑了起來:“那不是個無智的畜生,那是個娃娃啊。有靈智的,會哭會笑,再長大一點點還會和你說話、吵鬧,闖了禍會怕你責罰,做了得意事情會向你邀功…他能懂你的想法,他還有自己的念頭…怎麼吃?怎能吃?”

    雷動眨了眨眼,撇嘴:“不吃就不吃,反正你說了算。”

    這兩句話可把六兩給急壞了,天靈地寶,竟然不吃?松鼠怪勸道:“就算我們不吃,這小娃將來的靈氣和香氣也瞞不住人,自會有人來搶、搶走去吃,小祖宗要三思啊。”

    蘇景呼出口悶氣,心意早決:“不吃,用師叔的話,能遇到就是個‘機緣’,養在令牌裡吧。”

    參蓮子也是精怪,只要效忠也能進令牌,那裡倒是個穩妥的去處。

    六兩知道蘇景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他決定的事情就再不容動搖,當下不去勸了,話鋒一轉,開始稱贊小祖宗宅心仁厚、正道典範。

    這個時候赤目忽然‘咦’了一聲,伸手指著孕女:“動了。”

    眾人循著他的手指望去,不知何時,孕女的臉上淌下了兩行清淚……她的身世何其可憐,參童與她同為精怪,兩人一起長大,且同病相憐,兩個小妖精早就彼此愛慕,結下深深情意,蓮仙子為參童懷了個寶寶,心中苦楚同時,又藏了無盡幸福,這種感覺遠遠不是外人能夠體會的。

    父母的精元盡歸胎兒,蓮仙不能開口說話、除非牽引也難以稍動,但她五聽未蒙,外面發生的事情她全都知道,這世上所有靈智之物,無論妖魔、修家還是凡人,全都在圖謀著她腹中的孩子,可憐做母親的卻全無反抗之力,舐犢情再深也抵不過將來加在孩兒身上那把挖心的刀。

    可做夢也想不到的,她剛剛竟然聽到一個聲音‘怎麼吃,怎能吃!’

    母子不止連心,且連命。若母子只有一條命,一百個娘親裡,會有九十九個將其留給孩兒。

    眼睛睜不開,看不到那個人的樣子;身體一動如萬針攢刺般劇痛,但仍是一點一點的、顫抖著、用力著,向著那聲音所在的方向,跪下。

    蘇景動容,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加重了語氣,對她道:“放心,我護著你們。”

    醜陋女子臉上的眼淚更加洶湧了,蘇景嘆了口氣,喚出大聖點將玦,輕輕按於她的額頭。

    雪蓮仙心中早就有了臣服認主之意,連母親帶腹中胎兒,都被令牌抽取一絲魂魄,隨即宋陽把她送進了令牌洞天,想了想又趕忙讓六兩也進去,傳令給那些烏鴉和大黑鷹,千萬別把這母女當成補品吃了。不僅不許吃,還得好生照料著。

    忙活完了參蓮子,又把之前叫出來的幾個烏鴉衛和滿滿一車金銀重新收起來,蘇景抻開被子,舒舒服服地睡覺了……

    待小祖宗睡下後,六兩施法在房間周圍布下幾個守衛禁制,防備厲害修家遠遠不夠,但用來對付凡人足矣了,施法過後,六兩背著雙手溜溜達達地離開了聚靈齋。

    隨後一段時間裡,蘇景就住在聚靈齋中,一切平安無事,齋主人明白自己落在蘇景手裡完全沒有反抗余地,倒也不曾生事,甚至連逃跑都沒去試。

    三屍住了一陣覺得無聊,和蘇景打過招呼,都跑回去做自己的差事了。

    直到十幾天後,六兩回到蘇景身邊,向他程秉道:“小人問過百姓、也聯絡過附近的小妖,大概查清楚這聚靈齋並無大惡。”

    做珍玩生意的,平時與普通百姓本就沒太多聯系,聚靈齋主馭下又算是嚴格的,是以他的勢力和實力都不小,但是並沒什麼劣跡。

    蘇景點點頭,又對六兩吩咐了幾句,後者沒二話,轉身又走了。

    這次六兩去了整十天,遞給了蘇景幾張紙,上面密密麻麻,記載的事情著實了不少,蘇景接過來一看就皺眉了:“怎麼這麼多?”

    六兩應道:“今年年景不太好,入春以來就開始大旱,到了夏天終於有了幾場雨,可旱情才剛緩解,牲畜又爆發了疫病,雖然與人無害,可西域牧民多,損失得慘了。這城裡不覺得什麼,但外面、這方圓千裡地方,災民實在不少了。”

    就在這個時候,蘇景耳中忽然聽到一陣急促鼓聲…只有他才能聽到的鼓聲。

    大聖點將玦的洞天正中,設有一面巨鼓,裡面的人若有事,敲響即可告知主人。

    蘇景翻手喚出令牌,心念轉動喚出幾個烏鴉衛,不等他發問對方立刻同時開口:

    “生了,女的生了。”

    “死了,生完就死了。”

    “生了個男孩…是男孩吧?”

    “真是個男孩,兩腿之間,一條小蟲兩只鈴鐺,這一套錯不了的,不過草木妖怪也分男女麼?”

    “這可不好說,或許一會男一會女,變來變去也沒准,回去再仔細看……”

    蘇景立刻就覺得頭大,他才只放出三個烏鴉衛,就被他們吵得天昏地暗的,趕忙搖搖頭靜下心思,喝道:“一個一個說!參蓮子出生了麼?誰死了?”

    得下蓮女的時候,她就已將臨盆,這小一個月下來,終於到了時候,順利產下一枚男嬰,便是參蓮子了。

    而父母精華盡歸此嬰,生產之後蓮女便徹底枯萎,就此離世,但死前她至少聽到了孩兒的哭聲,至少知道孩子以後安全無礙、成長無礙,是以她含笑而去。

    娃娃則茁壯得很,據說哭聲異常響亮。

    為喪者唏噓、為生者歡喜,蘇景的情緒有些復雜,傳令下去立刻就有鴉女抱著小娃出來,那麼丁點個小家伙,因為剛出生,所以全看不出神采,不像天地至寶倒像個小老頭,小手小腳亂擺亂蹬,哭咧咧地。可他一見到蘇景,立刻就停止了哭聲,眼睛眨啊眨,眼淚流啊流。

    只流淚不出聲,奮力掙扎著,想從鴉女手上鑽進蘇景懷中。

    畢竟是靈物,他知道蘇景是誰,知道那個答應照顧自己、那個給自己娘親最後一段好日子的人是誰……

    蘇景抱著小娃,手足無措、茫然無助的樣子。

    蓮女分娩後就會枯萎,這件事對蘇景來說十足意外,皺眉問六兩:“沒了母乳,他可怎麼辦?要不要找乳娘?”

    六兩搖頭道:“這一重小祖宗放心,參蓮子可不是普通的娃娃,他是帶了先天靈智的妖怪,只要是妖靈充沛的地方,他就能活、就能長,對他而言,大聖點將玦就是世上最好的地方。”

    烏鴉衛的老大烏上一笑道:“主公敬請放心,我們鴉族後裔最擅長照顧小烏鴉。”

    烏上一的媳婦烏下一附和,嘎嘎地笑道:“把這小子交給我們,鴉女保他白白胖胖,香噴噴地長大!”

    本來蘇景都放心了,聽烏鴉衛這麼一說不免又有些緊張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0 11:29 PM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三十五章 兩種該死


   手腳僵硬地哄了小娃一陣,蘇景把他交還給烏鴉衛,又吩咐道:“就把蓮女葬在洞天裡吧。”

    烏上一應道:“主公想把她葬在外面也做不到,蓮女一死立刻身容大地,如今已經融化在洞天裡了,再無法分開了。”

    說完,對著蘇景深鞠一躬,幾個烏鴉衛帶著小娃回去了。

    蘇景呼一口氣,拿著六兩之前交給他的那疊紙去找聚靈齋主,老頭子接過來一看,上面一條一條寫得都是附近各地的災情和受損的狀況。

    這種東西只有各地方的衙門才會有統計,不用問了,六兩最近沒少往衙門去溜達。

    聚靈齋主心思轉得快:“小仙長的意思是…要我去賑災?”

    蘇景挺關心他的樣子:“你錢夠麼?”

    聚靈齋主又從頭到尾把‘賬單’看了一遍,默算過價錢,深吸了一口氣,對蘇景點了點頭:“只求小仙長能放過我那三個孩兒。”說完轉頭走了。

    蘇景又住十天,聚靈齋一旦發動起來辦事著實有效率,一筆筆銀款或由錢莊劃撥、或是自各地分號轉調,陸續發往災區,錢或未到但消息已經放出,聚靈齋出巨資救助災區。

    六兩再去探過,確定事情沒錯,蘇景笑了笑,伸手一拍六兩肩膀:“我們走了!”說話同時,把一顆藥丸放在了桌子上。

    六兩施展法術,妖風一卷,帶了小祖宗騰空而去。

    ……

    就算聚靈齋實力雄厚,要賑濟方圓千裡內的重重災情也異常吃力,幾十年積攢下的底子近乎盡數被掏空。但蘇景交代的事情,聚靈齋主不敢不做,賣離山劍牌、賣離山弟子的葬身之地,被抓到了個現形,老頭子自忖死定了,但若是討好了蘇景,說不定能保下膝下幾個孩兒的性命。

    聚靈齋主根本不知道‘煞星’已走,直到僕人去給送晚飯的時候才發現蘇景不再。

    齋主人得到傳報,急匆匆趕去一看,果然人去屋空,只在桌子上留了一顆青色丹藥,正是西域聖藥樓蘭果。老頭子愣住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顫巍巍地跪倒在地,向著離山所在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叩頭,口中喃喃禱念著什麼……

    六兩帶著蘇景向東南飛去,雖然遠遠比不得烏鴉衛,不過六兩也是個愛說話的妖怪:“小祖宗,小人不明白。”

    “哪裡不明白?說無妨。”

    六兩不羅嗦,直接問道:“聚靈齋犯的事情,滅他滿門、甚至個個誅滅魂魄都不為過,你就這麼饒過他了?別說咱們離山是天宗,就是普通的江湖門派,聚靈齋做了這麼犯忌諱的事情,也得殺了。”

    “那老漢犯的確是死罪。不過死罪也分作兩種的,一種是被挽回、可補救的,對這種,只要他心底不惡,又肯贖罪,不一定要殺的;另一種就沒的說了,惡錯已成再無挽回,非殺之不能償還。這是一位前輩給我講過的。”

    蘇景說的前輩當然不是陸崖九,而是白馬鎮的正直捕頭:“聚靈齋是前者,的確是賣了犯忌諱的東西,但他沒賣出去,未鑄成大錯。且他立意並無大錯,只是對離山不敬吧…其實他有句話說的沒錯,他不是離山弟子,又沒受過離山恩惠,尊敬離山不是他的本分。加以懲戒就是了。罰他去捐大筆銀錢出來救人救災,我覺得比滅他滿門更好些。”

    六兩聳了下肩膀,又問:“那何必還給他留下個藥丸?難不成他還有功了麼?”

    蘇景搖搖頭:“他不是惡人,那顆樓蘭果也算不上獎賞,只是個鼓勵吧…競買參蓮子的時候,咱們始終沒叫實價,因我那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便把那對母嬰賣給了我,固然是他以為咱們仍會給出大價錢,但其中也有他一份善心的。”

    買賣孕婦雖殘忍,可是對人參娃娃、雪蓮仙子這類的寶物,絕大多數人都只把它們當成藥品的,這是根深蒂固的認知,對此蘇景並不想多矯情什麼。換句話說,如果有人吃過人參娃娃,蘇景也不會將其一劍殺了,只是會疏遠、不加往來罷了。

    六兩倒是聽明白了另一重味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頭子若肯聽這句話,救下的不止蓮女母子,另外還有他自己的命。”

    蘇景一笑:“事無對錯,但人有善惡,看得清楚些才好做決斷。”

    六兩猶豫著,又說道:“小祖宗,有些話我本不是我應該說的…您老千萬別介意。您做的固然是大好事,可…就拿這次來說,又去查聚靈齋是否為惡,又去探周圍災情、還要確認聚靈齋遵守吩咐調款賑災……一下子就耽擱了一個多月的功夫,修家的壽命能隨著境界提高,遠勝於凡人,但因修家要走的路更遙遠,時間比起凡人更寶貴的,這個…真的沒有多少時間可供揮霍。”

    蘇景能明白他是好意,其實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修家做事大都雷厲風行,就比如聚靈齋的多寶會,被別的離山高人撞見了,直接收了幾樣寶貝然後發動神通轟殺全場,哪會去和那些凡人再浪費時間去分辨對錯。

    敢買賣離山的東西,本身就死罪了。

    蘇景嘆了口氣:“我碰不到也就算了,既然碰上,便要求個無愧。可能我這樣的心性,不適合修行吧,師叔說我資質差,估計也包含這一點。”可旋即,少年又笑了起來:“但我還是修行了,三階十二景,剛走過一步,感覺好得很,繼續!”

    修行是修行,做人是做人,蘇景踏入登仙路,但不想因此就改變什麼,便如他對陸崖九說過的那樣:關門修行,開門做人。

    此刻蘇景不知道的,聚靈齋主已經傳令,派出去的所有賑災款項,在聚靈齋前全都添上了離山劍宗蘇景的名義,只怕用不了多久,他的名頭就會響徹西域。

    除此之外,聚靈齋主還招來工匠,在自家院子裡修了一座小小的長生祠,把蘇景供奉了起來,每到初一、十五都會率本家子弟拜奉禱告,誠心致敬,祝少年得天壽、享仙福。

    ……

    六兩的飛行本領實在不怎麼樣,那個能飛的黑風煞正努力衝擊關口,蘇景也不想打擾他,主僕兩個就慢慢悠悠地向著離山方向飛著,又是二十余天過去,他們離開了西域地界,進入東土世界。

    東土不比西域,六兩飛行途中,身後身邊常常會振起幾道劍光,顯然,他們是在路過人家的地盤,下面的門宗弟子上前查看,但一般都不說什麼,只是做出監視,六兩老實巴交地向前飛,也不會有人來主動干涉。

    這種情況在來時蘇景就遇到過,算是習以為常了,不太當回事。

    這一天,在經過一片‘無主’之地時,蘇景忽然咦了一聲,對六兩道:“我怎麼覺得…下面有人在喊我?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0 11:30 PM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三十六章 真頁山城


  不是真的聽見什麼叫喊,而是心裡的感覺,下面的人在苦苦召喚自己。

    六兩見多識廣,知道是怎麼回事,解釋道:“下面有人動用了祈靈香壇,不是專門在喊您,而是在向附近、和路過的修家求救。”

    祈靈香壇算不得太了不起的東西,但在凡間也不是很常見,此物的功效僅在於兩字:召喚。

    召喚附近的修士。

    不能傳達具體消息,充其量只能算是在喊:喂……

    只是召喚,但能不能招來就要看修士自己的意願了。

    修家是什麼樣的存在?時間寶貴且力量強大。一般而言就算哪座城裡有祈靈香壇輕易也不會點燃,沒有吃飽了撐的沒事干專門靠它召喚神仙取樂的,萬一遇到個暴脾氣的修家,來了之後得知沒啥正經事,一怒之下斬了那些祈靈人也再正常不過。

    是以這種祈靈壇,專做求救之用,除非城中有了什麼跨不過去的大劫難,才會將其燃點起來,盼望著能有修家仗義出手。六兩解釋了幾句,散去妖風向下張望了下,前方不遠正有一座城池,看上去著實繁華,祈靈香壇的呼喚就來自此處。六兩問蘇景:“這種閑事…小祖宗也要管麼?”

    “沒碰到就算了,碰上了便不躲,總得下問問怎麼回事。”蘇景想也不想。

    六兩聽命,帶著蘇景回到地面,兩個人徒步而行向著大城走去。城頭上鐫刻著四字醒目:真頁山城。

    蘇景一愣,失笑:“還真是有緣。”

    真頁山城正中就是真頁山莊,無論莊子還是城池,都是一家。這是巔莊主人的地盤。

    這倒說得通了,若非‘巔主’,這城裡也不會有祈靈香壇這種稀罕物。

    還不等進城主僕兩個便覺出不對勁了:城頭上全副武裝的守卒,排成一排全都扒在牆垛上向下張望;城門內,百姓、衛兵都擁在門洞處向外觀瞧……所有人都目光呆滯,面無表情;所有人都在看著蘇景和六兩。

    沒人出城,全都在城內,就那麼呆呆的望著。

    忽然,一個城中人笑了,隨即所有人都笑了,下一刻他們突兀散了開去,四下裡走動著,仿佛是努力在做出正常的樣子,可僵硬的動作、吞咽口水時喉結的滾動、時時瞟向蘇景的眼角余光,早把心裡的想法盡數暴露。

    世上最拙略的演技,透出的卻不是可笑。

    他們應該是不能出城,所以他們在等蘇景進城。

    蘇景皺起眉頭,在青燈境時他曾聽師叔說過類似的情形,心中有了個大概的猜測,對六兩道:“可知祈靈香壇設在何處?”

    六兩點頭:“城中心。”

    蘇景吩咐:“飛起來,直接去那裡,既然有求救,就還有幸存之人。”

    六兩顯然也看出了厲害,明顯猶豫了下,但還是咬了咬牙催動妖風帶著主人飛奔城中。

    妖風急急,趕赴巔城中央,蘇景從高處看得清清楚楚,這座城池中的人盡數變作了行屍走肉,全無一絲生氣。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抬著頭,望著空中的外來者……

    片刻之後,六兩喝了聲:“到了,小祖宗千萬不可大意!”說話間把法術一收,與蘇景一起跳落在地,置身於城中央一座華麗大宅,正是真頁山莊。

    甫一落地,六兩便開口斷喝:“哪個點燃祈靈香壇,速速趕來相見!”

    隨即便聽到一陣腳步聲響,院落中四處都有人出來,個個面色激動喜悅,一窩蜂似的迎向蘇景和六兩,口中紛紛念叨著‘這下可好了,終於有仙長來搭救’之類的碎語,為首一個管家打扮的老漢,來到近前顫巍巍地就下跪,玉帶哭腔:“拜見兩位仙長,仙長救命啊!”

    一個跪,一群皆拜。

    蘇景揮手把老漢扶起來:“把事情經過仔細說與我知。”

    不等老漢開口,又是一陣急促腳步聲響起,一群健壯護衛簇擁著一個中年人匆匆趕來。正是真頁山莊的主人。

    蘇景在多蘭城待了一個月,耽擱了路程,是以這位巔莊主人比著他走得還要更快些,已經回家好幾天了。

    多寶會孟神香好用得很,到現在真頁山莊主人還迷糊著,是以不認得蘇景,搶步到跟前長身一揖:“晚生白翼拜見仙家長輩,敢問前輩仙山何方,尊姓大名。”

    “我家主公乃是離山門下弟子。”不用蘇景開口,六兩就代為回答。

    巔莊白翼神情一喜,他身後的眾人也全都露出驚喜之色,離山劍宗的名氣太大,幾乎人盡皆知,現在曉得是離山的高人出手,大伙活命又多了幾分指望。

    白翼一邊引著蘇景去正堂上座,一邊把這城中的情形做了介紹。

    白翼剛回城的時候,一切都還正常得很,但第二天就有人來報,城中一處在打井的時候,井下忽然噴出了一蓬黑霧,中者當場昏厥。白翼專門派懂得些玄術的手下去查探,不過什麼發現也沒有,被黑霧薰暈了的人沒多久便蘇醒了,甚至正常活動自如,似乎並無異常。

    當下大伙也沒在意,只是把那口井填上了事。

    到了第三天,又有人來報,城中出了一見蹊蹺事,沿在城牆下、東南西北四條大街,路面被人滿滿潑上了鮮血,四條圍城大街,干脆就變成了四條血路。

    這可不是什麼小工程,絕非惡作劇,就算是真頁山莊的敵人來尋仇,也絕不可能做得這麼悄無聲息。

    這件事還沒能查出一點端倪,又有了新的可怕事發生:所有跨過血路、離開城池的人,走不出三步就會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就此慘死,開始的時候其他人還不知道厲害,見外面有人摔倒趕緊出去扶持,結果出去幫忙的也盡數中招。

    死得蹊蹺,死後更蹊蹺,地面仿佛融化了似的,屍體緩緩下沉,很快就消失不見……

    蘇景看了六兩一眼,松鼠妖怪沉沉點頭:“冥間鬼法,畫地為牢。沒人能走出去,否則必死無疑。”

    就算巔城如何了得,發生了這種可怕事情也難免人心惶惶,城主白翼不敢怠慢,當即返回內宅,捏碎了一枚珍藏已久的木鈴鐺。

    距離城池北方三百裡處有一座洪波湖,湖中有個妖怪修為不錯,帶著一群蝦兵蟹將自封為湖大王,與真頁山城白家世代交好。這湖妖也是真頁山重要的依仗。

    接到求救消息,湖妖當天就帶著手下趕來,可是不等進城,湖妖透過城門一看大街上的血色,就搖頭對城頭上的白翼嘆道:“賢孫兒啊,這塊地方已經被猛鬼下咒了,這件事遠不是我能管的,也沒辦法把你救出去,你在外面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現在就交代給我吧,我一定幫你辦好,也不枉了與你家代代相交的情誼。”

    講到這裡,白翼苦笑著搖頭:“那位湖妖大王的修為,已經到了六靈階大成,就快突破妖目、晉位妖師了,不知道是什麼猛鬼,讓他甚至都不敢靠近城池一步。”

    松鼠六兩大王聽得直甩手,六靈階大成的都知難而退,它這個才剛攀上五階的小妖怪卻一頭扎進來了……

    湖妖大王走了,白翼不甘心束手待斃,就此請出家中珍藏的祈靈香壇,盼望著能驚動某位路過的神靈來搭救全城。同時他把城中十三歲以下的孩子,統統都集結到自己的莊子裡。

    莊子裡一共集結了千多幸存者。

    到了第四天,城中各處開始長出好像葉脈似的古怪痕跡,彎彎曲曲,在大街小巷、房檁屋脊上蔓延、生長著,隨後城中百姓也統統變成了行屍走肉。

    就只有真頁山莊未受其害,這莊子當初在建造時,花費重金尋請高人來指點,莊基深埋諸多辟邪之物,就算有邪氣也能抵擋一時。

    從發動祈靈香壇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四天時間了,根本就沒有修士來探過,直到剛剛,蘇景帶著六兩下來。

    事情說完,白翼小心翼翼地問蘇景:“敢問仙長,修行到…到第幾重境界?”

    “通天境大圓滿。”蘇景不瞞人,實話實說,迷迷糊糊得笑著,看上去蠻開心的。

    旁邊那些不懂修行的普通人一聽說‘通天’兩字,全都變得神采奕奕;見識廣博的白翼卻打了個愣,呆呆望了蘇景片刻,發出‘嘿’的一聲苦笑。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0 11:31 PM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三十七章 人間趣味


   這城中發生的事情,是猛鬼的手段。

    比起修士和妖怪,惡鬼一般比較少見,但其中也不乏修為強悍之輩,比起高深修家也毫不遜色。

    在青燈境,陸崖九和蘇景閑聊時,曾講過有關猛鬼道的種種,回憶師叔所講,在聯想這真頁山城前後種種,蘇景很快就把事情想得差不多了。

    應該還是在古時,有惡鬼被高人封印在此。看真頁山城附近山青水美,是一等一的靈秀之處,但沒人曉得,此地的靈秀並不是天然孕育……地下有猛鬼,時時刻刻對抗著封印,想要掙脫而去,惡鬼的每一次衝擊,都會讓封印中的靈元發生波動、擴散出去一些。

    封印上的靈元不停擴散,積年累月,這才養成了這樣一片漂亮天地。

    再如何結實的封印,隨著時間推移,也會漸漸松動、漸漸失效,剛巧城中人在這個時候一口井打下去,破了印咒,惡鬼得以逃脫。

    那惡鬼被鎮壓了不知多少年,力量必定虛弱,所以它不急著遁走,而是就地施展鬼術,先畫地成牢困住全城,之後便是‘困地起陰脈’、‘陰脈聚鬼元’……這是一連串的養鬼之術,這城中所有人都會從活人變成喪鬼,最終的下場不外兩個:一是變成下面那頭猛鬼的補品,另則被抹掉神智變成它的鬼兵鬼丁。

    這種手段,在猛鬼道上算得是大神通了。不難想像下面那頭鬼物的實力,也難怪湖妖大王看一看就走了。

    如今城中心的真頁山莊就快抵擋不住了,來的時候蘇景看得清楚,莊子外牆上都已經長出了那些葉脈似的陰脈,只要這些東西蔓延進莊子,裡面的人就和外面一般無異。

    蘇景心裡有了個大概的念頭,抬起頭正想對白翼說話,卻發現對方雙眉解鎖、低著頭正做沉思模樣,不知在琢磨什麼。

    蘇景咳嗽了一聲,白翼這才回過神來,不等蘇景說什麼,他就搶先開口:“小仙長只因一道召喚,便趕來相助,仙風俠骨白某平生僅見,感激涕零。但那個鬼物厲害異常,怕…怕不是您能應付的,白某就算再如何貪生怕死,也不敢因此連累離山高足,小仙長就此離去吧,白某和全城百姓只有感激之心,絕不敢有怨言半字。”

    說完,稍加停頓,白翼又繼續道:“另外還有一事…仙長回到離山,能不能替我給小兒帶幾句話?”

    這麼一說蘇景可就詫異了,反問:“你的孩兒也是離山弟子?”

    “犬子拜在離山龔仙長門下,名喚白羽成。”說起孩兒,白翼笑了起來:“我叫白翼,兒子叫白羽成,不太合體統,不過另有番意思,我那夫人姓程,和我青梅竹馬,誕下長子就喚作白羽成,是取了個諧音,白與程。”

    小小的一份人間趣味,輕輕一點夫妻情調,蘇景笑了,即便大戰當前也還是忍不住笑了。

    其實白翼在多寶會上,拼勁全力去爭奪那三樣寶貝也都是為了兒子,尤其後兩件都是與離山有關的事物,他爭下來後會交給兒子,白羽成將其呈上師門,必是大功勞。

    可憐天下父母心,白翼在多蘭城做的事情,在離山閉門苦修的白羽成根本就不知道……

    可是看蘇景笑得沒心沒肺,白翼又有些狐疑了,別看他說得輕松,心中可是暗藏得意的,白羽成天賦了得,一入離山就直接被列為內門弟子,這些年裡修行上進境奇快,大有希望成為真傳弟子,在離山的晚輩中風頭極勁。

    眼前這少年本應一聽白羽成三個字就會面露尊敬,怎麼看他的樣子好像不知道此人似的?難不成是個西貝貨?

    不過就算是假冒,蘇景也是來援手幫忙的,白翼只有感激得份,自然不會去追究什麼。

    但是一旁的六兩老道卻皺起眉頭,滿臉不悅,質問白翼:“你兒子就是修家,又是離山這等大門派,家裡出了事你為何不喚兒子回來幫忙,卻擺起了香壇召喚我等來救命?莫不是你兒子嬌貴,我們的性命不值錢麼?”

    白翼趕忙擺手,連稱誤會。

    白羽成的確給家裡留了個木鈴鐺,有急事時做聯絡之用,可這種法器只能傳鈴聲、不能傳音傳訊,就算這邊捏碎了鈴鐺,白羽成也只知道家裡有急事、不曉得具體什麼狀況。他不知道厲害自己趕來,以城中現在的陣勢,非但救不了人,還得把他也搭進來。

    而且從離山到真頁山城萬裡迢迢,白羽成多半都趕不及回來,與其如此,又何必耽誤了兒子的功課……其實白翼的反復解釋裡,總歸是脫不開袒護孩兒的心思。

    蘇景擺了擺手,沒讓六兩在質問下去,直接說回正事:“下面的鬼物凶猛,怕是不好應付,不如……”說到這裡他忽然皺了下眉頭,伸手一拍額頭,苦笑著嘟囔了句‘打你個沒腦子的東西。’

    隨即蘇景又抬頭,對著白翼笑道:“沒啥可說的了,只能放開手和那個東西鬥一鬥,打起來看吧!”

    本來蘇景不想正面爭鬥,想把大黑鷹叫出來,救人要緊,就算它正修行到關鍵時候也顧不得了,請黑風煞和六兩協力,先把莊子裡的人全都運出城,然後他在騎著飛起來奇快大鷹去離山搬救兵,請了厲害師兄一起來除掉這個鬼物。

    可是話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來,此處已經‘畫地為牢’,人人被鬼咒所攝,進得來出不去,只憑著他通天境的修為,絕抗不過那猛鬼咒術的。

    之前白翼讓他先走,也是盼著他能有抵御鬼咒的法術。

    可惜,蘇景沒有,但他有殺鬼的手段!誅殺此獠,咒禁自解。

    上品妖目看一眼轉頭就走的鬼陣,才過通天境的小修士竟大言慚慚,說要鬥上一鬥?白翼心中苦笑不已,正想再說什麼,忽然天空中一道火紅雲霞急轉而至,一個少女聲音呼喊:“什麼人點燃祈靈香壇?”

    又有修者趕來相助,白翼霍然大喜,對蘇景拱手告了聲罪,帶著手下急匆匆迎去。蘇景也跟著大伙一起去看熱鬧。

    少女與蘇景年紀相仿,人如雲駕,火紅羅裙、火雲紋靴、額頭前垂著的一枚荔枝紅寶石,還有左手腕上赤金手鐲,一眼望上去就真就好像一團火焰。

    躍下雲頭,雲駕化作一方紅綢帕子,落入她的手上,少女落到地上後,對正趕來的眾多莊中百姓直接搖頭,聲音清脆快人快語:“不用行禮,直接說什麼事情,這城到底怎麼了?”

    剛問完,她的目光忽然掃到六兩,圓圓的眸子上下滾動,把妖道好一番打量,問道:“不是你在干壞事吧?”雖是質問,不過語氣裡帶了些試探,不算太無禮。

    她能這麼問,自然看出六兩的妖身,不用問修為不低,至少比蘇景高出一大截去,但她沒直接揭穿六兩是妖怪,倒是透出她一份善良心思,其實她發覺凡人求救就趕來,也足以證明她的心地了。

    六兩對小祖宗唯唯諾諾,可對別人他也是有脾氣的,一撇嘴一扭頭,不理她。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0 11:43 PM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三十八章 賣相驚人


  白翼趕忙搭聲,先說明六兩和蘇景也是來幫忙的,跟著又把城中鬼法說了個大概,最後還特意強調蘇景是離山弟子。

    對惡鬼的法術少女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倒是對蘇景挺感興趣,邁步走到蘇景身邊,說話大方自然,也沒什麼敬稱措辭,笑眯眯地問道:“我是涅羅塢啟巧,你是離山門下?”

    不等蘇景回答,正撇嘴的六兩忽然低低驚呼一聲,一掃滿臉不悅,換而恭敬謹慎,認認真真對火苗兒似的少女抱拳施禮:“適才不識仙子法駕,萬乞見諒,小道是齊喜山修家六兩,見過涅羅真傳啟巧仙子。”

    中土北方有大湖喚作涅羅,湖底有一道猙獰裂隙,內中地火翻滾終年不休,這‘水葉火根’的奇景是中土著名異像。

    ‘涅羅塢’依湖而建,門下弟子都依靠地下的惡炎火脈來修行火行道法,因為他們是‘水中取火’,功法很有特別之處,開宗立派逾五千年英才輩出,與離山劍宗同列七大天宗之一,只是不像離山的風頭那麼勁銳罷了。

    涅羅塢這一代有七位真傳弟子,火苗兒似的啟巧正是其中之一,居於末位,是小七。

    不論大小門宗,真傳弟子都是同輩翹楚、正宗嫡傳,將來有資格成為掌門人的,是以七大天宗全都加在一起,也不過百來位真傳弟子,個個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六兩混了這麼久,全都了解。

    一旁的白翼面現狂喜,做夢也想不到的,竟然請來了一位天宗真出弟子,這下子真的有救了。

    啟巧對六兩點點頭,笑:“啟巧見過六兩道友。之前我瞎猜誤會了你,莫放在心上。”這個丫頭不笑不說話,身為天宗真傳又沒有丁點的架子,竟然還對一個小妖怪道歉,實在讓六兩受寵若驚。

    蘇景和外門人說不著自己的身份,對她點頭笑了笑:“離山弟子,蘇景。”

    “我和你們離山劍宗的伏虎姐姐要好,回去替我給她帶個問候,讓她記得找我去玩。”啟巧拉家常,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全不擔心城中的鬼物。

    蘇景可不知道本門中還有一個叫‘伏虎’的師姐…這名字怎麼聽也不像個師姐。

    說話的這陣功夫,不知不覺的天色已經沉黯,西天盡頭那一抹赤光最後又猛地掙扎了下,繼而消失不見。

    不知是鬼術緣由還是天氣原因,天幕沉沉,不見星月。

    天,說黑就黑了,來得如此徹底。仿佛只一眨眼,便跨越了一個世界。

    就在天光泯滅的瞬間,莊子外忽然傳來一聲聲凄厲長嗥,轉眼彙集成可怕聲浪,充斥天地間!

    啟巧不見外,拉住蘇景的手把他擋在自己身後,笑道:“你修為還不成,打架的時候,只要我在你就躲我身後,算起來我也是你師姐,師姐照顧師弟,你被我護著不算丟人哦。”說著,她還轉回頭,眯起圓溜溜的眸子,皺了皺鼻子,對蘇鏘鏘做了個鬼臉。

    蘇景迷糊的,聽說不用打架滿臉開心,笑著點頭答應,結果換來啟巧的一聲輕笑:“你這孩子笑起來好看,以後要記得多笑。”

    話音剛落,負責瞭望的壯丁忽然倉皇呼喊:“攻莊,敵人攻莊!”

    白翼大吃一驚,前幾夜可都沒有過這樣的事情,外面被鬼術所懾的百姓,到了天黑也只是繼續閑逛,從不曾攻擊莊子。

    不等白翼傳令,哐、哐地撞門悶響便告響起,蘇景讓六兩帶著自己飛到高出張望,心裡不由打了個突,只見這城中的百姓,都好像畜生一般,四肢著地半趴著奔跑,速度奇快,輕松一躍便是一兩丈的距離,正從大街小巷中彙聚成潮,嗷嗷嘶嗥著,向著真頁山莊圍攏而至。

    下面的惡鬼等不及了,它要屠莊、加快自己的法術。

    莊子裡的兵丁、青壯並非沒有准備,或拿了弓箭兵刃牆頭狙敵、或用檑木去死死撐住大門……

    只要那些‘行屍’攻進來,所有人都會沒命。

    可是變成行屍後,無論力量還是速度都大增,只憑著普通壯丁、就算其中有個別出色武士,也絕難抵擋。

    白翼不是普通角色,連串傳令,安排手下把婦孺孩子都帶入地室躲藏,自己隨手從身邊人處接過一把鋼刀,他不敢指揮修家,只能做足自己的本分。

    啟巧攔住白翼,向他問明了那惹禍的孤井所在,隨後對蘇景道:“我得去掏惡鬼的老巢,沒辦法護著師弟了,還得勞煩你守護莊子,若你守得好,完事我請你吃飯。”

    天宗的真傳弟子個個出類拔萃,人家如何行止,蘇景自忖根本沒有插嘴的份,只是點頭應道:“你放心,莊子不會有事。”只見少年一擺手,隨即腥風席卷、攝人邪氣轟然彌漫,場中憑空多出一大群黑衣武士!

    九十八個人,分作四十九對,整整齊齊排列站在蘇景身前。每一對男女武士身上都氤氳著凜冽邪氣,尤其讓人感到詭怪的是…他們的站相:

    比著成年男子魁梧三倍有余的彪形大漢,穩穩站在地上;身形嬌小比著娃娃也大不了多少的女子,都坐在自家漢子的左肩上,唇角彎彎掛著嫵媚…妖氣森森的風情萬種!

    正要啟程的涅羅啟巧,也滿是意外的‘啊’了一聲,這些烏鴉衛的實力不在她眼中,真正讓她詫異的是這伙子妖兵的賣相…端的驚人!

    蘇景也沒這才短短一段時間沒見,鴉男身形又高猛長、鴉女則再度嬌小玲瓏,比翼雙鴉居然又有變化,脫口問道:“怎麼回事?

    哄的一聲,九十八頭烏鴉同時開口,和他們說起話來的熱鬧相比,外面那成千上萬的鬼兵嘶嗥,簡直就是清風。

    啟巧被他們吵得打了個激靈,趕忙駕起自己的火雲帕走了……

    蘇景暗罵了自己一聲沒腦子,暫時也不去理會他們為何又有變化,揚聲喝道:“助守本莊,闖入者格殺勿論!”

    外面的人都是無辜百姓,但為了不傷中咒者卻再搭上莊內眾人,那就是徹頭徹尾的假慈悲、真糊塗!蘇景絕不會做這種糊塗事,當斷則斷、該殺必殺。

    烏鴉衛話雖多,但作戰聽令絕不含糊,齊齊應了一聲:“諾!”

    蘇景對著被一起喚出令牌的黑風煞點了下頭:“你和六兩一起,也幫忙守莊。”

    就算是個白痴,也能看出蘇景手下的妖兵妖將是什麼成色,遠遠勝過那些壯丁和武士,白翼見這個‘通天境大圓滿’的少年居然有這樣的班底,立刻大喜過望。

    說話同時,紅色霞光吞吐閃爍,蘇景祭起了朝霞劍,准備迎戰正在攻莊的行屍。

    忽然‘烏下四十九’大喊道:“主公,他咋辦?”

    蘇景循聲望去,咳了一聲,那個鴉女手上還抱著參蓮子呢,小東西睡得正香,可能還在做夢吃奶,小嘴吧嗒個不停。

    蘇景把令牌一晃,直接把小東西收回洞天,但片刻之後,蘇景便感覺一道陰冷氣息突兀從遠方襲來,重重圍住了自己所在院落。

    院落中不止蘇景一個,但旁人,包括六兩與黑風煞在內,所有人都恍然未覺。

    五年大漠苦熬、金烏真策為他打下的身基非同凡響,雖然戰力、神通、修為和妖目遠不能比擬,但五感上那種細膩洞察,蘇景還能略勝六兩一籌。

    忽然間,眾人覺得眼前明亮了些……一輪寒月升上天空。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0 11:45 PM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三十九章 寒月天河劍符


  月非天上來,月自符中升。

六兩知道這輪寒月代表什麼,是以他有些疑惑:這是殺手锏啊,小祖宗怎麼這麼早就動用了?

    念頭才剛一動,還不等松鼠妖怪去問蘇景一聲‘為何如此’,懸於中天的寒月突兀發出一聲怒鳴,劇烈震顫中灑下一蓬銀色光華,把蘇景等人所在的院落照得亮如白晝。

    直到此刻眾人才發現,院子裡多了一個。

    院中壯丁列隊、家眷奔跑,再加上正要開始行動的烏鴉衛,足有數百之數,多一個人也不是那麼容易察覺的,之所以被大家一眼看到,只因她太醒目了:

    大紅色蜀紗長袍,大紅色繡鳳綜裙,大紅色四環如意帶,大紅色雲頭靴,還有高高挽起的發髻上斜插的赤霞釵……除了大富之家的新娘子,沒有人會這麼打扮。

    可‘新娘子’不是個女人,身高三丈開外、綠油油的皮膚,青面獠牙掀鼻血口,額頭三只肉瘤角,周身肌肉高高隆起,十指指甲漆黑如墨長逾二尺,分明就是一頭猛鬼。

    真頁山莊裡沒人辦喜事,人世間更沒有這樣的新娘子。

    寒月冷光,明見纖毫!若非劍符示警,眾人根本不知道凶猛鬼物已經做法遮掩身形、侵入了莊內。

    那喪物也沒想到自己的隱身法術竟會被驅散,面現愕然、正向蘇景飛撲的身形為止一滯。

    “不好!”遠處空中猛地傳來一聲驚呼…寒月一起,本來去直搗敵巢的涅羅啟巧就知道這邊出事裡,趕忙轉頭,正遠遠看到莊子裡的喜袍惡鬼,忍不住驚呼出聲。

    便是這個剎那,空中寒月陡然炸碎,犀利劍氣化作銀瀑倒卷,賁烈一擊轟襲喜袍猛鬼。喪物厲聲咆哮,雙手交叉向天空一翻掌!竟也是一枚月亮,只是她的月殷殷如血、殘殘如鉤。

    血色殘月一出,蘇景耳中便聽到萬鬼凄慘哭號,鼻中血腥惡臭翻湧,瘆瘆陰風如刀如針割刺周身。

    喪物只是用血月去硬抗寒月天河劍符,院中眾人就幾乎抵受不住,若猛鬼直接向他們出手,今天在場的又有幾人能活?!

    陰魂血月、寒月天河,兩股修家大神通轟然相衝,對抗之下喪物竟不落下風!只憑這一出手,喜袍喪物的修為就穩穩踏進元神修家或妖靈神的境界。

    未能將其一舉擊殺,不是陸崖九的修為不濟,而是劍符終歸比不得本尊御劍,符法只能承載陸老祖一劍之力,卻無法發揮他的精妙劍術和惡戰時用到的諸多配合法術。

    “哎呀!”還在空中、正放出紅蓮法寶的啟巧仙子發出第二聲驚呼,俏臉煞白,天宗真傳弟子的眼力何其了得,她看得出劍符的威力,當然也看出喜袍喪物的本事……啟巧是寶瓶境的修持,本以為自己穩穩能對付那個鬼物,萬萬不曾料到對方竟如此凶悍。

    正在惡鬥中的蘇景,見一道劍符無功,想也不想雙手齊揮咒令高唱,又是兩道寒月天河劍符放出,本已漸漸消彌的劍氣又告猛漲。三輪寒月同心所向、三道劍氣長河殊途同歸,寒芒巨浪中血月炸碎、鬼哭盡散!

    喜袍鬼被鎮壓了千萬年,實力損喪嚴重,終歸擋不住三道寒月天河劍符的強襲,法術被破身體就再無遮掩,被劍氣一舉割裂,腐臭屍身、濃稠黑血四散迸濺……

    突如其來的惡戰,皆因‘參蓮子’而起。

    喜袍鬼催動外面的‘行屍’攻莊,以求盡快完成自己的法術,但她自己陰元未復,本來是不想親自出手的,可沒想到,她正在地下修養,忽然察覺到一股極致香甜的靈氣,當即放出陰識查探,發現了被烏鴉帶出令牌洞天的小娃娃。

    天材地寶,滋補絕品,正是她最需要的。且據她認知,誰也不會把這種靈物飼養太久,隨時都可能將其一口吃掉,自己想奪寶絕不能多等。再以陰識一掃又發覺在場眾人全都不值一提,當下也顧不得再養傷,親身趕來奪寶。

    蘇景則是察覺到了她之前的陰識窺探,又想到參蓮子的寶貴之處,不敢絲毫怠慢,立刻放出一枚劍符護身……要不是少年機警,這次真的連做了鬼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壞了!”拼命往莊子裡趕來啟巧第三聲驚呼……碎屍萬段,喪物伏誅,蘇景卻毫不猶豫,叱喝一聲‘走不了’,雙手急揮,又是四輪寒月升天!

    啟巧在天上察覺的異狀,經金烏真火初步淬煉過的目光也同樣看得清清楚楚,喪物雖滅,可那身‘喜服’還在。沒有了身體的支撐,喜服變得軟塌塌的,大紅顏色也隨之退去,變得幾若透明,稍不注意便難以察覺,此刻這身衣服正隨風急飄,速度奇快向著莊外逃去。

    鬼身只是煞氣凝結而成,喜袍才是陰魂真正的附著之處,當年這喪物就是靠著這個障眼法,不知逃過多少次追殺。

    可惜這一次,她沒想到看上去修為全不值一提的少年身帶如此犀利的劍符,才一交手就遭重創。本就元氣大損,此刻再添重傷,喪物急急逃遁;她更沒想到少年的目光如此犀利,立刻發覺了她的真形。

    四月當空,四劍齊發。

    寒月銀盤,劍氣衝霄。旋即,月破、銀光裂,天河倒泄!

    “天那!”天上那位啟巧仙子第四次怪叫,這次她的驚呼因蘇景而起,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人,身帶如此可怕的劍符…還多得好像用不完。

    並沒有反復對抗、法術相鬥的過程,冥冥中只聽到一串痛苦嘶嗥,下一刻嘭地一聲輕響,那身‘喜袍’在寒月天河劍符的全力夾攻下,炸起一層幽綠色的鬼火,燃燒中寸寸飛灰化為烏有。

    六兩覺得自己的心都抽抽了,蘇景的最後一擊,竟然一口氣用去了四張劍符,打一個身體都碎了的惡魂,又哪用得到這麼大的手筆。

    大黑鷹則暗贊了一聲‘小主英明’,他是猛禽,天生好鬥,打鬥的經驗要比著六兩豐厚太多。這個喜袍鬼何其可怕?她全盛時怕是比老祖也不遑多讓!對上這樣的強敵,非得下死手不可。最簡單的道理,如果蘇景最後只打出一兩道劍符,萬一只是讓她斷滅生機,卻沒能完全打死,那後果便是惹來她瀕死反撲、同歸於盡的法術,在場眾人誰也活不了。

    這種時候,只求把她打滅、打爆,有什麼手段都得一起用上,絕不能心疼家底。

    一次打出所有劍符,並非無知孟浪,倒是少年氣魄。

    “小心!”第五次,啟巧尖聲大叫,神情惶急,催動身形與法寶,幾乎是直接從天上‘栽’下來,風馳電掣般撲向蘇景身前。她看得清清楚楚:四道劍符合擊下,那喜袍竟還不曾化作飛灰,變成絕難察覺的虛影,狠狠一兜撲向蘇景。

    雖是意外,可也不值得奇怪,若那個喪物輕易就會毀滅,當年對付他的高人又怎麼可能只是設下禁制將其鎮壓,而沒有直接把她打散。

    不過喜袍連挨上‘一而二、二而四’前後七道寒月天河劍的猛擊,也變成了強弩之末,她用不出厲害法術了,更連逃回巢穴的力氣都不存,最後一撲只是類似奪舍的鬼術,能奪下他的身體最好,就算奪不下,至少也要抹掉他的魂魄,和這個看上去迷迷糊糊、卻在相鬥時心狠手辣的小賊同歸於盡!

    “完了!”第六聲大叫,著急且沮喪,啟巧還是晚來了半步,她趕到時喜袍喪物已經撲上蘇景。氣得六兩啊,要不是打不過,松鼠非一腳踢飛這個啟巧仙子不可。

    而同個瞬間裡,嘭地一聲輕響裡,蘇景身上陡然卷起忽忽烈焰,赤炎之中透出淡淡金色,在夜空下分外妖嬈……

    金烏真策,護身赤炎!

    冥冥之中,突兀炸起凄厲慘叫,連綿不絕聞者變色,莊內的普通人被這慘叫折磨得幾乎站不住腳,紛紛摔倒在地,就連大黑鷹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金烏真火純陽至烈,本就是陰喪鬼物的克星,蘇景現在修為淺薄,可喜袍喪物又何嘗不是燈枯油盡?喪物這最後一撲,遇到蘇景的護身赤炎,干脆就等若是把它自己投進了煉魂爐。

    蘇景周身火光熊熊,旁人都紛紛後退,唯獨啟巧反而走進了兩步,被火光映得異常明亮的雙眸盡是意外…涅羅是火宗,真傳弟子個個都是玩火的行家,啟巧卻不認得這是什麼火。

    慘叫聲漸漸低靡,半柱香的功夫之後,終於徹底消失。六兩手忙腳亂地把自己的道袍脫下來,琢磨著小祖宗把自己衣服也燒沒了,待會得光著出來,做妖奴得有這點眼力價,提前做好准備。

    元凶魂飛魄散,外面的行屍也停止了發瘋,空洞洞的目光裡先閃過一絲清明,跟著又升起一片迷惘,隨後身體脫力,一個個摔倒在地就此昏厥。

    很快,天亮了。不是旭日破曉,而是真頁山城中的陰喪鬼氣消散一空,月色明浩星光璀璨,輕輕柔柔的把這座城照耀起來。那些遍布於大街小巷、磚牆瓦頂的喪家陰脈,隨著主人的消亡迅速枯萎……

    七道劍符,三次強攻,一戰劍氣縱橫、驚心動魄,前後加起來卻也不過幾乎呼吸的功夫,否則啟巧也不至趕不及。

    莊內,又是‘嘭’的一聲輕響,蘇景護身赤炎散去,正要拿著袍子往前衝的六兩滿是意外的‘咦’了一聲,跟著還怕是自己被火光耀花了眼,使勁揉了揉眼睛在看,六兩的神情更驚奇了……蘇景身上穿著衣服呢,准確講應該是換了衣服,不是原來那身長袍,而是一身刑部鐵捕才有資格穿的黑色飛魚袍。

    一把火,把蘇景燒成個小捕快了?這事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不過蘇景的飛魚袍稍有變化,胸口上烙印的大字不是‘捕’,而是個‘好’字,顯得異常不著調。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0 11:46 PM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四十章 施恩不望報,事了抄家去


   六兩到底是混了多年的妖怪,腦筋轉得飛快,轉念一想便驚喜問道:“這是…那件喜袍?”

    喜袍本來是件寶物,被喪物所得,煉化成自己的棲身、附魂之處。剛剛喪物和蘇景拼命,它想要奪舍,而奪舍是個先合身一體、再擊破主魂、最後獨占身體的過程,喪物只完成了第一步就被燒得魂飛魄散,也是在這第一步中,蘇景、喪物同時成了這袍子的主人,再加之真火煉化,喪物死後,袍子自然就成了蘇景的。

    可以說,若喪物不來奪舍,憑蘇景現在的修為,一輩子也休想煉化了這件袍子。

    蘇景沒注意自己胸口上那個‘好’,看看袖子、看看下擺,還挺滿的,對六兩點頭笑道:“我還擔心它會是喜袍呢,那可真沒法穿了。”

    鬼袍神奇,並沒有本屬形質,會隨主人變化,不過它不因主人命令而變,只是如實反映出主人本心。如果蘇景的志向是廚子,那現在袍子就應該是條圍裙。

    蘇景暫時顧不得歡喜,先確定真頁山城已經穩定無虞,又閉上眼睛用心體會新得的鬼袍,自己的袍子被自己的劍符打得太狠,殘損異常,還需慢慢煉化、助其恢復。

    這是一等一的好東西,蘇景著實樂了會子,這才轉目望向一旁的涅羅啟巧。看著火苗兒似的女孩一臉驚疑模樣,蘇景忽然心生狹促,笑道:“不好!哎呀!壞了!”

    啟巧是個開朗性子,又知道蘇景沒惡意,聞言自己也笑出了聲,混不在意地接道:“天吶!小心!完了……”說完,她又復清清脆脆地笑起來,開打之前還大包大攬,讓蘇景躲在自己身後,沒想到打起來了,從頭到尾她自己就六聲驚呼。

    這種事不能想,越想就越好笑。

    好半晌過去,啟巧才止住了笑聲,問蘇景:“那個喪物想嫁人,你的志願是做個好捕快?”她也不認得鬼袍是什麼寶物,但她心思通透見識廣博,猜出鬼袍會映射內心。

    蘇景還不明所以:“捕快就是捕快,‘好’從何來?怎麼會有這麼一說?”

    “寫你胸口上了,那麼老大,想看不到都難。”

    蘇景拉著胸襟低頭一看,這才明白怎麼回事,當即窘得不行,急忙搶過六兩手中的道袍裹在身上,心說這件鬼袍平時不能外穿……飛魚袍上鬥大一個‘好’字,用白馬鎮鄉親的話來說,實在太二了。

    鬼袍認主,也如大聖玦一般,隨時可以被蘇景收於體內,都不用什麼時候都穿著。

    等蘇景忙活完了,啟巧再問道:“你真是離山弟子?據我所知,如今離山門下根本沒有修火弟子,還有,你那是什麼火?又怎麼會有那麼多霸道劍符?”

    “我傳承的是八祖神通,金烏陽火。”蘇景挑著想說的回答了,跟著反問對方:“該抄家了,你去不去?”

    啟巧眼睛一亮,可隨即又搖了搖頭:“你打下的惡鬼,你自去抄家…那喪物厲害,巢穴下應該有好東西,我跟了去,想拿會覺得不合適,不拿又看著眼睛發疼…我可不找那份罪受。”

    開了句玩笑,啟巧又道:“此間事了,我身上還有師門之命,這便走了。”說著,素手一晃,把一根兩寸長、火紅色的樹枝扔到蘇景手上,繼續笑道:“我不是那個喪物的對手,是以算起來,這次是你救了我的命,哪天有空記得來涅羅塢找我,到地方拿著此物通報一聲即可,師姐帶你好好逛一逛,走了!”

    說完,祭起火雲騰空而去,片刻後空中又傳來她的笑聲:“下次要還能一起打架,我躲在你身後。”

    蘇景一笑,也不再多待,伸手一晃大聖玦,把那些都快吵翻了天的烏鴉衛全都收回洞天,由兩大妖奴帶著一躍而起,去往城中那口惹出大禍的井。

    真頁山城主人白翼還一直在旁邊等著,他見蘇景和啟巧在談話,不敢過來打擾,打算著等他們說完了再來行叩拜大禮,謝過小神仙的天恩大德,不料人家說走就走,自己竟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到了現在白翼哪還會再對蘇景有半分輕視,他肉眼凡胎,辨不出擊殺喜袍喪物用的是劍符還是法術,只道小神仙法力無邊,先前自稱‘通天圓滿’是開玩笑的話。要說起來蘇景這一仗也的確打得干淨利落。

    白翼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崇敬,瞧著對方飛走他無法、更不敢阻攔,只能跪倒在地,縱聲大呼,口中言辭滿溢感激之情。

    莊子裡所有人都隨著白翼一起對天叩拜,直到蘇景等人離開半晌後,管家才跑上前扶起了白翼,老管家也多有唏噓:“施恩不望報,事後拂衣去,當真是仙俠本色。”

    白翼說道:“施恩者不望報,受恩之人卻不能不報。”可是話說完,他又長嘆了一聲。

    身旁的夫人明白老爺的心思,蹙眉道:“莫說小神仙已經走了,就是他還在莊內,咱們手上的凡俗寶貝,又怎麼可能酬得回他的天恩大德。”

    白翼是一方之主,心思轉得頗快,眸中精光閃了幾閃,先後想過好幾個報答辦法,最後選了個自認為最合適的,對身邊傳令:“去把毛、倪兩位夫子請來。”

    夫人一聽說他要請白家宗堂裡的飽學之士,立刻就想到個大概:“老爺是要為小神仙立傳?”

    “為仙家立傳,我哪有這個資格。我只是請兩位夫子編寫一本異志,講一位離山門下、名叫蘇景的少年劍仙行走人間,鬥妖降魔救民於水火的好故事。”白翼微笑著:“這書要編得好看,還要寫得快、印得多、運得遠,我要東土各地都有售賣…不,不收錢,我白送…不妥,收不收錢我再想一想。”

    倒不是白翼財迷或動了賺錢心思,而是有些東西,不收錢的話反倒會變成破爛貨,白翼是真心想要為蘇景打出一份響亮名聲,是以如何才能讓這‘鬼怪小說’真的廣傳東土,他還得好好斟酌。

    夫人眼眸清澈,望向夫君的目光裡輕揚著些些崇拜:“老爺的法子,真的很好。”

    可是話說完沒過多久,夫人的眼圈又悄然泛紅。離山弟子大展神威,與可怕喪物滾滾惡鬥……全城得救固然值得欣喜,但夫人也因此被勾起了心思,當危機過去,開始不由自主地想念同樣在離山修行的孩兒。

    白翼明白夫人心中所想,咳了一聲眉頭微皺:“你看你,又是這個樣子,羽兒在離山修行,那是登仙正途…就算最後未能成仙,至少也可享受千百年的性命。離山劍宗又是何等威名,有什麼妖魔鬼怪敢去哪裡撒野?孩兒他能長壽、得平安,你還想怎麼樣嘞。”

    白夫人垂淚。修行之路漫長無邊,凡人卻只有短短幾十年光陰。孩兒要走得長遠,便得專心修行,父母不敢打擾,就只能天天忍著、盼著、數著。數來數去也數不知,今生此世,還有幾次相見。

    修行之苦,苦的又何止是修士自己。

    蘇景不知道白翼夫婦的說話,更不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被寫進書裡了,他現在重新打通了那口井,正深入地下……抄家。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0 11:47 PM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四十一章 沒穿喜袍的喜袍鬼


  井深二十余丈,盡頭處地面泥濘,軟塌塌地直陷腳踝,蘇景眼睛尖,稍一檢查就發污泥下有隱隱透著些金光,俯身摸索,觸手冰冷、生硬,撿起來一看是一只已經開裂的小金劍。

    六兩施法、黑風煞出力,迅速打通泥濘土層,繼續向下,又在深入了數十丈後,眾人眼前豁然開朗,已經置身於一片巨大地窟之內。

    主僕三個不敢大意,各自提起真元護陣身體,蘇景把朝霞劍也放了出來,小心戒備四周……

    劍上綻起的赤色光芒,勉強照亮了這片暗無天日的空曠地,借著光芒蘇景隱隱看到不遠處好像有什麼東西,向前走上幾步,同時眯起眼睛運足目力觀瞧,片刻之後他忽然發出了一聲怪叫:“快跑!”說著話拉起六兩和黑風撒轉頭就跑,懸於頭頂的朝霞劍則奉著主人心意,向著前面那個東西疾刺而去。

    兩位妖奴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反應都不慢,蘇景一說逃他倆就化煙化風,帶上主人一起向上飛去。身後傳來‘當’地一聲大響,朝霞劍已經斬中了那個東西,交擊聲未落盡,蘇景三人都已經逃回到地面了。

    六兩膽子小,這倒不怪他,本性如此,他還在做畜生的時候就是‘逃派’的,到了地面上還覺得不踏實,一個勁地催促著:“這裡也不安全,速速飛天…干脆直接回離山去,到了離山就算閻羅集結陰兵來討也不用擔心了。”

    黑風煞是‘鬥派’的,在之前莊內莊內惡戰沒幫上忙,心中一度懊惱,此刻應聲道:“老六帶著主公先走,我留此斷後!”

    要說起來,妖怪之中也不乏聰明絕頂之輩,可他們畢竟是後天開通的靈智,就算聰明,心機上多多少少也會有些缺陷,兩大妖奴一個想逃一個要打,都忘了問一問蘇景到底在下面看到了啥了……蘇景看到了喜袍鬼。

    蘇景擺手止住兩個手下的說話,心念一動,旋即赤霞光芒閃動,飛劍從地下飛了回來。

    下面的惡鬼並未對付朝霞劍,挨了它一斬就把它放回來了?

    剛剛事發突兀來不及細想,畢竟喜袍鬼太凶悍,一見她蘇景當即被嚇了個魂飛天外,此刻驚魂稍定,蘇景的心思也重新活絡起來,又仔細想一想,下面那個是喜袍鬼,長相、身形甚至架勢、氣質都和莊子裡見過的喪物一般無二,僅有的區別在於:地下那個喜袍鬼是**的。

    沒穿喜袍的喜袍鬼。

    確定了細節,蘇景的膽子又重新從肚子裡長出來,帶上兩大妖奴重新跳井、原路返回,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凶猛惡鬼栩栩如生,面色猙獰怒目圓睜,但它不是活的。

    沒有喜袍加身,它什麼都不是。

    但足以分金裂石的朝霞劍,卻沒能在它身上留下一絲白痕。

    既然它不還手,蘇景就再揮動朝霞劍試了幾次,每次斬殺都會掀起一聲金鐵大響,惡鬼巋然不動,只憑朝霞劍根本傷不到它。

    六兩若有所思:“這個可能是那喜袍喪物給自己煉化的另一具身體。”

    三個人繼續在地窟中搜索,不過找來找去,不外兩種東西:

    一是深井盡頭見過的那種小劍。前前後後蘇景撿來了九十九支。

    古時大修家以金劍布陣困壓喜袍鬼,和蘇景之前的估計差不多的,無數年頭下來,劍禁威力漸漸消彌,變得脆弱不堪,堪堪就要壓制不住惡鬼了,真頁山城的百姓又來打井,毀掉了一支占了法陣主位的金劍,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終於讓喜袍鬼脫困。

    可惜蘇景等人找到的小劍全都是碎裂的,禁制一垮,金劍也隨之被毀,再沒有一絲靈氣了。但它們質地非凡,落在修行高人手中仍是好東西,重新祭煉後便能承載、發揮全新威力。

    地窟裡另一種東西就是把離山第一代真傳弟子蘇仙家嚇得三魂出竅的‘死鬼’了。前前後後,蘇景等人竟找到了十三頭這樣的鬼物。

    所有這些‘死鬼’,都是喜袍喪物給自己祭煉的身體。她被鎮壓在金劍禁制之下,原先的法身早被打碎了,只剩一身喜袍。不過這地下不遠處有一條陰煞地脈,這種煞氣對凡人無害,對喜袍則有補益,能被她煉化成實質、凝聚身體。

    喜袍出不去,無數年頭裡就給自己煉了一具又一具身體。

    乍看上去,她平時只能用一具身體,給自己弄出這麼多身體純粹無聊。可是若仔細想一想,待她元氣盡復、帶著這些身體重返天地,再與人爭鬥時,一具身體被打碎,喜袍一轉又能再啟用另具身體,著實是厲害手段了。

    另外,據六兩所知,像喜袍喪物這種鬼道高手,多半精通煉屍之術,這些由陰煞氣凝聚成的身體,無疑是極好的‘坯子’,待喜袍重見天日,找齊了其他材料,就能把這些屍體煉化成極厲害的幫手。

    聽著六兩的解說,看著一具具‘死鬼’,蘇景心中泛起層層恐懼……涅羅啟巧來之前,他想的也是憑著六道劍符,進入深井內誅殺鬼物。後來陰錯陽差,才讓那場惡戰在莊內爆發。

    也幸虧鴉女把參蓮子抱出洞天、引誘了喜袍。而喜袍又輕敵在先、急匆匆殺出去未帶上幾具身體做防備,這才慘死加送禮。

    在這地窟裡,喪物能來回轉換身體,每一具身體都能發出對抗一兩道劍符的法術,他手中劍符就是在多幾倍怕也死定了!

    蘇景心有余悸,六兩更是冒出了冷汗,小聲勸道:“小祖宗,下次再做好事真得先掂量一下…若是非作不可的話,是不是…至少也得把臉蒙起來,萬一惹上了厲害怪物,逃掉後就不用擔心他尋仇了。”

    蘇景點頭:“是,再做好事要蒙臉,以防萬一。”

    金劍是好東西,‘死鬼’同樣珍貴。雖然現在還沒什麼用途,但也不能就此放過,拍拍錦繡囊,一股腦將其收了,又使勁搜索了一陣確定再沒有了其他東西,最遺憾的是沒能找到喪物的乾坤袋,估計是她被鎮壓時,在惡戰中打爆了。

    三個人就此啟程,黑風煞的修行到底還是被打斷了,干脆也不再著急,由他來擔當座駕。

    鎮壓喜袍的地窟極大,蘇景三人在下面搜索,不知不覺用去了十幾天的功夫。其間蘇景喚出烏鴉衛,弄明白了他們身形又起變化的緣由:蓮女死後身化沃土,而殘存於她五內的最後一點真靈妖元因此飄散出來,讓那片地方變得異常‘肥沃’,烏鴉衛就是沾了她的光,修為得以迅速精進,身體也隨之變化。說起來,這或許是蓮女對烏鴉衛照顧自己孩兒的最後報答吧。

    待他們重返地面時,真頁山城已經恢復了生機,惡鬼死了,被鬼咒所困的百姓在蘇醒過來後就恢復了神智,只是身體還虛弱,需要一段時間來慢慢調養了。

    正是清晨時分,朝露打濕屋脊,空氣說不出的清甜,大街上有人往來、有店鋪開張、有小販叫賣、小娃背著書袋去學堂,一邊走一邊揉眼睛一副沒睡飽的模樣……

    六兩又想起了那些劍符,心疼得愁眉苦臉,見蘇景全不在意似的,忍不住問了句:“您…不心疼那些劍符?”

    物盡所用,且不說外面、將來,就說莊內這千多人,都因那七道劍符而活。蘇景以為值得了,便不用心疼、不必沮喪。不過他的話沒說出口,笑了笑,隨口應了句:“還好了。”

    六兩替小祖宗不值:“就老祖的那一張符篆…咱就這麼說吧,若是殺一千人能得一道劍符,外面的不知多少人會毫不猶豫地動手嘞。為了他們您一下子把剩下的劍符全用光了……”

    對此蘇景無意辯駁,看法不一樣,算法也就不一樣,這種事不用矯情了。

    黑風煞振翅疾飛,六兩回過頭,最後又看了一眼真頁山城,長嘆一聲:“你們都得好好活,活上百歲…那是七張寒月天河劍符換回來的命啊!”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0 11:48 PM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四十二章 西邊來的蘇景


   崔巍、崔晨,親兄弟。

    哥哥三歲、弟弟兩歲時,被雲游的離山長老相中,收做外門弟子。不久前兄弟倆同時打通了第三境‘如是’,跨入‘小真一’境界。

    ‘小真一’是領悟境,入世行走、尋求感悟是這一境的修行方式之一,兄弟倆就此下山,漫無目的地瞎逛,進入西域地界,很快聽說了一樁傳聞:不久前,一位名叫蘇景的離山弟子賑濟災民。

    越往西走,這樁傳聞被提及的次數就越多,連崔氏兄弟都沾了光,當地百姓聽說他們也是離山弟子,全都當成在世神仙一般恭敬、款待。

    崔巍性情木訥,在離山的時候和同門也沒太多交往,問弟弟:“蘇景?我好像沒聽說過。你知道這個人麼?”

    “你沒聽說過就對了,因為壓根沒這個人。”弟弟崔晨笑答,一奶同胞,可兄弟倆性格截然相反,弟弟為人外向熱情,和同門混得極為熟稔,就連內門弟子裡都有他的朋友,是以離山上下,大小事情他知道的著實不少。

    離山弟子眾多,崔晨就算多長十個腦袋也記不全人名,但他下山前特意打聽過,知道離山門下現在世間行走的都是誰,其中根本沒有這個蘇景這一號。

    崔巍更納悶了些:“沒有?那這傳聞怎麼說得好像真事似的?”

    崔晨心思活絡,想了想就找出了緣由:“照我估計,應該是有個叫蘇景的人,想拜進咱們離山門下,又怕被拒絕回來,所以就先把名聲打出去,替咱們離山行善,說不定長老們一高興,就他收下了。”

    崔巍皺起眉頭,一根筋的想法:“做善事是做善事,想入門是想入門,兩件事混成一體,不倫不類,更失了誠心。”

    崔晨搖頭笑道:“就算投機取巧,總歸也是做了善事,救了許多人,我倒覺得,師門應該收下蘇景。這樣以後大伙都來學他,想入離山就先去做好事,哈哈,不錯啊。”

    崔巍沒再辯,只是說道:“有人冒了離山的名頭做事,無論善事惡事,都要通知師門。”說著從懷裡取出一枚小小紙鶴,對其輕語幾句,又取來一盆清水,把紙鶴放了下去。

    紙鶴入水立刻化作一裊輕煙,就此消失不見。

    ……

    黑風煞疾飛,又快又穩。不知大黑鷹又想到了什麼,沒頭沒腦地贊了句:“老祖賜下的仙法,果然了得。”

    六兩隨聲搭腔:“怎麼?老祖賜給你的功法,你又有新領悟?”

    黑風煞卻搖搖頭:“不是說我,是說主公。初下地窟時,他竟能在我前面發現‘死鬼’,要知道鷹之一屬,真正引以為傲的不是如何能飛,而是目光銳利。何況我還是逼近五靈階的妖目,主公剛剛打通了第一境。”

    黑鷹的目光的確銳利,比起金烏呢?只怕也跟瞎子差不多了。

    蘇景第一境修行得無比緩慢,可是打下的基礎也是少的牢固,身體被被金烏真火洗了又洗,眼睛也不例外,目光自是銳利。當然這不是說他現在能看得比黑風煞更遠更清,但是在近距離、細節的觀察上,還是蘇景穩勝一籌。

    黑鷹的飛天術遠非六兩可比,這一路上也再沒遇到什麼閑事,半個月後,主僕一行就進入了離山地界。黑風煞轉回頭對蘇景道:“主公,再向前便是離山,是飛過去還是……”

    話沒說完,松鼠六兩就搶話回答:“自然是飛過去,小祖宗是什麼身份?難不成還要像那些不入流的修士一般,早早按下雲頭步行去離山?”

    離山位列天宗,不是普通地方,方圓數百裡內,外門人物大都不會飛遁趕路,而是老實巴交的走路通過,這不是離山的規矩,但卻是別家的尊敬、是離山的氣派。

    蘇景第一次回門宗,不欲招搖,沒搭理‘鼠仗人勢’的六兩,對黑風煞吩咐道:“降下去吧,我們走過去。”說話時極目遠眺,遠處一片山巒起伏,看上去並沒有太起眼的地方,和他的想像大相徑庭。

    可是還不等黑鷹完全降落,遠處便升起數道劍華。一個聲音傳來:“前面是哪一位仙家?還請報上仙山寶號、講明來意。”

    話音落處,六個年輕人便御劍而至,都很年輕,大的不過雙十,小得看上去也就是十三四歲,個個長得器宇軒昂,腰間都掛著劍牌。與蘇景從多寶會上得來的劍牌不同,他們腰間小劍都是玉質,蘇景聽師叔講過,這是內門弟子的信物。

    之前喊話的是那個一行內門弟子中年紀最長的。

    幾個離山弟子來到近前,看看黑鷹又看看鷹背上的乘客,不等蘇景開口說什麼,另個十六七歲的薄唇少年就笑著年長弟子說道:“趙師兄,你看走眼了,哪是別派的修家,根本就是個不入流的扁毛怪物。”

    趙師兄只笑不說話,其他幾個離山弟子則紛紛點頭附和,顯然薄唇少年才是一行人中的核心。

    黑風煞是幫陸崖九做過事情的,算起來蘇景能有今日的機緣,還多虧它當初一路相送,聽對方出口不遜,蘇景直言回應:“你說話注意些。”

    即便是陸崖九差遣黑鷹,也始終禮貌有佳。而老祖的狂妄,哪像面前幾人那麼膚淺。

    薄唇少年名叫樊翹,是離山劍宗一位長老的嫡親第七代玄孫,平時很得長老寵愛,在內門裡雖然不敢作威作福,但也有幾個擁躉。見了這種外門妖怪全然不放在眼中,聞聽蘇景頂撞輕蔑笑道:“人家修行你們也修行,卻沒修成一點見識。你們是在哪個荒山僻野修行的?可知這是什麼地方?趕緊下去步行過境!莫說咱家沒提醒你,在離山界內瞎飛,本座一劍刺穿了你們,你們也只有認倒霉的份。”

    話說的狂妄,但終歸還是不敢隨便動手的,離山劍宗門規森嚴,輕啟事端必受重罰,就是他祖爺爺也護不了他。再說這幾個內門弟子是修行閑暇四處亂逛玩耍,正好在山界內見到了飛鷹,才趕來看看打發無聊,並非職責所屬。

    這個時候,又一道劍光飛來,不過飛行之跡歪歪斜斜,遠遠比不得幾位內門弟子,來得是個方頭方臉的少年,看劍牌是個外門弟子。

    不得不說的,蘇景還真沒見過腦袋長得這麼四四方方的人。

    方頭少年趕到,顧不上和幾位內門師兄打招呼,就氣喘吁吁對蘇景一行道:“抱歉得很,門宗內正在演練大陣,為免誤傷道友掌門傳下封天令,還請暫落雲頭,怠慢處萬勿見怪。”

    這個四方頭才是真正當值、負責攔截附近飛天人物的弟子,他眼力差、飛得慢,所以來晚了片刻。

    和蘇景說過話,四方頭又戰戰兢兢地對幾個內門弟子作揖施禮,似乎想替蘇景求情,卻又不敢多說什麼。

    四方頭輩分低,比著另外幾人差了一輩,嘴裡結結巴巴地喊著‘師叔’。

    樊翹似笑非笑,根本不理會四方頭,望著蘇景:“就憑你們幾個,想領教離山仙劍還不夠資格,下去吧!”

    與樊翹同行的那位趙師兄心思更沉穩些,就多問了句:“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

    六兩冷笑,代為回答:“我家主公蘇景,乃是……”

    真正的身份還沒報出來,樊翹好像忽然想起什麼,插口追問:“你就是蘇景?打從西邊來、在西域做善事的蘇景?”

    一邊說,一邊尖聲大笑,似乎蘇景這個名字牽連著一個大笑話似的。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0 11:50 PM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四十三章 水幕天華大陣


  樊翹笑聲輕蔑,六兩和黑風煞自然翻臉,同聲叱喝:“笑個屁!”

    外門弟子四方頭擺出一副粗聲大氣的強調,對蘇景道:“怎麼還不聽勸,快快下去!”同時卻頻頻對蘇景打眼色。腳下飛劍也稍稍移動,把自己擋在兩伙人中間。

    這倒是個好心眼的少年,生怕蘇景和樊翹再爭執會吃虧。

    只是四方頭覺得蘇景這個人,看著迷糊,人比看著還要更迷糊,這都什麼狀況了,怎麼還在天上待著不下去。

    樊翹笑聲不止,搖頭道:“走不了了!前幾天我看到崔家哥倆傳回本門的消息,這個蘇景在西域冒充本門弟子,招搖撞騙、不知有何圖謀,姓方的你讓開,本座這便要拿下了……”

    話未說完,樊翹忽然眼前一花,一件東西被蘇景從手中擲向他面門,樊翹還當對方搶先出手偷襲,冷笑中都懶得去看飛來的到底是什麼,腳下飛劍一閃,‘當’的一聲將其斬飛。

    幾乎與此同時,身邊的趙師兄也急急喊了聲‘師弟不可!’

    喊聲稍慢,劍一磕飛‘暗器’,樊翹不明所以,趙師兄則身形一閃向著‘暗器’追去,伸手將其抄如掌中仔細觀看…越看,臉色就越不對勁。

    樊翹皺眉發問:“到底是什麼東西?”說話功夫,他也看到了趙師兄掌中之物,旋即臉色驟變!

    蘇景扔向樊翹的,是陸崖九親手為他煉制的命牌,真傳弟子命牌。

    離山弟子分作四大類:

    記名弟子,多得沒法數,資質普通少見良才;

    外門弟子,有些資質,但成就大都有限,有數千眾;

    內門弟子,門中骨干,資質上乘天賦了得,不到五百人;

    真傳弟子則個個都是修行奇才,有望成就元神之輩,如今整座離山加起來也不過十二個人。

    可以說,真傳弟子才是門宗未來的希望,地位遠非其他弟子可比,就算掌門對他們也珍愛得緊。

    真傳弟子的來由分作兩種,一是天賦特別精奇,一出生就引得雲驚雷動天現異像,被離山高人及時發現後引入門宗,不過這樣的人少之又少;另一種則稍稍‘平凡’,原本是某位長老門下弟子,修行刻苦進境非凡,一路都取得了不起的成績,被掌門人看中、得眾家長老青睞,經各堂決議後得以擢升,被提拔成真傳。一但成為真傳弟子,從實際意義上來說就不在是原來那位長老的門徒了,而是整個離山劍宗的衣缽弟子,本人也會搬離原先所在山峰,進入門宗特別為其指定的清淨處修行,他的功課事情由掌門人和更資深的宿老接手、加以指點。

    而離山門下弟子無數,但只有真傳弟子才有資格繼承九位師祖的衣缽、修習他們的本宗正法。

    當最初震愕過後,樊翹又復冷笑:“假的吧!姓蘇的好大膽!”

    趙師兄卻臉色迷惘:“是真的……這命牌是真的。”

    樊翹雙眉一挑,斷然否定:“不可能!獲真傳的一共就十二人,且師兄們都在門宗內修行,哪來的第十三個?”

    六兩聞言森森冷笑:“狂妄小輩,你又是什麼角色,離山大事,用得都向你呈秉麼?嘿,之前在我家主公面前自稱本座,你也不怕折壽。”

    樊翹的天分不錯,自幼被接來門宗修行,一共也沒下過幾次山,平日裡得長輩的愛護,又知道離山天宗名滿天下,由此養出來了一份驕氣,可一旦真遇到事情,立刻就沒主意了,口中只是一個勁地說著不可能,呆呆站在原地,全不知該如何處理。

    那位趙師兄對蘇景換了顏色,神情恭敬異常,不過真傳命牌仍被他握在自己手中,並未歸還,抱拳一禮:“請問道友,這塊命牌從何而來?趙慶守護山門有責,還望道友點名其中淵源才好向師門呈秉。”

    陸崖九還另外給了蘇景一塊玉玦,其中有老祖親口之言,證明蘇景身份。

    蘇景正想將其取出,忽然心念一動,琢磨著:萬一這幫小子拿了兩件信物扭頭跑了我怎麼辦?兩件信物同失,我說的話離山上下又哪有人會信我。

    當下蘇景搖了搖頭:“你把命牌呈上去就是了,其它你不用問。”

    涉及真傳弟子的事情,不論真假本都不是幾個內門弟子能管得了,等他們呈報過後,山上下來重要人物,蘇景再遞上玉玦就不怕了。

    趙慶點點頭,對身後幾位師兄弟使了個眼色,轉身正想走,可做夢也沒想到的,樊翹突然大吼一聲:“拿不出別的證物,你便是假冒的,還不束手就擒!”說著猛一拍飛劍,連人帶劍一起撲了上來!

    就連趙慶都失聲叫道:“樊師弟你做什麼!”

    樊翹誤會了…趙慶向他們打眼色是讓他們看住蘇景,他這個草包卻以為是先拿下來出、借機打一頓出口氣再說。事後就算長輩追究,也未必就沒有狡辯的余地,畢竟天下皆知,離山就只有十二個真傳弟子,而蘇景又不肯說出這第十三枚命牌的來歷。

    在場幾位離山弟子中,偏偏就屬樊翹修為高,小小年紀就已經突破了第五境衝煞,他的動作奇快,旁人都來不及阻止。

    黑風煞和六兩同時大怒,叱喝一聲全力出手,哪還顧忌對方是個離山弟子!可雙方才一接觸,離山內門的純正心法和精怪雜門修行的差別立時便顯現出來,雖然六兩是五靈階、黑風煞也接近五靈階,卻根本攔不住樊翹,被一拳一腳同時打摔到一旁。

    下一刻樊翹的飛劍磕開赤霞劍,雙手扣住了蘇景的肩膀,只待稍一發力就能卸掉他雙臂關臼,給蘇景一場好疼痛。

    此刻身邊忽然冷風侵襲,一柄飛劍從斜處刺來,扎向樊翹手腕。那個外門方頭少年出手,老實孩子想救蘇景。

    方腦袋老實,但老實人也有老實心思,天底下怎麼可能會有人拿著假的離山真傳弟子命牌,跑到離山界內來招搖?這其中必有原委,豈能輕易動手拿人。

    沒一點用,方腦袋本領低微,飛劍速度太慢,還未能逼開樊翹,就被樊翹的飛劍擋下,他自己也被一腳踢翻摔下高空。

    蘇景沒想到事情竟會這樣,勃然大怒!想一想,從頭到尾,他也不過是質問了對方一句‘你怎麼說話’,樊翹又有什麼可委屈的,竟在確認過命牌真屬無疑,還要動手傷人。

    可惜師叔賜下的劍符都被用光了,否則此刻蘇景怕是真要發動一輪寒月了!

    蘇景現在的修為不值一提,身上又再沒有可以依靠的寶貝,飛魚袍自動成形准備護主,蘇景也心意流轉要催動護身赤炎,但絕沒想到的是,就在自己要放火、就在樊翹堪堪要發力的瞬間,遽然一蓬暴戾妖氣,自蘇景身上衝天而起!

    樊翹大駭,哪還敢在傷人,拼出全身的力氣倒飛出去。

    蘇景身上的暴躁妖氣,仿佛大海決堤一般轟轟散出,有如實質一般轉眼凝結成形:一頭身形百丈開外的,巨大的九尾狐狸,懸浮於半空,穩穩將少年托在了身上。

    繼而,妖狐引頸長嗥,叫聲並不凄厲,相反卻霸道充盈,震動得天地搖擺,烈烈妖威之下幾個離山弟子甚至都穩不住身形,飛劍哀哀名叫了一聲,歪歪斜斜地向下摔去。

    蘇景能感覺到,這頭妖狐在等待自己的命令,只要自己轉個心思,它便會猛撲出去,人擋殺人佛擋弒佛;雖只是法術化形,但那份氣焰為他生平僅見,就算真頁山莊中那個喜袍喪物也遠遠比不得它。

    由此蘇景有點想不通了……它從哪來?

    而妖狐現身之際,遠處的離山也有了反應,那座山峰在蘇景的視線中突然恍惚了一下,旋即一道水華衝天而起,到高空時猛地炸碎開來,每一滴水珠都化作一柄利劍,那是千千萬萬支飛劍啊,仿若烏雲,遮天蔽日,把方圓百多裡地方盡數籠罩其中!

    萬劍齊嘯,凝而不擊,鋒銳對准妖狐。

    離山劍宗護山的第一道大篆,水華天幕劍陣。無需刻意發動,當有威脅便會自動開啟,不過小角色就算怎麼發威也休想把它喚起來

    護山大篆,被妖狐驚動。

    離山的水幕天華大陣,最近這一千年裡就從未發動過……蘇景回山的威風大了。  

    離山水幕天華大陣天下聞名,大陣以水行為基,發動之下有兩重變化,第一重便是此刻蘇景所見的‘劍’形陣,靈水借世間戾氣幻化劍形,掃滅天地剿殺一切;

    但若敵人太強萬劍之力仍無法誅滅,水幕天華便會衍出第二重變化,符形陣:浩浩水靈接引天穹威勢,由劍化符絕非普通修家慣用的一般符篆,而是鐫於推薦票上乾坤敕令!

    雖未見,但蘇景能想像得到,待大陣第二重變化一起,推薦票便轟湧而起遮天蔽日,那是何等威風凜冽!

    那是何等威風凜冽啊啊啊啊啊!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0 11:52 PM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四十四章 拜見師叔


  樊翹摔在地面上,漂亮衫子滾滿泥土,目瞪口呆地望著天上的妖狐、蘇景,腦中亂成一團,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麼。

    黑鷹和六兩只是被打飛,傷得不算太重,黑風煞順帶還接下了幫忙援手的方腦袋,重新飛到蘇景身邊:“主公安好?”

    六兩咬牙切齒:“非把那小子活吃了不可!”

    蘇景卻面色恍然,終於想到了這頭九尾妖狐的來歷——青燈境內,雕刻巨像的少女送他那個擁抱。師叔曾明言:她在你身上封印了一道法術,但是什麼不得而知。

    法術神奇,原來只要蘇景一動震怒,法術便會顯現,化作一只九尾妖狐,供他驅使、殺敵。蘇景平時心態都挺好,從沙漠到離山,都沒什麼事情讓他真正動怒,就算打喜袍喪物時也是心境平穩,直到剛才樊翹造次。

    少女更神奇,那麼柔柔軟軟的一個擁抱,竟然就送出了如此可怕的一個妖物法術。

    蘇景是真心疼,這凶猛妖狐,撕碎喜袍鬼都能輕松勝任,如此珍貴的法術,居然浪費在一個不知好歹的混蛋身上。

    但轉念一想,蘇景又放松了心思,法術也好劍符也罷都是身外物,再如何厲害也不能保自己一生,真正想要變強變大、想要去看那三階十二景、想要能助人時可以從容出手、想要成就熾烈天驕,終歸還是要看自己的修行。

    怒火一消,法術也就散了,積於天地間的凜冽威勢也化作清風宛轉,但是讓蘇景意外大喜的是,少女送他的護身妖狐法術散而不消,蓬勃妖氣又重新回到他的體內潛伏下來,等待著主人下次發脾氣……除非遇到真正可怕的敵人,把妖狐完全打碎,否則法術不會消失。

    蘇景重新回到黑鷹身上。

    這時離山那邊傳來動靜,一個聲音朗朗問道:“哪一位妖門靈神到訪離山,沈河有失遠迎,道友萬勿見怪。”

    一個中年道人來到蘇景跟前,在他身後還跟了十幾個人,男女都有、年紀各異,這群人都不是御劍飛來,是憑了自身的修為凌空虛度,仙劍都背於身後未出鞘。

    離山是俗家門宗,不過中土凡人的修行大都源於道門,所以高深修士即便不曾身負道統,也常常會行道家伺天之事,會扮作道裝,甚至有自己的道號。

    蘇景心裡一驚,他聽師叔說過,現任的離山掌門就喚作沈河,自取了一個有趣道號‘拎水’。

    離山上有的是厲害人物,平日裡沈掌門都在靜坐修行,就算護山大篆被驚動,也輪不到他老人家親自出來查看。今天情形有些特殊,正如四方頭所說,山中正在演練大陣,掌門主持,算是適逢其會,他就親自出來看看了。

    離山劍宗的掌門是什麼樣的眼光?眼睛一掃,連蘇景帶兩個妖奴,三人修為立刻心下了然,一個看上去有些迷糊、修為才剛過通天的少年,竟能喚請那樣一頭妖物,心中自不免驚疑。但高人風度哪會一驚一乍,對蘇景點頭、和氣笑道:“原來是人間少年,不是妖門弟子,先前我說錯話了。空中難盡待客之道,還請三位隨我落下吧。”說話間,沈真人向著離山方向一擺手,護山大篆偃旗息鼓,放出來的無數飛劍並未收回,而是化回水形,變作一場淅淅瀝瀝地甘露,輕輕灑落人間。

    落地之後分說事情經過,之前的‘趙師兄’恭恭敬敬將蘇景命牌遞上,蘇景也把師叔傳下的玉玦給了沈真人,哪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沈真人先對蘇景點點頭,隨即轉回身,對臉上猶自不服氣、明明他辱人在前動手在先、卻還覺得對方如何可惡的樊翹道:“蘇景當真是本門真傳弟子。”

    不用再說其他,與事的幾個離山弟子一起上前,都深躬誠謙,連那個外門四方頭也跟著道歉,樊翹換上笑容連連拱手,看似態度誠懇:“先前誤會師弟,是為兄孟浪了。千萬莫放在心上。若是心裡還有憤懣消解不開,我讓師弟打一頓來出氣。”

    真傳弟子的地位都高高在上,但他們受到尊崇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精湛修為和驚人天賦。動手時樊翹看出來蘇景自身修為不值一提,那頭妖狐多半是來自什麼古怪符撰或寶物。

    前嫌仍在,是以就算蘇景真傳弟子的身份得沈真人親口確認,樊翹仍不服不忿,掌門讓道歉他就道歉,擺了個親熱相,可自稱‘師兄’,反正他入門肯定比著蘇景更早,自稱師兄誰也挑不出毛病。

    蘇景迷糊的,分不清樊翹是真心還是假意,只是呵呵呵地笑著點頭。

    “跪下!”沈真人忽然開口,喝叱樊翹。掌門有令,樊翹不敢半分猶豫,立刻雙膝一曲跪倒在地,不過提前扭轉了身體,跪的是掌門,並非蘇景。

    沈真人冷冷道:“不是讓你跪我,是讓你跪蘇景。”

    掌門身後一名黑口黑臉的老者聞言皺眉,插口:“同門師兄弟,鬧了誤會惹出不快,有錯的可以門規處罰,但同輩相跪,沒這個道理的。”

    這是離山的掌刑長老,名喚龔正,人如其名最是公正不阿,只要覺得不對他就會開口,無論對方是掌門還是普通弟子。

    沈真人笑了:“何止樊翹,就連咱們都要跪,蘇景是就九祖代八祖收下的親傳弟子,是你我的小師叔!”

    真人灑脫,說完率先一跪,對蘇景朗聲道:“弟子沈河,拜見師叔法座。”

    真傳弟子沒錯,而真傳弟子之外,也是有輩分的!離山現在這一代的掌門和長老,大都是九祖弟子的弟子,比起蘇景來統統矮了一輩,初次見面當然要按規矩行大禮。

    蘇景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心裡最先跳出來的四個字是:師叔蒙我……現在再回想青燈境時,陸崖九提及輩分總是含糊其辭,那活了幾千歲的老頭子,玩弄起字句功夫簡直就是高深莫測,老祖可從未明說過什麼,但反復隱示,誘著蘇景還以為現在的掌門、長老都是和自己平輩。

    少年可從來都沒想到,掌門見了自己,竟然是要磕頭的;蘇景更不知道,自從他離開了青燈境,陸崖九百無聊賴時,每想起師侄和那些侄孫兒掌門、長老見面時、蘇景臉上那副驚駭樣子,都會捧腹大笑……

    蘇景懵了,諸多長老懵了,樊翹更懵了。

    掌刑長老龔正反應不滿,對樊翹冷聲道:“那還要再加治你一條不敬尊長之罪!”說完也對著蘇景翻身下擺,口稱:“弟子龔正,給小師叔叩頭!”

    真把蘇景給窘壞了,連跳上大黑鷹逃走的心思都有了,雙手亂搖亂擺,平時能說會道的嘴巴也仿佛含了九天玄冰,嗚哩嗚嚕地啥也說不出來了。

    站在一旁的大黑鷹,幾乎都要樂歪了嘴,打從心眼裡佩服自己:選個山頭做個妖王,不過是個小快活,隨便見了那個離山弟子都得恭恭敬敬,哪像現在,跟了小主公…算一算輩分,妖奴比著主人矮上一輩,那俺豈不是和離山掌門同輩並肩了?這件事要傳出去,什麼烏雞妖女、紫燕妖姬、海鷗妖妾,還不都得搶著往俺懷裡扎,趕都趕不走啊。

    越想越樂,黑老大險險就一聲大笑脫口而出。

    規矩不可廢,一群活神仙般的人物執意要磕頭行禮,蘇景想攔也攔不住,直到眾人覺得禮數周全了才紛紛起身。

    蘇景也分不清自己的身骨現在是發飄還是發沉,但有兩個人他沒忘記,先望向四方頭,老實孩子剛站起來,一看他望向自己,咕咚一聲又跪下了:“方先子拜見太師叔祖。”

    方先子見了掌門和長老要喊師叔祖,見蘇景就是太師叔祖,也幸虧只差了三輩,若再多一輩,他就不知道該喊啥了。

    蘇景看著他的四方頭,心裡琢磨‘你還真沒姓錯了這個方字’,手上則把他扶起來,問道:“剛才看你御劍,水色盎然,你修行的可是水行法門?”

    方先子低著頭、半躬著身子:“回稟太師叔祖,弟子修得正是水法,喚作……”

    蘇景沒興趣他的功法叫什麼,搖頭打斷:“你我初見,小小一份禮物,謝過之前你出手救我。是我在沙漠修行時偶然得來的,留著也沒什麼用處。”說著,從錦繡囊中拿出一只晶瑩透明的小瓶子,塞進了方先子的手中,跟著又笑著提醒道:“可小心,莫打碎了,裡面裝的是一滴天水靈精。”

    最後四個字,不止蘇景自己出聲,在場那麼多頂尖高人,識貨的大有人在,有三四個長老都同聲驚呼‘天水靈精’,正和上蘇景的拍子。

    咕咚一聲,才站起來方先子又跪下了,修水的,哪個不知道天水靈精?

    離山九位師祖,就老八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修習金烏萬像,其他幾位大修家修煉的都是水行道基或金、水雙修,現在離山的傳承,水法是重中之重。

    天水靈精何其珍貴,蘇景拿來隨隨便便就賞賜了小的,連長老們都忍不住使勁眨眼,以阻擋眼睛裡就快伸出去搶寶貝的小手。

    那幾個內門弟子更懊悔得恨不得張口把自己吞下去,早知如此,之前哪還會故意放慢動作讓樊翹去欺負人,應該合身撲上、用血肉之軀替蘇景擋上一劍才好!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0 11:55 PM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四十五章 我喜歡這孩子


   方先子捧著寶貝,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終望向掌門:“掌門真人,這個…太師叔祖厚賜,太貴重,我、弟子不敢收…獻給掌門真人。”

    沈真人笑罵了一聲:“胡說,太師叔祖的賞賜,豈能由得你隨便送人,快快收好了,回去……這樣吧,即刻起您轉為內門弟子,拜入紅長老門下,由她助你煉化了此寶。你的天分遠遠比不得秦、韓等真傳弟子,但得了這枚寶貝相助,再刻苦用功,未必就不能再進一步,成我離山真傳弟子。要記得認真修行,莫辜負了這粒天水靈精,更不可辜負了你蘇太師叔祖的栽培之恩!”

    做夢似的就從外門弟子跨入內門弟子,甚至還有望得到真傳,方先子神情大喜,轉著圈的磕頭,拜過了掌門拜蘇景,拜過了蘇景又去拜紅長老。

    紅長老是位看上去三十不到的美婦,也做道裝打扮,美目裡甚多喜悅,掌門讓帶著寶貝的方先子投入自己門下,也含了照顧她的意思,雖然不可能搶小輩的寶物,但指點、幫忙方先子煉化這粒天水靈精的過程裡,她肯定也會沾光。

    賞過方先子,蘇景轉身,望向了樊翹

    年紀輕輕就踏入第五境,以修行而論,樊翹的天資毋庸多言,但說到做人就差得遠了。不難想像的,還是個娃娃的時候樊翹就被帶上了離山,從此封閉少與外界接觸,就算師父勤加教誨可那畢竟是嘴巴裡說的道理,不曾親身到人間淬煉一番又能有什麼用處?

    平日裡在山上同門師兄弟不會和他計較什麼,甚至因為他祖爺爺是長老,還會刻意關照些;就算偶爾下山外面的修士聽說他的身份更是禮讓三分,樊翹從小到大就活在這樣的環境裡,心中暗藏驕氣再正常不過。這倒不是說所有自幼上山的修行弟子都如樊翹一般,不過樊翹也的的確確代表了一批人。

    平心而論樊翹本性不惡,只是有些驕蠻不懂事,許多少年都會有的毛病,但樊翹與普通少年不同,他自幼修行坐擁大力,如少了一顆敬畏之心,將來再遇到其他事情,只要轉錯了一個念頭,就不知會坑害多少人!

    在場諸位長老看得出蘇景有意追究,旁人都不說話,唯獨那位掌刑長老開口:“離山弟子觸犯門規,當交由刑堂發落。”

    掌刑長老和樊翹沒有一點關系,他只是將規矩,莫說身前的只是蘇景,就算是陸崖九,他仍是這般說辭。

    蘇景忽然問道:“若我不追究了,能不能免了他的責罰?”

    掌刑長老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愣了下後應道:“無理滋事、恃強動劍、同門相鬥、不敬尊長,樊翹犯下四道門規,師叔若不追究的話,可免他最後一罪,但前三條仍要追究的,與師叔無關。”

    離山劍宗門規森嚴且周密,每一道大規矩下還有無數細則,視情節輕重、懲罰也不相同。比如同門相鬥,要先辨明緣由、再查清誰先動手、還要看相鬥造成的傷害等等,所有這些都經過總結、是寫在離山刑典中的條目,犯了什麼事就有什麼樣的責罰,清清楚楚照章辦事。

    樊翹今天犯下的事情,到刑堂領一頓狠打是必不可免了。

    掌刑長老說完,又追問:“師叔可是確定,免他不敬尊長之罪了麼?”

    “免了吧,不追究了。”蘇景搖搖頭:“這位弟子有股子生猛勁頭,我很喜歡。”

    剛剛掌刑長老點數罪責,樊翹在旁邊聽得冷汗淋漓,而此刻聽說蘇景幫他免去一責,心中非但沒什麼感激,反倒是琢磨著:是了,八祖早已不在,九祖也不知去向,他的輩分不過是個虛擺設,自己修為又差勁,初回門宗他終歸還是不願多事。

    蘇景的話還沒說完,又轉頭望向了掌門沈河:“陸師叔將我收到師父門下時,要我發揚金烏一脈,將師父的衣缽傳承下去,師叔吩咐,若我覺得離山上哪位後輩弟子資質優秀,可收至門下傳授火法,若他真有天分和機緣,將來列位真傳也不是不可能。樊翹就很好,性情直率,如火賁烈。”

    聽到這裡樊翹有些糊塗了,不明白蘇景想要做什麼,但不是誰都像樊翹這麼沒見識的,他那位七輩祖宗、離山樊長老聞言,臉上神色微微一變。

    果然,蘇景繼續道:“可惜的是,樊翹之前修行的是水法,與金烏一脈截然不合,可是這個孩子我實在喜歡,舍不得放手。”

    說到這裡,蘇景忽然笑了:“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請掌門真人或諸位長老幫忙,散去樊翹身上的水修,還玉為璞,我再領他進門,悉心教導,傳他陽火正法。”

    樊翹腦子裡嗡的一聲,徹底亂了套!而此刻,他眼中蘇景的笑容,又哪還有絲毫的迷糊,眼中睡意盡去、眸子明亮且清澈,這個笑容可親、誠懇、充滿期待、甚至注目者情不自禁地想要還上一個微笑……

    樊翹目瞪口呆,望向祖爺爺,可祖爺爺雙目低垂、不看他;看掌門真人,沈真人面帶微笑,似乎覺得蘇景說的挺有趣,還頻頻點頭……

    蘇景後面的話他根本都聽不到了,耳中轟轟亂響、腦子亂成一團、五內火燒火燎,片刻後樊翹只覺得胸口憋悶欲炸、天旋地轉感覺襲來,再也站不住了,咕咚一聲摔倒在地。驚、怒、恐懼之下就此昏厥過去。

    蘇景斂去笑容,又變得迷糊了,意外道:“看這孩子,歡喜得昏過去了。好是好,可惜寧清境鑄就的心基不牢,將來還得花大力氣幫他夯實。”

    刑堂責罰樊翹,那是刑堂的事情;樊翹對蘇景又打又殺,蘇景反擊,是少年自己的事情。

    蘇景分得很清楚。

    之前和樊翹在一起的那幾個內門弟子,全都深埋頭顱,心驚膽顫,此刻誰還敢再去看蘇景一眼?萬一對上了眼神,這位師叔祖神情一喜:咦,我喜歡這孩子……

    一群離山長輩沒人替樊翹說話。蘇景扯著兩位開山始祖的旗號,《金烏萬像》雖然沒人學,但也是離山的真傳正法之一,蘇景說出的理由不止冠冕堂皇,而且再正經不過,任誰也沒法開口去辯駁。

    以蘇景的輩分、以蘇景的理由,他要為離山金烏一脈開枝散葉,挑幾個內門弟子來教導誰能阻攔?何況這是九祖‘親口囑托’的。就連沈真人也只有點頭的份:“一切都依師叔吩咐。”跟著邁步上前拉起蘇景的胳膊,笑道:“這便請師叔法駕入山吧!”

    說完,沈真人祭起飛天法術,帶著蘇景返回離山。

    南方山川大都靈秀,離山也不例外,一眼望去郁郁蔥蔥,山巒連綿起伏。天空艷陽高照,自山間蒸騰起裊裊輕霧,彙聚成淡淡雲霞,襯得青山也飄渺了……山色清俊,但也僅僅是清俊罷了,蘇景也不覺得離山和這世上其他的雄峰大山有什麼區別。

    沈真人拉著蘇景的胳膊,眾多長老跟在兩人身後,沒有動用飛劍或飛行類的法寶、法術,就那麼一步跨到天上,然後緩緩走向離山,和他們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離山眾位高人來時,蘇景只是個旁觀者,見他們‘走’沒有太多特殊感覺,但是此刻,當他與掌門把臂同行……不跳不躍不飛縱,只是平平穩穩的一個邁步,便是十裡距離。

    耳中沒有疾風、腳下沒有顛簸,蘇景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在移動,而遠處的那座離山,卻一躍、再一躍,轟轟向前,直衝向蘇景!

    心思清明,知道是自己在前進;感覺恍惚,仿佛大山在逼近……

    行走中,沈真人發問:“師叔剛完成通天修行不久?”

    蘇景點頭:“辭別師叔後在沙漠修煉《金烏萬像》,四個月前通天境圓滿,就此啟程返回離山。”

    沈真人略顯詫異,重復蘇景的話:“通天境圓滿?”只勘破境界不能算圓滿,非得把這一境修煉到極致,才能稱之圓滿。

    “回稟掌門真人,我家小主確是通天境大圓滿,破關時空中顯出金烏仙天冠蓋,煌煌三十裡,明耀一方。”不等蘇景說話,六兩就恭敬開口代為回答代。總不能讓小祖宗自賣自誇吧,需要顯擺的時候就得由咱們代勞,好妖奴得有這份眼力價。

    蘇景努力想讓自己沉穩點、低調些,結果還是沒忍住,笑了,怎麼也掩飾不住的高興。

    煉獄般的五年苦熬、苦練,換來的一頂‘仙天冠蓋’,蘇景沒法不珍惜,提起它沒法不笑出聲。

    沈真人明顯就是一愣,隨即放聲而笑:“恭喜小師叔,恭喜八師祖、九師祖,更要恭喜我們離山劍宗,又一棵仙苗兒破土,正茁壯長成!”

    掌門如此一說,身後的眾多長老也紛紛開口,面帶笑容對蘇景恭喜不休,自古以來得仙天冠蓋之人超過半數都能成功證道,按照這個概數去算,第一境若能修成大圓滿,就有了五成以上的成仙機會,怎能不惹人矚目。

    離山如此強盛的門宗,十二個最最優秀的真傳弟子中,也不過四人在通天境時取得了大圓滿。而那些普通門徒中,如果有誰得了仙天冠蓋,掌門也會毫不猶豫把他列入真傳。

    蘇景平時不喜歡應酬,但不說明他不會應酬,在小鎮時讀書懂理,口中言辭或許比不上那些幾百上千歲的老妖怪,不過也應對得體,答謝從容。

    口中客套著,蘇景心裡卻一個勁地念叨著:撞上了、撞上了…撞……他被掌門帶著越走越近,眼睜睜地看著一座雄峰‘躍來’,照這樣走下去非迎面撞上不可。沈真人卻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就那麼漫不經心地邁出一步。

    下一刻,蘇景明明白白地感覺到自己穿山而過,這才明白外面看到的離山,不過是類似畫皮的法術……

    一張山水畫皮,掩藏了一座離山天宗。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0 11:58 PM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四十六章 離山天宗


  剎那黑暗過後,眼前霍然明亮,腳下一座宏偉大湖,無遠弗屆仿佛直連天邊,若非湖面平滑如鏡無一絲波瀾,任誰都以為這是一片汪洋大海。

    一座座島嶼露出湖面,隱約可見島上有弟子活動,見了空中的掌門和眾多長老,紛紛躬身行禮。

    沈真人微笑道:“小師叔初回門宗,我們登高一些,看得更真著。”說話間憑空蹬踏,帶著蘇景迅速升至高空,蘇景這才看清楚,離山界內遠不止一座湖。鳥瞰下去,一片片平滑大湖靜臥於地面。

    紅長老開口解釋:“離山共有無量湖四十一座,彼此由水脈相連,環繞山界,算是外圍。其中十七座是無人之境,專供飼養水生異獸。另外二十四座湖,共臥島礁三百零一塊,供記名弟子居住、修煉,他們的根基淺薄,只能借助地水修行。”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烏光一閃,一個黑褲黑襖、又矮又瘦的醜陋老嫗擋住了眾人道路,聲音尖細刺耳:“沈小子,干嘛抽干我的湖?”說著,回手向斜下一指,蘇景順著她的手指望去,見遠處有一座深不見底的泥濘巨坑。

    老嫗出口不遜,沈真人卻不以為意,滿臉堆笑:“回稟裘婆婆,剛剛外面鬧了點誤會,動用了一道水幕天華,這個…護山陣剛好選中您的湖,不是晚輩們故意。”

    “下次抽老王八的湖、抽鯉漢子的湖、抽鯰傻子的湖,反正別在動我的湖!否則休想我再幫你們疏通水道。”老太婆一臉的不痛快,但也沒太追究,甩了句閑話,又哼哼了兩聲,身子一震一扭,轉眼消失不見。

    紅長老對蘇景低笑著解釋:“發動水幕天華,需要水元支持,動用陣法一擊,就會抽干一座大湖,不過不用擔心,快則三天遲則十日就會被重新注滿。這位裘婆婆,是數千年的泥鰍精怪,除她之外還有十余水行大妖,各居一湖,他們都是當年被九祖收服,帶回離山永駐的,道行深輩分更高,掌門在它們眼中不過是個小娃娃。”

    蘇景呵呵笑著點頭,六兩借機表忠心:“小祖宗放心,將來您的子嗣晚輩,就是我的小小祖宗,小人怎麼對老祖、對小祖宗,就怎麼對小小祖宗,含在口中護著捧在手心供著,絕不會像泥鰍老太婆那麼無禮。”

    蘇景被六兩的忠心驚起一後背雞皮疙瘩,沒理會妖怪,徑自問紅長老:“水幕天華一擊,動用一座大湖…這就是說護山大陣可接連發出四十一擊?”

    “正是如此,”紅長老點頭:“離山的第一重護陣就是四十一道水幕天華。”

    紅長老說完,眾人也踏過了重重平湖,一座山峰進入視線,談不到如何雄偉,而蘇景看到那山時,腦中立刻跳出兩個字:孤絕。

    那山是‘瘦’的,就仿佛一把神錐,聳立於地面、直戳入天穹!

    錐山通天,無一草一木,與其說是山,倒更像一塊被放大了萬萬倍的尖石,遠遠望去,山體還泛著淡淡金色……不是泛起,而是流淌。

    孤絕高山,通體流金。

    蘇景凝神,運足目力再仔細看,隨即恍然大悟:有巨瀑自山頂來、披掛直下,映了燦燦陽光,所以讓這錐子似的孤山顯出金色。

    紅長老繼續解釋:“這樣的鐫天石崖,一共有十九座,彼此相望,仍是錯落成圍,算是咱們離山的中圈了。石崖頂上都有一座大陣,終日裡聚雲行雨,灌溉孤山,這就是掛山瀑布的來歷了。每一石崖有三百座石穴,是咱們離山外門弟子的修行所在,他們有了些境界,可以借天水修煉。”

    經過鐫天石崖時,可聞水聲轟鳴如雷,巨頭仰望,視線盡頭隱見烏雲滾蕩,人間絕難見到的可怕暴雨終年不休,巨瀑衝山而下,彙成洪流注入外圍大湖,湖虧則補、湖盈卻不溢。

    十九座石崖圍攏成圈,所以天頂的烏雲也勾連成環。

    蘇景心念一動,問道:“中圍的鐫天石崖是不是也能成陣?”

    “小師叔好通透的心思,怪不得九祖把你引入離山門下。”紅長老得了個帶著天水靈精的四方頭徒弟,心情顯然不錯,順帶著也喜歡上了蘇景,贊過一句後給出答案:“平時供弟子修煉,需要時這裡隨時可化出‘壬水雷母篆’和‘戊石紫劍闕’兩道陣法,這是咱們離山的第二道守護屏障。”

    說的這些事情在離山中也算不得什麼秘密,紅長老又是個開朗性子,笑語妍妍:“再向裡走還有一陣,不過我覺得用不到。只現在這前後兩重、三道大陣守護,小師叔大可安心修行了,一般的妖魔鬼怪休想能闖進來。像我這樣的,連外面的水幕天華都擋不住,就是咱家掌門,殺到鐫天石崖也要止步了。”

    掌刑長老冷哼了一聲:“紅長老這麼一說,可把掌門人也化作妖魔鬼怪了。掌門真人可要追究?”他是真上心,並非開玩笑,只要掌門一點頭,他立刻就會治下‘不敬之罪’。

    沈真人搖頭:“龔師弟不用總那麼較真,自家師兄弟說笑罷了。”跟著他又望向紅長老,借著她的話題繼續說下去:“我聽說當年內、中、外三重護陣建成,九祖中的八位曾輪番出手試陣,八個人都能破水幕天華;但闖過石崖的只有五人;在最後一陣裡,能破去‘千江水月、萬裡雲天’的,就只有一個人了。”

    紅長老也不知這段典故,追問:“誰?”

    “陸崖九老祖。”沈真人回答。

    這個答案讓蘇景頗感詫異,離山九祖六個證道、一個只差半步、另個半路夭折,陸崖九跨入元神境界三千年,現在還在第十境‘歡喜兒’上打晃,真要把九位師祖以修行、境界排個名次,他不是倒老麼,也是倒老二。

    似乎看懂了蘇景的疑惑,沈真人解釋:“境界越深戰力越強,這是沒錯的,但並不絕對。陸九祖便是一例,他老人家劍術通神、戰法驚仙,他才剛剛踏步‘如意胎’時,就斬殺過煉就遠游子、得三座分身相助的凶猛強敵!追溯往昔,他老人家的每一戰都曾被奉為傳奇……九位師祖裡他的境界不算最強,但他的戰力名列前茅。”

    一只鈴鐺就能驚退眾多修家,一個神識投影就嚇得妖怪魂飛魄散,陸崖九的名氣不是白來的。

    在螞蟻眼中,一只兔子和一頭大像也不見得有什麼區別,青燈境時蘇景見過陸崖九出手,可蘇景的境界實在太低,根本不曉得如果陸老祖把他的劍術真正施展開來,會是什麼樣的威力!

    陸九祖能打,離山上下皆知,紅長老不像蘇景那麼詫異,就著自己的好奇追問:“九祖之中還有一位並未出手試陣,是哪位?為何不出手?”

    “八祖未出手。據說……那天他懶得動。”

    穿過鐫天石崖,前方只有一團白蒙蒙的雲霧繚繞,內中情形完全看不清楚。

    “從外面看就是模糊的,待走進去就能看清楚了。”沈真人解釋了一句,腳下加快速度,帶著蘇景走入迷霧。

    說也奇怪,才一跨入迷霧,目光仿佛被無量真水清洗過似的,眼前景物霍然清晰,而蘇景也再忍不住心中驚駭,低低發出了‘啊’的一聲驚呼:前方有山巒,數十座,葉茂林盛通山青翠,山巒並不算雄偉,充其量三五十裡的方圓……可是,蘇景眼中的每一座青山都飄懸於半空,錯落有致,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在緩緩旋移。

    無根、無憑,飄搖於空中,這是飛的山、天上的山!

    還找什麼神域仙界?這裡何嘗不是一方仙境?

    從不見底的湖到連著天的崖再到現在飄旋於半空的山……來自目光內的強烈衝擊,讓蘇景愕立當堂。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00 AM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四十七章 飄渺星峰


  沒人會笑話蘇景的驚詫模樣,在場每一個人,當年被師父引入門宗、乍見這番氣派、氣像時,也都如此刻的蘇景一般。

    “這四十六座飄渺星峰,才是咱們離山真正核心重地,有些是長老洞府,率同各自的內門弟子居住、修行;十二位真傳弟子每兩人居一座星峰,周遭清寧便於修煉;另外的星峰則各有用途,有的用來培養靈花異草、有的用來推衍陣圖試煉法術、有的是庫房重地,如此等等。”紅長老微笑著解釋:“外看模糊、內觀清晰的那團霧氣,是最純正不過的真水靈元,適合本門…大部分本門心法。和外圍無底湖、中圍鐫天崖一樣,待需要時這裡也可以衍生出一道大陣,便是掌門這人剛剛說過的:千江水月、萬裡雲天。”

    說完,稍加停頓,紅長老望向掌門人,目光裡帶了些征詢之意,待掌門點頭後,她忽然一聲輕叱,抬手打出一道淬厲劍光,向著距離最近飄渺星峰急斬而去!

    蘇景還看不出厲害,但也能明白離山長老的手段非同小可,一劍既出雲碎山驚!但紅長老的浩蕩劍氣攻到星峰百丈前,突兀消散不見了。那座山的周圍,蕩起一層層漣漪,七彩光華氤氳,炫目而迷亂蘇……蘇景恍然大悟,每一座飄渺星峰單獨還有陣法守護。

    而紅長老突兀出手,也驚起了內門重地裡眾多離山弟子,一道道劍光驟然從眾多星峰中散出,人人御劍、個個凌厲,趕出來查看端倪。

    紅長老咯咯笑著,對眾多弟子一揮手:“是我手癢,沒事,回去繼續修行。”跟著轉目望向蘇景,措辭也不講究:“咱家星峰都是藏在‘氣泡’裡的,有百丈距離,除非遇襲否則不會現形,你平時往來要小心。”

    蘇景魂不守舍,點頭喃喃:“是,多謝紅長老提醒,要是提前不知道,非撞上不可,那可就丟人了。”

    “至於最深處,諸多星峰環繞的中央,就是掌門所在的‘離山巔’了。那裡有特殊法術護持,除非特殊狀況否則離山巔都隱於形、不可見,有事求見掌門可以劍蝶傳訊。”紅長老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蠻開心:“終於說完了,我都記不清上次說這麼多話是什麼時候了。”

    “今兒早上。”掌刑長老龔正冷冰冰地提醒。

    無量湖、鐫天崖、飄渺星峰;水幕天華大陣、壬水雷母篆、戊石紫劍闕以及千江水月萬裡雲天……這一路走來,蘇景心旌動搖激動莫名,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評價,心中就只有一個念頭:這就是離山…這才是離山!

    短短三千年崛起於世、修行正道七大天宗之一、劍出離山道起天元中的離山!

    沈掌門見他神情恍惚,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口扯了個話題:“不知小師叔修煉通天境,用了多少時間?”

    蘇景正魂不守舍,本來早就打定主意這一件誰問他都堅決不回答的丟人事,隨口就給出了實話:“五年。”

    沈掌門的笑容登時僵硬了。

    長老們的神情比掌門還不如。

    五年?那就算修成了仙天冠蓋,又有什麼用處。在元神境界開始之前,三階十二景前八個境界,每破一境都能增長相應壽數;但修士在一個境界中修煉,同樣也需要時間。

    隨著境界的突破,天增的壽數層層遞長;而隨著境界的提高,修士們破境需要的時間也數以幾倍的加長。

    雖然並無准確的衡量數字,但大概的規律還是有的,就以前四境而言,一般來說,修士每進入一個新境界,修煉用去的時間,是上一個境界用時的五倍左右,資質好的能縮減到三或四倍,差一些六倍、七倍有之。當然,這個規律並不絕對,修真道上從不缺乏鬼才、奇才、天才,不過用它來做個參考沒什麼問題。

    給蘇景按五倍計算,第一境‘通天’他用了五年,第二境‘寧清’就得修行二十五年,第三境‘如是’最少一百十二年……加上他起步時的年紀,到時候一百六七十歲了。

    減去破三境賺來的三十九年,蘇景正常的壽元能有一百三?

    就算他是人瑞,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壽數就是一百三,成功勘破第三境之後呢?一百多歲的老子頭住著根白拐棍,再由六兩攙扶著、顫顫巍巍地入世去領悟小真一?

    這話題是沒法再聊下去,沈真人干笑了幾聲,對紅長老說道:“我的‘離山巔’內正祭煉一項法術,靈元激蕩不易控制,小師叔去了怕是不方便,我倆先到你的紅鶴星峰去坐坐。”

    離山核心懸浮小山統稱飄渺星峰,但也各有各的名字,紅長老的星峰喚作‘紅鶴’。

    沈真人又轉回頭對其他人道:“先都散去吧,通傳各星峰、鐫天石崖所有弟子,庚午日辰時齊聚離午劍坪,設香壇恭迎小師叔法駕還宗。”

    庚午日在五天後,上上吉日。

    眾人應諾就此離開,蘇景則由掌門和紅長老帶著,飛赴一座星峰。這次沈真人飛得很快,蘇景幾乎沒機會再瀏覽什麼,只覺得眼前景物飛轉,片刻後置身於一座不大卻雅致、氤氳著淡淡清香的廳堂內。

    紅長老張羅著奉上香茗後就此告退,容掌門與蘇景靜談。

    此刻沒有了寒暄客套,沈真人直接問出心中最關心之事:“九祖他老人家…如何了?”

    五年之前,陸崖九大限到。可是離山高手始終沒能偵測到他的天劫,陸崖九則失蹤不見,十足的怪事了。

    或許是躲進青燈境讓陸崖九覺得丟人;或許他還有其他什麼忌諱,在蘇景告別時老祖叮囑過,有關青燈境前後、包括蘇景磨刀、三這三那訣等等所有事情都不許少年講與旁人。

    蘇景搖頭推說不知,有關他和老祖的淵源,按照陸崖九的‘教導’胡亂編造了一段說辭。這番謊話是陸崖九親自操刀,沈真人雖然聽得懷疑但也休想找到破綻,只能作罷。

    事情說完,蘇景先把另外四粒天水靈精摸出來,遞給沈真人:“大漠偶得,盡在於此,我修行金烏正法,留著這種寶貝沒什麼用處。”

    沈真人眼睛猛地一亮,小心翼翼地接過。

    得了這種寶貝固然驚喜,但更讓沈河開心的是,蘇景並沒有當眾獻寶,而是獨處時將其奉上……

    掌門人不好當,底下還有一群師弟師妹、十幾個真傳弟子眼巴巴地看著。若少年在眾人面前獻寶,蘇景自己會有大面子,可沈真人以後會多少有些為難:人人都知道他得了天水靈精,人人都想給自己討一粒,給誰或不給誰?總歸是麻煩的。

    少年人,能有這份體諒人的心思和心地,很難得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01 AM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四十八章 師父是哪個


  沈真人笑著:“師叔可知,只憑一粒天水靈精,再加以法術相佐、十年之內,我離山就能再多養出四座無底湖。兩粒的能讓無底湖湊足四十九座,水幕天華得七七之乘,威力也會猛增五成。”

    蘇景點點頭,忽然問道:“我們離山是不是有什麼大敵?”

    離山內中外三環,都牽扯到凶猛的禁制大陣,固然威風,可未免也有點太...太煞有介事了。憑著離山的威名和實力,天底下根本都沒什麼人敢來此間搗亂,掌門真人得了天水靈精第一反應還想著增強外圍大陣的威力……蘇景疑惑。

    “師叔放心,離山太平得很。”沈河微笑著應了句,輕飄飄地卸掉了蘇景的問題,隨即沈真人換做正容:“師叔厚賜,沈河拜領。這其中兩粒天水靈精,專做無底湖煉制之用。”

    而後沈河伸手,把一粒天水靈精捻起,又還給了蘇景:“這一粒還給師叔,就算自己沒什麼用處,將來看哪位弟子合緣,又或者和那位長老交好,不妨賞賜下去。”

    沈河老於世故,雖然以蘇景的輩分不可能會被欺負,但畢竟初來乍到,身上有幾件降人的東西能讓日子過得更好,所謂‘降人’,不單是指大威力的法術神通,更重要的是能邀買人心的手段,這粒天水靈精就是給他傍身的。

    蘇景不矯情,笑呵呵地收了下來,跟著見掌門真人又拿起另一粒天水靈精遞向自己,當即搖頭:“我不再要,哪怕你自己煉化了它增加修為也好……”

    不等他說完,沈河就笑了:“師叔誤會了,這是個空瓶兒,裡面沒東西。”

    蘇鏘鏘愕然,透明的瓶子裡裝著透明的天水靈精,分量僅僅極細微的差別,莫說憑蘇景現在,就是五境、六境的修士也分不出來哪個是空的,哪個是有料的。

    蘇景手一揮,把空瓶收起來的同時,又取出從多寶會上得來的外門令牌和扶乩仙子葬身處。

    前者還好說,但是當蘇景講清那張地圖標注何物時,沈河真人先是大吃一驚,隨即臉色狂喜,而彈指後目中又顯出濃濃悲慟,剎那三變的神情,最後都彙作絕無法作偽的真摯感激,沈河起身,對蘇景長長一揖:“弟子沈河,代扶乩師姐,謝過師叔大恩!”

    沈河小心翼翼地接過地圖,仔細看過後認真收好。

    掌門真人為何如此動容,蘇景不得而知,他也無意去打聽,不過以蘇景的心思至少能看出,扶乩仙子對沈河意義重大,這一寶算是真正送對了人。

    可笑多蘭城聚靈齋主人自作聰明,若他老老實實把這張地圖送回離山,得到的報酬將遠遠超出他自己的想像。

    重新落座時,沈真人的神情已經恢復如初,正想說什麼,不料蘇景又是一拍錦繡囊:左面一片陰森彌漫,十幾具‘死鬼’橫七豎八;右邊閃閃金光耀目,幾十把小劍堆在一起。

    沈真人的眼光自不必說,眼睛一掃就曉得成色,因而詫異失笑:“小師叔身上的寶貝還真不少。”

    沈河也不客氣,手一揮右面那堆金色小劍被他收入囊中:“劍我先收下;這些陰煞凝結的鬼身我要了也沒有用處,倒是小師叔帶著它們,說不定有天會派上用場。”

    蘇景把十幾具鬼身重新收回錦繡囊,問:“有件事還請掌門真人指點…我的恩師,是九祖中的哪一位?”

    沈真人被他的話給問糊塗了,語氣古怪:“小師叔師承陸角八師祖……”

    蘇景咳了一聲:“我自然知道師父是誰,我想問的是…離山九祖裡,不算九師叔的話,有六位證道、一人功虧一簣一位夭折…我師父是哪個?”

    沈真人不糊塗了,但更詫異了:“師叔不知道?”

    蘇景臉色尷尬,搖頭。這事陸崖九不給他講,六兩雖知道但有關離山之事妖奴從來都不敢說,黑風煞干脆啥也不知道,這種事他又沒臉去問外門人,一直都憋著,就等著回來直接問掌門了。

    沈真人趕緊給出解答:“陸角八師祖驚才絕絕,莫說我們這些後輩,就是九位師祖也都有公認,八祖是天賦最高、修為最強的,可惜天妒英才,八祖在精修中突遇巨變,影響心境以至走火入魔,半路夭折,此事不止為離山大憾,也讓修真正道無數高人唏噓。”

    一邊說著,沈真人一邊搖頭嘆氣。

    一邊聽著,蘇景這顆心一邊向下沉……師父就是那個走火入魔的。又難怪偌大離山,弟子無數,竟沒有一人繼承八祖道統。

    沈真人手捧茶杯,抿了口水,再開口時岔開了話題:“離山內門現在浮起的星峰四十余座,不過都是以水法相佐,不合你的修煉,弟子會著幾位長老為師叔改造一座星峰,快則三月、遲則半年,應該也就完成了,屆時專做師叔清修洞府。在這之前,還要委屈師叔……待會弟子帶著您在各座星峰轉一轉,看看哪裡合心意,就先暫住上幾個月。”

    蘇景擺了擺手:“不麻煩掌門真人了,若紅長老不嫌棄,我在這裡叨擾幾個月。”

    人生地不熟,在哪座星峰落腳都一樣,蘇景無所謂的。和紅長老雖然接觸不多,不過看得出她心性外向容易接觸,暫住這裡挺好。

    閑聊一陣,沈真人還專門以真元試探了下蘇景的身體,看來是收了重禮投桃報李,想要力所能及指點下小師叔的修行,結果真人收了真元,只干笑了幾聲……

    隨即紅長老被喚了進來,中年美婦果然面子十足,聽說小師叔要借住,當即就要收拾她在峰頂的居處讓給蘇景,蘇景哪肯這麼麻煩別人,堅決推辭,好一番拉扯,最後他被安排到山腰處的居處,談不上如何宏闊,但難得的清淨雅致。

    把蘇景帶到住處,紅長老張羅著收拾一番,跟著又指派了一雙女弟子,專責來照顧蘇景。

    兩個少女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年紀,或許是修行水法的緣故,容貌清秀雙目靈動,皮膚白皙吹彈可破,仿佛青瓷般地細致,最難得是兩個丫頭長得一模一樣,是雙生姊妹。

    紅長老門下,居於星峰,自然都是內門弟子,兩人都是剛過小真一,正在修行第五境‘衝煞’。

    沈真人顯然和紅長老關系親近,說話也不甚在意,打趣道,對紅長老道:“寧清境修行,摒身凝神專注於內是重中之重,你派劍尖兒、劍穗兒這對丫頭來,是生怕小師叔不會分神麼?”

    紅長老笑:“要不換一換,我派兩個醜小子來?”

    “不用不用,已經太麻煩你們,不用再麻煩了換人了。”蘇景雙手亂擺,一本正經。

    沈真人與紅長老聯袂告退,走到門口的時候,沈河停住腳步,忽然問道:“小師叔,要是您不曾修行,仍居於塵世,有什麼樣的志向麼?”

    又來這套,蘇景滿心無奈。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03 AM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四十九章 喜靜之間


  月色清朗,沈真人和紅長老也不施展法術,在山間緩步而行。紅長老長長吸了一口氣,很愜意的模樣,隨口閑聊著:“陸老祖干嘛不自己收徒弟,卻要代兄收徒?”

    還是沈真人對師門長輩了解得更多些,笑道:“陸九祖凡事都要講機緣,也許這位小師叔撞了老祖‘代兄收徒’的機緣呢。”

    紅長老聳起了肩膀,不以為然:“八祖的金烏真火是那麼好練的?弄不好將來就得再走火入魔一個。”

    沈真人搖頭:“一來,《金烏萬像》肯定是沒問題的,否則以八祖的見識、眼光,又豈會把它奉若至寶?多半還是他老人家在修煉時自己出了岔子,蘇景只要穩住了,肯定不會有事;另則…以蘇景的資質…實在是…咳咳,就這麼說吧,他練不成什麼的,就算想到高深處去走火入魔,怕也沒這個資格。所以九祖代兄收徒,大可放心。”

    紅長老秀眉微蹙:“蘇景的資質真不行麼?”

    “的確是不好,我以真元探過,憑他的身骨,五年破通天還真不是‘吹牛’。”沈真人搖頭苦笑:“要是正常來講,這位小師叔,連做個離山記名弟子的資格都沒有。”

    紅長老俏臉生疑,很是迷惑:“那就說不通了,他資質如此差勁,九祖怎麼會把他選入門牆?”說完,想了想,目中疑惑盡散,又復笑色充盈:“我曉得了!別看小師叔姓蘇,但說不定他是八祖或者九祖在凡間的血脈傳承,老祖宗找到了玄孫兒,心裡一高興,就送到離山給掌門人當小師叔來了。”

    “胡說八道!”沈真人笑罵一句,跟著又說道:“不過陸老祖把這孩子送來,總是含了一份要我們好好照顧他的意思,蘇景暫住你這裡幾個月,麻煩你花費些時間,助他打通第二境,我再帶他去找風長老,按他體質給他配些丹藥,好歹把他的壽元延長到兩三個甲子。咱們能做的盡於此了,以後蘇景想要繼續修行,或者去當他的‘好捕快’,都由得他自己心意。”

    第二境界鑄就心基,不像‘通天’洗髓那麼痛苦,但卻多出另外兩重難處。

    其一是險,在撣念錘心的過程裡,稍有不慎就會陷入綺念或煩悶不堪,雖不致走火入魔,可長此以往也會傷身傷元,所以修煉時最好能有正法高手幫忙看護,這也是蘇景為何要先返回離山再開始‘寧清’境修行的原因。

    另個難處則是‘不可斷’,寧清境的修行,一旦開始就不可中斷,否則前功盡棄,又會回到剛剛勘破‘通天’境的水平。

    在三階十二景前兩個境界,修士都能夠靠外力相助。第一境是用秘法灌頂;第二境則是以琴聲或咒唱,助弟子清心清念,不像灌頂那麼直接,但也能讓弟子快速過關,畢竟,有關寧清的修行重點就是在心念上,心一靜下來,什麼都好辦了。

    紅長老的紅鶴笛便有此效。

    但是從第三境‘如是’開始,外力就再無法相助,完全得靠弟子自己努力去修行了。

    以蘇景的資質,在沈真人看來,即便紅長老全力相助,想要過第二關最快也得半年工夫。堂堂離山長老,幾個月不修煉、不做事,天天給一個少年吹笛子聽?這份人情實在不算小。

    紅長老非但不反對,反而笑眯眯地點頭:“吹笛子比練功有趣多了,這可是你吩咐的!”

    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家伙,沈真人居然伸手拍了拍紅長老的頭頂……一如當年,他奉師父之命,給那個剛剛進門、臉上滿滿懵懂、眼中還藏了些許恐懼、不給聽故事就不肯睡覺的小囡囡講故事時的樣子。

    紅長老笑了。

    掌門真人收回手,突兀道:“小師叔帶回了扶乩師姐的下落。”

    紅長老先愣了愣,隨即笑容散碎,但眼中的喜色卻更濃了,聲音有些微微發顫:“當真?”

    沈真人緩緩點頭:“這幾天我會把身上的事情交代下去,爭取十日內能動身啟程,親自迎回師姐法蛻。”

    “你親自去?”紅長老神情裡多出了隱隱擔憂:“九鱗星峰氣像顯現,任長老怕是隨時都會破境出關,這個時候你離開不好吧,或者我去迎回扶乩師姐?”

    “不用擔心,我自有計較,放心吧。”沈真人再次轉開話題,手掌一翻亮出一把金色小劍:“你覺得,這劍的成色如何?”

    紅長老‘咦’了一聲,接過來仔細觀瞧,眼睛亮晶晶的:“好東西,送我吧!”

    “別那麼貪心,你手上還缺飛劍麼?”沈真人搖頭拒絕。

    ……

    有什麼樣的師父,就有什麼樣的徒弟,負責照顧蘇景的劍尖兒、劍穗兒也都是一副自來熟的性子,沒一會功夫就和蘇景混熟了,說說笑笑倒也融洽得緊。有她倆在身邊,離山上下大小事情,蘇景全都能了解清楚。

    三個年輕人聊到深夜,姐妹花才告辭而去,其實大家都住在一個院子裡,所謂告辭也就是走幾步、換間屋子的事。

    待兩個丫頭走了,兩大妖奴進屋,黑風煞向蘇景請示過後,一頭鑽回大聖玦洞天繼續去修煉,六兩則犯了財迷的毛病,滿臉滿眼都是心疼:“小祖宗,您怎麼把那些金劍都送給掌門了。我倒不是說別的,可終歸那些劍都是您打回來的,七張寒月天河劍符才換回來的啊!再說您自己修行的又是火法,將來修為深厚了,必有鍛煉神通……”

    不等說完,蘇景便打斷:“本來也沒想給,但遞上扶乩仙子葬身地圖,沈真人著實動容,我才把金劍也一並送出。”

    六兩聽糊塗了,眨眼睛:“這是哪跟哪?”

    “我覺得,掌門人總得有掌門人的氣派吧?哪好總占我這個小師叔的便宜。”蘇景神情裡帶了點迷糊,語氣越明白得很,說完,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笑:“睡覺,這床是香的!”

    “小祖宗,我想回大聖玦,您看成不?”六兩急忙問了一句。以前是因為害怕大黑鷹才不回去,可如今離山上下到處劍仙,隨便哪個劍滑了大好妖奴的小命就完了,反倒是回去和大黑鷹呆在一起更踏實些。

    蘇景手一揮,把妖奴收了。

    通天境過後,身體得以調整,有又了金烏陽火的支持,精神也遠比以前旺盛,每天只消睡上短短一兩個時辰便足矣,是以蘇景睡得雖晚,醒來時天卻還沒亮。

    起身、出門,才一踏入院落,就感覺有兩道靈識探了過來,蘇景笑著開口:“不用你們照顧,我自己轉轉,沒事的。”

    “多謝師叔祖體恤。”雙姝沒客套,蘇景說什麼就是什麼。

    洗漱過後,蘇景走出院落。黎明前的離山,自有一番氣像,站在山腰眺望,眼中處處劍光閃爍、水華蕩漾——內門弟子的修煉哪分什麼黑夜白晝,時時刻刻都在刻苦用功;

    一只只白鳥穿梭於夜空,巴掌大的小小筆仙在鳥背上正襟危坐,左手捧薄右手執筆,煞有介事地左顧右盼、時不時低頭寫上幾筆——那是刑堂飼養的靈怪,盡職盡責地記錄各峰各崖各湖的弟子動向,哪個觸犯了門規符靈都會立刻上報;

    遠處還有一隊隊高大武士,身著重甲手執長戈,邁著沉重腳步,行走於山水之間,——離山的黃石衛聞名天下,日夜不停巡游山中,普通妖孽絕無法逃過他們的尋查。

    蘇景笑著,喜上眉梢,目光卻平靜。

    以他現在的狀況,進入恢弘浩蕩的離山劍宗,無異於鄉下的無知少年突兀闖進了帝王家。若換成別人,此刻不外三種感覺:因出身低微心中惶恐暗暗自卑;或因輩分高高在上所以妄喜自得;另則是兩者兼有,既怕人看不起又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由此情緒起伏表現僵硬。

    但蘇景不是,開心,也平靜。開心是真的,離山有強大的法術,有凶猛的高手,有仙家的氣派,他喜歡這個環境,有這樣一個家園他很滿意;平靜同樣是真的,在來之前他就想得明白了:我住在這山裡,可這山不是我的。我與這山有關,但這山與三階十二景無關。

    離山好,身邊每一個人都在跑,會帶動著自己也向前跑;

    離山不夠好,此間沒有三階十二景,但這不怪離山,三階十二景哪裡都沒有,只在自己腳下才會出現。

    便是如此,蘇景因環境而喜,蘇景因自己而靜。

    隨便找了塊平整山石,蘇景坐了上去,長呼、長吸……最近這幾天裡都不會有什麼事情了,暫時安定,可以修行了。

    寧清境修行不能被打斷,否則前功盡棄,幾天後會有個‘歡迎大會’,蘇景當然要出席,修行會中斷…可是又有什麼關系呢,不過幾天的時間罷了,至少蘇景能熟悉一下下個階段的金烏真策,至少能對寧清境的修行多一些了解,總好過干坐著或四處閑逛。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04 AM

本帖最後由 寂寞秋水 於 2013-2-11 12:22 AM 編輯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五十章 長老之首


  金烏真策第二重‘烏眠於心’,對應著寧清境的修煉。這段功法看上去異常簡單:只是催動著自己的陽火真元,按照功訣指示在體內正轉七七四十九周,再逆轉四十九周。待正反共計九十八次運轉完畢即可大功告成。

    不過,有個前提的:靜心。

    陽火真元運轉的線路特殊,每一寸移動都與心脈相關,只要稍有雜念,運轉就會受到影響、自行中斷,凝聚起的真元也將歸於四肢百骸。

    靜心,才是最難的,如何才能真正清空心海、除了修行事外再不存一念?蘇景坐了片刻,即便他以為自己的心思足夠沉靜了,可還是達不到功法要求。

    靜心,也是最容易,也許只在於從小養成的一個習慣?來離山的路上,蘇景早就把這一階段修行的內容看得爛熟,他有一個小小想法……蘇景從挎囊中取出了伴隨自己長大的解牛刀、磨刀石。

    鏘…鏘…鏘…無比熟悉的磨刀聲響起,來自解牛刀的每一聲輕吟,在蘇景聽來都是如此悅耳,像極了熟食鋪院子裡的毛毛細雨、像極了白馬小鎮上的清清春風,雨落下、風拂過,洗淨了、吹干了他腳下的青石板。

    如以往每次磨刀時一樣。

    看似沒有道理,可又再正常、再自然不過的,蘇景的心思迅速沉靜,陽火真元無礙凝聚、開始緩緩游走……兩道靈識從他身上掃過,還在院落中的劍尖兒、劍穗兒對望了一眼,兩個清透少女的臉上都帶了些愕然。

    劍尖兒眨眼睛:“他這就開始要修行第二境了麼?”

    劍穗兒皺眉頭:“原來是個急性子,可到了庚午日,會被打斷了。”

    劍尖兒無奈:“哪用等到好幾天後,只要心思稍亂就沒法再繼續,他能堅持片刻就算不錯了。”

    劍穗兒卻笑了:“師叔祖想做啥都由得他,咱們不用管…來,小妞,給大爺香一個!”

    劍尖兒也笑了,雙臂微乍,擺出個莽漢的模樣,粗聲道:“你是小妞,咱家才是大爺!來,小妞,給大爺香一個。”

    姐妹倆你親親我臉蛋,我親親你臉蛋,自顧自笑成一團,不再理會自也不會去打擾蘇景,由得他自己行功。

    蘇景這邊跡像不錯,可是才剛開始按照心法運功,忽然身前一陣破空聲響,有人來到他身前,隨即一個響亮聲音說道:“弟子任東玄,拜見師叔祖!”

    寧清境修行不能中斷啊,剛剛那、那整整小半盞茶的修行白費了啊……可把蘇景心疼壞了。但是張開眼睛,臉上還是迷糊的:“你是哪位?”

    任東玄滿臉恭敬,拜服在地:“晚輩是九鱗峰任長老門下弟子,特來拜奉師叔祖,冒犯之處請師叔責罰!”

    蘇景神情有些納悶:“剛剛你說你師尊是……”

    “家師名諱任奪,列位離山十七長老之首,最近正在閉關苦修以求突破境界,昨日未能恭迎師叔祖,是以師叔祖還不認得。”

    “十七長老之首?”蘇景打斷任東玄:“離山十七位長老,也分大小排次麼?我聽到過的說法可不是如此。”

    任東玄臉上笑意浮現:“從門規上是不分的,諸位長老都是平居而列。不過我輩修道,總有個境界差別,在十七長老中師尊修為最深厚,我們這些小輩也都公認他老人家是離山長老之首。”

    蘇景恍悟,點頭:“是這樣啊…陸崖九師叔位列九祖之末,是不是也是這個原因?他的修為最差,所以排在最後一個。”

    任東玄的笑容僵硬了:“這個…九祖排行與修為無關的…把師尊排在諸位長老之首,只是小輩們的天真念頭,不值一提的,師叔祖不用放在心上,不值一提。”

    蘇景笑了下,做了個手勢,示意任東玄繼續講正事。

    “師尊雖閉關,但留有一線神識在外,得知師叔祖歸來,特命弟子前來拜見致奉敬意。另,恭請師叔祖法駕移至九鱗星峰,不日師尊便會出關,屆時將以‘龍箏’助師叔祖修行。”

    蘇景搖頭拒絕:“敬謝好意,但不勞任長老費心了,師叔教導言猶在耳,蘇景修行不會請旁人相助。”

    三階十二景,本就是蘇景要自己去走、自己去看的,這是他自己的風景,與旁人不相干的。而且,借助外力提高的修為再如何雄厚,總歸還是不如憑自己之力練就的本事來得牢靠。

    任東玄卻想岔了,低低咳嗽了一聲:“師尊的‘龍箏’之韻名聞天下,遠勝其他清心秘法,紅長老的紅鶴笛雖也清雅,但比起龍箏還是差了一籌。有龍箏相助,師叔祖順利勘破第二境指日可期。師叔祖剛剛回山,有所不知,師尊修為精深,莫說其他十六位長老,就是整座離山,也以他老人家的境界最為了得。您若能得師尊指點…不是指點,是照料,來日必得大好成就。”

    任東玄喋喋不休,蘇景越聽越覺無聊,但臉上的神情卻越來越歡喜。

    見了少年的表情,任東玄心中暗笑,琢磨著輩分高又怎樣,不過是個沒點見識的小子,我若再把師尊的境界說出來,當即便會折服了他,抖擻精神正在再開口,不料蘇景忽然歡笑起來:“你很好!越說我就越覺得,你心中暗藏火性,修煉金烏萬像必有成就。”

    一招鮮吃遍天,蘇景的‘我喜歡這孩子’大咒,差不多能打遍離山弟子無敵手。

    內門弟子,修持再差也超過蘇景一大截,蘇景不信面前這個任東玄來時看不出自己在練功。稱呼尊敬、言辭尊敬,可要是真的尊敬又怎會直接去打斷旁人的修行。

    莫說是長輩,就是同輩、甚至路人,見了別人正專注於某事,也不該去隨意打擾,這是最最基本的禮儀。何況任東玄說得都是些什麼,昨天遇到個樊翹自以為是,今天又來了個任東玄句句替自己師父吹噓,離山上下從他口中就分出了個三六九等。

    任東玄哪想到蘇景口中會蹦出這麼一句話,昨天山外發生的事情任東玄已經聽說,登時省起樊翹的遭遇,嚇了個魂飛天外,愣愣望著蘇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蘇景笑眯了眼睛:“驚喜成這樣?話都說不出了?難得你有這份心,想要傳承八祖道法,待會我就和掌門去說…任長老修為再高也是咱們離山的長老,不會不放人的。著實不成我送他一粒天水靈精,怎麼也能把你換過來了。放心,你修習八祖道法之事,包在我身上,一定讓你如願以償!”

    任東玄把自己的牙齒都咬疼了。師驕徒傲,這位任長老的地位在離山的確特殊得很,任東玄又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蘇景想要搶徒弟怕是不會像收樊翹那麼簡單,但天水靈精是什麼樣的寶貝?任東玄琢磨著,師父說不定真就會動心,答應了蘇景。

    蘇景不再說話,跟著任東玄一起開心著……

    半晌過去,任東玄才再度開口,聲音干澀:“弟子…資質不足,根骨奇差,能傳承八祖法統自然無比榮幸,可、可是怕會辜負了八祖、更會辜負師叔祖一番苦心,還是、還是拜辭,求師叔祖體諒。”

    蘇景挺失望地‘哦’了一聲:“可惜了,什麼時候你改了主意,記得來找我。回去吧,替我謝過任長老。”

    任東玄如逢大赦,哪還敢再耽擱、嘮叨,忙不迭起身告辭,轉身飛走。他來時沒和紅長老打招呼,走時也只是對蘇景告辭……

    事情來得無端,且透著一股很煩人的味道。

    蘇景招招手。劍尖兒劍穗兒兩個丫頭疾飛而至,並肩躬身:“尊領師叔祖法旨。”

    尤其劍尖兒,眼角還一直向任東玄離去的方向瞄著,大有蘇景一點頭,她立刻就拔劍追過去的意思。

    紅鶴星峰是紅長老的地盤,此間有什麼風吹草動都逃不過紅長老的探知,只是她沒出面罷了,出面做什麼呢?九鱗星峰來請蘇景,難不成她還要去爭奪?這種事情,都由蘇景自己做主吧。

    劍尖兒劍穗兒也早都知道任東玄來了,但紅長老傳音入密,要她們莫管。

    蘇景站起身向院落裡走去,他只想好好修行,懶得去理會這種看著簡單、內裡卻糾結著不知多少麻煩的爛事情,何況以他現在,有管其他事情資格麼?是以蘇景都沒去問任長老和任東玄是什麼人,只是對兩個丫頭吩咐道:“最近幾天我想靜心練功,再有這種無聊人物,你們幫我擋下。”

    雙姝齊聲應是,蘇景又笑著說道:“還有,咱可不能像他那麼不知禮儀。”

    劍尖兒點頭而笑:“師叔祖放心,我倆去別的星峰找師姐妹玩,都會向外通報、登山向長輩問安、離開前告辭。”

    劍穗兒脆聲接口,稍有委屈:“我們從不會怠慢,就是有時候長輩們嫌煩,懶得搭理我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06 AM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五十一章 烏眠於心


   離山劍宗很大,大到駿馬晝夜不休地奔跑十幾天,也休想貫穿而過

    離山劍宗也很小,小到才一天工夫,蘇景回山的事情傳遍了所有飄渺星峰和鐫天石崖。

    內外門弟子皆知,有個叫蘇景的少年,得陸九祖代收、陸八祖親傳,從外面回到離山,直接當了掌門真人的小師叔。輩分很高,修為卻差得要命…尤其可笑的是,此人修煉通天,竟用去了整整五年時間。

    有關消息,是樊翹身邊那幾個內門弟子傳出的,出口言辭上雖然不敢詆毀長輩,但從語氣到隱意,都藏了重重的不屑。是以任誰得知此事都想不明白,這種連‘庸才’都算不上,只能歸於‘廢物’一類的人物,怎麼可能會被陸老祖相中?

    除了那個得了寶貝的方先子外,離山內外兩門的弟子,怕還真沒有幾個人瞧得起蘇景。不過心中的看不起歸看不起,見面不敬那可是萬萬不敢的:聽說他把天材地寶隨手就賞給了傻小子方先子,又把冒犯他的樊翹收到了門下……散去了修為。

    有些腦筋靈快的弟子,大概也能猜出些端倪:蘇景初來乍到,地位高可實力差,得到弟子尊敬是不可能的,以後相處裡,說不定就會被誰頂撞上幾句,面子難堪同時,也不可能總因這點小事去麻煩掌刑長老或者掌門真人。

    是以這位小師叔祖一進門就先立威,不得不說,這個威風還真不是白給的,離山上下哪個還敢再對他不敬?至於樊翹,直接撞到了刀刃上,運氣太差了。可話再說回來,若他老實安分,也不會惹這無妄之災。

    洪澤星峰上,樊翹直挺挺地跪在七代先祖、也是師父的樊長老面前,淚流滿面。從昨日眾人散去後直到現在,他一直長跪不起,求師父能想個辦法,保住自己。

    開始的時候樊長老不理他,但時間長了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走出來手一揮,把樊翹扶了起來,後者開口:“弟子知錯了,師父救我。”

    樊長老搖頭:“那人是誰?那人是我的小師叔!如今九祖都已不在,離山上還有比他輩分更高的人麼?他說話,何異於言出法隨,怎麼可能更改?且掌門都已點頭答應下來,死了心吧,你的事情再無更改了,待會我便出手廢去你的修為。”

    ‘哇’地一聲,樊翹大哭出聲。

    樊長老恨恨:“要哭就滾到外面去哭!你心中驕氣太甚,本來我也想著找個機會給你銼一銼,如今倒省心了,由小師叔出手懲戒了你。”

    樊翹收聲、苦忍,不敢再哭出聲。

    樊長老緩緩嘆了口氣:“不過,你也莫絕望,我輩修真,想要求取天道,怎麼可能不遇到些劫難、困難。就當此事是場磨煉,拜在小師叔門下之後,收心斂性、誠意改過、未必學不到正法。八祖雖夭折,但金烏萬像的道法絕非等閑。”

    樊翹又急又氣:“可那個…那個人何等狡詐、何等歹毒,我得罪他在前,他又怎麼可能再傳我真法。我入他門下,用不了幾天怕就會被他折磨慘死!”

    樊長老忽然目露寒光,冷冷望著樊翹,森然道:“這句話,你敢再說一遍麼?用不到你拜入小師叔門下,我就先要你這逆徒魂飛魄散!”

    師父、祖宗不管自己也就算了,竟然心裡都沒有丁點偏袒,樊翹憋悶得心肺欲炸,但哪敢再有不敬言辭。

    樊長老的聲音依舊森冷,但語氣放緩了許多:“你的天資很好,腦筋卻蠢笨如豬。陸九祖是什麼樣的人物?以他老人家的為人,怎麼可能把一個卑鄙小人收錄到離山門下?小師叔的手段的確犀利,但本心絕不會差。你信不過蘇師叔,還信不過陸老祖麼?”

    樊翹無言以對。

    樊長老繼續道:“記得我的話,小師叔若覺得你真的改正了,自然傳你真法,不會再給你委屈……”說著,長老忽然跳起來,毫無來由的,揚手一記耳光打在樊翹臉上,怒罵:“小畜生,明明心地不壞,小時候還總會做些善事好事,怎麼偏偏就養成了一副驕氣性子。活該你有此一劫!”

    洪澤星峰上又哭又打,九鱗星峰卻一片寂靜,任東玄畢五體投拜、匍匐在峰頂、師尊閉關之處,一言不發靜靜等待。

    良久,一個略顯嘶啞的聲音響起:“怎樣,他肯來麼?”只有聲音,不見其人。

    “回稟師尊,不知是不是得了掌門真人什麼好處,師叔祖不肯離開紅鶴峰。”任東玄畢恭畢敬地回答。

    一聲冷笑,嘶啞聲音說了句‘不識抬舉’。

    ……

    蘇景都快把樊翹這個名字忘記了,至於任東玄根本都沒存於腦海,返回自己居住的院子,磨刀、靜心,催動陽火精元,以‘烏眠於心’的心法正轉一周…一周,順利得沒法再順利,直接就走下來了,蘇景心中一喜,然後斷了。

    稍有遺憾,可仍是開心不已!金烏真策當然不是那麼容易練的,但是不論什麼功法,在‘寧清’境的修煉上,最重要的部分就是靜心,行功只是輔助。拜陸崖九所賜,蘇景自幼磨刀,養成了磨刀靜心的習慣。幾乎可以說,以前雖然不曾踏入修行道,但有關第二境的修行,他從記事就已經開始了。

    再次磨刀、心平氣和,重新凝聚真元,‘烏眠於心’的修行再次開始。

    當心思完全沉靜,時間與世界便全都失去了意義,蘇景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工夫、不知道自己身在處,甚至他連這些‘不知道’都不知道,腦海中一片死寂,一切均告沉陷、不存一物…直到正轉四十九周結束,開始逆轉行功,也就是在正逆交替的瞬間裡,蘇景忽然覺得腦海中‘轟’的一聲悶響,旋即,眼前光線大亮、耳中鸝鳥啼鳴、鼻端清香洋溢身邊空氣薰暖……不知為何,因靜心而幾近封閉的五感同時打開,周遭情形陡地清明起來,盡收於心底。

    可是古怪到無以言表的是,蘇景的心仍是沉靜的,五感的開放,居然對他的‘靜’並無太多影響。

    不過,既然覺得奇怪,也就是心生雜念了,蘇景的修行又一次中斷。

    左門框、右門框,兩個少女一人把持一邊,各自探出腦袋,異口同聲:“師叔祖可要用膳?可有吩咐?”

    蘇景笑著搖頭打發了雙姝,開始仔細體味正逆交接時那種古怪感覺,想了好一陣子,忽然伸手一晃大聖玦,喚出了烏鴉衛的首領,烏上一。

    妖裔一現身,蘇景立刻命令道:“不許講話,先聽我說!”

    “拜見主上!聽黑爺爺和六爺爺說您老到離山了,這就是離山麼?離山可是很高?小人聽說過,離山是個不得了的地方,當年九位老祖駐道於此,分別是劉旋一、季展二、仇魁三、黃藍四……主上您剛說啥,我出來的急,沒聽清楚。”烏上一總算看出了蘇景臉色不善,及時止住話頭,問了一句。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08 AM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五十二章 就當洗蘿蔔


  蘇景直接問烏上一:“記得有次聽你們吵鬧,我好像聽到了句,你們睡覺時都會把眼睛留一條縫?”

    “正是如此,這是咱們天生的本事,一邊睡覺,一邊還能警戒四周,主上不知,若非有這個本事,紅黑崗早就不知被黃風大王偷襲過多少次了,黃風大王的七個手下不止凶猛,也一樣是偷雞摸狗的行家,這七個人的名字……”

    “這門本事,是否也是火鴉天性?”蘇景已經及時出聲打斷了,可鴉裔的嘴巴太滑,瞬瞬裡就流出了這麼多話。

    “不錯,這是火鴉的習性,不過火鴉睡覺不是目留一隙,而是睜著一只眼睛,便如我這般。”說著,烏上一張一眼閉一眼,衝著蘇景搖晃腦袋:“可它們具體是閉左眼或右眼,這就不得而知了,小人覺得此事很可能不存定數,那只眼睛癢癢就睜……”

    蘇景張手亮出了大聖玦,忽然他又想起一事,問:“參蓮子現在如何?”

    “回稟主公,這小子好得很,白白胖胖,還坐不太穩當,成天躺在那裡,抱著自己的腳丫子舔……”這次話沒說完,又被蘇景扔回了令牌。

    廢話連篇的交談中,蘇景弄明白了一樣事:金烏真策的第二重,陽火精元運轉時的正逆交替後,五感開、心仍靜。便如金烏入眠,心神歇而獨目張!

    精神已經完全沉寂,心神入寐,身體卻依舊醒著,保持著對外界的觀察、探知周圍的一切甚至還能夠做出些反應。

    烏眠於心。烏眠,於心。

    傳說中,有些絕頂天賦的武學高手,能在熟睡時繼續練功,精神入眠腦筋不動,身體卻仍舊按照拳譜,一絲不苟地修煉著。‘烏眠於心’的修煉,與這種狀況很有些相似了。

    心入眠、神已睡,身猶醒、五感明。

    又一次,蘇景磨刀……體內真火正四十九轉,隨後逆轉,五感又告開放。意料中事了,心境再沒有一絲波動,這世界他看在眼裡、聽在耳中,卻不存於心,蘇景心中什麼都沒有。

    ……

    幾天時間一晃而過,庚午日到。

    黎明時分,雙姝來到蘇景身前,伸手輕輕敲門,等了一陣,裡面沒有動靜。

    劍尖兒靈識一掃,探知蘇景端坐在榻上,看樣子還在練功,小丫頭眉頭微蹙,對妹妹道:“師叔祖仍在入定。”

    劍穗兒聳了聳肩膀:“進去叫醒唄,他早知道今天有事情,不會怪罪咱們。”說著話正要直接推門而入,沒料到房門忽然開了,蘇景站在門口,看著她們微笑,神情一如既往,帶了些許迷糊,讓人分不清他是沒睡醒還是正想睡。

    姐妹倆盈盈下拜:“奉掌門諭令,為師叔祖沐浴更衣,准備辰時之會。”

    蘇景沒說話,點點頭,邁步走向院落西側的水浴房,房中早已蒸汽氤氳,偌大浴桶擺放正中,熱水滿注,粉紅相間的花瓣漂浮水面,透出陣陣清甜香氣。

    姐妹倆都跟在蘇景身後,本擬交代幾句、再客氣幾句,然後等師叔祖一句‘你們先出去吧’就退回院中,可萬萬沒想到的,蘇景走到浴桶前直接就開始脫衣服,從外袍到內衫轉眼脫了個精赤,然後邁步跨入浴桶,根本就沒說過一個字。

    雖說修行中人眼中紅粉如骷髏,可兩個丫頭從小到大,也從沒見過真正的男子身體,眼睜睜望著師叔祖一絲不掛走進水中,劍尖兒看看劍穗兒,劍穗兒看看劍尖兒,姐妹兩個全都傻眼了。

    劍穗兒反應得更快些,努力壓住砰砰地心跳,輕聲問道:“師叔祖可還有什麼吩咐?”

    師叔祖不吭聲,靜靜坐在水裡,連個頭都不回。

    長輩沒說話,那不是‘沒有吩咐’,而是‘不用再吩咐了’,侍奉師叔祖沐浴更衣,是掌門和師父的法諭,同樣也是晚輩弟子的本分,劍尖兒咬牙再咬牙,轉頭向妹妹打了個眼色,雙生姊妹心有靈犀,劍穗兒明白姐姐的意思:就當小時候在家裡幫阿姆洗蘿蔔了

    蘿蔔是蘿蔔,蘇景是蘇景,區別還是很大的。劍尖兒臉色嫩得快要滴出水了,劍穗兒眼光羞得都迷離了,但蘇景還是那副樣子,干脆就是個無動於衷,任由姐妹倆幫他擦洗身體,表情沒有丁點變化,更沒有過只語片言。

    好一通忙活,洗過了澡,給他換上一身月白長袍,束發而冠,蘇景煥然一新,笑得正清爽。

    兩個少女道了聲‘請師叔稍候’,手拉手跑回自己屋子去更換禮袍新衣,劍穗兒聲音低低:“師叔祖好像有點不對勁。”

    劍尖兒深有同感,但沒急著點頭:“是不對勁兒還是成心的,有點分不清。”

    劍穗兒嘻地一笑:“這有什麼值得成心的,吃虧的可是他。”說著,伸手攬住姐姐的肩膀,眉飛色舞:“離山第一代真傳弟子,掌門真人的小師叔的屁股,原來也不是特別的圓!”

    劍尖兒哭笑不得,連聲啐了妹妹幾口,做姐姐的畢竟比妹妹沉穩些:“待會我先走一步,把小師叔的情形報與師父,你帶著師叔祖隨後再來。”

    不長功夫,劍尖兒遁劍趕赴峰頂,此刻離山掌門沈河真人和諸多長老都已到了紅鶴星峰,正聚在一處,一邊低聲說笑著一邊等待蘇景。

    劍尖兒把師父拉到一旁,小聲報上蘇景的古怪,紅長老聽得納悶,問題和弟子如出一轍:“他別是成心的吧?”

    劍尖兒聽了直甩手,紅長老又哪有點師尊的樣子,居然還衝她擠了擠眼,這才轉身去向掌門師兄呈報。

    倒是沈河真人,眼界開闊見識廣博,聞言後若有所思,但並沒多說什麼,轉回頭對負責安排這次大會的長老道:“趙師弟,我記得會上有一項是請小師叔高台訓誡。”

    所謂‘訓誡’,其實就是講幾句話,以蘇景的輩分和身份,以待會的那個場合,應該站到大家面前說上幾句的。

    待趙長老點頭後,沈真人又道:“取消了吧,小師叔年輕尚輕,當著大群弟子面前獨講,怕是壓力不小。”

    掌門人說啥就是啥,趙長老點頭應下,隨即蘇景由劍穗兒帶領著來到。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願,但輩分總歸是擺在那裡的,以沈河真人為首,眾人紛紛上前見禮,蘇景真啞巴了,一個字都沒有,不過該還禮還禮、該點頭點頭,其他事情都做得一絲不苟,別人也挑不出什麼毛病,甚至對蘇景還不熟悉的那些長老,都不曾覺得這少年有什麼異常。

    蘇景抵達,眾人准備動身去往離天劍坪,忽然有弟子趕來傳報:外面來了大群客人,加在一起足足數百人,都是離山附近小門派的掌門或山湖中的妖王,個個攜帶重禮,說是聽說天宗有前輩歸山,特地趕來恭賀。

    七大天宗各有勢力,離山劍宗也不例外,門下有數不清的小宗派依附,離山辦禮典他們蜂擁而至、趕來送禮送人情,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過,沈真人的本意是關起門來辦這次禮典,並未邀請同道,各峰各崖的弟子也都得了命令,暫時先不要把蘇景歸山的消息外傳,結果沒想到消息還是泄露了出去,惹來那麼多不相干之人,少不得又要應酬麻煩了。

    掌刑長老龔正問沈真人:“掌門可要追查泄露消息的弟子?”

    沈真人點點頭:“不過查出來後不用開典請刑,著當師父的好好訓斥一頓就是了。”跟著他又望向平時負責外聯、待客的長老:“勞煩孫師弟,引眾賓客入內觀禮。”

    離山自有離山的氣派,外面那些同道既然來了,自然沒有再把他們趕走的道理。

    孫長老天生一副笑臉,好脾氣的樣子,點頭笑道:“分內事,不麻煩!”說完轉身正要走,突然又有弟子來傳報:天元道掌劍真人衝霄道長在山門外求見,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位鶴鳴觀掌門求魚道長。

    前者大名鼎鼎,在中土修行世界中無人不曉;後一個……是誰?

    ……

    劍出離山、道起天元。

    離山、天元兩大宗門不止同列修行正道天宗,且並居於七宗之首。前者是因九祖道法驚仙崛起迅速;後者則傳承悠久,在正道上算是最‘年長’的門宗,根基牢固底蘊深厚。

    天元道宗設有天、地、人三位掌劍真人,地位比著門宗中的長老還高一截,僅次於掌門人。三位掌劍真人的道號分別是:衝虛、衝霄、衝靈,取了個諧音被正道修士合稱做天元三重。

    天元地劍掌劍真人的名頭不必多說了,但紅鶴峰上諸位離山長老聽說此人來訪,卻大都皺了皺眉頭。

    修真正道,對邪魔時同仇敵愾;自處時卻並非鐵板一塊。

    兩派之間出過一件大事,當年不知為何陸角八竟一劍斬殺了天元道現任掌門的師叔、也是天元三重的師尊。此事曾經轟動一時,天元道三掌劍、二十八星宿長老、四十九法尊齊聚離山興師問罪,但是離山方面並未盡起高手迎敵,只有陸角八、陸崖九兄弟,兩人兩劍,凝立山前傲視天元准確說其實只有陸角八一個人,陸崖九雖也出山但並無出手之意,面帶微笑地站在一旁,擺出了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固然托大,但那份凜凜威風,也真的做作睥睨天下的氣勢直衝雲霄,兩位陸老祖的氣勢。

    陸角八殺天元高人,此事來得蹊蹺,了結得也莫名其妙,最後雙方也沒打起來,不知什麼原因天元道居然自行退去了。也是自那之後,‘道起天元、劍出離山’的說法變成了‘劍出離山、道起天元’。

    從此天元與離山也開始明裡暗裡的較勁,兩派弟子見了面,鬥一鬥嘴、顯一顯法術甚至小小摩擦,就再不曾間斷過。天元三重更是從未踏上過離山半步。

    離山禮典,不曾通知外人,周圍的小門宗都來了還不算稀奇,但天元衝霄到訪實在讓人意外了,還有那位什麼鶴鳴觀求魚道長,干脆都是大伙沒聽說過的人物。

    沈河真人笑了下:“孫師弟去照顧其他賓客,天元的衝霄道友,本座親自去迎,小師叔與其他諸位師弟先去離天劍坪准備,辰時禮典不可耽擱。”說完,給了紅長老一個眼色,示意她照顧好蘇景。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1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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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破爛門宗

    離山畫皮之前,一架天舟穩穩懸浮。

    其他小門宗來恭賀的修士,到了離山界內都不敢失禮,早早就收起遁法,站在地面上等待,唯獨這艘天舟高高在上,顯得格格不入,舟中之人來自何處也就不用再問了。

    巨舟水色昂然、湛湛欲滴,若仔細觀察還能發現這舟身有水紋蕩漾、暗波流轉,甚至偶爾還會啵地一聲輕響,一尾紅鯉露出頭來,驚動一片漣漪。

    一青袍、一紫袍兩位道長背負長劍,並肩站在船頭,靜靜等候著。

    青袍道人長得粗壯魁梧,肩膀、胸口的肌肉高高鼓起,幾乎都快撐裂了他的道袍,臉上一把絡腮鬍子,朝天鼻厚嘴唇滿臉凶相,哪像個修行人,若是換身裝扮,乾脆就是個殺豬宰牛的屠戶,但此人始終閉著眼睛,看上去好像盲者。

    紫袍道人則截然相反,四十左右的年紀,面如冠玉身材修長,臨風而立衣袂飄蕩,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不久之後,笑聲朗朗傳來,離山掌門帶人出迎,一邊凌空而步一邊笑道:「哪陣仙風,把兩位仙長帶來了,沈河迎接來遲,兩位萬勿見怪。」

    說話間沈河真人來到舟前,面帶笑意,先對那個粗壯凶橫的道士拱手:「離山沈河,見過沖霄道兄。」要是蘇景在場免不了又會迷糊一下了,原來醜陋的青袍才是大名鼎鼎的高人,『人不可貌相』這五個字,果然是不錯的。

    至於那個一派仙家氣度的紫袍,沈河一打眼就看出此人不過是個散修,道法不純修為稀鬆,第五境沖煞的境界,放在離山劍宗內充其量當個內門弟子。兩個老道搭乘的天舟多半也是紫袍的法器,這座天舟華而不實,把水色弄得那麼明顯還嫌不夠,另又養了幾條魚,完全是嬌柔作造,真正修行高人的氣象絕非這種表面光華。

    以前有什麼不睦,畢竟還是同道,不會一見面就喊打喊殺,滿臉凶相的沖霄同樣開心而笑,寒暄了兩句後說出來意:「貧道云游途中,聽說離山近日出了件大喜事,有前輩高人傳承了八祖衣缽歸山修行,心中歡喜按捺不住,特地趕來恭賀。」沖霄措辭得體,舉止有禮,但他始終沒把眼皮撩開哪怕一條縫隙。

    對此沈河真人既不見怪也不奇怪,他早就聽說,『天元三重』在修行一項厲害神通,從百年前開始,沖虛閉聽、沖霄閉視、沖靈閉言。

    跟著沖虛又指了指身邊的紫袍道人,給沈真人介紹道:「這位是太平湖鶴鳴觀求魚掌門,是貧道多年好友,途中偶遇,便一起來了。」

    求魚老道微微一笑,接口:「久聞離山劍宗仙名,無緣拜會始終引以為憾,這次偶遇老友,得知他要來離山,便厚著臉皮一起來了,叨擾之處還請見諒。」

    天元與離山齟齬不假,但天元的道統是沒的說的,掌劍真人會和這種華而不實的散修成為老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天元掌劍與八祖有殺師之仇,聽說八祖衣缽傳人歸回離山,他們能歡喜、能來道賀,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來意不善,但不讓進門的話,離山未免就太小氣了,沈真人笑容依舊,又說笑幾句,請兩位客人一起進離山,還不等抵達待客之處,那個求魚老道手指掐訣一指自己的法器,天舟化形,迅速縮小,變成了一張水毯,舟中求魚老道的幾個弟子也悉數現身,在師尊之命下對著在場長輩磕頭行禮。

    唯獨有兩個鶴鳴觀年輕弟子端坐於水毯紋絲不動,沈河看到這兩個小道士,便一下子明白,沖霄到底是來幹什麼了、為何他還要帶著個稀鬆無名的散修求魚。

    求魚對沈真人誠懇道:「我這兩位劣徒,正在寧清境關口,心思沉定全然不知身外事情,未能向前輩見禮,失禮處還望海涵。」

    沈真人目光裡很有些趣味,深深看了求魚片刻,隨即一頷首:「無妨。」

    求魚繼續笑問:「能做沈真人的師叔,必定是神仙人物,不知這位前輩修為幾重?」

    沈河淡淡回答:「師叔輩分高,但入門晚,才開始修行不久,剛剛勘破通天境界。」

    沖霄接口再問:「能得離山先祖真傳,必定是絕倫天賦的奇才,這位前輩踏破通天,不知用了幾天功夫?」

    沈河不說話,看了看沖霄,忽然笑了。

    沖霄也笑了,同樣沒再說什麼。

    求魚不過是嘍囉,跟著沖霄一起笑,此人笑容一派仙家氣度。

    ……

    辰時正,悠揚鐘聲迴蕩於重重山水之間,離山劍宗真傳、內門、外門數千弟子與門中重要人物積聚離天劍坪。

    無量湖小島上的記名弟子不曾與會,他們還沒資格進入離山核心星峰,再說離天劍坪也是星峰之一,只是被削去了山頭,有了一片空曠平台,地方有限容不下那麼多記名弟子。

    劍坪東首築法台設香壇,眾多外門賓客站在劍坪北側觀禮,為首兩人正是天元沖霄與鶴鳴觀求魚。

    離山門下自有主持禮法的前輩,先帶眾弟子拜祭離山先祖,再高聲朗唱宣佈蘇景歸山之事,所有晚輩弟子拜師叔祖,掌門登台當眾施法為蘇景鍛出魂燈,掌刑長老向蘇景念離山戒,執禮長老贈蘇景本門衣冠……迎接新來師叔祖的離山大聚,一項一項進行得有條不紊。

    眾多弟子都知道蘇景是個沒真材實料的,心中對他全然談不上尊敬,不過門宗禮典上人人肅穆,都把那份蔑然藏於腹中。

    自始至終蘇景沒有說過一個字,臉上仍是那份帶了些迷糊的笑意,總好像有些魂不守舍的,但他行拜、示謝、還禮等等一連套做下來,總算能過得去,並沒什麼紕漏。

    禮典召集了離山全部骨幹,但流程並不繁複,小半個時辰後就行將結束,只差最後一環做個收尾,今天之會便結束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肅穆劍坪上,突然響起了一串啪啪地暴鳴聲,乍一聽像極了凡俗間喜慶節日時燃放的爆竹。

    怪響引得離山弟子人人側目,循著聲音望了過去。

    天元道沖霄真人咦了一聲,對身旁的求魚笑道:「恭喜道兄,高徒破寧清境,從此又上新階。」

    當然不是炮仗,沒人敢在離天劍坪上放鞭炮的,暴鳴是修行破境的預兆……破寧清。

    通天洗髓過關時,體內會響起爆豆聲;衝過寧清境時,會引動空鳴外相,就是那劈劈啪啪的響亮暴鳴。同時還會有靈元湧動,進入修家體內,規模不大但遠勝第一境修煉所得。

    離山核心水靈充沛,那個求魚也是修水的,他的弟子能在此處破寧清,算是好福氣了。不過求魚帶著弟子一起,隨沖霄上離山,可不是為來佔這點小便宜的。求魚謝過沖霄,繼而笑道:「我這個弟子愚鈍不堪,在這第二重上耽擱了三年,今日才總算得以破境。」

    「三年過第二境,也算可以了,還說得過去。」沖霄應了句。

    一恭賀、一回答,聲音不算他響亮,但也穩穩傳遍了全場。

    話音剛落,暴鳴聲陡然增強一倍,求魚座下另個正在第二境中修行的弟子,竟也在此時破關。

    沖霄再恭喜:「好事成雙,兩個弟子同時破境,不多見的。」

    求魚還是那番表情,搖頭擺手:「這個弟子就更不堪了,整整五年啊!五年才勘破第二境,我看他是沒有仙緣了,來日裡再看一看,若真不是那塊材料,就著他回家去吧。」

    「第二境用去五年…這…當真有些勉強了。不過道友莫灰心,你看那裡。」閉著眼睛的沖霄抬手,穩穩指住仍在高台上迷糊著的蘇景:「我聽說這位離山上下人人叩拜的少年,也是用了五年時間破境…通天境。他是陸八祖的真傳弟子,八祖是什麼樣的人物?道法何其深厚、劍術何其精妙?雖然半路夭折,但目光絕不會差,他老人家的愛徒五年破通天,你家弟子五年過寧清,足以欣慰了。」

    求魚挑了挑眉毛:「這麼說,我那劣徒還算是不錯?」

    沖霄點頭:「不錯,自然不錯!安知他將來不會也是一門之長,受無數晚輩頂禮膜拜?便如那個少年,便如此刻離山。」

    求魚苦笑起來:「真人說笑了,以我那劣徒的道行,要是還能被門宗內萬眾叩拜……那個門宗得破爛成什麼樣?您老切莫再拿貧道打趣。」

    沖霄霍然大笑了起來:「那個門宗得破爛成什麼樣子?道友這句話說得有趣,當真有趣!」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3-3-4 10:03 AM 編輯

第五十四章 離山界內第一人

    到了此刻,沖霄來意再明白不過。

    天元道傳承深厚,門中諸多神奇法門,只要找到快將突破寧清境的弟子、只要提前算好時辰、及時輔助秘法,讓他在正時刻突破境界,對沖霄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如果他帶中元弟子來做此事味道還差一些,弄個不入流的散修弟子來比襯天宗第一代真傳弟子,那才是真的有滋有味。

    當真難為他了,要知道蘇景回山不過才五天功夫,沖霄就找到了合用的晚輩、趕來了離山……

    沖霄放聲大笑,胸中對離山、對殺師大仇陸角八的一股怨氣盡融於大笑,滾蕩四方!

    沈河面色如常,甚至臉上還掛著微笑,似乎根本沒聽到對方的譏諷。

    不是誰都有掌門真人那樣的胸襟,眾多小門宗的人物面面相覷,固然詫異於沖霄攪局,但更驚訝堂堂離山第一代真傳弟子,竟用了五年才破第一境,這樣的庸胚也能得八祖真傳麼?再望向蘇景時的目光藏了些鄙夷;再看堂堂離山,居然為了這樣一個少年煞有介事地辦禮典、大群兇猛可怕的離山精銳對他又跪又拜,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當然,只一瞬便即刻隱去笑紋。

    而小門宗中也不乏精明之輩,此刻暗暗皺眉,他們與沖霄不是一路,來觀禮就是為了和離山拉攏關係,那個離山小師叔無論是天才還是蠢蛋都和他們沒有半個大錢的關係,沒想到現在情勢突變,觀禮道賀變成了來看離山的笑話,說不定還會讓離山弟子誤會,沖霄這麼一鬧簡直把大夥都給搭進去了。

    有些與離山親近的修家,神情更是無奈,如果是旁人笑話,他們早就出聲呵斥了,偏偏那個人是天元掌劍,萬萬得罪不起。

    眾多賓客念頭各異,劍坪上離山內外門的弟子們卻大都是一樣的心思:惱怒。

    被外人在門宗內、在眾多賓客起笑話了,如何能不惱怒?

    人心之中暗藏嫉妒兩字,就算修行中人也不能免俗,離山眾多門徒自忖比蘇景強得多,卻沒有他那麼好的機緣,難免對他看不順眼,現下離山因他被人嘲笑,眾多弟子不自覺地就把一部分對沖霄的憤怒,轉移到了蘇景身上去:若他爭氣些,也不會被人上門笑話。

    而當眾多弟子也想蘇景怒目而視的時候,這份惱怒也就變得更甚:高台上的那個小子,不知何時竟低下了頭,雙手垂下低頭肅立,真就像個做錯事等待懲罰的樣子……

    當知,沖霄的大笑仍未落,無數外人都還在旁邊看著。你非但不昂首挺胸反唇相譏,反而擺出認錯的模樣,這是在告訴外人沖霄笑的對、說得對麼?這是在告訴我們剛才對你又跪又拜,的確是個笑話麼?

    蘇景只是低著頭,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目光看著自己的鞋尖,一動也不動,不知是傻了還是僵了。

    紅長老一直跟在他身旁,見他情形越來越古怪,顧不得去理會其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蘇景放鬆些,不用把眼前這點事情放在心裡。同時紅長老也有些納悶的,在她看來,蘇景的修為、天資的確不值一提,不過這孩子絕不是個懦弱性子,回山之後賞賜、收徒、獻寶、轟走任東玄等等事情都做得利落得很,現在他身後有整座離山,斷斷不該怕了那個沖霄,可少年卻全無反應,沒有一點要反擊的意思。


甚至,對紅長老的輕拍,蘇景也沒有反應。紅長老美目輕眯,怕蘇景真有什麼不妥,正打算送一道真元進去探查,沈掌門傳音入密就過來了:「無妨,不用打擾他,靜靜看著吧。」

    紅長老收手,略帶不解地看了沈真人一眼,後者迎著她的目光輕輕一笑。

    劍坪北側,天元沖霄把笑聲一斂,又換做關切語調:「台上的蘇前輩,似乎有些不妥,沒什麼事情吧?貧道這裡有些清心醒神的丹丸……」話還沒說完,腳下地面忽然晃動了起來!

    幅度並不算大,但頻率奇快。

    不止離天劍坪,而是離山核心、所有的飄渺星峰,都在轟轟震顫,輕,卻急……還有西北方向,七彩光華流轉不休,散起層層旖旎,天現異象。

    有離山弟子低低驚呼:「是九鱗星峰。

    ……

    西北方,九鱗星峰之上,白雲從四方匯聚而至,轉眼凝聚成一朵巨大云蓮,含苞待放。

    那盞云蓮就在眾人的目光裡,緩緩開放,一瓣一瓣地綻開來,不長功夫云蓮盛放,又是一道白色云氣,自蓮心猛地衝起,一路扶搖直上、直到九霄高空,凝止、凝止、凝止…突兀震顫一下,云氣崩散四下散落,如一場半空裡的鵝毛大雪。

    雪花落下,輕輕盈盈地飄蕩著,三三兩兩地追逐著,又開始再度凝聚,最終在初時那朵巨大云蓮周圍,又結做三朵小一些的白蓮,爭相盛放!

    而離山眾多弟子,也在此刻盡數爆發出一陣歡呼……云蓮異象,與體內爆豆、空氣暴鳴一樣,都是修行破境的徵兆,只是云蓮的境界遠超其他:破第十一境、遠遊子修煉大成,一氣化三清、得三座分身的徵兆。

    四朵云蓮飄散,換而一串暢快無比的長嘯聲,四道人影快若閃電,自九鱗星峰飛至離天劍坪!

    一前三後,四個一模一樣之人,面色威嚴目光銳利的玄袍老者。

    內外門眾多弟子盡數拜服,齊齊吼喝:「恭賀任長老破關!」

    聲音響亮直衝雲霄,遠遠迴蕩於離山界內。所有弟子都運足了真元,任長老出關得剛好,要知道修行道上,已經整整三百年無人勘破遠遊,如今離山再拔這五甲子的頭籌,這可比著用言辭去回擊沖霄要更有力得多!

    離山之前破十一境的高人,或是飛昇去了或是未過天劫身死道消,就只剩下兩個與蘇景同輩的師叔祖,一姓賀一姓林,這兩位高人早就入世去領悟『大逍遙問』去了,幾百年都沒再回過山。

    如今離山界內,修行境界第一人,長老任奪。

    莫說離山了,就是七大天宗全加在一起,也只有十一個進入第十二境的仙長,如今離山又多出來一個,十二人中佔了三位,更站穩了天宗之首的位置,這讓劍坪上的眾多弟子如何能夠不喜。

    不止弟子們,包括沈真人在內,眾多長老、執事也都向任奪道賀。

    台上的蘇景,依舊低頭不動,根本不知道任奪來了、不曉得門中又出大喜事似的。

    任長老好歹應酬了幾句,並不在台上多待,更沒看蘇景一眼,轉身直接走向劍坪北側的沖霄,三個分身緊隨本尊身後,從動作到表情,全都一般無二。

    沖霄仍閉著眼睛,只是臉上的笑意勉強了一些,起身拱手道:「恭喜任師兄破關,證道飛仙指日可待。」以前在其他場合,沖霄與任奪也見過面,不用旁人引見。

    「多謝。」任奪聲音天生帶了些嘶啞,兩個字就回覆了沖霄的致賀,繼而話鋒強勁:「我破關之際,聽聞沖霄道友放聲大笑,不知何事讓你那般歡喜?」

    沖霄語氣淡淡:「與老友交談甚歡,故而發笑,和離山、和道友沒什麼干係。」

    任奪點點頭,岔開話題:「若沒記錯,差不多十個甲子前,任某見過天元沖虛仙長一面,當時相談甚歡,他老人家現在可好?」

    沖虛是天元道三個掌劍真人之首。談及師兄,沖霄語氣恭敬:「師兄一切安好,勞任道友掛念。」

    任奪再問:「還是老樣子?」

    「還是老樣子。」沖霄微笑回應。

    「那就還在歡喜兒上修煉?當初見到沖虛時,我是如意胎的境界,比他老人家差了一層,想不到如今卻高出仙長一境了……」講到這裡,任奪忽然放聲大笑,殊無歡愉、儘是輕蔑!雖未明說,但他這一笑,笑得是天元三重之首資質不堪進境緩慢,十甲子未有寸進,實實在在被任奪給比下去了。

    隨著長老的笑聲,離山弟子個個都覺得心情舒爽,剛才受得氣盡數被討了回來,看沖霄、說不出的憎惡;看蘇景、心裡著實厭煩;看任長老,則是無以言表的崇拜。

    大笑同時,任奪轉身便走,但才走了幾步他就停步、轉回頭,對沖霄道:「道友勿怪,我突然想起了一件趣事,這才開懷而笑,與天元、與道友都沒有干係。我是在想…若我離山也設立三劍之位,我這三個分身,剛剛好能勝任。反正他們三個也不可能有太多作為,一人分一把劍至少能落個威風,哈哈,說笑,說笑而已。」

    哄的一聲,許許多多的離山弟子都隨任長老一起發笑,不管好笑不好笑,笑就是了,笑話天元道,人人不甘落後。

    沖霄臉上怒色一閃而沒,隨即也笑了起來,就此岔開了話題:「任道友剛剛出關,怕是還不知道門內喜事,台上那位少年得了八祖傳承,按照輩分來算,是道友的小師叔,你出關的時機正好,正值禮典,不用再應酬貧道,快快去給長輩見禮吧。」

    求魚老道附和著點頭,眼中笑意昂昂……天元三重再不濟也都是元神境界的修為,至少不會給一個庸胚磕頭行禮。

    任奪掃了蘇景一眼,又去看其他同門長老,當即有人上前,低聲給他解釋過往,任奪早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還是擺出了一副初聞的樣子,眉頭皺起最後望向了掌門。

    沈真人也不拆穿他,點了點頭:「蘇師叔由九祖代收、八祖親傳,有命牌和陸老祖的令玦為證,師兄請上前見禮。」

    任奪卻巋然不動:「這個少年資質愚鈍,五年時間才破第一境,以陸九祖的眼光,怎麼可能會將其收入門宗?此事來得蹊蹺,還請掌門真人徹查。」

    誰也沒料到事情再起波折,任奪竟會不認蘇景做師叔。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19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3-3-4 10:05 A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鴉潮烏渦

  不等沈真人再說話,掌刑長老就沉聲開口:「命牌、令玦,已經由掌門和諸位長老反覆查驗過,確屬真實無疑,蘇景的身份絕不會錯。」

    任奪緩緩搖頭:「命牌、令玦都是真的,也不代表人就是真的……我不是說這少年就一定是假的,只是想不通,憑他的資質本萬無被九祖看重的道理,當做細查,弄清此子與九祖結緣始末、取旁證篤實。當知,邪道妖人手段層出不窮,凡可疑之事我輩都應小心以對。無論如何,都應先查清蘇景身份。」

    他這一番話,真正打中了大多數弟子的心坎。

    眾多門徒本來就對這個憑空跳出來的師叔祖心無敬意,再加上外門人物的嘲笑和蘇景今天那副窩囊樣子,眾人是真不想以後對著這個人磕頭。

    任奪說完後,不少離山弟子都輕輕點頭。

    剛剛任奪幫離山出氣,就算平時與他沒什麼相干的弟子都覺得這位長老令人敬佩,此刻更覺得任奪做事明白,相比之下,掌門真人這次似乎都有些託大了,直接就把這小子認作了師叔、領著大夥一起磕頭。

    掌刑長老為人剛正,不肯就此退讓:「有關陸九祖一切,蘇師叔說得準確無誤;有關蘇景的音形特質、陸九祖在玉玦中也講得一樣不差。且蘇景的真傳命牌中由陸老祖親手鍊化,其中有他一道魂印為證,身份毋庸置疑,任長老多慮。」

    「已經說過妖人手段防不勝防。只是龔師弟久居門內,對那些妖邪的心機有些輕視了。」說著,任奪微笑起來,話鋒一轉:「若要我信他身份也不難,只要他能講清楚、且讓我相信那個關鍵:他何德何能,會讓九祖選中。」

    不知為何,任奪才一出關就要拿下蘇景。而他牢牢抓住蘇景資質差的這一點要害不松手,任誰也無法去反駁什麼。

    掌刑長老不再反駁,掌門真人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數千人的目光同時集中到蘇景身上,少年仍低著頭,不用問了,他沒話說……

    離天劍坪一片寂靜,片刻後,任奪又復開口,問台上的蘇景:「怎麼,少年,你低頭半晌,仍沒想好要如何分說麼?」

    蘇景垂頭、不理,木頭樁子一樣。

    任奪冷笑了一聲:「既然如此……」剛說了四個字,晴空之中,忽然炸響了一聲驚雷,將他的說話攔腰斬斷。

    雷聲來得突兀且無端,人人心中吃驚。而驚雷並不止歇,第二響、第三響、第四響……轟轟巨響接踵而至,不計聲響只論頻率,比著爆竹還要更快更急!

    彷彿鞭炮般的持續雷鳴?就在這個時候,沈真人也莫名其妙地,驀然放聲大笑,對著蘇景長長一揖:「恭喜師叔堪破寧清。」

    此言一出,眾人才回過神來,這空氣暴鳴聲不久前才響過兩次,這個預兆象徵著什麼,任誰都無比清楚。

    所有人都面色駭然,以前莫說親自見識,就是聽都沒聽說過,有誰在勘破寧清境界時,會引發出堪比驚雷的暴鳴!

    但雷聲再大,也只是過了個寧清,不值得大驚小怪,真正讓在場眾人都內心驚駭的是…時間。

    天下皆知,清寧境的修行要閉心自守、摒念凝神,彷彿求魚的那兩個徒弟,想要突破就得坐在那裡不知外物一動不動。可是蘇景在沖霄發難之前,他還在對眾弟子還禮。這便是說,這個蘇景,從沖霄出言嘲笑離山開始到現在…多長時間?有一炷香麼?他竟然、充其量、只用去、一炷香的功夫就勘破寧清境!

    又何止如此簡單?需知,這短短的功夫裡,還摻雜了有外門人物的嘲諷譏笑,離山弟子的怒目相向、本門長老的冷眼質疑,所有這些,哪一樣不會對心境有重大影響?

    可是明明白白的,蘇景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僅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勘破清寧境。

    以往前輩高人勘破寧清最快的記錄沒有確切記載,但『燃香破一境』......這都不能算作傳說,只能是個笑話!不提心境如何,就說第二境的修行,還得有真元運轉相輔,一炷香時間,根本不夠行功圓滿,又怎麼可能破境?

    不信也得信,活生生的蘇景,活生生的例子,活生生地擺在所有人眼前。

    單以第二境的修行而論,此刻蘇景,震鑠古今!

    震驚過後,便是全場嘩然,觀禮賓客們交頭接耳,離山弟子雖不敢亂動,但嘴巴都在動,沈真人也不去訓斥門下,逕自笑著對任奪說話,聲音則傳遍四方:「師兄的疑惑現下該解開了吧?不是小師叔資質差,而是咱們的眼光差,不識璞玉。九祖神目,辨出了這塊神玉,收至我離山門下!」

    誰還再有話說,誰還再有不服。再有什麼質疑,都隨著蘇景第二境的突破,粉碎。

    就連紅長老也瞪大雙目,不可置信地望著蘇景,她本來還想著等禮典過後用紅鶴笛助少年過關,哪想到事情居然會變成現在這樣。

    離山眾多弟子也很快有了共識:是了,師叔祖剛剛低頭不語,並非服軟示弱,他是聽到外門嘲諷,便即刻修行打通境界。師叔祖自然知道自己的不凡之處,是以懶得去辯解什麼,片片刻破了境界,就是天大地大的威風。

    『燃香破寧清』便是蘇景的一記響亮耳光……扇在誰臉上,誰自己心裡清楚。

    沈河真人的聲音不停,不再針對任奪,轉目望向了沖霄,語氣含笑聲音和藹:「沖霄道兄,敢問天元仙宗的長輩,破寧清最快的那一位,用去了多少時間?」

    沖霄臉色沉沉,閉目不理。

    今天始終沒說半字……準確講自從三天前把烏上一丟回大聖玦後就再沒說過話的蘇景,終於抬起頭開口了,講話很厚道:「天元的道友不想說就算了,不用為難。」

    他的聲音不大,無法響徹劍坪,但又有何妨?要知道在場的都是修煉之輩,個個五感強銳,人人都能聽到他的說話,離山弟子們隨之發出一聲哄笑。蘇景則不管睜不開眼睛的沖霄能否看見,展顏,一個清清透透的笑容送了過去。

    轟雷般的暴鳴聲仍未止歇,蘇景已經破境,能再開口講話,可是事情還沒完……破空聲驟起,聒噪聲大作,與蘇景破第一境時仙天冠蓋明耀四方截然相反的,劍坪上原本明亮的天空迅速沉黯下來,一朵濃重烏云遮天蔽日、翻覆滾蕩——又哪是什麼烏云,那是千千萬萬頭玄鐵一般顏色的烏鴉!

    呱呱的亂叫震耳欲聾,鐵羽玄鴉圍在蘇景頭頂瘋狂旋飛,自空中匯聚成百里巨大烏渦,層層流轉觸目驚心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2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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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元吉天都火翼

    離山本來沒有烏鴉,後來有一位前輩高人想要訓練一支劍鴉道兵,幾經努力忠告失敗,劍鴉卻留在了離山,繁衍生息。不過這些扁毛畜生天生聰明懂得規矩,平時都在飄渺星峰之下、地面上的山林中棲息過活,輕易不敢飛到上面來。

    但無論火鴉、劍鴉、云鴉、玄鴉或者其他什麼品種,這世上所有的烏鴉,都藏有金烏血脈,只是很少和特別少的區別。此刻劍鴉感受到先祖的陽火氣息,早都忘了忌諱,成群結隊沖上劍坪,聚在蘇景頭頂狂叫狂舞。

    群鴉遮天烏渦滾滾,場面蔚為壯觀,就算離山弟子都見識不淺,也沒見識過如此氣象,一時間都有些發愣,抬起頭呆呆看著空中異象,修行之人不太關注外物,可是又有誰不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一份這樣的華麗浩蕩。

    這個時候沈真人開口,傳令:「孫長老帶本部弟子保護賓客,其他離山弟子,御劍。」

    一直都仙風道骨的求魚道長臉色大變…離山門下御劍?這是要對付誰……腳下輕而又輕,躲到了沖霄身後。

    離山弟子齊齊應諾,人人御劍,剎那裡劍坪上劍光奪目劍氣縱橫,天地浸染寒劍蕭殺!不過掌門人沒有進一步命令,離山弟子也並不發動或高飛,每一支劍只離地三寸,托浮著主人……充其量兩三個呼吸功夫,烏渦鴉群似乎也感覺到異樣氣息,聒噪聲陡然增強數倍,震耳欲聾般吵鬧,隨即,轟隆隆的巨響一聲又一聲地賁起,離山核心千年瀰漫不散的真水精元向著四方飄開,少了水元支持,四十六座飄渺星峰一座接一座,彷彿天外流星一般向下墜落,轟轟烈烈地砸在地面上!

    弟子們全都傻眼了,什麼跟什麼,好端端的為何水元散開、以至飄渺星峰都掉下去了,域外天魔突襲離山麼?還不等他們想明白怎麼回事,遽然陣陣燥熱襲來,彷彿自身邊空氣中抽離而出的陽光燥熱,從四面八方匯聚成潮,直直向著被紅長老及時扶持於空中的蘇景而去。

    沈河真人的聲音再度響起,通傳門下弟子:「能忍則忍,耐不住的話可祭護身法術,無需驚慌,片刻後就會好。」

    有些反應快的弟子此刻已經明白髮生何事了:破寧清境,會有靈元匯聚到破境之人身上。

    蘇景修行的陽火精元,飄渺星峰則真水靈元瀰漫,水火不容,若水靈不散,陽火精元根本湧動不起來,少了這層匯聚,蘇景就算鑄成心基,修為也會大打折扣。

    水元散開為陽火讓路,並不是掌門或者其他長老刻意為之,是這裡的法術設計本就如此——離山劍宗就是九祖聯手打造的,整座門宗雖以水元為基,但關鍵時自家的法術絕不會影響金烏陽火精元的湧動,水元會自行避讓。

    道道火元撲來,把蘇景重重包裹,少年周身上下金紅光芒大作,璀璨奪目不可直視,那個瞬間裡,他真就仿若一盞驕陽,懸於離山半空!

    空氣之中熱浪湧動,不催人、卻摧心,忽然北側傳來『啪』地一聲脆響,求魚真人的那件能在天舟與水毯之間來回幻化的法器,似乎受不得躁動陽火的烘烤,徹底粉碎開來,碎得無以倫比地徹底,幾乎連渣子都沒剩下。求魚和手下弟子怪叫不迭,連帶著法器中藏下的那幾位活魚一起險險就摔下去,所幸離山弟子反應迅速,及時把一行人中還不會飛的下等修士接住。

    沈真人視而不見,但傳音入密給紅長老:「太小氣了。」

    陽火精元雖然純淨,卻並不會主動攻擊旁人,無魚的法器倒霉在紅長老手裡。

    紅長老傳音入密回答:「我又沒拿劍扎他、沒滅了他鶴鳴觀滿門,不許說我小氣。」

    沈真人笑了一聲,不矯情:「成了,放開蘇景吧。」

    紅長老聽話,說放就放,一點不怕蘇景會掉下去摔死。

    失去了扶持的蘇景陡然下墜,免不了又惹得天上鴉群大驚,再度增大了吵鬧的音量。

    陽火精元來得突兀、消隱得也迅速,差不多就在紅長老撤手之際,燥熱火焰又重新隱融於空氣,一陣風拂過,天地間又重新恢復了清涼。

    離山弟子憑劍空浮,無一例外的,低下頭把目光盯在正迅速摔落下去的蘇景……一息…兩息…三息。

    便是三息,裹於蘇景周身、那陽火精元匯成的金紅光繭陡地被他盡數融入體內,繼而又是『嘭』地一身輕響……那聲輕響之後,便是無數離山弟子的驚呼:

    全無道理,更全無徵兆的,一雙金紅羽翼,驟然從蘇景背後撐開。這個人…師叔祖…長出了一雙翅膀!

    爍爍金光自雙翅綻放,層層赤色火焰自翎羽間流轉,羽翼揮動之間,一滴滴璀璨赤炎滴落,好像露水,卻足以燙穿任何人的目光!火滴飄灑,卻不遠去,自空中劃出一道道絢麗弧線後又復重歸蘇景身體。

    當然不是骨肉翅膀,而是金烏陽火結成的法翼。

    金烏真策每過一重,都會生出一道本命法術,過通天時蘇景得『護身赤炎』,過寧清時得『元吉天都火翼』。

    以真元凝練雙翼的法術不能說沒有,但極為罕見且高深。一個剛完成寧清修行、勉強算是三境修士之人,有了一雙法翼……仍是那兩個字:奇蹟。

    天都火翼輕震,蘇景飛回原處。

    陽火精元消隱,真水靈元重聚,剛剛掉下去的諸多飄渺星峰得了水元滋潤,又重新懸浮而起。蘇景辛苦忍住馬上去四處亂飛的衝動,心念微轉收起天都火翼,幾次呼吸過後,周身因陽火而蒸騰、氤氳的氣勢也盡數收回體內。

    蘇景,仍是那個臉上帶了些迷糊、眼中藏了點睡意的平凡少年。

    雷鳴爆響、萬鴉烏渦、燃香破境、星峰墜落、陽火蜂擁、背生雙翼,連串的驚變兔起鶻落,讓人目不暇接,此刻終於告以段落,離山劍坪卻再度寂靜了。

    台上、台下,一個人和幾千個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直到蘇景忽然露出了個爽朗笑容,躬了躬身、對台下一拱手,數千離山弟子陡地爆發出一聲震天價般的歡呼喝彩……響亮,且真實。

    蘇景轉目,望向了任奪。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27 AM


    第五十七章 賜寶


  任奪迎著蘇景的目光,全沒有半字廢話,當即翻身跪伏在地:「弟子任奪,見過小師叔,恭賀小師叔破境。」

  無論如何一炷香功夫破去寧清境,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蹟,任奪提出的質疑不攻自破,再沒有爭辯下去的餘地了,任奪能放就能收,立刻認可了蘇景的身份。

  其他弟子也如夢初醒,馬上停止歡呼,同時躬身下拜:「恭賀師叔祖破境。」

  之前離山眾多弟子對蘇景不服、不敬、不滿,皆來自『此人平庸』、『他憑什麼』,但隨著蘇景名至實歸,他就從那個『命好的庸胚』變成了『離山之福』,變成了『老祖的目光果然了得』。

  蘇景眼光迷糊的,難免反應慢,直到任長老三叩四拜把全套參拜長輩的禮數都完成後,蘇景才急急忙忙地說道:「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司儀長老再度登台收尾禮典,待盛會結束後,眾家賓客圍攏而至,紛紛對蘇景、對沈真人恭賀道喜,當然也少不得對一氣化三清、勘破遠遊子的任奪道賀。

  無論放在哪裡,破第十一境和破寧清境的成就都如雲泥之別,但任奪閉關參悟、精修『遠遊』是眾人皆知之事,他破境算是意料之中;蘇景燃香破寧清卻事發突兀、震撼人心,因破境引出的一連串變化又讓人看得幾乎瞪爆眼珠,是以蘇景的風頭反倒把任奪給牢牢壓下去了。

  天元沖霄與鶴鳴觀求魚也走上前,他倆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了,可是名門風度和高士禮儀總還得顧及下,草草地說了幾句客氣話就準備告辭。

  蘇景忽然一伸手,攔住了求魚老道,還不等說話,沖霄就微笑著開口:「求魚道友與我同來、同往,不知蘇道友還有何事?」

  求魚老道的道觀在天元道勢力邊緣,算是依附天元的小門宗之一,但他地位低微,沖霄這樣的高人他以前連見一面都難。這次碰巧他手上有兩個弟子都處在第二境突破邊緣,合用於沖霄的催關秘法,這才被選中。又被給了好處,許諾以後加以保護不會被離山尋仇,就跟著來了一趟離山。

  所幸,沖霄還算講義氣,事後沒有自己一走了之,見蘇景有留難求魚的意思,沖霄就先開口了。

  蘇景神情裡有些不好意思:「因我破關,害得這位求魚道友法寶受損,心中實在過意不去,盼能補償則個。」說著,蘇景從錦繡囊中摸了摸,在沖霄、求魚面前攤開手心亮了出來。
  求魚仔細看了看,蘇景手上是個指肚大的小瓶兒,純粹透明、晶瑩漂亮,但他眼力有限瞧不出有啥稀奇的,轉頭又看了沖霄一眼,目光裡有詢問、有求助。

  沖霄閉著眼睛也能辨寶,一哂、淡淡道:「這瓶兒裡裝的是天水靈精,蘇道友好大的手筆。」

  求魚大吃一驚!周圍眾多賓客也齊齊發出一聲低呼……沒見過、聽過說,誰都知道天水靈精是什麼,尤其對水法修士來說,簡直是夢中難求的寶貝。

  旁人望向求魚的目光幾乎都快冒出火苗兒了,不明白這個老道走了什麼狗屎運,就憑他那樣的天舟,一千架堆在一起都值不回看一眼天水靈精的票錢;而他們對蘇景,既驚訝於這位離山小前輩的出手闊綽,更納悶此人莫不是腦子有病麼?求魚又不是離山的至交好友、正相反的,這個裝模作樣的老道乾脆就是來搗亂的。

  咕嚕一聲,求魚顧不得他的仙風道骨了,狠狠吞了一口口水,聲音都有些發顫:「拜謝蘇道…蘇前輩厚賜……」

  蘇景不廢話,直接把天水靈精向他手裡塞去,就在這個時候,離山掌刑龔長老開口道:「師叔且慢,門規上寫得明白,靈虛上的寶物,不得賜予外門人物。」

  典禮散去後就重歸蘇景身後的劍尖兒劍穗兒對望了一眼,她倆記得明白,和蘇景第一天見面閒聊時,她們說起過這條規矩,不知師叔祖何以明知故犯。

  蘇景皺了下眉頭,有些為難地望向龔長老:「我已開口,破例一次不成麼?或者…有沒有其他變通的辦法?」

  龔長老冷冰冰的回答:「門規不可違,就算師叔將天水靈精強贈求魚道友,刑堂也會加以追討,至於變通方法…除非他肯拜入離山門下,又或者他對離山有過重大恩典,否則無可破例。」

  蘇景再問:「那若不能補償,求魚道友的法器豈非白白因我而損?」

  龔長老應道:「這好辦,師叔若說賠,我這就著弟子去祭煉,最遲三天煉好,保證和求魚道友的飛舟一般無二,也能養魚蝦螃蟹。」

  蘇景轉回頭,笑容尷尬,對求魚道:「我剛回門宗,好多規矩不甚明白,原來這東西還送不得,對不住得很,我會請同門幫忙,盡快為你重塑法器、再送至府上。」說著,把天水靈精收回,重新放回了自己的錦繡囊。

  求魚臉上掩飾不住地失望,但目光在深深一黯後又開始閃爍不停,看起來似乎在糾結、猶豫著什麼事情……沖霄先不理他,又對蘇景等人說了幾句場面話,這才一拍求魚的肩膀:「道友,這便啟程了。」說著,揮手揚起一片玄光,把自己與鶴鳴觀眾人都裹了起來,緩緩升空,由離山長老引領著,向外飛去。

  蘇景抬頭目送他們離開,口中則低低對雙姝笑道:「數數,快。」

  劍穗兒眨眼睛不明所以:「數數幹什麼?」

  劍尖兒更聽話,先不問就開始數……剛數到六,還未飛出去太遠的玄光中,求魚猛地一咬牙,似乎做出了什麼重大決定,深深對沖霄一揖:「掌劍真人,我…晚輩還有事,要再在離山耽擱一陣,請您老先走。」

  他們身邊還有離山送行的長老,是以沖霄只是皺了皺眉頭,但並未廢話,冷冰冰地說了句:「道友自便。」就把鶴鳴觀一行都放了下去,自行回山去了。

  求魚重回劍坪,三步並兩步跑到蘇景跟前,猛地往地上一跪:「剛剛目睹任前輩和蘇前輩神技,晚輩心馳神往,願拜入離山門下,求前輩收錄。」

  旁邊的眾多散修全都面露鄙夷,求魚跑回來拜師的目的簡直都寫在了臉上,無非就是為了那顆天水靈精吧!可再轉念一想,這等天材地寶,要是拜師就能求的話,我也跪下磕頭了。

  若在深一步琢磨…不少散修忽然面露笑意:天元沖霄帶著求魚來攪局,弄了個灰頭土臉不說,結果連同夥都被離山劍宗給收買了去,滿臉虔誠地跑去給人家下跪磕頭,只剩沖霄一個人灰溜溜地回山,此事不能細想,越想就覺得可笑,乾脆成個笑話了。不管怎麼說,天元道這次丟人丟大了。

  離山家大業大,用一件寶貝來毀天元道的臉面,到也不是不可能,就是可惜了那件好寶貝……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28 AM


    第五十八章 收心斂性


  求魚拜師,看上去荒唐,其實老道自己心裡計算得一清二楚:

    一來,這次來離山禮典搗亂,如果衝霄乘興而歸,將來或許還能再照顧下鶴鳴觀。可衝霄灰頭土臉地離開,以後肯定沒什麼興趣在搭理自己了,鶴鳴觀休想再從天元道上討得好處;

    二來,無魚實際上和散修也沒什麼區別,一座小道觀,七八個蠢弟子,全無根基可言,哪怕不要道觀了,投入離山他全無損失。若蘇景不收他,大不了找地方搬家離開從此不再和天元道打交道了,同樣也沒損失;

    三來,就算他得了天水靈精,消息無法保密,以後說不定多少人會去找他搶寶貝,拜入離山門下可就不一樣了,哪個蠢賊不長眼敢來離山搶劫?得了寶貝又能安心修煉,簡直美妙無比;

    最後,剛才蘇景和龔長老的談話裡已經說明白了,自己只要能拜入離山,就能得天水靈精,他不信堂堂離山小師叔會當眾食言。且蘇景的境界差些、年紀輕輕,可他輩分高得不得了,認了這樣一個師父,身份比起原來反倒高出無數。

    一條一條算計的明白,而更重要的是……天水靈精,對水行修士來說實在太珍惜、太難得,放在求魚身上,那就是好幾個境界的修為和大段大段的壽命,實在沒辦法不動心,機會一閃即逝,他非得立刻回來,趕在其他觀禮賓客尚未散去前磕頭拜師不可。

    蘇景的表情有些意外:“道友當真願意拜入離山門下?”

    求魚語氣誠懇、真摯:“只求蘇前輩開恩,收入弟子入門牆。”

    蘇景笑了起來:“好!那便不羅嗦了,師長交代,想要列入八祖門牆,會有一道領悟門檻,你且起身、入世去,三十年為期,回來時告訴我何謂‘以德報怨’,若過關你便可做我弟子,但在這之前,你不是離山的人,和我也沒有絲毫瓜葛。”

    求魚有些恍惚,蘇景隨口胡謅的規矩……不是收、也不是不收,讓無魚的處境著實有些尷尬。幸好,蘇景下一個動作,讓求魚大喜過望:

    蘇景重新自挎囊中摸出透明瓷瓶兒,笑道:“現在你我雖然沒什麼瓜葛,但總算有了那麼點淵源,這個給你,應該不算違背門規了。”

    拜不拜師不重要,得寶貝才是真正關鍵,哪怕沒有離山庇護,大不了就逃到荒原或海外去,哪怕有什麼風險,為了天水靈精也全都值得。求魚都快跪不住了,雙手高舉過頭,顫聲道:“謝前輩恩典。”

    蘇景把寶貝放進對方手中,笑道:“去領悟吧,三十年後我等你的‘以德報怨’!”

    掌刑長老眉頭再皺,門規一是一二是二,沒有浮動的余地,算起來蘇景還沒把求魚收入門牆,送上佳寶物仍屬違規,但他再仔細一看瓶子,又把衝到嘴邊的話咽回去了。

    劍尖兒劍穗兒要急眼,她倆都給蘇景洗澡了,還沒說得到什麼賞賜,這個求魚簡直莫名其妙地就得了件寶貝,讓雙姝如何能夠甘心。劍尖兒又著急又委屈,眼圈都紅了;劍穗兒比姐姐更大膽些,當場就要出聲制止,不料還不等開口,姐妹倆耳中就傳來紅長老的密語:“換了,現在這個是空瓶兒。”

    蘇景不止有一粒天水靈精,他手中還有個空瓶來著

    “啊?”姐妹倆同時低呼出聲,回頭去看離山長輩和眼力精強的真傳弟子們,個個都在笑,就連一向黑口黑臉的掌刑長老都眯起了眼睛。

    求魚謝了再謝,攥著夢寐以求的水行至寶天水靈精…的瓶兒走了,一出離山,吩咐弟子們先回鶴鳴觀,自己一個人施展遁法全力疾飛,尋找無人荒境去了。

    不用想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求魚都會匿藏荒野,惶惶不可終日,小心躲避著無數尋找他、要從他手中奪取天水靈精的凶惡修家。

    有朝一日他發現蘇景賞給他的竟只是個空瓶,究竟是會破口大罵還是捶胸頓足就不得而知了。尤其可惡的是這件事他說出去也壓根沒人信,別人還是會惡狠狠地來找他奪寶。

    ……

    多蘭城,九味居,嶄新的大酒樓,今天是頭天開張,據說是從東土江南請來的名廚掌灶,為了一口吃的敢死十次的雷動天尊如何能放過品嘗美味的機會,早早就來了,與兩個兄弟霸占了一張桌子,此刻正等著上菜。

    坐在凳子上,三個矮子雙腳都夠不到地面,六條小短腿懸空,晃啊晃啊……忽然,六條腿同時凝止,三個人一齊打了個哆嗦,赤目真人紅眼猛翻:“蘇鏘鏘勘破第二境了!”

    拈花神君樂不可支,幾乎笑成了一朵花:“竟然這麼快,果然是咱們的本尊!”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這是新養成的臭毛病,開心時若沒有小娘子可摸,他就摩挲自己肚皮上的肥肉。

    雷動搖頭晃腦:“鑄成心基,從此便可真正的凝神專注,不受外景誘惑,把心思全都投於修行。修煉事,何其艱難,全神貫注才有望成事。”

    “正是。”赤目附和:“這就仿佛一件珍玩擺放面前,什麼天地世界周遭景色全都會化作虛無,眼中就只剩那東西,唯有如此,才能看出珍玩之美,享得珍玩之樂。”

    拈花也喜歡舉例子:“男女歡愛時,有不少人都喜歡把眼前人想像成旁的女子,殊不知大錯特錯、謬之極矣。萬萬不可去想其他女子的,只有眼前人,只有眼前樂,若能做到這般,滋味立刻直升幾層,其中感覺…不可言、不可言啊!”

    “兩位說得不錯。”雷動沒接著‘仿佛’下去,而是另起了話題:“我有個這麼個想法,咱們做分身的,總要和本尊搭一搭步調,如今蘇景鑄成了心基,咱們三個是不是也該收心斂性,以後都沉穩些了?”

    雷動主食味欲,這是這是最最根本的**,所以他也是三屍之首,另外兩個都聽他的話,紛紛點頭:“言之有理,便如天尊所說,咱們也都該把心思穩一穩、性子沉一沉了。”

    雷動微微一笑,不再廢話,平平靜靜地拿起了筷子,向前方輕輕一點,微笑道:“菜來了。”滿臉笑意的活計托著菜盤從廚間向他們快步走來,雷動果然沒有像以往那般大呼小叫連聲催促,甚至連拿筷子的手都沒哆嗦,真的沉穩了許多。

    不料,活計從他們桌旁走過去了,上來的是另桌客人的菜肴……砰砰砰的大聲突然響起,桌子被掀了,雷動跳到凳子上破口大罵:“怎麼還不給你家老爺上菜,餓死老子了!開酒樓的想要餓死人麼!”

    “開酒樓的想要餓死人麼?”

    “開酒樓的想要餓死人麼?”

    另兩個渾人都跳到凳子上,附和老大。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31 AM


    第五十九章 黃裙淺尋


  天元衝霄的笑容,一直保持到離開離山界,隨即變得臉色鐵青。本來他還打算去拜會一位老友,如今再沒有了興致,催動法術急行直接返回門宗。

    才飛了五百裡,忽然護身靈識一震,一個女子不知從何處閃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襲鵝黃羅裙,一柄長劍由雙臂抱於胸前,女子年輕、長相清秀,但卻透著一份懶洋洋的神情,這倒和蘇景臉上常年掛著的困意相似,只不過蘇景看上去是迷糊的,這個年輕女子卻是仄仄的、完全提不起精神的樣子。

    不等衝霄發問,黃裙女子就淡淡開口:“久聞道長劍法通仙,淺尋仰慕,盼道長賜教。”

    衝霄從未聽說過‘淺尋’這個名號,皺眉道:“你到底是何……”

    不等說完淺尋就搖頭打斷:“試劍較藝罷了,何須樣樣打探清楚,請道長示劍。”說完,她緩緩抽出了自己的長劍。

    劍一出鞘,淺尋的神情就變了,神采飛揚!

    ……

    蘇景的歸山禮典一波三折,最後總算圓滿收場。眾家賓客散去,他們帶來的禮物都不算輕,可是對蘇景都沒什麼用處,沈河真人手一揮全都充了離山庫,內外門的眾多弟子各自回縹緲峰、鐫天崖去修行,劍坪重歸平靜,只剩下離山門宗內二十幾位重要人物。

    不知是天生性子孤僻、還是破了遠游子成為離山界內修行第一人眼界高了,又或者還有其他緣由,任奪對蘇景並沒有一絲好顏色,也不上前解釋之前的刁難,其實這對蘇景來說倒是好事,省得應酬了。

    待萬事落定後,任奪直接問蘇景:“聽說小師叔現在居於紅鶴峰?”

    沈河這人代為回答:“不錯,現在的縹緲峰行都不適合火行道修行,小師叔暫住紅鶴峰,後面幾個月裡,還要請陳長老和諸位師兄弟想想辦法,為小師叔改造出一座合適修煉的星峰。”

    任奪搖頭:“沒有這個道理。小師叔的身份雖尊貴,卻也不能一回山就勞師動眾。以我之見,就請小師叔駐於光明頂好了。那裡本來就是八祖道場,小師叔傳承八祖衣缽,去光明頂再合適不過。”

    一位姓陳的長老眉頭微皺:“自從八祖仙逝,光明頂就荒廢了,雖然一直都有專人看護打理,可畢竟不適再住。而且光明頂已經飛不起來了,讓師叔住在咱們腳下……”此人在離山的職責掌管與凡間朝廷的工部很有些相似。

    不等陳長老說完,任奪就搖頭打斷道:“不適再住就修葺一番,總好過重新開掘出一座星峰來。至於其他…尊敬擺在心裡的,真要分出個上下,未免太流於表面了。”

    光明頂是八祖故居,本來也是飄渺星峰之一,但陸角八夭折、身後又沒有傳人,是以此峰沉落了。

    離山核心由四十余座飄渺峰與平時不可見的‘離山巔’組成,而浮峰下當然不是虛空,是有地面、有山巒的。只不過所有弟子都在上面活動,底下渺無人煙也幾乎無人打理,環境實在不怎麼樣。

    蘇景回山後第二天就開始了修煉,有關事情了解得不多,還真不曉得八祖道場就在下面荒著,當下也不用別人再在多講什麼,他就先欣然點頭:“我就去光明頂住了,待會直接搬下去。”

    他自己願意,別人也沒啥可堅持的,此事暫時定議。

    沈真人另起話題,對在場眾人道:“諸位還不知道,小師叔尋得了扶乩師姐法蛻所在之處。”

    話一出口,眾人都面露驚訝,沈真人繼續道:“五日之後我會下山,親自去迎師姐法蛻歸山,這幾天裡我做了些功課,發現師姐所在之地,頗有些凶險,想請一位長老隨我同行。”

    連沈河都覺得危險的地方,自不是誰都能去得的,他要找幫手,最合適的人選莫過於剛剛出關、修為、戰力在離山境內最高的任奪。可是任奪卻搖搖頭:“破境之初,我的元基還有些不太穩當,這一趟怕是不能與掌門同行了。”

    沈河笑了笑:“本來也不敢勞動師兄大駕,我不在的時候,門宗內總得有人坐鎮的。”隨即掌門點選了一位姓李的長老同行。

    蘇景留意到了一件事,除非特殊場合,否則沈真人很少以本座自稱,稱呼其他長老,也都是師弟、師妹,就只有對這個任奪喚‘師兄’。

    跟著,沈河把自己不在家時的事情分派了下,其實就算不交代也無妨的,畢竟是三千年的門宗,長老、真傳和諸多執事各司其職,早就如一架精密機械,無人看管也運轉無礙。任奪則又問道:“掌門還沒說,您不再時‘離山巔’和‘千江水月萬裡雲天’,由誰主掌。”

    “離山巔上正祭煉一道法術,除我之外旁人不能上去,那法術祭煉一時半時也完不了事,把它放在那裡吧,大家不用理會。‘千江水月萬裡雲天’現在是觸禁自發,若有外敵攻入,大陣立刻運轉,也不用人專門值守。”離山中最重要的一地、一陣,沈河兩句話揭了過去,也不容別人在問什麼,揮揮手示意大伙散去。

    蘇景又和掌門人打了聲招呼,便由‘工部’陳長老帶著,一路向下去八祖的光明頂了……

    紅長老沒急著回自己的紅鶴峰,而是跟在了沈真人身後,從小到大,她都是沈河的小尾巴:“你說過蘇景天資不行,結果人家燃香破寧清,看走眼了吧。”

    “他不是燃香破寧清。我聽前輩講過,金烏真策在第二重修行裡,能夠身醒心眠。”對這個小師妹,沈河基本有問必答:“今早時的蘇景便是如此。”

    沈真人法眼如炬,說得分毫不差,當‘烏眠於心’下半重、火元逆行開始,蘇景就自開五聽,進入‘身醒心眠’。隨著火元逆行運轉越深,蘇景的身體越發清醒、心境則更加沉寂,他看得見聽得到,而且能對身邊發生的事情做出判斷和應對,心境卻依舊沉寂,全不受任何影響。

    當然,他的應變只能是些基本事情,想要他算幾道數術或寫篇工整文章那是絕不可能的,不過做個牽線木偶,在紅長老不停指點下應付禮典不露破綻,已經足夠了。須知,他聽得到、有反應;他看得到、有應對,只是‘不動腦子’罷了。

    身、思分離,有些像夢游,但更純粹得多。

    直到逆轉四十九重行功完成,‘烏眠於心’大功告成,他在高台上低頭沉思一動不動,也就是那一炷香的功夫,正是破鏡前最後的收官。心思緩緩與身體、五聽同步,思想如絲綿延,伸展到四肢百骸,把身體從類似於本能的掌控中接管回來。

    外人不明所以,看他禮典上活動自如、又見蘇景只入定了一炷香,自然以為他是‘燃香破寧清’。

    就只有沈真人看出了蘇景的狀態,心中驚訝同時,還著門下長老取消了蘇景在禮典上的訓誡發言,以免打擾他的修行。

    沈真人繼續對紅長老說道:“蘇景第二境的修行,應該是從打發了任東玄之後開始的。算一算時間的話……大概四天左右。”

    紅長老揚眉:“四天,那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以我猜測,蘇景這孩子應該是有什麼特殊的法門,能讓自己清心寧靜下來,寧清境的關鍵就在於此,他若能真正清心,四天破境也就不算太奇怪了。”沈河語氣沉穩,正說到了點子上。跟著他轉回頭,望著紅長老微笑道:“不許再問這問那了,蘇景落戶光明頂,一應事務還等著你去操持。下山之前我有件要緊事,沒空應酬你。”

    “啥事?”紅長老又問了一句。

    “與公冶長老一起,煉劍。”

    “給我煉一雙子午玄海劍!”

    “去去!”

    “那就只煉一柄青岩冬紋劍成了吧?”

    “去去去去。”

    “哦。”紅長老被‘去去去去’也沒一點生氣的樣子,不再跟著師兄,甩著手高高興興地走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32 AM


    第六十章 光明頂金烏殿


  蘇景以為八祖留下的光明頂會是一座山,沒想到,只是一片柱子。

    一片平坦石坪,百多根金紅色大柱,就是光明頂了。

    每一根柱子都有磨盤粗細,大約十丈高矮,幾乎沒有一根是垂直聳立的,看上去就仿佛剛剛遭遇發瘋巨獸衝闖的樹林,雜亂地斜傾著、搖搖欲墜、隨時都會坍塌倒下。

    蘇景納悶問,隨他一起下來的陳長老:“怎會如此?”

    “這裡本是光明頂巔峰金烏大殿,聽長輩說,八祖他老人家就是在此間閉關時突然走火入魔,整個人暴躁成狂亂打亂衝,金烏大殿被他徹底砸塌、打碎,就只剩下這一百七七根撐殿大柱。之後八祖狂笑中一飛衝天,離開門宗,不久便告夭折。光明頂的浮懸法術與其他星峰大相徑庭,沒有八祖親自主持,這座山峰也沉落了。”

    陳長老稍加停頓,又繼續道:“光明頂落地後就開始向地下沉陷,直到金烏大殿基地與地面平齊時才告停止。前後不知多少次,我們把光明頂啟出、另選地方擺放,終歸是八祖的道場,讓它陷入地面不妥的,可奇怪的是,不論放在何處,光明頂都會沉陷,我們用盡辦法也無法阻擋,就只能這樣了。”

    光明頂金烏大殿遺址上,有一處後建起的青瓦小院,本是給執役弟子居住所用,蘇景也不挑剔,暫時就落戶於此。於初領略法術神奇、只想一心修行的少年來說,只要有片瓦遮頭,皇帝的金鑾殿和貧民的苦寒窯也真沒太多區別。

    閑事說完,陳長老開始指揮弟子仔細收拾光明頂……其實真沒啥可收拾的,不過就是個石坪,平時又都有人照看打掃,大伙裝模作樣地干了會,就和蘇景告辭離開了。

    陳長老一行前腳剛走,紅長老帶著劍尖兒劍穗兒和紅鶴峰一群雜役弟子又來到光明頂。

    在離山,不同級別的弟子有不同規格的器物配備,從燈盞、座、榻等起居之物,到木劍、法鼎、香丸、玉玦等施法或修行之物一應俱全,紅鶴峰的職責就是掌管的勤需,紅長老給蘇景帶來的安家諸物,當然都是上上品。

    眾人動手,沒一會功夫就打理妥當,小小的幾間青瓦房雖然簡陋平常,但當熏香點燃,應上屋中陳設,也透出了幾分清雅味道。

    以蘇景的輩分和身份,紅長老還應在他的府地做兩項禁術,一是封山護禁,只要蘇景不點頭,任何人都不能踏上光明頂;另則封靈護禁,開闔隨蘇景心意,打開時與白地無異,封閉後則任憑少年如何試煉法術、舞弄寶貝,氣息都不會外泄,外面的高手也無法以靈識探知。

    可是不知道八祖當年用了什麼手段,如今的光明頂雖早已荒廢,卻不受任何禁術,莫說紅長老,就是沈河真人帶著門內高手齊至,也休想在此間設禁。

    “不過,光明頂神奇,即便沒有封靈禁,外面的人也無法以靈識探查這裡,師叔要是有什麼不想被旁人知道的私藏,盡可以在這裡拿出來把玩,沒人會知道。”

    蘇景點頭:“那就好,太好了。”

    紅長老笑得甜美:“這麼說小師叔還真有好東西?”

    蘇景笑得厚道:“外面探不到這裡最好,免得吵到諸位長老,耽誤了大伙的修行,我罪過可就大了。”言罷一揮手,四十九對烏鴉衛盡數現身,哄的一聲,立刻把光明頂吵了個沸反盈天,把紅長老和手下眾弟子吵了個面如土色。

    烏鴉衛現身,此地實在不宜久留,紅長老留下傳訊用的木鈴鐺,又對蘇景說道:“飄渺峰底有古時遺跡,其中一些被九位老祖施法封印,小師叔記得見了禁制就莫在前行。尤其東邊七十裡外的白狗澗,內中是一座重獄、關押著些窮凶極惡的邪徒,除非有掌門諭令否則不容有人靠近的。”

    草草囑咐了兩句,紅鶴峰眾人在無數‘仙子您走了啊’‘仙子再坐一會,容烏鴉待客’‘仙子以後請常來’‘仙子氣度,烏上四平生僅見’‘仙子……’的聒噪聲中落荒而逃。

    光明頂沉落於泥土,峰頂則金烏大殿只剩殘骸,沒有柱子會顯得荒涼,可只有柱子卻又平添了幾分悲冷。蘇景飛上一根大柱舉目四望,只見山巒起伏,眼中盡是長瘋了的密林,沒有蔥翠山林的賞心悅目,倒顯出了幾分陰森可怖……實在算不得什麼好地方,可蘇景心裡卻是快活的,悲冷也好、荒莽也罷,自己終歸有了一座府地。

    府地是什麼?是修行人的居處,是修行人的家園,也是修行人的根基所在。

    幾間瓦房不起眼,但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標志:入‘山’。

    蘇景人已入山。

    心情大好,不過也受不了那四十九對烏鴉衛,趕忙把他們都收起來,就只把眉眼機靈的好妖奴六兩留了下來。

    如今破了第二境,蘇景手上還有好幾件事情要做,此刻也不再耽擱,先把《金烏萬像》取出,果然如他以前所料,才一打開,第二重‘烏眠於心’的功法下,就顯出了三行小字,前輩修士留下的批注。

    第一行:心難靜、難靜心,四年破寧清,黯黯長嘆。

    此人破通天只用了半個月,算得奇才,沒想到在靜心這一關上遭遇重重困難,比起前一境竟多花去近百倍時間。

    第二行:半年破清寧,意料之外,甚喜。

    這位前輩三個月破第一境,六個月破第二境,當真算是很不錯了,蘇鏘鏘卻不以為然,如今他成了暴發戶,心裡美滋滋地笑著:六個月啊,太久了,此人資質怕是不太好。

    第三行,陸角八的注言:第二境沒什麼意思。

    “啊?”可把蘇景氣壞了……這次他實在信心滿滿,琢磨著肯定能把師父和另外兩位前輩比下去了,可萬萬沒想到,師父居然留下了這麼一句。

    蘇景一臉的不甘心,嘟囔:“沒意思您老也給留個時間啊!”本來蘇景都想好自己的留言了:四天破寧清,暴鳴如驚雷劍鴉彙天渦,稍嫌緩慢仍需勤勉啊。

    如此威風得意的成績,如此威風得意外加臭顯的留言,拿來和師父的‘第二境沒什麼意思’一比,立刻就落了下乘。

    蘇鏘鏘思索片刻,昧著良心給後人留下了五個字:嗯,真沒意思。

    帛絹暫放一旁,蘇景又取出了一只乾坤袋……沙漠時取自蜥蜴妖怪身上,但一直未能打開。

    真元流轉,陽火摧咒。

    過寧清,蘇景的修為比離開沙漠時足足提高了幾倍,陽火精元也更加純烈,可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手上這只下等妖怪的乾坤袋,居然紋絲不動。

    送進去的陽火精元仿佛泥牛入海,這袋子的禁制莫說被摧毀,甚至連松動的跡像都沒有。

    蘇景連試幾次徒勞無功,收了金烏真火,手中掂著這只小小的乾坤袋,非但沒有失望,反而笑了起來:越難開的袋子就越貴重,打不開倒應該更開心才對……過寧清開不來,那就等過了第三境‘如是’再試。

    袋子在自己手中飛不跑,境界在自己腳下還有得走,總有陽火破禁的那一刻!

    收起乾坤袋,蘇景背後忽然一陣金光綻放,元吉天都火翼亮出,這才是蘇景最最得意的本事。少年人,初識修行之樂,能自己飛舞於天地,豈有不暢快翱翔一番的道理。

    雙翼鋪展,蘇景疾飛,青山莽林一掠而過,罡風撲面吹得臉孔有些微痛,卻也同樣吹得滿心暢快!

    進入第三境的修士可以修習浮空法術,能夠御風而行,不過速度有限靈活不足,畢竟這個階段的修為低淺,想要御靈成風再加以駕馭頗為吃力,也不可能飛太久。蘇景卻不同,這對元吉天都火翼是因本命法術而生,不用他刻意施法不用刻意駕馭,就如他天生了雙翅一樣,雖也耗力但與前者相差天地,這是他的法術,更是他的翅膀!

    越飛蘇景就越暢快,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歡喜,一聲快活長嘯中,身形陡轉之上,飛向更高處……

    紅鶴峰,方先子正坐於一塊岩石上,按照紅長老的吩咐閉目精修,功行一周只覺得神清氣爽,一邊琢磨著紅長老傳授的正法果然了得,一邊長吸一口氣准備再行一個大周天,就在這時忽然前方傳來了‘嘭’地一聲悶響。

    四方頭張開眼睛一看,只見百丈外,蘇景正口眼歪斜地貼於半空……所有飄渺峰都是有‘罩子’的。蘇景飛得忘形全忘了這個忌諱。

    方先子嚇了一跳,老實人只有老實心思,趕忙變坐為跪:“方先子拜見師叔祖。”

    幾乎同時,紅長老的聲音也傳來:“弟子拜見小師叔。”聲音清清脆脆,掩飾不住的那份笑意盎然。

    “免禮。”丟人之下,蘇景還沒忘了禮數,揉著臉扇著翅膀落荒而逃……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33 AM


    第六十一章 金烏小煉世


  灰溜溜地回到光明頂,蘇景重新拿起帛絹。《金烏萬像》上有一項法術,他早就看准了,只等完成寧清境的修行就要修習。

    一樁在蘇景看來神秘無比、也同樣威風無比的符撰法咒:金烏萬巢大咒。

    隨後一段時間,除去吃飯和必要的休息,他都抱著帛絹,仔細閱讀功訣、仔細揣摩著成咒所需的陽火運轉方式。一晃五天過去,黎明時分忽然一道遁光抵達光明頂,掌門真人來了:“弟子沈河拜見師叔。”

    蘇景趕忙收起帛絹起身相迎,請掌門人進屋,落座後沈河道:“待天亮後弟子將出山去迎回師姐法蛻,特來向師叔辭行。我不在山中時候,師叔若有吩咐直接找紅長老便可。”說著,他自袖中取出了一只劍匣:“這是師叔之物,如今奉還。”

    蘇景接過劍匣打開一看:一層層金色翎羽整齊擺放。

    “師叔賜下的那九十九支小劍中摻雜了紫凰庚金,質地不凡,沈河不敢領受,本就打算著將它們重煉後再奉還師叔。只是有些猶豫,不知劍丸、劍碟、劍葉或是劍篆哪一種更適合你。”沈河微笑著,解釋:“但禮典時師叔得天都火翼給了我些啟發,就請公冶師兄幫忙,把九十九劍煉制成劍羽。弟子自作主張,還望師叔莫怪。”

    得自真頁山城井下的九十九柄金色小劍,被沈河修復完整不說,還改變了真形,變成更適合蘇景使用的劍羽。

    六兩在一旁看著,滿臉羨慕的同時,也恍惚想起了蘇景對他說過的‘掌門人總得有掌門人的氣派,哪好意思總占我這個小師叔的便宜’。

    當時六兩不解,如今恍然大悟。

    蘇景也著實歡喜,正待道謝,沈河真人就擺了擺手:“不用客氣,更不用謝,陸九祖在時待我甚厚,他看重小師叔,我自當全力相助,何況小師叔厚賜在前。”說完他便揭過此事,口中話鋒一轉:“這幾天一直沒來得及和師叔詳談,禮典當日種種,你怎麼看?”

    蘇景當時‘身醒心眠’,一切都入耳入眼,之後也有完整記憶,聞言只是笑了笑:“掌門人一直沒怎麼開口,也只是想看清楚誰在背後開弓罷了。”

    少年的話莫名其妙,沈真人卻眼睛一亮,回答得更是不知所雲:“一個明裡打鑼,來挫離山銳氣是假;一個暗中擂鼓,想要邀買人心是真。不管真假都是衝著我來的,小師叔只是適逢其會,卻成了眾矢之的,麻煩到你,沈河惶恐得很。”

    蘇景擺手示意無妨,這種事情透著一股煩人味道,少年懶得去多想,轉開話題問起自己關心的事情:“以前我聽陸師叔說過,突破寧清境後就可到劍塚選劍,這件事……”

    沈河卻搖了搖頭:“還請師叔稍待,劍塚自五年半前便已封閉,具體什麼時候會重開尚無定論。”

    沈河啟程在即,來不及仔細講解,劍塚之事一代而過,就此告辭離去。

    掌門人前腳剛走,光明頂又有客人來訪,劍尖兒劍穗兒兩個又帶了些器具應用之物,來給蘇景完備新居,一邊張羅著干活,劍尖兒眉飛色舞地對蘇景道:“師叔祖怕是還不知道,前幾天山外出了件怪事。你歸山禮典當天,來尋咱們晦氣的那個天元衝霄,他離開離山之後,有散修看到他被一個黃裙女子攔住比試劍法。堂堂天元掌劍真人,名氣大得不得了,卻被那個無名女子一劍斬斷發髻,披頭散發地敗走了。”

    劍尖兒補充:“何止發髻,我聽說連道袍都被劍氣攪得粉碎,天元仙長是光著膀子回去的。”

    兩個丫頭咯咯笑,開始討論黃黃裙女子的來歷,顯然她倆以前從未聽說過此人。

    她倆正說得熱鬧,又有三人來訪。為首的是洪澤峰樊長老,跟在他身後的少年可算是蘇景的熟人了,張狂不知自斂、直接被蘇景‘收入門下’的樊翹。最後一個人是個白袍青年,二十出頭的年紀,身形修長長相俊朗,可眼角眉梢裡中透著一份森冷,看上去不易接觸。

    樊長老帶著樊翹上前,躬身對蘇景道:“奉掌門真人與小師叔法旨,弟子將樊翹帶到,樊翹原有水行元基已被洗淨。”說完,轉頭對樊翹冷喝道:“還不叩拜,等待何時。”

    不止被散去修為,樊翹還因觸犯門規領受了刑堂責罰,如今沒了道基又一身重傷,哪還有絲毫銳氣,跪在地上老老實實地給蘇景行禮。

    樊長老繼續對蘇景道:“從此樊翹為光明頂弟子,再與洪澤星峰再無一絲關系,另外,弟子以為,樊翹今日的心境和往日的表現,尚不足以傳承八祖、師叔法統,或者…先從雜役弟子做起比較好。”

    雜役,連記名弟子都算不上。樊翹人雖還在門宗,卻已被除名。

    對樊長老的一片苦心,蘇景心中大概有數,聞言先對老頭子點了點頭,隨即轉目望向樊翹:“你先起來,在這裡靜養一陣調理好身體,痊愈之後我還有件差事要交給你。”

    六兩上前扶起虛弱得幾乎都難以起身的樊翹,帶著他去了別間屋子,樊長老也沒再廢話,躬身向蘇景告辭後轉身而去。

    那個白袍青年沒走,對蘇景施禮道:“律水峰龔長老門下弟子,刑堂執簿白羽成拜見師叔祖。師叔剛剛歸山不久,如今又立戶光明頂,有關門規事情怕是還了解不多,弟子奉師命暫住光明頂半年,助師叔祖理清門規種種。”

    派出弟子外駐其他星峰、石崖或小島,監督當地,本就是刑堂的權力。

    蘇景心思轉得快:“怕我會虐待樊翹?”

    白羽成不置可否,平平淡淡地應道:“弟子冒犯門規,自有刑堂懲治,平時師長對弟子做處罰懲戒,只要不太出圈都無妨,但濫用私刑絕不可以。”

    蘇景上下打量著面前的白袍青年,笑了:“白羽成?白與程?”

    差字卻同音,白袍青年只道他連喚了自己兩遍,躬身道:“弟子在。”

    “你自便。”蘇景沒去和他攀親戚,吩咐一句後抱起劍匣來到門外的空地上,把玩著劍羽,喜愛之色溢於言表。

    九十九柄劍羽金光璀璨,原先劍中的禁制也被沈河破去,現在變成了無主之物,蘇景想要將它們化為己用,還要給它們煉制禁制,讓寶物認誰為主,就得誰親手煉禁,這件事沈真人幫不上忙的。

    有關法術金烏萬像上就有記載。帛絹鋪展開來,蘇景很快便找到了這一項,‘金烏小煉世秘法’。

    蘇景猶豫了下,畢竟是真正意義上自己的第一套飛劍,心中實在挨不住對劍羽的喜愛,暫時先停下對‘金烏萬巢大咒’的修煉,先行修習‘金烏小煉世’。

  ‘金烏小煉世’,分作上下兩重,上一重是陽火煉禁之法,下一重是陽火煉器的法門。

    中土傳說,太古神祇開天辟地之初,乾坤混沌四方不正,山川大海無根無基動搖不穩,隨時都在坍塌傾覆,後來金烏降下正火,席卷天地凝練大型。經過烈火的一番淬煉,天地才得以真正成形。有了這個殼子,才有了後來的萬像世界

    連世界都能煉化,這世上的萬物,無一不能被金烏陽火淬煉。

    ‘金烏小煉世’的下一重,現在看起來對蘇景並沒太多用處,但上下兩重秘法相輔相成,既然要學自然沒有學一半的道理,蘇景精神奕奕,當即便開始修習,仔細閱讀秘法、真元運轉不斷揣摩著。

    而在了解秘法後,他對下一重倒是更感興趣一些。

    以金烏小煉世的記載,陽火煉器是淬煉法器的之上法門,能去其糟粕、大幅提高器屬與器真,蘇景看得心癢難耐,又不舍得用那些劍羽來練手,厚著臉皮去找暫時留在光明頂看熱鬧的雙姝借劍。

    姐妹倆把自己的劍看得跟命根兒似的,說啥也不給蘇景,蘇景皺眉數落人家:“倆女孩家家的太小氣。”然後從錦繡囊裡把自己的朝霞劍取了出來。

    不需要劍爐火鉗,朝霞劍握於右手,按照‘金烏小煉世’的煉器法度,陽火流轉浸入劍身,火勢不停變化著,時而涓涓細淌、時而激流猛進,時而猛綻元陽浩熱強攻一處,時而舒緩四散輕拂全劍。但不管如何變化,陽火始終內斂於長劍,劍外見不到一絲火光、更不會感受熱量。

    隨陽火湧動,朝霞劍緩而又緩的變化著,先是劍上附著的赤霞氤氳開來,但並不遠去,繼而絲絲縷縷又被抽回劍身,這一散、一收,便是一次淬煉,用去了八個時辰。蘇景又累了個滿頭大汗,修為太淺,沒辦法的事情,非得緩口氣休息一陣再繼續。

    劍尖兒接過朝霞劍,名門正宗的五境弟子,眼光甚是了得,劍一入手她就看得明明白白,劍上的霞暈,比著以前變得更加‘緊湊’、也更加‘貼服’。

    這種區別就仿佛前者是把紅紙貼在了瓷器上,後者則是以朱砂畫於細瓷上。外相如此,內質的變化則在於,霞光靈韻與劍進一步融合,不用問的,再用起來威力也會有所提升。

    蘇景現在的‘火候’還不成,即便是朝霞劍,他一次淬煉也遠未盡全功,按照劍穗兒的估計,依樣再來個七八次,把‘朱砂描繪’變成‘瓷胎彩釉’,這把劍就算煉到極致了,較之以前威力應該能再提升兩成以上。

    蘇景聽完,泄氣:“再練個七八次,威力提升三成?聽上去沒啥意思。”

    可雙姝再看蘇景的眼神都變了……需知,鬥術、丹術、器術三項永遠都是道法中的重術,善煉之人走到哪裡都是修者爭相討好的對像。且兩成多威力,對法器來說已經是個不得了的事情了,若是離山哪位長老答應雙姝給她們的飛劍提高一成威力,姐妹倆去給人家干一年苦役都心甘情願!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35 AM


    第六十二章 紫凰庚金劍羽


  蘇景休息了一陣子,重拾朝霞劍,准備開始第二次淬煉。

    劍尖兒見狀好意相勸:“這把劍沒什麼前途,師叔祖用它練手,摸索出秘法的規律、訣竅也是是了,沒必非把它煉到極致。浪費時間也浪費力氣。”

    一如既往的,蘇景笑了笑、沒解釋,徑自運轉陽火開始煉劍,但是與上次不同的是,在淬煉之中他空著的另只左手動了起來……敲敲打打。

    劍尖兒說的道理蘇景不是不明白,仍執意淬煉朝霞劍只是因為‘衝動’。

    仿佛擅鳧者乘船游湖,見到湖水青碧漣漪波蕩,會不自禁地想要入水暢游一樣,在第一次煉制朝霞劍劍時,蘇景心裡升起了一份‘衝動’:三這三那訣,他想敲打劍身。

    沒道理可講的,這份衝動來得無端,似乎扣中了什麼玄機,蘇景一開始煉劍,青燈境中修習過的三這三那訣就蠢蠢欲動,簡直連手指都在跳。但剛剛是‘金烏小煉世’之初試,為見秘法效果蘇景要強行忍住。

    所以有了這第二次淬煉。

    左手五指收攏握攥成拳,金烏陽火灌注,比起熾烈鐵錘也毫不遜色。相隔幾年,蘇景又一次施展三這三那訣,只是解牛刀換成了朝霞劍、粗糙條石換成了赤手空拳。

    拳頭敲打著劍身,時急時緩,衝起的當當聲仿佛暗藏古怪韻律,聽上去並不躁耳,卻充滿著詭異的古拙……劍尖兒劍穗兒初時表情迷惑,不曉得蘇景這是干啥,可是才片刻功夫,姐妹倆眼中的困惑就變成了驚訝,眸子越瞪越大,不自覺裡連嘴巴都張開了。

    坐在一旁、對蘇景打鐵毫不關心的白羽成,見了雙姝的表情,忍不住起身走上前,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的,才看了朝霞劍一眼,脫口就‘咦’了一聲,跟著再也挪不開目光了:

    隨蘇景的‘三這三那’與‘金烏小煉世’並施,劍上霞雲震顫不休,肉眼可見層層收攏、凝聚…劍紅在縮小!不是消失散去,而是緊緊濃縮,變得越來越純烈,到了最後長劍耀目雪亮,而滿劍赤霞靈暈凝聚成了一條碧紅如血、卻遠比血色更淬厲更鮮亮紅線。

    名門弟子見識非凡,看不懂蘇景的法門,但至少能看懂朝霞劍的變化,劍穗兒急了,一反手把自己的飛劍亮出來:“待會我要請師叔祖幫我煉劍,他讓我干啥我都答應!”

    劍尖兒也不靦腆了,把自己的飛劍拿出來,對妹妹道:“咱倆一起求他。”

    白羽成沒亮劍,但也對雙姝低聲道:“你們幫我向師叔祖求求情。他若答應,紅鶴峰的弟子再偷著跑出去玩,只要別讓師父知道,我保證刑堂沒人追究。”表面上硬邦邦生冷的刑堂高足……表面上的。

    劍尖兒眼睛大亮:“真的?”

    劍穗兒撇嘴不屑:“刑堂打過我,休想我幫你。”

    三個人正嘀咕著,忽然‘當’地一聲銳響刺耳……蘇景手中的朝霞劍,斷了。

    劍尖兒劍穗兒見狀齊齊一愣,趕忙把自己的命根兒飛劍收起來了,白羽成也咳嗽一聲,又恢復了冷冰冰的模樣,轉身走開了。

    毫無意外的,蘇景又把自己累慘了,滿眼心疼的把斷劍收回,倒頭大睡。

    不過他的睡夢是甜的,朝霞劍硬是被煉斷了,但蘇景心裡清楚那不是三這三那訣或者金烏小煉世的過錯,只是這劍的質地不足、受不得真正上法的錘鍛;只是自己的經驗還不夠,沒能准確拿捏好法器能承受的極限。

    那些九十九柄劍羽會經過錘煉,又會變成什麼樣子?蘇景做著夢都在期待著。

    而後三個月裡,蘇景的日子過得晝夜不分,每天除了適當休息便是煉劍。

    三這三那訣、金烏小煉世兩術相合,反反復復,錘煉著一支劍羽。僅一支劍羽。

    整整九十天後,終於蘇景一抖手中劍羽,笑聲暢快無比。

    始終侍奉在不遠處的六兩見狀立刻搶上幾步,大聲恭維:“恭賀小祖宗煉成絕世好劍!”

    好妖奴的誇大其詞蘇景早都適應了,只是笑著問:“你能看出這支劍羽的不凡?”

    “回稟小祖宗,小人看不出來。”妖奴回答得理直氣壯。

    真的看不出來,沈真人送來的劍羽是什麼樣子,蘇景手中的劍羽就是什麼樣子,若丟入劍匣,六兩自忖是無論如何也挑不出來的。

    蘇景笑呵呵地,把手中劍羽向他一拋:“給你仔細看。”

    不用仔細看,甚至還不等六兩伸手去接住劍羽,六兩的神情就微微一變:劍羽,真的如翎毛、如輕羽,被蘇景扔出來後,竟隨風飛舞、飄飄蕩蕩,似沒了絲毫分量。

    沈真人與離山門下專責冶煉的公冶長老,只是破去了劍中的禁制、改變了金劍的器形,但金劍本質未改分量不變,以前的劍羽若脫手會直接落地直沒土石,哪會像此刻,真的變成了一根金色羽毛。

    六兩把羽毛拈住,觸手輕若無物、幾近毫無感覺。六兩吸溜了一口涼氣,不難想像的,若被這把劍扎進身體死亡或許會比疼痛來得更快!

    到底是買賣家出身,六兩識寶的本領比起同輩妖精強出太多,仔細端詳片刻,臉上的驚訝更甚:“這是…這是至純庚金?至純的紫凰庚金?這又怎麼可能?”

    五行生克,烈火克銳金。但真正金精非但不怕火,反而天性親火,因只有烈火才能讓它更純粹、更閃亮。

    金劍本身是以一絲‘紫凰庚金’混同其他金屬煉制成形的,而經過蘇景淬煉,所有雜質都被陽火熔去,就只剩下最最純粹紫凰庚金,翎羽之形不改,真正提高的是這只劍羽的行屬與行真。

    以前鑄就金劍的前輩也不是傻瓜,自然都明白還金以淬、鑄劍以真的道理。之所以還要混合其他金屬來煉鑄小劍,很重要的一重原因在於‘紫凰庚金’自有怪性、不受獨煉,非得摻和其他金屬才能成形,由此大大降低了金劍的品質,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紫凰庚金特性如此,就算再厲害的火焰、再高超的鑄煉手段也奈何不了它,只憑金烏小煉世,就算能煉化雜質,劍羽也無法保持形狀。不過配合金烏小煉世的三這三那訣卻有神奇之處,雖然蘇景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實實在在的,在古怪手法接踵不停地敲擊下,紫凰庚金不僅受了蘇景的陽火,而且它也服了蘇景的陽火。

    金烏小煉世上下兩重,蘇景煉器的同時也完成煉禁,心念一轉劍羽化作一道金光一閃而沒

    有風掠過,光明頂附近的一片莽林忽然揚起了層層葉雨,飄落的葉兒無一例外,每一片都是半葉,切口平齊、筆直。

    大好妖奴免不了又是一番盛贊,最後又笑道:“一支劍羽便如此了得,若小祖宗把整匣好劍都煉成,真不知九十九道劍羽齊發,會是何等驚人、何等威風!”

    蘇景卻苦笑了起來:“一支劍就用了三個月,九十九劍,二十年啊,那真沒法修行了!”

    到了此刻,蘇景也完全理解陸崖九曾經過的‘術誤法’之說了,正法才是通天之路,諸般法術只是配合之道,沉迷於各種法術就會耽擱了修行。這是極簡單的道理,卻偏偏有無數人會犯這個錯誤,就連陸崖九也因痴於劍而誤了修行。

    只因修行每精深一步,就會多出無數光怪陸離、功用喜人的法術,它們擺在那裡隨時可以學用,讓人舍不得放棄不理,真的舍不得啊。

    修士也是人,是人就得面對誘惑,修行苦、修行難,指得絕不僅僅是人間慾望、身體苦楚和千年孤寂,這修行本身何嘗又不是隨時在衍生著諸多誘惑,迷花了修家的眼睛。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36 AM


    第六十三章 金烏萬巢大咒


  把剩下的劍羽全部煉制全功,眼下絕不可能,蘇景不敢那麼貪心,其余劍羽只煉禁不煉器,這一來便簡單得多了,前後只花了七八天的功夫,這些劍羽遠無論威力、靈動抑或隱蔽之處都遠不如第一根,但至少能隨蘇景心意而動。

    差不多就在蘇景收拾好劍羽的同時,大聖玦洞天中鼓聲猛震,喜訊傳來,黑風煞修行有成,終於突破關口,跨入五靈階妖目。

    晉升一階的黑風煞看上去並沒什麼變化,至少蘇景看不出啥來……

    這個時候光明頂的雜役弟子樊翹也傷勢痊愈,蘇景對他早有安排,喚到跟前來,自囊中取出一枚‘樓蘭果’:“東土江南,靖州白馬鎮,有一位宋寡婦,你替我跑一趟把這枚藥丸送過去,讓她給兒子服用。然後也不用回來,到縣衙報名做個候補捕快去吧,時日到了我自會喚你回來。”

    蘇景說什麼就是什麼,樊翹哪有反駁或多問的余地,收好樓蘭果就此告退。蘇景則喚過六兩:“你跟在他身後看著點。另外…你的齊喜山距離白馬鎮應該不算遠吧?”

    待六兩點頭後蘇景笑道:“樊翹那裡,你大概看看就好,這事不算麻煩,有暇你也回山看看,這幾年裡貴寶號東家都不在,你再不去照看下,說不定買賣就散了。不用急著回來,有事我自會喚你。另外還有兩件事,一是替我給白馬鎮大捕頭傳幾句話”

    六兩無心修煉,在離山簡直度日如年,聽說蘇景放他下山大喜過望,嘴裡則嘮嘮叨叨,全是‘小人不走,時時刻刻、生生世世侍奉小祖宗身旁’這類的廢話。

    打發了雜役和妖奴,蘇景又望向白羽成,兩人在光明頂同處了三個多月,雖然一共也沒說過幾句話,但彼此間也算是熟悉了,蘇景問道:“光明頂沒有水行環境,你在這裡會不會耽誤修行?”

    白羽成如實回答:“前陣我修行急功近利太過著急,險險引得真元逆行水靈反噬,師尊著我暫停幾個月,是當必要調整。”

    蘇景點點頭:“好容易得閑一陣,卻把時間耽擱在我這裡,該有多可惜。”

    白羽成不置可否,沒有丁點反應。

    蘇景又問道:“若我有事請要你去辦,你可聽我命令?”

    “只有不違背門規,晚輩自當從命。師叔若有差遣,請直接吩咐弟子。”

    蘇景又摸出兩粒樓蘭果:“幾個月前,我曾與真頁山城白翼有過些交往,當時走得匆忙沒打招呼,你替我把這兩顆果子給白翼和夫人送去吧。”

    白羽成愣住了。

    這三個多月裡,劍尖兒和劍穗來光明頂探望過幾次,蘇景和她倆熟稔,煉劍之余總會閑聊上一陣,憑著雙姝的性子,有關白羽成的大小事情自然少不了講個仔細。

    離山不是苦修門派,允許弟子返鄉探望親眷,但也不是隨時都能走,此事要由師長來做權衡、考量,主要還是從弟子本身的修行出發。白羽成天資極好,自己又刻苦,是最有希望成為離山下一個真傳弟子的人選,師父龔長老對他期望極高,督促嚴格。

    白羽成不敢辜負師父的苦心,且他又是刑堂掌簿弟子,除了繁重課業還擔負著刑堂弟子的職責,空余時間少得可憐。最近幾年裡,他有兩次本已請下了假准備回家探望,卻都因刑堂臨時有事,不得不放棄了。

    算起來,人倫羈絆,也是修行的苦痛之一,不是誰都像蘇景那樣無牽無掛的。

    在真頁山城,蘇景和白翼沒說過太多話,但那個‘白與程’給他的印像頗深,還有巔莊主人在提起兒子時那份快樂和期待……舉手之勞,能成全一對父母對兒子的思念,似乎再好不過了。

    愣愣望了蘇景片刻,白羽成忽然笑了,接下樓蘭果對蘇景認真施禮:“謹遵師叔祖法諭,弟子啟稟過師尊便會出山,最遲一個月,回來向師叔祖復命。”

    說完,白羽成稍加停頓,似乎想說一聲謝謝,可終歸還是沒出聲,御劍離開了光明頂。

    前後不過才走了三個人,光明頂卻一下子變得空蕩蕩了。

    黑風煞侍立在旁,對蘇景抱拳道:“主公盡情安心修煉,老黑為您護法!”

    蘇景一笑:“離山腹地、飄渺峰下,怎麼可能會有危險,不用護法的…不過你先莫急著回去,等我一會,我變個戲法給你看!”

    蘇景又稍稍縱容了一下自己,沒立刻去修習金烏真策第三重,而是繼續完成‘金烏萬巢大咒’的修煉,這個咒法他本就鑽研得七七八八了,距離真正完成只差一步,並不會耽擱太多時間。

    又按照帛絹上的記載揣摩片刻,確定自己能夠成功施術,蘇景取來了一疊玉玦。

    美玉通玄,可以容納修士的真靈法諭,是修行的必備之物。以蘇景的輩分外加紅長老的刻意偏袒,他手中的玉玦每一塊都是上品。

    蘇景盤膝而坐,目觀鼻鼻觀心,再不用磨刀,短短五息後心思沉寂。繼而心念轉動,催動陽火精元體內三轉,蘇景緩緩伸出一指,在第一枚玉玦上寫寫畫畫,盞茶功夫,真火寫下的符篆完成。

    第一篆完成,蘇景吐納片刻,體內陽火九轉,再次出指,第二枚玉符、第二個陽符火篆,這一次寫符時間長一些,用去了一炷香的功夫。

    跟著,陽火二十七轉,第三只玉上陽符寫了半個時辰。

    最後一篆,陽火八十一轉,畫符時一手已經不夠用,雙手齊書刷刷點點,蘇景的手上期下落動作奇快,但這張篆復雜到難以想像,足足寫了兩個時辰才大功告成。

    而這四張陽火撰完成,蘇景閉目調息,緩緩恢復畫符耗去的真元……

    修整良久,蘇景自覺恢復元氣,張開眼睛揚臂一抄,第一只玉玦盡數入手,蘇景開口輕聲斷喝:“奪!”,喝令同時真火流動自掌心直衝玉玦,剎那玉玦金光流轉,之前畫好的陽符火篆猛地躍出玉簡,化作靈光一閃,射入蘇景眉心。

    依次而為,四玦四射,四只金烏大篆入體,蘇景只覺得腦海中光明大作,摒心閉目展開內視,清清楚楚地看到,四篆整齊排做一列,化作一張金紅符咒,沿著身體經絡輕輕漂流一周,最後駐於丹田,再也不動了。

    生平煉化的第一張法篆,蘇景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哈的一聲笑,伸手一彈打出一道真火,呼地一聲在他身旁三尺處燃起一蓬烈焰,跟著對不遠處正眼巴巴望著他的黑風煞笑道:“看好了!”說完,護身赤炎湧起,繼而心法催動丹田法篆,蘇景一頭扎進了剛剛升起的火堆,隨即……主公消失不見!

    黑風煞吃驚不小:“火遁?”

    同時動用妖識一掃,發現小主公確實已經消失不見,黑風煞面色大駭:“壞了!”

    天下各種道行衍生遁法無數,但一般而言,謂之‘遁’,實則‘隱’,借本行之助隱去身形、同時可以迅速移動,並不是破碎虛空穿梭乾坤。

    不過金烏萬像上的遁術,卻是真正的穿空遁——金烏萬巢大咒。

    咒存於身,一經催動,方圓三十裡內任火而行。只要有明火,施咒者便可鑽出鑽入、破火、破空而遁。

    一鑽進火堆,蘇景眼前立刻變得虛空無物,只有三四處光環閃爍,這是三十裡之內所有明火所在。

    蘇景想也不想,隨意選了一個比較柔和的光環,催動咒法遁去。

    旋即,蘇景便覺得一跳。分不清是自己在跳還是天地在跳,他便遁火穿空,躍出了虛空。

    少年胸中狂喜湧動,習成‘金烏萬巢’,以後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強敵,只要身邊有團火拔腿就能走。金烏萬像,大好法術!

    可是還不等歡笑出聲,待看清身處的環境之後,蘇景臉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不見,換而驚疑不定。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37 AM


    第六十四章 邪魔之地


  一只方鼎,火苗跳動光芒柔和,不知已經燃了多少年,不知還會再燒多少載。

    蘇景火遁的出口,便是這只古鼎了。

    鼎外是一間巨大石室,四下裡空空蕩蕩,只在對面的石牆下吊著一整副鐐銬,腕箍、踝箍、頸箍、腰箍,甚至還有一副‘殺肩’,由鐵鏈相連,沒入牆壁。

    所謂‘殺肩’,是一對鋒利鐵鉤,刺穿犯人的琵琶骨,讓人有力使不出。蘇景好歹做過一年捕快,認得這種專門用來對付窮凶極惡又武藝高強之輩的全身鐐。犯人被上銬、關入牢房,就算再如何掙扎也只能在鐵鏈限定的範圍內活動,想逃跑或再行凶無異白日做夢。

    蘇景沒想到的,自己遁火一鑽居然鑽進了一間牢房。

    牢房不算什麼,真正讓他驚疑是那鐐銬上、鐵鏈上、甚至牆壁和屋頂上留下的火燎痕跡:此間曾被烈火灼燒,焦痕還透出一層金紅色暈……別人或許不覺什麼,可蘇景又怎麼可能看不出,這是金烏陽火焚燒過的痕跡。

    天下火焰萬種,唯獨金烏陽火過後,焦中隱現金紅!

    這鐐銬上,曾鎖住了一個精通金烏火法之人;那這鐐銬、石屋又是什麼樣的寶貝,連金烏真火都燒之不化?

    看《金烏萬像》的注言留字,算上師父陸角八,在蘇景之前一共就三位前輩修習過此術,此間又是光明頂周圍三十裡範圍之內,曾被鐐銬鎖住的人不用去猜蘇景也能想到是誰。

    心中驚疑,牢房中的情形一目了然查無可查,蘇景轉身欲出門再做探索,可當他轉回身才駭然發現,片刻前還空空如也的門口,現在多出來一個女人,正望向他。

    看上去二十三四的年紀,荊釵布裙不施粉黛,長相嬌美,但不知為何她的眉目間總是透著股邪氣,說不清的邪異。

    蘇景穩了穩心思,臉上一如既往的迷糊著,看看門口的女子:“你是哪位?離山哪位長老門下?”

    女子聲音清甜:“我姓藍,藍祈,莫耶藍祈。我不是離山弟子。”

    蘇景神情迷惘:“莫耶藍祈?什麼意思,你不是姓藍麼?”

    布裙女子倒稍稍有些意外:“你不知道莫耶是什麼?”說著,她忽然笑了,而一笑之中,眉宇間的邪異更盛:“不知道就算了,我叫藍祈,沒莫耶什麼事了。”

    蘇景也不追究,點了點頭:“這是何處?我剛入山不久,幾乎哪裡都不認識,人也認得不全……”正嘮嘮叨叨地說著半截,石室內陡然金光大作,近百劍羽憑空而現突襲藍祈。

    毫無征兆間,蘇景發難!

    莫耶是什麼?蘇景曾聽陸崖九給他講過,莫耶是一個地方。

    不是山、不是島、更不是州府村落,沒人知道它在哪裡,莫耶失落於天地,但仍與天地相連。

    莫耶不與人間共存,但卻能通過太古時遺留下的古怪仙陣互通往來。

    凡人都怕鬼,其實鬼自人而來,也有好有壞、有善有惡。但來自莫耶之人不同,每一現世,必會惹出無邊殺戮、滔天血海。

    莫耶地,邪魔地。來自莫耶之人,僧道兩家、正邪兩道、人妖鬼三界均視之為邪魔大敵,只要是中土世界的生靈,對莫耶人人得而誅之!

    早在古時中土世界與莫耶地的聯系就被修家高人設禁阻斷,人間已經千萬年不見莫耶之人的蹤跡了,蘇景今天的運氣看來不是一般的好。

    曾關押過金烏弟子的牢房,能悄無聲息出現在自己身後、來自莫耶地的妖邪魔女,蘇景哪敢有絲毫托大,劍羽齊飛之間,元吉天都火翼呼地亮出,帶動著身形快如流光向著遁出的火鼎猛撲。

    沒什麼可想的,只要火遁再起逃離此處,彙合了離山眾多高手,就再不用擔心什麼了,屆時在回頭仔細追查這裡。

    襲擊突兀、劍羽不凡,莫耶藍祈卻全沒有丁點意外……石室再空曠又能有多大,近百支劍羽密布,無論魔女是擋是躲都會被阻擋一瞬,足夠蘇景火遁逃命了。

    可藍祈只是輕輕一跨步。劍羽之間狹小空隙,她輾轉、她傾肩、她揚手、她投足。只是一步呵,卻藏了眼睛無法看透的身姿、目光無法追逐的輕旋,魔女穿透劍羽阻擋,搶於蘇景之前擋住了火鼎,俏臉上的笑容不變,甜美依舊,邪異依舊。

    石牢特殊,明火難生,唯一的出路僅在於那座火鼎,擋住了它便擋住了蘇景的逃生之路,魔女目光輕松、單手微張,等待著蘇景自投羅網,可做夢也未料到的,她等來的不是少年,而是一頭狐狸。

    長毛欺雪、雙眸凝冰的九位妖狐。

    落入莫耶魔女手中生不如死,為生計蘇景拼勁全力。

    來自青燈境神秘少女的恩賜,蘇景怒則妖狐現!

    魔女的瞳孔陡然收縮,面上輕松盡化驚懼,雙手及時一搓石牢中颶風狂放,旋即轟的一聲悶響,妖狐與魔女掀起的狂風狠狠撞在一起。

    兩敗俱傷的對撞,九尾白狐的妖精結像被凶惡狂風絞得粉碎,魔女則七竅沁血、長聲慘呼向後摔飛開去,讓出了身後的火鼎。

    蘇景連劍羽都來不及收,更顧不得心疼神秘少女給自己種下的保命法術,雙翅猛震一頭扎向火鼎。

    就在人已入火、堪堪要發動遁法時,蘇景耳畔忽然又響起森森冷笑:“走得了麼?”

    受妖狐一擊,遠遠摔飛的魔女竟不顧體內氣血翻湧、一閃身又衝回原地,速度比著蘇景疾飛快了不知多少倍,五指如鉤正抓住蘇景後心,奮力向後一拉,繼而魔女只覺得手上一輕…明明白白,她抓住的是人,但扯出火鼎的居然是一只破破爛爛的飛魚袍。

    蘇景卸袍脫殼。

    魔女咯地一笑,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歡喜,右手持袍、另只空著的左手如電一探再入火鼎,幾乎已經觸到蘇景腳踝的剎那,魔女突然心生警兆,猛地仰身再次向後急退……她手中的鬼袍下,竟輕飄飄地射出一根羽毛。

    蘇景最得意的一根劍羽,藏於鬼袍下,閃動間輕若無物,更不帶有絲毫靈元顫動,就是強若魔女都未能事先察覺。

    劍輕如羽、劍急如光,魔女反應驚人身形陡化虛霧,躲過了被利刃貫腦的厄運。

    花招用盡,蘇景也終於為自己爭取到了可供逃命的瞬間,金烏萬巢大咒動念,洞透虛空穿火而遁。

    眼前三四只光環顯出,蘇景隨意點選一處,就是此刻,他忽然覺得天旋地轉,五內如焚、鮮血沸騰經脈巨震!比起洗髓修煉還要更甚的劇痛,與全無防備時凶猛爆發。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40 AM


    第六十五章 赤目不是後娘養的


  以前絕無法想像,只能用‘無以復加’來形容的可怕劇痛,讓蘇景腦中一片灰白,除了嘶啞慘叫再沒辦法去做任何事情,又何談繼續火遁逃命。

    很快,一只手探出,抓住了蘇景的手腕,輕輕一拽將其帶出虛空、重返石牢。

    到底,蘇景還是沒能逃走。

    蘇景不明白身上的劇痛來自何處,隱隱約約裡,他似乎聽到身旁一串砰砰悶響,只見三個矮子憑空躍出。

    見了三屍,蘇景哪還能不知道:自己要死!

    若非察覺到本尊有性命大難,他們三個又哪舍得自殺趕來相救……可惜,蘇景這次闖下的性命大禍,憑著三屍根本無法解救;所幸,蘇景身邊還有一位女子,莫耶之地、魔女藍祈。

    和蘇景想像的有些出入,藍祈沒殺他,自身帶傷下,竟還素手伸出按住了他的頭頂,真元灌入助蘇景療傷,口中則笑道:“金烏歸巢是真正的穿空遁,玄奇妙法,憑著這一手,你在外面不知要羨煞多少人了。只是…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為了活命狗急跳牆了,虛空穿梭對身體傷害極大,憑你現在,鑽進去就得死。”

    蘇景難言卻能聽,劇痛之下,聞言仍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帛絹上根本沒說明虛空傷身。還有,自己鑽來的時候身體全無異狀。

    藍祈看懂了他的表情,搖搖頭:“金烏萬像是巔頂正法,不過許多基礎學問是沒有記載的。你見過哪本高深數術算本上會記載算盤口訣?一樣的道理了。至於你來時…你的這件袍子很不錯。”說著,她把蘇景的飛魚袍扔到了地上。

    虛空不是任誰都能穿梭的,蘇景遁來的時候之所以完好無損,全賴他的鬼袍護主,此刻飛魚袍變得破破爛爛,並非魔女抓爛的,而是為主人抵擋了一次虛空侵襲所致。

    不止修為驚人,魔女還很了解金烏萬像,對蘇景也並非傳說中的莫野之人那麼凶殘嗜殺,甚至還不計前嫌,主動出手救了他的小命。

    魔女則把美目一轉,轉頭望向了愣愣站在一旁的三屍,饒有興趣:“這三個是什麼東西?”

    赤目與雷動不吱聲,對付女人一向是拈花開口,胖子一口唾沫啐在了地上:“你家仙君不是東西,看在你救了蘇鏘鏘的份上,本座便不調戲你了。”

    魔女點點頭,語氣輕飄飄地:“看得出,你不好殺。不過你得信我,再口無遮攔,你一定死得干干淨淨。”

    清涼感覺自藍祈的手心灌入蘇景天靈,游走體內,層層削減著虛空反噬,不長功夫體內劇痛便被驅散。

    藍祈放開了手,對蘇景點點頭:“沒事了,不過不許在跑,別以為我不敢殺人。”說完,她又笑吟吟地望向三屍,顯然對這三個家伙很好奇,口中繼續問蘇景:“你叫蘇鏘鏘?他們是誰?莫胡亂擔心了,我不會傷你。”

    蘇景沒隱瞞:“他們是我體內三屍,受秘法煉化成形。”

    三屍察覺本尊命懸一線,直接撞頭自盡,來得太急,雷動天尊手中還拿著雙筷子;拈花神君攥著一件女子褻衣;赤目天尊則在趕到之初,急匆匆地往袖子裡塞著什麼,不知在藏的啥。

    對不能調戲的女子,拈花沒興趣應酬,而是圍著赤目打轉,不停地聞著、聞著:“你剛藏起來的是啥?”

    赤目目光發飄,神情則強作鎮靜:“自是了不起的寶貝,給你看你也不識得!”

    拈花搖頭:“我剛掃了一眼,沒看清楚,但肯定不是啥寶貝。”說著,他又望向雷動:“你瞧清楚了沒?”

    雷動也搖頭:“我也沒看清。不用瞎猜,搶出來看看。”言罷雷動拈花兩個矮子同時撲過去,伸著小短手就去搶赤目的袖子。

    本尊沒事,三屍繼續渾著……蘇景咳了一聲,正要制止,拈花就‘哈’地一聲大笑,從赤目的袖子裡抓出來一團花花綠綠的東西:也是件女子褻衣。這一來連蘇景都有些好奇了,拈花真人帶著件褻衣來不足為奇,赤目居然也帶了此物,實在讓人費解。

    赤目猶自嘴硬:“此乃寶物,你們莫損毀了。”

    拈花把褻衣放到鼻子前聞了聞:“尚有余香。”又仔細摸索了兩下,這方面的本事無人能出其右,他繼續道:“是剛脫下來的,香暖宜人……赤目,你干嘛搶我的買賣!”

    雷動也頓足嘆氣,一臉怒其不爭,對赤目道:“你怎麼干了拈花的勾當,錯了,亂了,錯了亂了啊。”

    赤目被人揭穿,終於惱羞成怒,紅眼睛死死瞪著拈花:“我問你,你天天在女人肚皮上打滾,可總也有下來的時候吧,閑來無事,是不是也會找雷動喝上兩杯,吃些酒菜?”

    待拈花點頭,赤目又瞪向雷動:“我也問你,你吃飽喝足,街上溜達的時候,看到地上有一錠銀子,你會不撿麼?”

    雷動愣愣點頭,赤目雙圓瞪圓尖聲怪叫:“許色鬼吃飯喝酒,許餓鬼撿錢藏銀,憑什麼就不許我偶爾睡個女人……憑啥不許?我赤目、我們私心上屍也不是後娘養的。”

    不用蘇景再費唇舌說明了,藍祈完全明白三屍都是些什麼東西了。

    另外兩個矮子趕忙安撫赤目,赤目倒是好打發,三言兩語就消氣了,賊眉鼠眼地開始上下打量藍祈,顯然魔女身上帶了寶貝。

    拈花溜溜達達走出石牢,站在院子裡墊起腳尖四下眺望,問蘇景:“這裡是離山吧…離山也有女弟子吧…她們住哪?”

    雷動天尊干脆就不曾撒手他那雙筷子,看著蘇景:“不知離山的廚子,比起飄香樓如何。”

    蘇景撓頭不已,魔女也算是長見識了,不再理會三屍,轉回頭重新望向蘇景:“剛才你跑什麼?”

    “中土世界早有公論,見莫耶之人立殺無赦。”蘇景不矯情,如實回答:“你敢對我說你是莫耶之人,要麼是咱倆關系非同一般你信我不會泄密;要麼就是你最後一定殺我滅口……咱倆又不是太熟,我就跑唄。”

    魔女想了想,忽然笑了:“有道理,應該跑。”說完,轉身走向門外:“把你那堆零碎收拾收拾,來外面坐。”

    院落清靜,幾棵梧桐錯落,樹蔭下一展方桌,兩座石凳,對方沒有殺心,蘇景也就不再逃跑,與魔女相對而坐。

    而這個時候再看藍祈,蘇景的心中很有些恍惚,對方…變了。模樣未改衣著仍舊,只是之前那份讓人心頭發緊的邪異氣質消散不見。

    藍祈不邪了,變得溫文爾雅、落落大方。若是凡間相見,任誰都會以為,她是哪家書香門庭的賢淑媳婦兒。

    “修習金烏萬像,會金烏萬巢,有天都火翼。”藍祈開口,語氣仔細:“你身負陸角衣缽,是他的傳人?”

    待蘇景應是,藍祈再問:“陸角早就死了,他也沒有弟子,你如何入他門牆的?”

    “陸崖九師叔代兄收徒,蘇景有幸傳承八祖法統。”

    藍祈釋然點頭:“這就難怪了。”她的唇邊泛起些些笑紋,對蘇景道:“你資質不行,若陸角在世一定不中意你。不過…你亂七八糟、層出不窮的花招,我卻很中意。很好,陸崖很好,收下了你;你也很好,至少將來不會吃虧,省得我操心。”

    怎麼聽怎麼像是自己人在說話,蘇景直接問道:“前輩究竟是誰?此間又是何處?”

    “陸角是我夫君,這裡是陸角的家。”藍祈的聲音很輕,可是再說這句話時,她的眼睛異常明亮,那是認真?是自豪?抑或快樂?這個女子,毫不掩飾她對陸角的喜愛。

    蘇景懵了,真想跟她說聲‘別鬧’。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47 AM


    第六十六章 開門見山


  蘇景遲疑了片刻,小心措辭:“只是以前從未聽陸崖九師叔提過前輩。”

    “我是莫耶之人,此間生靈要麼對我畏如蛇蠍、要麼對我喊打喊殺,憑著我和陸角的情誼,他那幾個兄弟不會如此,可若說出去終歸會有麻煩,還是算了,不提,落個清靜。”藍祈笑了笑:“陸角從未對其他人提及過我,但對我卻總是講起他那幾個兄弟……你說,他這個樣子,在他心裡,究竟是我更重一些,還是他的兄弟們更重一些?”

    蘇景咳嗽了一聲,全當沒聽到後半句問話,直接問道:“不是說中土與莫耶早就被截斷了麼?”

    藍祈也面露不解:“又何止你們這邊做了封禁,我們那裡也早有前輩施法斷路…中土視莫耶如蛇蠍,我們莫耶又何嘗不是視中土為虎狼的。兩邊早就無法往來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修煉之中忽覺天旋地轉,再一睜眼就到中土了。”

    說著,她搖了搖頭:“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查之無果,但不是壞事,能遇到陸角,便值得乾坤顛倒。”

    前輩的情事糾葛蘇景不敢打聽,有關中土與莫耶的禁路封印蘇景更沒有丁點興趣,剛剛藍祈提到過修煉,蘇景就著這個話題聊了下去。

    反正只是閑聊,並沒有什麼正題,藍祈似乎也是孤單得久了,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徒弟談談說說,很輕松的樣子,閑談之中,蘇景把自己第一境時的仙天冠蓋和燃香破寧清的光榮事跡擺出來,隨即追問了句:“不知我師父過寧清用了多長時間,對這一境他有什麼看法?”

    “我遇到他時,他早都破了寧清,用時多長我也不曉得,但他講過:這一境的修行,很無聊的。”回答過後藍祈似笑非笑,望著蘇景點破了他的題目:“現在信了?”

    好端端的去聊修行,為得就是這一問,蘇景被對方拆穿了試探,但一點也不臉紅,恭敬起身,叩拜:“弟子蘇景拜見師母。”

    藍祈安然消受了蘇景的三個響頭,著他起身後,微笑著繼續道:“懷疑我的身份,無需這麼拐彎抹角的試探,你去打開門看看,自然就明白了。”說著,她揚手向著院落大門一指。

    蘇景依言,走過院落、開門,隨即愣住了:院門外面並非廣闊天地,竟是一面漆黑山岩。

    門外是山?或者這套小居干脆就是在挖於山岩而座?

    可是在院子裡向外看時,碧柳茵茵天藍雲輕,偶爾還有飛燕掠過。

    藍祈指了指院牆外的春色,又指了指頭頂碧空:“法術幻化罷了,你若飛出去,會碰得頭破血流。院子外的一切都是假的。”言罷,她把衣袖一擺,忽然之間天黑了……不是天黑,因為此間根本沒有天,院落上三丈處,便是漆黑山石,院牆之外也是如此。

    藍祈微笑:“現在明白了?這座院落不在‘外面’,而是‘裡面’,陸角的光明頂之內,此間就是光明頂的山核所在。另外你有沒有想過,為何你施展火遁會來這裡?你隨便點選了一處火光就來了,其實不是隨便點選。你選了,只是選的時候你沒想。”

    再一次,蘇景愣住了。

    這裡就是離山陸角與莫耶藍祈的家。

    家藏於光明頂的山核,陸角以火遁往返於此間與金烏大殿,石牢中的火鼎就是他回家的門路。那只長燃鼎不是俗物,內中火焰永不會熄滅且與金烏陽火相稱相合。不止陸角的,只要修習金烏萬像的弟子,都會對其心生親切。

    蘇景選了這堆火來遁出,正如藍祈所說:並非他隨便點選湊巧而至,蘇景選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

    盈盈長袖再一揮,天空、浮雲、諸般景致又告出現。

    蘇景回座位,又重新打量這座小小院落,最後目光還是落在了石牢。藍祈知道他想問什麼,不等他開口就回答:“石牢、鐐銬,都是陸角親自打造的,用來鎖他自己。”

    “他遇到了一件事情,具體是什麼事情他從不肯說,但後果嚴重,惡魂入體,與他的元神糾纏一處,爭奪不休。每到爭鬥時他都會頭痛欲裂生不如死,後來他想到一個治病的辦法……他捉了一頭金烏。”

    剛說到這裡,蘇景忍不住‘啊’了一聲:“中土世上還有金烏?”

    “他捉到了,自然就是有。”對蘇景的驚駭,藍祈覺得很無聊,繼續道:“他要奪金烏之魂、以金烏的魂魄命火,來焚毀惡魂。”

    平淡到沒辦法再平淡的語氣,講得卻是匪夷所思到極處的事情。蘇景聽得頭皮都有些發麻,排成一列站在蘇景身後聽故事的三屍也目瞪口呆。

    “金烏是仙禽神鳥,奪其魂魄無疑是邪魔所為,若走漏消息,離山立刻就會從正道天宗變成邪惡魔窟。是以陸角連其他幾個兄弟都未告知,不是怕他們會阻攔,只是不想給他們惹麻煩吧。這裡就是他奪魂金烏的地方。”莫耶藍祈笑了笑:“反正這裡已經藏了一個莫耶女魔,不在乎他再多做一件邪佞惡事。奪魂金烏過程痛苦不堪,人會暴躁發狂,陸角就建了那座石牢,每到施法奪魂時都會把自己鎖住。”

    蘇景嘴巴發干,可惜桌上並無茶水,只能吞兩口唾沫,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他成功了。他的病好了。可惜,只好了七十年,金烏命火的確助他摧毀了惡魂,但被他奪入體內的金烏精魄,何嘗不是另一頭惡魂呢?”說到這裡,藍祈淺淺一嘆:“飲鴆止渴罷了。終歸還是難逃走火入魔的下場。不過……最後這七十年,真的很好。”

    藍祈聲音或語氣中都沒有絲毫愁苦,相反,還透出一份恬淡滿足:“最後七十年,他的頭再不疼了,精神健旺心情爽朗,每次來時他都笑著,還著我好好修煉,說要兩個人一起飛仙,到了仙界,便再不會分什麼中土莫耶了。”

    說到這裡,藍祈忽然面相蘇景,俯身微微前傾、向他靠近了些:“你看我的眼睛,仔細看。”

    蘇景依言、凝神,隨即只見藍祈的瞳孔輕輕一蕩,轉眼間邪氣播散,她又從端莊少婦變成了妖冶魔女。而這一次蘇景看得清清楚楚,藍祈會有這樣的變化,僅在於:眼睛。

    莫耶之人,目重三瞳。

    三瞳並非分散開來的,而是環環相套,外環比中環、中環比內環都只稍擴一線,除非湊到近前仔細觀察否則絕難察覺,但是因為三環之故,讓莫耶人的目光無可避免的變得迷離、邪凜。

    藍祈不動,對蘇景繼續道:“你再看。”

    言罷,瞳孔又是微微一蕩,三環歸一,變成了單瞳,目光隨之平靜,整個人的氣質也隨之而改,藍祈又重新變回了那個端莊賢良的美婦。

    “莫耶與中土人的區別僅在於瞳,我早已修成督目之法,只要我願意,做個中土人再簡單不過,也只有最頂尖的修家才能看出我的出身。”

    藍祈挺直身體再度坐好,跟著笑了起來:“那個家伙,明明是自己想飛仙,偏偏還拿中土、莫耶來說事,好像非得我倆都飛升到仙界才能光明正大的並肩逛大街似的。其實在中土我倆出雙入對又有何不可?放眼天下,督目後還能辯出我的人,加起來能有多少?只消躲著點他們便是了。不過無所謂了,他想飛仙我就努力陪他一起,反正我也不喜歡中土,這個世界很無趣。”

    小小的院落安靜了下來,藍祈不再開口,她的故事說完了。

    即便有千年相守、有千年縱情,只要未能成仙便還是會有個盡頭。陸角八走火入魔、身死道消,藍祈的故事結束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48 AM


    第六十七章 玉露金風


  蘇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少年人本就不諳情事,何況對方還是自己的師父師娘,吶吶半晌干脆隨口另起話題:“這倒真是巧了,我火遁來這裡,剛好趕上師母在家……”

    話半截,迎上藍祈略帶古怪笑意的目光,蘇景說不下去:“您…您、你不是一直沒離開過吧?”

    藍祈微笑著:“離開?去哪裡?哪裡也沒有他呵。”

    講述過往、提及陸角時,從神情到語氣藍祈都沒有太多波動,從頭到尾只是娓娓將來,聲音平靜略有恬淡,覺不出她對他有太多眷念,可是……陸角死後無數年頭,她卻不曾離開這座小院半步。

    蘇景能覺出自己聲音中的干澀:“這麼多年...你怎麼過活?”

    藍祈沒回答。少年的話沒什麼意思,而且蘇景說反了。困在這院子裡她才能活。

    忽然,抽泣聲傳來,蘇景聞聲回頭,驚見胖子拈花神君紅了眼圈,肩膀抽抽帶動著全身肥肉一抖一抖——哪個多情種子不是天生多愁善感的心思啊。不止蘇景被嚇到了,就連赤目和雷動都受驚不淺,赤目不解風情,楞楞質問:“哭啥?昨晚上女人睡少了?”

    拈花不罵不反駁,只是一字一頓,說得咬牙切齒:“得妻如此,夫復何求!”拼出大力講過八字,渾人哇地一聲,正經開始放聲大哭:“只是我上哪再去找這樣的師娘啊!”

    蘇景嚇了一跳,趕忙叱喝:“胡說,是再找師娘這樣的女子。”

    藍祈被渾人逗笑了:“這簡單得很,莫耶女子皆如此,與你之前刁鑽古怪百無禁忌,與你之後不離不棄生世相隨。若將來你能尋到去莫耶的辦法,我破例出山,帶你去莫耶尋個婆姨。”

    “屁股要大。”大哭之中拈花不忘關鍵。

    被拈花一鬧藍祈心情轉寰,思緒不再沉溺於往事,笑容不變但目光明亮了許多:“你是陸角的傳人,便是我的弟子,我的正法玄術,你也得學一學。”

    藍祈有意傳道授業,這是天大好事,可蘇景臉上卻帶了些躊躇:“這個…不瞞您老,一門金烏萬像我都學不完,弟子資質魯鈍,實在不敢再貪多……”

    藍祈是什麼人,她的模樣再如何端莊賢淑、表形再如何溫柔善良,畢竟是來自莫耶地的魔女,性子偏佞行事果斷,哪會聽蘇景廢話,直接一揚手再次扣住了蘇景的天靈,口中淡淡道:“閉嘴。”

    蘇景沒能閉嘴,而是一聲嘶啞慘叫,隨即七竅淌血、身體震顫不久!

    三屍大驚失色,異口同聲怒喝:“住手!”三人齊動,動作整齊且迅速,風似的,一齊躲到了蘇景身後。然後呲牙攥拳、怒視藍祈,仿佛隨時都可能撲出、但一直沒撲。

    狂風呼嘯。

    蘇景不知自己置身何處,只覺得罡風撲面,耳中隆隆巨響如雷,那是颶風嘶嗥。

    風一卷,衣衫盡碎;風再卷,長發斷碎消散,皮膚寸寸枯萎、拔出無數皴裂!風不停、蘇景枯萎不停,迅速干涸的皮膚終於再錮不住身體,散了、碎了、褪了;

    發膚之後便是血肉、血肉被風蝕盡便是骨骼、經絡、內髒。蘇景就那麼‘看著’自己一點一點被凶猛颶風層層吹斷!難以稍動,噬魂之痛揮之不去,直到最後,一道強光自眼前炸起,轉瞬間淹沒天地……

    再張開眼睛,自己已經不再院落中,而是躺於一張軟榻,三屍並排守在床邊。

    或許是莫耶習俗,床塌比中土高出一倍不止。三屍矮,踮著腳尖、雙手把這床沿,齊刷刷露著三顆腦袋,眨巴眼睛看著蘇景。

    “醒了!”

    “醒了!”

    “醒了!”

    見本尊蘇醒,三位仙家一人一句,閉著眼聽跟一個人重復三遍似的。

    蘇景還有些恍惚:“怎麼回事?”

    赤目眼神驚懼:“師娘想殺你!”

    拈花心有余悸:“幸虧我們使勁瞪她,她害怕了,收手了。”

    雷動最為沉穩:“我們繼續瞪她,她就更怕了,不止收手不再殺你,還傳功給你。”

    蘇景就算是個實心傻子也能聽出是怎麼回事,打趣道:“多謝你們啊。”說著,費力起身。

    “不謝不謝,親生的親戚,分內事。”三屍挺客氣,奮力墊腳、抻腰、揚臂,舉著小短手做出扶持宋陽的樣子。

    蘇景盤膝坐好,凝心屏念內視身體,體內除了之前辛苦修煉出的金烏陽火,又多出一只雞蛋大小的淡金色風團,正輕輕自旋。

    不用問了,這就是藍祈灌頂為他鑄下的風行道基。

    金風與他的陽火全無衝突,恰恰相反的,風團對陽火還頗有親近,時時都會拂散開來,輕輕柔柔地繚繞於火元。而金烏陽火對其也沒有絲毫排斥,火借風勢,變得更加妖嬈旺盛。

    蘇景心下大喜,從床上一躍而下正要出去找藍祈,門軸吱呀一聲響動,藍祈邁步進了屋子,問他:“怎樣?”

    蘇景不廢話,直接就要俯身拜謝,藍祈則伸手把他扶住,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與得意:“獨火難啟,有風而活,這門正法喚作‘玉露金風’,為我獨門所創。”

    中土世上有關風、雷的法術都多到數不過來,但這些都是術,直接把風、雷當做正法來修煉的少之又少。不過莫耶世界裡,風行道卻是修行的幾大流派之一,藍祈來中土前就是修風的好手。

    陸角死後藍祈千年孤寂,無所事事中,她以本門風法結合金烏特性,研創出這門‘玉露金風’。

    此門功法可以獨修,至高深境界威力了得。可是這套風法的來由,皆因藍祈思念故人,它的巔頂妙處在於:若與金烏陽火兼修於一身,便有‘風借火勢火趁風威’之奇效,一火、一風兩門正法相輔相成互為奧援也互為補益,剛開始修行的時候,要兩門正法兼顧、會耽誤雙倍時間,可是自衝煞境開始,雙法便會合而為一,陽火動則金風起,金風過則陽火生,事半功倍,端的神奇。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玉露金風’,點出了這道風行正法的關鍵,卻又何嘗不是她對陸角在天之靈的淺淺一笑。

    藍祈沒想到陸角還有個傳人,就連自己也不曾料到,這份慰藉內心的無用之作,實實在在地成全了蘇景的風火雙修。

    藍祈不用蘇景道謝,看到‘金烏陽火’與‘玉露金風’真的有機會並成於一人她比著蘇景還要更開心,拉著他的手一起坐下來:“玉露金風的修行,與你的陽火並無區別,金烏真訣上怎樣說你便怎樣修煉,不過是倒換下基元。”

    說著,藍祈將一枚玉玦遞了過來:“這其中錄了些風行法術,你若有暇又有興致,可以挑揀些來修習,不過用時要小心些,玉露金風和你的身份不太相稱的。”

    玉露金風,這個名字聽著美妙,但實際是陰邪風法,單獨施展的話陰風瘆瘆哀號冥冥,絕非正道人物的手段。其實這再正常不過,金烏陽火至剛至正,也之有至柔至陰的風法才能與其配合。

    蘇景笑:“沒事,我鼓蕩陰風之前先把臉蒙上。”

    藍祈嗯了一聲:“中土世界多出一個蒙著臉到處吹陰風的邪道妖人,我倒是挺期待的。”說笑一句又把話鋒一轉:“你放出的那只狐狸是什麼來歷?”

    對藍祈,蘇景全無任何隱瞞,把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蘇景在青燈境的經歷也算得上神奇,在加上他的好口才,藍祈聽得幾次目瞪口呆,最後搖著頭笑道:“那頭狐狸不是普通的凶猛,所幸你太差勁,若是那個古怪少女出手,我凶多吉少。”

    蘇景略顯尷尬:“是弟子莽撞,沒問清楚就直接動手。”

    藍祈肅容:“你那樣就對了,這是優點,永不許改。你記得,可動手可不動過手的時候,就動手;可殺人可不殺人的時候,一定殺人;可饒人可不饒人時,決不饒人。”

    魔女訓誡,蘇景聽得心裡發毛又不敢不點頭。拈花遠遠聽著,不以為然,對倆兄弟道:“師娘一副魔鬼性子,把咱本尊都教壞了。”

    赤目、雷動痛心疾首,齊聲長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50 AM


    第六十八章 鬥魁冥明尊


  “你那道九尾狐的護身法術被我毀去了,”藍祈的語氣又復輕松起來:“不管怎麼說,弄壞了小輩的東西,做師母的不能不賠,這件東西你拿去吧。”

    比著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鎢銅三足香爐,被藍祈擺在蘇景面前:“未遇到你師父之前,我曾在中土亂闖過一陣,此物本是一個妖僧的法器,喚作‘鬥魁冥明尊’,很有趣,我就收下它了,後來遇到你師父才曉得,這東西很有些來頭。”

    鬥魁宗,比著七大天宗裡最古老的天元道還要更久遠,曾盛極一時,不過它是不折不扣的邪派。

    古時,鬥魁宗的高人不知用什麼方法,探明了四十八條陰煞地脈,繼而大興法術,沿著每一條陰脈,建四十九座‘栽頭法壇’,前後耗時千年,遍布於中土各處,一共兩千三百五十二座法壇被深埋地下。

    鬥魁宗門下弟子人手一座‘明尊’,無論身處天下何處,只要遇敵便可施法催動明尊,距其最近的‘栽頭法壇’立生感應,即可召請一名凶猛冥將遁入陽間,相助弟子搏殺。

    可以說,有明尊在手,就等若隨身帶了一個窮凶極惡的陰曹喪物,普通修家又有誰敢再招惹鬥魁宗弟子?不過世事循環,再如何強大的勢力都難逃‘盛極而衰’這四字天理,有這樣凶猛的幽冥法術護宗,鬥魁宗到最後還是衰敗了,偌大門派煙消雲散。

    被藍祈斬殺、奪寶的那個妖僧,就是鬥魁余孽,不知第多少代的傳人弟子。

    鬥魁宗請鬼的明尊分作陰、煞、幽、冥四品,對應於著門下不同級別的弟子,請出來的鬼將自然也有區別,落入藍祈手中的這只冥明尊為至尊一流,的確是不折不扣的好東西。

    “此物我早就煉化過了,咒訣錄於之前給你的那枚玉玦之內,施咒同時、你用玉露金風的本元即可催動冥明尊。不過寶貝再好,也是跟著主人修為來的,以你現在,招出來的喪物估計比著之前的九尾狐還會遜色不少,他日你若踏入神仙境界,未必就請不來閻王老爺幫你打架。”

    “再就是動用這冥明尊一次,要溫養三個月後才能再次召鬼,這一重你要仔細記下,它不能用時你就老實些。”

    少年不會假惺惺地推辭,領下寶物誠心拜謝。

    蘇景真心覺得,拜師娘可比拜師父實惠多了。若陸角八尚在人間,肯定沒有這般厚賜。

    師娘的賞賜還沒完,她又取出了一枚巴掌大的玉牌,樣式和凡間小娃常帶的長命鎖很像,背面篆刻離山景色,正面則是頂頭兩個大字:如見。

    ‘如見’之下,是九個人的名章撰印:

    劉旋一、季展二、仇魁三、黃藍四、張齊五、商照六、曲嘉七、陸角八、陸崖九。

    九祖落印,這方玉牌的意思也就再清楚不過了,見牌,如見九祖。

    蘇景愕然:“這是……”

    藍祈解釋道:“離山九子都還在時,有天陸角去找另外八個人,說是在外面欠了個天大人情,要打這樣一面牌子給對方送去。將來離山弟子見了持牌者一定要奉若先祖,不得絲毫冒犯。陸角言語不詳,就這麼一套說辭,也不肯仔細解釋,另外八子也懶得多問,過命的兄弟還有什麼信不過的,就聽了他的蠱惑,聯手造了這枚牌子。之後昭告全宗弟子,見牌如九祖親臨,跟著陸角就拿著牌子走了。”

    咕咚一聲,蘇景給這塊牌子跪下了,他也是離山弟子,見了這牌子如見九祖親臨,哪能不跪。

    藍祈卻視若無睹,靜靜笑著訴說往事:“其實哪有什麼大恩人,陸角弄這塊牌子就是送給我的。他怕我會被離山弟子冒犯,萬一他不再身旁,雙方動了手誰傷了誰都不合適,有了這塊牌子自然萬事大吉。現在…我留著它全無用處,送給你了。”說完話,一伸手將蘇景扶起。

    其他什麼寶貝蘇景都敢收,可這牌子是八祖遺物,是藍祈對陸角八的一份念想,蘇景搖頭拒絕:“我現在是離山門宗裡輩分最高的那個,掌門見了我都要喊師叔,哪有人敢冒犯我,這塊牌子我帶著也沒用的。”

    藍祈一哂:“中土世界哪有好地方,處處都是江湖,你有輩分沒本事,不用想也能猜得到,少不得會有麻煩,拿去就是,藍祈送出手的東西又豈會再收回。”說完,停頓片刻,她又對蘇景點點頭:“再就是…我有這院子,便足夠了。”

    領受了師母的厚禮饋贈,蘇景心思一動,訕訕笑著:“還有個事想麻煩您,您給看看這個?”說著,他自乾坤囊中取出了一張軟塌塌的‘人皮’。

    “這張畫皮還不錯,”藍祈一見便笑道:“怎麼,想讓我助你煉化了它?”

    多蘭城、聚靈齋、多寶會上,蘇景殺滅蛇妖,得了這張‘白頭嶺常大當家’的畫皮,之後它一直就被收在錦繡囊中再未動過。蘇景對藍祈點點頭:“覺得這個東西挺有意思,以後沒准會派上用場也說不定。”

    這等事情對藍祈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當下痛快答應,蘇景則岔開話題,問道:“師母喜歡小孩子麼?”

    問題來得突兀,藍祈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小孩子?”

    蘇景揮揮手,一個鴉女抱著參蓮子現身屋內,躬身施禮:“烏下一拜見主公!”施禮同時四下打量,不等起身廢話就到了:“這是何處?清靜幽雅、香噴噴的屋子,還有這位姐姐好俊俏。”

    三屍異口同聲:“不是姐姐,是師娘。”

    “主公的師娘?陸角八前輩的妻子?”烏鴉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加大聲音確認:“可是劉旋一季展二仇魁三黃藍四張齊五商照六曲嘉七陸角八陸崖九之中的陸角八的妻子?當真是劉旋一、季展二、仇魁三……”

    “你住口。”蘇景受不了她,伸手把參蓮子抱過來,跟著又對孩子道:“你住手!”

    參蓮子躺在蘇景懷裡,兩只手正抱著左腳丫子,美滋滋地往嘴裡送。

    有說話的機會鴉女是絕不會放過的:“他最愛吃自己的腳丫子,一吃能吃一天,主公放心,他就是舔舔不是真吃,由得他,沒事,等舔夠了他就睡了。”

    另一邊,一見到參蓮子,藍祈的眼睛亮了。

    快五個月的嬰孩兒,已經完全長開了,再不是剛出生時那副小老頭的模樣,如今的參蓮子肥肥胖胖,臉蛋白裡透紅,一雙眼睛咕嚕嚕地亂轉,有趣是他的頭頂,沒有頭發,而是一片桃形綠葉蓋著,更顯得討人喜歡。

    蓮女參童都是人間絕色,父母一身精華又盡歸於此子,這小娃的賣相若不行就真沒天理了。

    藍祈把小娃從蘇景懷中接過來,伸一只手指輕戳小家伙的嬌嫩臉蛋,參蓮子擺動腦袋,小小的嘴巴尋過去,一叼,剛剛吃過自己腳丫子的嘴巴裹住了藍祈的手指,一邊吮著一邊樂。

    困守於光明頂之內,千年深情之下藏著的千年孤苦。寂寞就是寂寞,和能不能忍得、和會不會無悔都沒有絲毫關系的。一個人靜靜的過活,一個人靜靜的等死,小小一座院落,便是藍祈的天地。而對這寂寥世界中突然冒出來的可愛娃娃,藍祈又怎麼會不喜愛。

    蘇景的心思不言而喻。藍祈不會再出去了,若能有個歡喜寶寶相陪無疑是件樂事,參蓮子也無父無母,他身帶靈氣也不能隨意拋頭露面,在大聖玦裡跟著一群烏鴉廝混,還不如伴在藍祈身邊長大,這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蘇景三言兩語,把參蓮子的出身來歷介紹了一遍。

    雷動則躡手躡腳地湊上來,試探著問正逗弄小娃、面色歡愉的藍祈:“師娘,這小子咱怎麼吃…啊!”一句話惹來一次殺身之禍,雷動愁眉苦臉地重活蘇景身邊,另外兩個矮子趕緊跑上前,伸著小短手上上下下地給雷老大按摩。

    蘇景實在懶得看三屍,徑自對藍祈道:“師母若喜歡這孩子,不如把他留在身邊,這孩子能得您教誨是他的福分……”

    話沒說完,本在笑吟吟聽著的藍祈似乎發現了什麼,忽然皺起了眉頭,揮手對蘇景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跟著快走幾步,把參蓮子放到榻上,左手按住小娃頭頂、右手抱腕探脈。

    片刻之後藍祈手勢一變,左手食指中指並戳參蓮子眉心,右手則緩緩在小娃身上各處游走、摸索。

    這次過了良久,藍祈才告收手,俏面上的笑容早就消散無蹤:“這孩子內元混亂、心脈不整,活不長久了。至多…還有一年性命。”

    蓮女與參童雖然都是為草木仙,可父母二人不同綱屬,就算交媾也不會有子,世上本來就不該有參蓮子這種‘東西’。之所以有了這個娃娃,全是因為那個大妖施於蓮女、參童的秘藥與邪法。

    而大妖造參蓮子的本意是煉丹服藥,如果不是後來出事,小娃一出生就會被煉化,當初在‘養藥’時它自然不會去管參蓮子能活多久。

    說穿了,參蓮子空有一身神奇的藥元妖基,卻先天不足,活不了太久的。

    蘇景自然也舍不得小家伙就這麼死了,問藍祈:“有辦法救麼?”

    藍祈聲音平靜:“針石無效真元難救,上天入地,能救這小娃的就只有一人,你。”

    看著藍祈指向自己的手指,蘇景瞪大了眼睛,目光不可思議,仿佛藍祈的手指開出了一朵花似的:“怎麼救?”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51 AM


    第六十九章 金烏焠真


  “金烏陽火,為他重鍛心脈、洗煉身體。”藍祈回答得理所當然,似乎覺得蘇景多此一問。

    蘇景吸了一口涼氣:“這個…和煉劍不太一樣吧。”

    藍祈皺眉看他:“你學金烏小煉世的時候,沒順便看一看與之對應的‘金烏大焠真’麼?”

    藍祈說話略帶些異域口音,雷動剛死了一次,耳朵裡還有些異響,沒聽得太真著,問兄弟:“金烏大啐誰?啐誰?”

    赤目有些心不在焉,隨口應著:“啐誰?”

    拈花最認真,回答兩位哥哥:“金烏想啐誰就啐誰。”

    ……

    ‘金烏煉世’煉天煉地;‘金烏焠真’焠生焠死!

    光熱源頭、生命所依,金烏陽火除了焚毀一切的火之惡性外,它還有生善天地的暖性。金烏大焠真本就是煆鑄命基、助燃命火、洗經伐脈的無上法門。

    以蘇景現在的修為倒是能學習此術,只是這門本領不是普通的復雜。且不提運氣的訣竅、動火的技巧,就仿佛郎中施針,光學會了扎針手法,但是對病情病理、身體結構、五內聯系、體內陰陽正邪全不了解,又怎能治病救人?

    若是只蘇景自己,就算他把金烏焠真練到極致也休想能救回小家伙,但他身邊還有個藍祈。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帛絹鋪展開來,原打算暫時不練法術、專心修習正法去衝擊第三境的蘇景,為了再救參蓮子一次,開始精研‘金烏大焠真’。

    山腹中的小院沒有時間概念,黑天或是白晝全憑藍祈的法術做主,看煩了藍天白雲她就揮手換了天,瞧膩了星河明月她就再一揮手。興致來到時偶爾她下個雨飄個雪什麼的,當然,以魔女的修為,她最喜歡的就是刮大風。

    蘇景心無旁騖,一邊修習金烏大焠真,一邊現學現賣,在師娘的照看下拿參蓮子練手。而藍祈的指點也從不會一帶而過,每次都伴有講解,為蘇景仔細解釋明白醫理、命理、生理以及身基命火等等道理。

    所有人都說蘇景的資質不好,但那指得是他修行的身體條件,少年的腦筋和心思都是沒得說的,學習得又快又好,見他受教藍祈欣喜,蘇景又何嘗不是長了學問、學到了真正本事。

    更難得的是,金烏大焠真所涉及的運氣、煉火的法門紛繁復雜,遠勝於金烏小煉世的心法,雖然這只是門法術,從根本而言對蘇景突破境界沒有幫助,但實際上他修習此術的過程,對掌握、運用自己的陽火也添了無數心得,這是只有在實踐中才能積累下的經驗,當真受益匪淺。

    至於參蓮子,小娃不會說話可該懂得全都懂,被蘇景送入體內的陽火燒灼得再怎麼痛苦難受,他都咬牙忍著,常常憋得自己小臉通紅眼淚汪汪,實在讓人心疼得不行。

    藍祈修為精深早就辟谷,居然還儲備了不少食材,平時被她置於乾坤袋內長保新鮮,也幸虧有吃的,蘇景才能在這裡長住,否則不等治好小的,他這個大的就先餓死了。

    蘇景的修行淺薄,金烏大焠真又是極消耗真元的法門,對小娃的‘煉化’進度緩慢,休息回氣的時間倒比著施法時間更長,不過對這種沒辦法改變的事情,蘇景從不會去白白著急。平時修整間,蘇景常常和藍祈閑聊幾句,之前他與陸崖九結緣的經過、青燈境內外經歷等等,慢慢都講與了師母。

    有次蘇景提起陸崖九藏在饅頭裡的紙條機緣,藍祈聽後忽然露出個少女才會有的古怪笑容:“陸崖九著你去找那個黃衣女子麼?陸角八早就走了、陸崖九困於青燈再出不來,你沒有師父緣,倒是有不小的師母緣。”

    蘇景聽得出弦外音,追問:“離山東凝翠泊黃裙女子,是陸師叔的……”

    “是不是你說的那個人我不曉得。”不等蘇景說完藍祈就插話打斷:“我只是曾聽陸角講過,有個名叫淺尋的女子,喜穿黃裙、痴戀陸崖九,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為了陸崖九,那女子不知做了多少事情,其實修行寂寞,結一位情義道侶是好事,可陸崖九就鑽在牛角尖裡不出來,說什麼也不與人家往來,對方為他做什麼,他一定會再替對方做一件事補償回去,堅決不欠人情。驢子一樣,又蠢又倔,傷透了那女子的心。”

    陸角八死得早,有關陸崖九的情事糾葛,後半段藍祈一無所知。

    小院密封於光明頂內核,全無通往外面的路徑,蘇景不走三屍也得陪著,坐在旁邊聽故事的拈花使勁皺眉頭,對蘇景道:“陸崖九讓你去找她,我琢磨著不像好事,痴情女子絕情漢,黃裙女子因愛生恨,你送上門正好給人家痛打一頓。”

    藍祈笑得開心,居然附和拈花:“不是打,是削!我聽陸角講過,那個女子來歷神秘,修得獨門秘法,但最最了不起的是她的劍法精妙絕倫,真要放開手腳拼命,陸崖九都未必拿得下她嘞。”

    陸崖九自然不會坑害自己,聽藍祈此言蘇景便恍悟,老祖之意是要自己去和此人習劍,又難怪紙條吩咐,要劍塚取劍後再去拜訪。

    不過以陸崖九和黃裙女子的糾葛,蘇景去了究竟是學劍術還是挨劍削,估計陸崖九也吃不太准,用老祖的話說就是:看你的機緣了。

    ……

    不知日月,時光忽忽,進度緩慢但也總有大功告成的那一天。隨著蘇景收回陽火、完成最後一重‘祭煉’,一向不怎麼哭鬧的參蓮子,忽然爆發出一陣哇哇大哭,眼淚鼻涕齊下、小手小腳亂揮,動靜實在有些嚇人。

    蘇景心裡不踏實:“怎麼會哭成這個樣子?莫非有什麼不妥?”

    藍祈卻笑得輕松:“人世間,苦難間。不論是是妖是人,生到這世上就是受苦來的,所以新誕嬰孩都會啼哭個不止,這小子現在哭,便說明他真正成‘人’,真正得了性命,是好事。”

    蘇景這才松了口氣。煥然重生的參蓮子較之以前有了三處變化,一是頭頂兒上的那片葉子不見了,變成了茸茸軟發,塌塌地貼在頭皮上;在他的心口位置,多出了一道仿佛紋身的青青印記:一參、一蓮並蒂結梗,栩栩如生;第三重變化,對參蓮子可就實惠得多了——小娃身上那濃濃的藥性靈氣盡數收斂,莫說蘇景,就是藍祈都無法察覺。

    雖然還是妖屬,但看上去和一般孩子全無區別,就算把他扔到神仙窩、妖怪洞裡去,別人也只會當他是個普通小娃。

    這三處都是外相淺變,而小娃還有一項真正本屬內變:以前他空有一身藥力,可自己無法控制,如今那份蓬勃藥力盡數蟄伏於他的經絡,來日慢慢修行將其煉化為妖力,早晚成為一代木行妖仙!

    會如此固然是‘金烏大焠真’神奇,但與藍祈的眼力與指點也密不可分。師徒合力,最終成就的不止是小娃的造化、不止是一樁性命善事,更是一項讓自己開心、讓他人受惠的快樂事。

    當初造出參蓮子的那個大妖早已魂飛魄散,參蓮子的用途、煉法隨之失傳,就算把他煎熬入藥,也難以將其藥效發揮出一兩成,經過蘇景一番煉化,小娃以後得以自煉自元,十足是個大圓滿的結果。

    藍祈笑容欣慰,對蘇景道:“由我做主,參蓮子以後便是你的弟子了,不過你自己還要修行,他先留下跟著我,有關他的修煉事情全由我來指點。”

    蘇景欣然點頭。此間事了,他這個離山小師叔失蹤許久,估計離山早就炸開鍋了,蘇景不再逗留,准備離開了。

    臨行前藍祈囑咐道:“你的那件袍子,充其量能再護你一兩次,金烏萬巢的遁法能不用就別再用,會要命的。”

    蘇景目光一黯,不能火遁,以後想來探望師母就難了。藍祈一笑嫣然:“待你破第七境,結成寶瓶身,虛空就再傷不到你了,好好修行吧,總能再見面,至少將來我得把徒弟還給你不是。又說不定哪天我待得煩了,一劍把這光明頂劈開兩半,出去轉轉看看。”

    大禮拜別,相處時不覺什麼,分別時心中卻悄然多了一份戚戚,蘇景縱入長燃鼎。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52 AM


    第七十章 伏虎師姐


  讓蘇景著實意外的,他來時在金烏大殿上燃起的火堆,居然還未熄滅,從哪來的又從哪裡鑽了回去,才一跳出火堆,耳畔猛然響起一聲大吼,黑風煞悲喜交加撲到近親:“老黑拜見主公!我就知道主公一定會回來,日日守護著這火堆不容它熄滅,我就知道,你一定回來……”

    大黑鷹不善言辭,說來說去總離不開那句‘我就知道’,但足見其耿耿忠心。光明頂上空蕩蕩的,再沒有其他人。

    問過才知道,蘇景這一去一回整整八個月的時間。與他性命相連的妖奴未死、禮典時被移入中宮的魂燈未滅,是人都知道他還活著,可他長久未回,眾人就以為他遁法不精、迷失在虛空回不來了。

    開始兩個月各峰長老還派遣弟子在光明頂守候,見他遲遲不回,弟子們也就散去了,最近還會來探望下的,就只有白羽成和紅鶴峰的劍尖兒劍穗兒,另外那個從宋陽手中得了天水靈精的四方頭,倒也知恩圖報,修煉之余偶爾會到光明頂上看一看。

    捏碎木鈴鐺通傳離山諸位長老……蘇景突然回來的消息比他失蹤還要更讓人震驚,只見一道道劍光飛縱,自各處趕赴光明頂。

    蘇景到底有個‘第一代真傳弟子’的輩分,從各座長老到門內重要執事再到地位較高的真傳和內門弟子,呼啦啦著實湧來不少人,片刻功夫光明頂就人滿為患。

    紅長老目光驚喜,見禮後問起緣由,蘇景早就編好了謊話,就說自己迷失於虛空,四處亂轉總算回來了,這番話是藍祈幫他想的,正和眾長老的猜測扣合。

    蘇景說完,目光從人群裡尋索幾次,都沒能找到掌門沈河,問道:“掌門人呢?”

    紅長老回答:“掌門真人還未回來,想來是扶乩師姐的法蛻不易取出。不過不用擔心,每月初一他都會傳訊回來報上平安。”

    這時候帶著三個分身的任奪冷漠插口,問蘇景:“虛空對人有大害,小師叔如何能擋得?”

    這一重瞞不過去、蘇景也不打算瞞,聞言就開始脫衣服,把任奪嚇了一跳:“小師叔這是干什麼?”

    很快那件破破爛爛的飛魚袍露了出來,蘇景笑道:“全靠了這件寶貝,我才能在虛空中存身,幸虧及時趕回來了,否則袍子全爛我也得死於非命。”說話時他沒忘伸手擋住了袍子上同樣破破爛爛的‘好’字。

    任奪淡淡一笑:“小師叔的寶貝真多。”隨即不再說話了。

    接下來少不了一場寒暄和羅嗦,蘇景一一應付過去。

    過了整整一天,蘇景身旁才‘嘭嘭嘭’的三聲悶響,三屍鑽了出來。

    本尊有難時三個矮子會不想不顧的自裁趕來,但這次蘇景只是回來,他們三個實在怕疼,即便早在那小院裡待得不耐煩了,終於熬到了重見天日時,又猶豫再猶豫,最後還是師娘出手,成全了他們三個。

    三屍不喜歡離山,蘇景通傳紅鶴峰,由紅長老派人把他們三個送了出去。

    他們前腳剛走,一道人影摸上了光明頂,看了再看、直到確定四下無人後,這才脆聲通報:“弟子扶蘇,求見師叔祖。”

    扶蘇,離山十三真傳弟子之…原來是之九,後來多了個蘇景,就沒法排了。蘇景輩分大卻入門晚,誰也不知道該把他排在真傳的老大還是老麼。

    蘇師叔祖的排位飄忽不定,其他人自然也沒得排。

    扶蘇少女模樣,據說凡間出身豪門,從出生那天起就被無數規矩管束著、教導著,五歲來離山,始終懂事知禮,對長輩尊敬有佳對同輩關愛謙和,真正的賢淑仙子。

    蘇景和她一共就只講過兩三面,全無交情可言,納悶迎出去。

    扶蘇盈盈下拜,口中言辭精致,但也都是些沒用的廢話,不外是路過此處來探望長輩之類,若非她長得還算好看,蘇景早就不應酬她回去練功了。

    客氣話說完,扶蘇道出來意:“師叔祖歸山之初,弟子接到涅羅啟巧傳訊”

    聽到這裡蘇景心思一動,笑道:“扶蘇…伏虎?你就是啟巧說的那個離山的伏虎師姐?我本還奇怪,沒見咱們離山真傳弟子裡有一位伏虎仙子。”

    扶蘇微笑道:“啟巧師妹精靈古怪,念著諧音給人亂起綽號,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戲。”說話間,她再次下拜,語氣真摯誠懇:“啟巧師妹與弟子交誼深厚,師叔祖救她性命,便若再造於扶蘇。”在真頁山城,如果不是蘇景與喜袍鬼意外開戰,啟巧莽莽撞撞地衝鬼穴必死無疑,說蘇景救了啟巧一命也不算言過其實。

    客氣話越說就越客氣,道謝過後還是道謝,扶蘇開始還從容大方,可是說到後來也目光發飄神情尷尬,偏偏就是不肯走……

    到最後蘇景還是不耐煩了,問她:“你肯定還有別的事,直接說!”

    扶蘇似乎也下定了決心,咬著牙從袖中取出一只玉匣,雙手捧上:“師叔祖救啟巧之恩,弟子無以為報,唯有此物略償一二。”

    蘇景打開盒子一看,三十顆指肚大小的紅色藥丸,納悶問道:“這是什麼?”

    “天香鎮元丸。”扶蘇應了一聲,同時臉上的神情也變得鬼鬼祟祟,轉目四顧好像生怕有人看見似的,語氣焦急:“您快收好…先收好它再聽弟子講來。”

    以賢淑溫良著稱的離山扶蘇,明明白白地擺出了一副做賊的模樣,這可當真是一副奇景,蘇景又吃驚又好笑,把玉匣收入囊中:“什麼情況?莫非是贓物?”

    看蘇景把匣子收好,扶蘇輕舒了一口氣,神情放松不少:“這是師父的珍藏。本來是個錯誤方子,煉出來的藥物也沒有預期之效,不過師父覺得還有修改的余地,是以將這盒天香鎮元丸列做收藏,以便有暇時能細辯藥理再做改進。不過水靈峰上奇花異草無數,他老人家天天都忙得不行,這匣丹藥放了幾十年他老人家都沒再動過,我…我就取了來獻給師叔。”

    在列位真傳弟子之前,扶蘇一直在水靈峰修行、是主管丹草藥石的風長老門下弟子。

    看她的樣子,取是沒錯,但一定是‘不問而取’了。

    扶蘇繼續道:“天香鎮元丸主效無用,但卻多出了一門副效:彌補虛空對身體的傷害。它對旁人幾乎全無用處,對師叔祖卻正合用,以後若遇緊急事情需要發動火遁,可以靠它救命,一次一顆。”

    蘇景聞言動容,跟著無奈笑道:“彌補虛空傷害…藥效如此,趕明風長老發現藥物丟失鬧起來,就算傻子也知道是誰偷了它。”

    扶蘇趕忙搖頭:“這一重藥效就算師父也不曉得,是我以前助師父整理丹方藥理時無意中參透的,師叔祖放心,沒人能懷疑到您老。”

    扶蘇做賊難,送賊贓更難,好容易把事情講清楚,再不敢逗留,又道了聲‘打擾師叔祖了’,慌慌張張地轉身離開,走了幾步還是有些不放心,又轉回頭望向蘇景:“您用那藥丸…千萬不可讓別人知道。”

    “曉得,萬一被旁人知道了,我就說是我撿的。”蘇景點頭,跟著又咳嗽一聲,正色道:“扶蘇,你這心態不行,以後還得練。”

    “謹遵師叔祖教誨。”這是熟詞兒,純粹脫口而出,說完後扶蘇愣了愣,腹中啼笑皆非,臉上微笑恭敬,拜別蘇景飛縱而去。

    隨後兩天光明頂無事,蘇景樂得清靜,抱著金烏萬像仔細研讀,為即將開始的第三境修行做准備功課。但是第三天清早起來,忽然一陣陣破空聲傳來,宗內長老紛紛從自家星峰趕來光明頂。

    蘇景意外,望向和自己最相熟的紅長老:“怎麼了?”

    紅長老搖搖頭:“還不清楚,是任奪傳訊請大伙過來的,多半沒什麼好事,不過小師叔不用擔心,離山自有離山的規矩,不是修為高了就能只手遮天的地方。”

    話音未落,任奪帶了三個分身,還有四五個和他交好的長老落足光明頂。紅長老的話盡數入耳,任奪笑聲嘶啞:“師妹的話沒錯,離山自有離山的規矩,本領高不能只手遮天,輩分高也得照章辦事。”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53 AM


    第七十一章 瞎了


  略一見禮,任奪站直身體,對蘇景道:“離山九規七十一律,其中第五十四律寫得明白,凡我離山弟子出山游歷,其間所得法器、寶物,歸山後一律上繳門宗,由門中師長商議後,或賜回本人,或繳庫收藏。”

    任奪所說確有其事,其實不止離山,不論哪個門派弟子在外面找到了不起的寶貝,回山後都應該向師長報備的。

    不過一般而言,這條規矩是針對低階弟子而立。低階弟子因為機緣或是什麼特殊經歷,從山外帶回來好東西,可是自身修為低淺,把好東西留在手裡完全發揮不出作用,將其上繳師門,從掌門到師父也不會虧待了他,收了弟子的寶貝,自然會有更合其用的法器賜下作為補償。

    任奪轉目望向了掌刑長老,沉聲問道:“龔師弟,我說的門規沒錯吧?”

    龔正雙眉皺起:“門規的確如此,但小師叔情形特殊,他已經是離山界內輩分最高之人,哪還有師長能再收他的法器?何況蘇景是九祖親自收入門下,他身上之物,多半來自老祖賞賜……”

    不等說完,任奪就打斷:“門規和輩分又有什麼干系。小師叔再高也高不過九位師祖一起定下的規矩吧。”

    紅長老在一旁冷冷開口:“掌門師兄也和我講過,小師叔歸山之初,就向他奉上了在外所得,扶乩師姐葬身之處與天水靈精都在其中。”

    任奪搖頭道:“得十物,獻一物,便是過關了麼?離山的門規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寬松了。”

    ‘回山報備山外所得’,這本就是一條自律大過旁人監督的規矩,即便龔長老那麼死板的人,對這道門規也不會太苛責,但任奪就字字落釘死咬字面不放,任誰也奈何不了他,總不能說‘九祖定下的規矩不對’或者‘我就不執行它’吧。

    現在是大清早,蘇景似乎還沉浸在昨夜的美夢裡,目光仍帶著困意,神情迷糊著,問任奪的話也著實可笑:“你這是要搶我的寶貝?”

    任奪搖頭:“任奪只是照章辦事罷了,若師叔祖真有奇珍,弟子也絕不敢起貪念,只是暫時封庫,待掌門回來再做定奪。”

    蘇景似乎清醒些了,伸手拍了拍身上:“我啥也沒有,你們也不用吵了,都回去吧。”

    要是這麼容易就能耍賴過關,任奪便不會跑這一趟了,聞言一哂:“我離山弟子,每一件來自師門或轉由師長賜下的法器都登錄在冊,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沒有記載的東西便是私藏。李執事,請你念一念,小師叔的冊頁上都記了些什麼。”

    離山掌門之下,最主要的兩大職位便是長老與執事,其中長老皆為上一代真傳弟子,執事則是上一代內門弟子中的佼佼者。

    李執事是跟著任奪一起來光明頂的,踏上半步雙手一攤,搖頭道:“小師叔尚未造冊,全無記載。”

    稍稍停頓,李執事又補充道:“若按門規計較的話,小師叔身上所有法器,都應歸繳門宗。”

    紅長老沉了臉色,站到蘇景身後:“這還真成笑話了,小師叔是陸九祖親自引入門宗的,難不成老祖賜下什麼寶物,還要專門再跑回門宗來建冊做錄?”

    任奪沒表情:“未造冊之物便收繳上來,留待掌門回來處置,本座只是照章辦事。若小師叔說一句:門規錯了,我不用執行。本座轉身就走,決不再羅嗦半句!”

    紅長老語氣譏誚:“開口門規閉口門規,什麼時候九鱗峰成了我們離山的掌刑之地了?”

    任奪呵呵一笑:“離山的規矩,只要是離山弟子便要維護,和哪一堂、哪一峰有關系麼?”

    這時專責煉器的公冶長老插口:“至少小師叔的九十九道劍羽,是掌門所贈,這一重絕不會錯。劍羽是掌門托請我為小師叔錘煉的,或是沈師兄下山匆忙忘記記冊。”

    公冶長老看上去頗為蒼老,但身形魁偉、膚若熟銅、周身肌肉高高隆起,自有一番威風,說著他邁步走到蘇景身後,繼續道:“又或許,沈師兄覺得根本就不用為小師叔造冊,他可想不到,自己不在門宗時居然還會有人真把雞毛當成利劍。”

    任奪全不理會公冶的最後一句,大方揮手:“既然如此,小師叔的九十九只劍羽便不用上繳,李執事,還不為小師叔錄下這些法器。”

    李執事答應了一聲,自乾坤袖中摸出冊子,站在原地就開始寫錄。

    任奪這邊死死咬住門規這一條,不論怎麼辯駁都撼不動他的道理,蘇景還是那副樣子,沒別的話,就那一句:“我啥也沒有……”

    任奪笑了笑:“有或沒有,申屠長老會助您澄清。”說話間,一個又矮又瘦、兩眼昏花的老頭子從任奪身後踱步而出:“弟子申屠靈靈,拜見蘇師叔。”

    申屠靈靈,離山司寶長老,門宗寶庫就是由他看管著,此人一輩子和寶物打交道,那份貪婪氣質倒是和赤目真人有幾分相似。

    申屠靈靈左手攬這個小西瓜似的圓石,右手那這塊絲帕不停的擦拭著圓石,口中繼續道:“此石天生神奇,後來又經前輩高人煉化成寶,名曰‘上屍神目’。”

    蘇景嚇了一跳,不知這石頭和赤目有什麼關聯。

    其實兩者殊無聯系,這塊石頭有‘照寶’之能,無論是藏於乾坤囊中、或是被符咒法術封閉氣息的寶物,都逃不過它的映照與洞察,這和上屍神能辨寶的本事差不多,所以有了個‘上屍神目’的稱呼。

    “小師叔身上帶了什麼寶貝,由此石一辨即知,”任奪語氣輕松:“申屠長老,這就請施法吧。”

    申屠應了一聲,收起絲帕單手在圓石一摸,石頭的質地陡然變得清透,仿佛銅鏡般閃亮,光可鑒人,申屠就拿著這面‘鏡子’,緩緩照向了蘇景。

    蘇景對此挺好奇的,站著不動,就由它照過來。

    石鏡才一對准蘇景,立刻就氤氳起一層黑霧,但清透不變,仿佛黑色水晶。申屠則低低地歡呼了一聲:“白為下品、紅為中品、紫為上品、黑為極品,小師叔身上有極品天寶。”

    說完,申屠就屏住了呼吸,石鏡變色後,很快便會將寶物的影形緩緩現於鏡面中,申屠屏息以待,等著仔細看看蘇景身上到底有啥奇妙寶物。

    石鏡越來越黑,鏡上的光芒則卻越來越盛。肉眼可見石鏡中玄光流轉,緩緩凝結成形,就算它堪堪將蘇景身帶的寶物映出輪廓、但尚未清晰顯現之際……啪!

    突如其來的一聲脆響。石鏡居然碎裂了。

    申屠靈靈啊呀一聲怪叫,在場眾人也皆盡目瞪口呆。來光明頂的,除了蘇景個個都是高手,任誰能看得清楚明白,不是有人作祟搗亂擊碎石鏡,而是這塊石頭好端端的突然自己爆裂損毀了。

    任何事物都有個承受的極限,‘上屍神目’雖是寶貝也不例外,它剛剛准備照的是什麼?是無捻青燈、是大聖點將玦、是飛魚鬼袍、是天水靈精、是鬥魁冥明尊!

    尤其前兩樣,來自摩天寶剎、連陸崖九也不知其具體來歷、無法掌握的至尊之寶,這種級別的東西,又豈是一塊寶石能夠窺探的。

    蘇景的確有對策,但石頭居然碎了,這可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上屍神目…瞎了?”

    紅長老笑容甜美,搭腔:“瞎了。”

    申屠靈靈心疼得臉上皺紋都在抽搐:“真瞎了!”

    蘇景忽然笑出了聲音:“我怎麼想起兒時和伙伴玩耍,有句開玩笑的話,叫做:晃瞎你的狗眼……申屠長老莫怪,只是幼時記趣,絕無詆毀之意。”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54 AM


    第七十二章 名聲在外


  在場之人見識沒有差勁的,誰都明白‘上屍神目’會爆碎的原因,詫異之余心中也不免多出一份駭然:蘇景的身上到底藏了什麼驚人的寶物?

    任奪繼續揪住原題不放:“上屍神目碎裂,足以見師叔身上,有些應該上繳門宗的東西。”

    蘇景能搭理他這個?數不清第幾次雙手一拍長袍:“我什麼都沒有。”

    任奪搖頭、面色微沉:“神目都已碎裂,師叔竟還說身無長物,實在有些可笑了。”

    蘇景咳嗽了一聲,聲音不大、帶了點猶豫:“我身上真沒寶貝。以我自己揣摩,或者我自己就是一件萬年難見天材地寶,耀瞎了‘上屍神目’的是我這幅清奇根骨?”

    任奪看了蘇景片刻,聲音低沉了下來:“小師叔如此堅持,當真讓弟子為難了。”

    蘇景瞪大了眼睛:“你這麼說,難不成還敢搜身不成?”

    任奪目光平靜:“門規是為大義,得罪之處還請師叔體諒。”

    “任奪,你放肆了!”紅長老翻臉了,踏上一步把蘇景擋在身後,公冶長老猶豫了下,也隨之邁步,與紅長老並肩而立。

    其他諸多長老都皺眉不語,顯然誰都不想得罪。

    只有掌刑長老再森森開口:“任奪,你若對前輩不敬,自有門規懲處!”

    任奪一哂:“待師叔上繳法器之後,我自會去律水峰刑堂領罪!”言罷,緩緩邁步上前,他一動,三個分身皆動,十一境大成的氣勢煌煌撲面,又豈是大山傾覆能夠比擬的!

    雖然地位相同,但紅長老比起任奪相差得太遠了,當對方氣勢綻放,她幾乎都有些透不過氣來,公冶長老也不好受,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忽然傳來蘇景的聲音:“紅、公冶兩位長老請讓一步。”

    說著,蘇景伸出雙手,把紅長老和公冶長老向左右一分,自己邁步上前。

    任奪腳步不停,微笑著回答蘇景:“待弟子執律過後,自會向師叔行禮、拜領冒犯之……”話到半截戛然而止,任奪也止步不前,臉上滿滿的驚訝,望著蘇景目瞪口呆。

    片刻後,咕咚一聲,任奪跪了。

    蘇景還是蘇景,與之前一模一樣的迷糊著,笑著,唯一一點不同僅在於:剛才他摸出了一塊玉、好像凡間小娃娃的長命鎖似的玉牌,掛在了脖子上。

    玉牌上頂頭兩個兩字:如見。

    ‘如見’之下,是九個人的篆刻名章。

    不止任奪,所有人都跪了。

    人人都知道離山有過這樣一塊牌子,人人也都清楚這塊牌子才一打造完畢就被八祖拿走從此消失,但誰都沒想到它居然在蘇景身上。

    見牌如見九位祖師,離山弟子誰敢不跪,又有哪個敢在對蘇景無禮。

    紅長老也跪,不過她跪得心甘情願、跪得眉花眼笑。

    大禮參拜過後,任奪臉色發青,蘇景有‘如見’護身,想要從他身上討好處的想法干脆就是做夢,最恨的是蘇景有了這塊牌子,今天的事情根本就無從談起,可他偏偏不提半字、直到最後才把它亮出來。

    再沒什麼可廢話的余地了,任奪施法飛離光明頂。

    正主走了,此間事了,其他長老也陸續離去,蘇景望向紅長老:“這個任奪,看我很不順眼的樣子。”

    紅長老似笑非笑:“那你看他順眼不?”

    蘇景當然搖頭,紅長老的笑靨也隨之綻開:“那不就得了。”

    蘇景也笑了:“有道理,反正我沒吃虧。”

    紅長老也不多待:“弟子還有事,這便告退了。待會劍尖兒劍穗兒會送些應用雜物來光明頂,這兩個丫頭都是大嘴巴,分不清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您聽過就是了,莫和她倆計較。”

    ……

    紅長老走過不到半個時辰,劍尖兒劍穗兒手拉著手來了。

    見面後不用蘇景發問,劍穗兒就先笑道:“剛剛聽說師叔祖再顯神奇,又讓任長老跪了一回。”

    劍尖兒隨即說道:“我聽說,當年陸老祖在時對其他弟子都還不錯,唯獨對任師伯極為嚴苛,從未有過丁點的好臉色。”

    劍穗兒接口:“自從被列入門牆,任師伯動輒得咎,數不清被陸老祖責罰過多少次,據說還有一回,他險險就被老祖廢去修為逐出門宗。照我看,任師伯心中怕是要恨死老祖了,如今恨屋及烏,他少不了要刁難師叔祖。”

    妹妹的言辭對長輩不敬,做姐姐的有些心慌,扯了扯劍穗兒的衣袖提醒道:“不可胡亂評說長輩。”

    光明頂上沒有別的人,蘇景更是‘我親手給他洗過澡’的親近人物,劍穗兒無所顧忌,非但沒有收聲,反而更激動了些,撇嘴道:“是有人心胸狹窄,又非我憑空捏造,為何不能說。其實何止刁難師叔祖,他可是連掌門都不放在眼中的。據說當年真傳之首為扶乩師伯、任奪次之、沈真人再次,扶乩師伯出事後,掌門大位本來是要落於任長老的,但不知為何最後由沈真人出任,多半是師祖前輩也看出此人的心胸不夠,不適合做掌門……”

    事情越說越大,劍尖兒的小臉都有些發白了,她勸不住妹妹,干脆直接岔開話題,對蘇景道:“最近這幾天,門宗裡出了件蹊蹺事,水靈峰丟了一匣子藥,據說只是無效敗品,可風師伯大發雷霆,門下弟子全都紅了眼。就連扶蘇師姐這次都動過了真怒,放出話了,要偷藥之人立刻去自首認錯,若是被她查出來是哪個,她絕不留情。”

    果然,劍穗兒立刻被新話題引住了心思,吐了吐舌頭:“還以為扶蘇師姐永遠不會發脾氣呢,沒想到生起氣來也怪嚇人。”

    蘇景和扶蘇不熟,對此不加評論。

    劍尖兒則話鋒再轉,對著蘇景笑嘻嘻道:“另外還有件事,前陣子有在外辦事的弟子歸山,帶回來了一本書,專門寫得是小師叔的故事,據說在民間流傳甚廣,東土國度人人都知道離山劍宗有一位仙風道骨、救民水火的小劍仙蘇景!”

    蘇景愕然:“不會吧?”

    劍穗煞有介事:“確有其事!多半是你在凡間行俠,澤惠者感恩圖報,為你出書立傳。你自己都不曉得,你現在凡間的名聲有多大。”

    劍尖兒與有榮焉,挺起胸脯仰著下頜:“凡間的名氣還算不得什麼,師叔在離山弟子中的名氣,那才是真正不得了嘞!五年才破通天、燃香便過寧清、回山驚動水幕天華、游蕩虛空數月不歸、民間稱頌傳遍東土…你身上這些事情,早都惹得離山弟子詫異不停。等過幾天今日耀瞎‘上屍神目’之事傳開去,嘖嘖,大伙更不知道該說點啥好了。”

    劍尖兒並未誇張,蘇景身上奇事怪事不斷,在普通弟子眼中,這位離山的小師叔,無異就是怪物一個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55 AM


    第七十三章 耀世天靈


  雙姝走後,光明頂真正沉寂下來,蘇景重新專注於修行,把功訣研習透徹後正式開始閉關精修。

    三階十二景之第三境,如是。人身天生三百六十一處大穴,在‘如是’的修行中,要以正法真元一一打通要穴。一枚穴竅其實就是一條‘氣路’。修行的根本道理之一是吸收天地靈元來淨化和強化自身,所謂‘氣路’便是靈元在大天地與修家體魄間往來的通道。

    開一處穴竅修者便多一條氣路,身體吐納天地靈元的效率自然也就提高一分,同時修者對自然乾坤的體會也會更深一層。不難想像的,當三十百六十一處大穴盡數打通後,修煉的效率相較以前會有怎樣一個飛躍。

    具體到‘金烏真策’,第三境如是的修煉正法喚作‘耀世天靈’。

    不同於其他的功法,‘耀世天靈’並不會動用真元專門去衝擊穴竅,而是集束弟子體內陽火精元,一遍遍行功運轉游走全身,當修為到時關竅大穴會便會自然開啟,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每開啟一盞關竅,都會有一道金烏陽火進駐其中,當三百六十一枚關竅盡有陽火所駐,這個境界的修行就算是完成了。

    道理簡單得很,讓蘇景頭疼的是‘耀世天靈’的運功線路,紛繁復雜繞來繞去:任督二脈、正奇二十經與四肢百骸五髒六腑,可以說蘇景體內每寸都不放過,陽火精元統統都要走過一趟才算完事。

    行功之初,蘇景磕磕絆絆,常常會因錯轉氣息導致運功中斷,前前後後用去了快一個月的光景,才慢慢對‘耀世天靈’的運轉熟稔起來,真元運行的速度逐漸加快,第三境的修行步入正軌。

    按照莫耶藍祈的囑托,蘇景風、火兼顧,金烏陽火一次大周天、金風玉露一次大周天,兩道正法交替修煉。

    如此,日復一日,除了修行全無雜事,轉眼兩個月過去,蘇景能察覺自己體內的陽火變得更旺盛、那團金色風團也漲大一圈,修為的確有所長進,可是三百六十一處大穴,卻還沒有一個露出松動跡像。

    這天蘇景走出小屋,捏碎鈴鐺聯絡紅鶴峰,請她們幫忙准備些東西,劍尖兒劍穗兒正閉關,來聽命的是其他弟子,和蘇景不太熟悉,拿了他列出的清單便告離開,倒省去了好多羅嗦。

    沒一會功夫蘇景所需盡數被送來,面粉、蔬菜、新鮮羊肉、干鮮果品以及鍋盆碗灶等等,另外還有四盒精致糕點。

    東西裝進錦繡囊,黑風煞收入大聖玦,蘇景吞了一枚天香鎮元丸,隨即發動金烏萬巢大咒,烈火隱遁穿空而去!

    ……

    對蘇景的突然到訪,莫耶藍祈著實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蘇景笑而搖頭:“除夕夜,來找師娘包餃子!”說話間一拍錦繡囊,食材、炊具盡數取出。

    不知不覺,除夕已至。

    修行人超凡脫俗,對人間的三節四慶早都沒了概念,哪個門宗也不會有人張羅過年包餃子,但蘇景沒忘……一頓餃子算不得什麼,辭舊迎新也不過是個噱頭,重要的僅在於他牢牢記住了,光明頂的封閉山腹中,有個女子困守千年。

    這個女子是自己的師母,於自己有莫大恩惠。

    藍祈毫不掩飾自己的驚喜,以至這個瞬間裡她心旌動搖沒能守住瞳術,雙目三瞳相套邪氣凜然——歡喜之邪,古怪、詭異的光彩迷人。

    過年總要有個過年的氣氛,只有藍祈、蘇景外加參蓮子師徒三代相對、略顯冷清?蘇景放法寶。

    轟的一聲,聒噪聲彌漫天地,九十八個烏鴉衛齊齊現身,眨眼之間小院就被吵得搖搖欲墜了……

    開開心心地包餃子,熱熱鬧鬧地過年,其間少不得提及最近的經歷,由此藍祈也得知蘇景現在是靠靈藥來穿梭虛空,魔女沒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一笑嫣然。

    靈丹對蘇景的重要之處不言而喻,而光明頂內外一個來回,就是兩顆‘天香鎮元丸’,只為讓藍祈派遣寂寞、只為讓師母能開懷一場。

    值得了。

    閑聊中,蘇景提起了一件事:“過年這幾天,趕著十五前我想去趟凝翠泊。”

    “去看黃裙淺尋?”藍祈笑問:“不怕她會拔劍削你了?”

    “開始的時候我沒多想,後來仔細琢磨了下,師叔著我去探望這位前輩,固然是為了我好、希望我能修習到出色劍術,可是離山以劍稱尊,門下怎麼會缺了精奇劍訣?未免有些說不通了。想一想,不外一個緣由。”蘇景也笑了:“師祖也惦念著淺尋前輩吧,明裡是學劍,實則是讓我有空就去探望她。”

    藍祈點點頭:“名分上陸崖九是你師叔,但實實在在的,他也是你真正的師父,陸角是你大師父,我是你大師娘;陸崖就算做你的小師父了,過年去看看小師娘,理所當然。”

    沙漏計時,新年舊歲交於子時,劈啪鞭炮震耳欲聾,蘇景帶著妖奴和一群烏鴉給師母磕頭拜年,那份歡快和熱鬧比起人間哪裡都不會稍有遜色,吃過餃子換上干鮮果盤。值得一提的是烏鴉衛個個都是嗑瓜子的極道高手,一把瓜子抓在手中,頃刻皮如雨下,一個鴉女如果站在原地不動吃瓜子,不用半個時辰她就能把自己埋起來。

    守歲、過年,熱鬧滿滿、歡快滿滿,直到初一中午時分,蘇景辭別了師母,火遁重返光明頂。不料他才一跨出火堆、剛剛踏足金烏殿,一個尖細刺耳的聲音就從耳旁響起:“你就是蘇景?不好好在光明頂修行,跑去了哪裡?害得你家姑婆平白等了你大半個晚上!”

    蘇景循聲望去,說話之人是個又矮又瘦的老太婆,長相醜陋凶惡,她身上的黑襖黑褲不知有多久沒有換洗過了,隱隱透出了一層油膩膩的光澤。

    看對方的樣貌稍有些眼熟,蘇景仔細想了想才回憶起來,以前果然是見過的,他剛回離山時,這個老太婆曾因抽干‘水幕天華’抽干湖水之事向掌門人興師問罪。離山上下都稱此人為裘婆婆,是個泥鰍精怪。

    就在蘇景愣神的功夫裡,裘婆婆老大不耐煩:“你這小輩,沒聽到老身在問你話麼?”

    蘇景應道:“昨天除夕我包餃子去了。裘婆婆來光明頂何事?”

    “修行之人還過年?哪還修行個屁。”裘婆婆一點不客氣,隨即擺了擺手:“你干什麼去我管不著,把你的身上的天水靈精一並交與我,我還有急事,沒工夫與你磨牙扯淡。”

    好好講話、說明緣由,大家總算同門同宗,萬事都有的商量,一見面就斥罵個不休、要寶貝跟飯館裡點菜似的那麼理直氣壯,蘇景會把寶貝給了她才怪,雙手一拍:“我的天水靈精早都呈上掌門,你想要就去找沈真人,和我說沒用。”

    裘婆婆面現怒色:“沈河的兩粒天水靈精已經交予陳長老去祭煉新的無量湖,新湖早就動法開工,寶貝被耗用掉了。我不信你把所有天水靈精都給了沈河,你身上一定還有私藏。識相便現在交出來,別逼你家姑婆動手!”說話時妖威綻放,森森威壓有如實質、張揚彌漫於光明頂。

    蘇景卻一聳肩膀:“我沒有天水靈精,我也沒逼你動手,你自便吧。”說完不再理會對方,腳步輕松走向了自己的青瓦房。

    裘婆婆臉色一變再變,渾濁老眼死死盯住蘇景的背影,身體接連動了幾次,可終歸還是沒有撲躍追上、去強搶寶物。

    砰的一聲門響,蘇景進院了,反手關上大門。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52 PM


    第七十四章 我倒是無所謂的


   住在無量湖中的水行精怪,都是當初九祖在外面收服的大妖,讓它們入駐門宗是為了與離山弟子守望相助、增添離山的實力。離山九子不是傻瓜,當然明白妖性難馴,說不定哪天這些妖怪就會和後世弟子起衝突,到時候助守不成反倒成了離山之患,哪還了得?

    是以每個大妖在入山之處都被九子種下厲害禁制,一旦它們傷害離山弟子立刻會遭到禁法反噬。但此事就只有掌門人和妖怪們自己清楚,莫說普通弟子、就連諸位長老都不曉得大妖身帶禁制。

    蘇景也不知道,不過憑他的心思,要是連這點小小玄虛都猜不透,陸崖九也不會代兄收徒了。

    由此蘇景踏實得很,他不信離山前輩收服來的大妖敢對離山弟子下手,回家打來清水好好洗漱一番,又換上了一件新袍子,收拾停當准備出山去給‘小師娘’拜年。

    前前後後耽誤了小半個時辰,再打開門一看,裘婆婆還沒離開,站在門前不遠處,老臉陰沉著、一口細碎的牙齒磨得喀喀酸響。蘇景由得她去咬牙,自顧自亮出元吉天都火翼騰空而起。就在此時裘婆婆忽然又復開口,聲音沉沉嘶啞:“小子,要怎樣你才肯予我天水靈精?”

    蘇景混不理會,振翅向前飛去。裘婆婆身子一扭,登天而起攔在了他的面前,傲然道:“有什麼條件不妨開出來,又或者你看誰不順眼,把地方和名字告訴我,只要不是離山弟子,我保他一年內滿門死絕!”

    蘇景搖頭應道:“婆婆糊塗了,我好歹也是離山真傳,身後有門宗依仗,若真有仇人也不用借您的手段。還請讓路吧。”

    老太婆不肯讓路,語氣愈發陰冷:“難不成要我下跪麼?讓我跪也無妨,只是你要掂量清楚,就憑你,受不受得起老太婆這一拜!”

    蘇景忽然笑了,顯得古裡古怪。

    裘婆婆怒道:“你笑個什麼?”

    蘇景擺擺手:“沒事,我就是有些納悶,你當真不會好好說話麼?別說要寶貝,就是找人借錢,也總得跟人客客氣氣的吧。

    裘婆婆來討寶並非為自己修煉,否則又何必現在才來,當知‘蘇景身帶天水靈精’的事情早在少年歸宗時就已經過了傳遍離山了。她是當真急需這寶貝救命,來之前心急如焚,空等大半宿再加上蘇景對她的威風和身份全不買賬,此刻心中憋悶欲炸,一雙小眼睛都隱隱透出了血色:“你到底想怎樣。”

    “說個‘請’字,或許有的商量,您要總這麼理所當然…”蘇景一哂:“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理所當然。”

    裘婆婆森森冷笑:“小子,你可知,我是兩千多年前應劉旋一之邀才入駐離山的,就連你師父陸角八、師叔陸崖九,見了我也會喊一聲老姐姐。”

    “我對你又何嘗不是恭敬客氣。”蘇景笑了笑,懶得再多說其他:“我想不起自己欠你什麼,您快忙您的事情去吧,我還得出門。”

    裘婆婆的確是狂妄慣了,離山的晚輩沒有一個被她放在眼裡;但蘇景也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心地善良和喜歡犯賤可是兩碼事。

    眼看蘇景又要走,裘婆婆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子,似乎想要繼續發怒,可是猶豫再猶豫,終歸還是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臉色鐵青、聲音低沉:“你若有天水靈精,請贈與我,恩德不言謝,來日必當補報。”

    裘婆婆低了頭,蘇景這次卻沒如她料想的那樣譏笑嘲諷,只是反問:“前輩到底為了什麼需要天水靈精,還望如實相告。”說著,天都火翼輕擺,重新落足於光明頂。

    “我侄兒命在旦夕,天水靈精或能為它續命。”裘婆婆強忍著心中的不耐煩,大概講了講事情經過。

    裘婆婆早年被大祖收服進入離山,活得舒舒服服逍遙自在,但她這一脈人丁稀薄,就只有一個兄弟,後來弟弟和弟媳因參與妖門爭鬥而死,留下來一個侄兒。

    凡人求道講究心無牽掛,妖門修行倒不用太清心寡欲,對家裡的獨苗,裘婆婆的寵溺可想而知,不料越是在意越是有事,小泥鰍近日修煉到從五靈階躍入六靈階的關鍵階段,不知道出了什麼岔子,身體突然紅腫、五內劇痛異常,拼命堅持著趕到離山向姑母求救,才一見面就告昏厥,到現在仍未蘇醒,隨時都可能喪命。

    離山上專責針石藥丹、醫術最精湛的風長老已經去看過小泥鰍,但是對它的怪病也束手無策,風長老斷言,它至多只剩十日性命。天水靈精也救不了小泥鰍,不過這枚水行至寶,或能幫它吊住性命,把死期向後拖延一兩個月……說起寶貝侄兒的怪病,裘婆婆心疼得臉上皺紋都一並發緊:“便是如此了。”

    話剛說完,裘婆婆忽見蘇景揮手將一抹亮光拋了過來,老泥鰍揚手接下來一看,一只清澈透明的琉璃小瓶,正是天水靈精!

    裘婆婆反倒愣住了,之前少年‘百般刁難’,此刻居然這麼痛快就把寶物送給自己了?

    “最後一顆了,准備給劍尖兒劍穗兒的,但又覺得四方頭被紅長老收入門下,紅鶴峰弟子再得好處,會惹來別的星峰不滿,讓紅長老為難。本打算以後尋個由頭再送雙姝,現在您急用就拿去吧,這份人情就算到劍尖兒劍穗兒身上好了。”

    沉默片刻,裘婆婆對蘇景點點頭,沉沉說句:“小子,好樣的。”言罷轉身就要走,這時候蘇景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急忙道:“婆婆請留步,我還有一句話要問:就算天水靈精能為令侄續命兩個月,再之後呢?可有救他的具體辦法?”

    裘婆婆長聲一嘆:“渺茫得很…除非太古時大聖重現天地,把我家孩兒直接擢升六靈階,否則……多出兩個月,總歸是六十天的希望,多謝你。”她所說與蘇景所想幾乎一樣,這不難猜,小泥鰍是在升級躍階時出了狀況,只要能一下子衝破關口,古怪毛病大概也能隨之消彌。

    裘婆婆無心逗留,不成想蘇景問過話後干脆跑上前直接拉住了她,堂堂離山小師叔,不知為何現在看起來總好像有些賊眉鼠眼似的,左看看右看看,確定四下無人之後蘇景低聲道:“您且留步,我有一樣東西請您過目……”

    天水靈精到手,裘婆婆一心趕回去給侄兒續命,搖著頭苦笑:“我現在哪還有心思應酬你,有什麼事情都回頭再……咦?”

    老太婆的話戛然而止、正欲縱起飛躍的身形也隨之僵立,一雙小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蘇景的掌心。

    大聖點將玦晶瑩華美,映襯得裘婆婆的目光也變得璀璨明亮,老太婆目瞪口呆!

    離山上下人人都知道蘇景身邊有妖奴追隨,可又有哪個能想得到,蘇景是用大聖點將玦來收容妖奴的。

    裘婆婆把大聖玦拿在了手中,仔仔細細的端詳,足足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再開口時聲音都無可抑制地微微發顫:“這…你…真的?”

    蘇景點頭,裘婆婆猶自不敢置信:“可…可是這怎麼可能啊。”

    一個凡人修士得到大聖點將玦,雖然驚人但至少還能理解,但裘婆婆看得明明白白,蘇景不僅是得了這塊令牌,還將其徹底收為己用,若非親眼所見、這是老太婆做夢也不敢相信的事情。

    “我的經歷有些奇特,機緣之下得了這件寶物,婆婆當知,靠著它能助八品以下精怪直接躍升一階,只是要認主才可以。若是您和令侄願意……”蘇景搔了搔腦袋,笑了:“我倒是無所謂的。”

    拜奉主上直接牽連著侄兒的性命和它後半生的福禍,裘婆婆再怎麼心急火燎此刻也得強作鎮靜認真思索,想了一陣後對蘇景道:“若你不介意,我想和你手下妖奴談一談。”

    蘇景咳了一聲,笑道:“它們哪會說我的壞話,您想見它們就見。”說著,揮了揮手放出黑風煞,隨即又怕裘婆婆覺得人少談不出詳情,再放了三頭烏鴉出來。蘇景有眼力價,放出妖奴自己先進院子回避,讓裘婆婆去和他們談個夠……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裘婆婆就來敲門了,把天水靈精遞給蘇景:“此寶奉還,還請你隨我走一趟,救回我的侄兒。”

    蘇景與裘婆婆騰空而去,趕赴無量湖途中忍不住好奇問道:“您真要讓小泥鰍拜奉大聖玦?”

    裘婆婆緩緩點頭:“一來,就算信不過你,我總還是信得過陸老九的,他看重的門徒不會差勁;二來,幾個小妖也說了些你的事情,我心裡有數了;三來……”說到這裡時老太婆忽然停頓了下,有些突兀地反問:“剛才那樣的烏鴉妖裔,你手下一共又多少?”

    蘇景實話實說:“一共四十九對。”

    “三來,”裘婆婆點點頭,繼續之前話題:“烏鴉聒噪成那個樣子,你還養下了近百只...能忍住不殺光他們,算得上寬容厚道了。”

    蘇景無言以對,呵呵笑了幾聲,叮囑道:“我有大聖玦的事情,知情人不多,還請婆婆……”

    不用說完裘婆婆就點頭道:“放心,我不會說出去。”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1 12:53 PM


    第七十五章 四瀆龍王之後


   裘婆婆飛得又快又穩,不多時便帶著蘇景從光明頂趕到她的無量湖,隨她一個手訣湖水轟轟向下裡翻卷而去,讓開一條寬闊大路直通湖底。

    即便在離山精怪之中,裘婆婆也算是老資歷了,地位擺在那裡,她家裡有事來幫忙、來探望的著實不少,既有門中大妖也有離山長老,全聚集湖底的水晶仙鰍宮中。另外還有幾個水靈峰風長老門下弟子,他們是替師父留守仙鰍宮、以便小泥鰍病情有所變化能及時施救。

    雖然心中全然談不到難過,但是表面功夫總得做個十足,眾人都愁眉不展,滿臉滿眼的擔憂之色。待見裘婆婆居然把蘇景帶回來了,大家又略略顯出了些意外。

    裘婆婆大步走入洞府,對眾人道:“蘇景要為小侄問診,還請大家暫作回避。諸位的探護之德老太婆牢記在心,待侄兒病愈再當登門道謝。”

    大伙一聽裘婆婆居然要讓蘇景給小泥鰍治病,驚訝之情溢於言表,不過主家開口了,且蘇景的輩分又不一般,旁人就算想勸也不好開口,就此告辭而去,唯獨一個中年漢子站在原地不動。

    漢子頭大如鬥、脖子短得幾乎看不出來,上半身魁偉異常,兩條腿卻又干又瘦,上下極不對稱。此人身材古怪,長相更古怪:兩只眼睛都快長到太陽穴上去了,嘴角幾乎和耳根相連,偏偏還沒有下巴。裘婆婆和他站在一起,又髒又臭的老虔婆立刻就便成了風華絕代的大美人。

    此人姓年、晚輩都叫他年七叔,和裘婆婆一樣同是離山門中的大水妖,他是頭鯰魚精怪。

    年七叔側著身,先用左眼上下端詳了蘇景一番,跟著半轉身,再用右眼與之前一模一樣的打量蘇景,之後他沒再動、直接用空出來的左眼望向裘婆婆:“就憑他,成麼?老姐姐你想清楚,病急亂投醫萬萬要不得。”他的聲音有氣無力,而且強調拖得又細又長,好像裹了層粘液似的,讓人說不出得難受。

    顯然鯰魚和泥鰍交誼匪淺,裘婆婆心中著急卻沒發脾氣,只是搖頭道:“老七,幫我守好外面,誰也不許放進來。”說著拉了蘇景的手,向洞府深處走去。

    年老七一點頭:“你心裡有數便好。”跟著他又對蘇景道:“小子,你多用心!”說完轉身走出水晶仙鰍宮,雙手抱著肩膀往門口一站,擺出了攔路的架勢......

    水靈峰弟子也離開了仙鰍宮,其中一個姓劉的青年心中不忿:“也不知道裘婆婆怎麼想的,連師父都束手無策的怪病,憑蘇...憑他能有什麼辦法?輩分高和修為高是兩回事,修為高和醫術高又是兩回事,何況他才剛過了第二境,連第三境的大門在哪裡都還沒找到。”

    另個姓蘇的少女不以為然:“劉師兄小瞧人了,說不定師叔祖真有什麼厲害手段呢。”

    劉師兄不屑:“他若能治好小泥鰍,我就......”

    不等說完,蘇姓少女就笑著打斷:“莫亂許願,現在話說得太滿,小心到時候填不回來。他老人家的道行,遠非你我能夠猜度的。”

    劉師兄聳了聳肩膀:“不明白你對他哪來的信心。”

    蘇師妹聞言把胸膛一挺,理所當然:“自然有信心,姓蘇的個個了不起。”

    劉師兄咳了一聲,失笑搖頭:“這不是胡攪蠻纏麼......”話還沒說完,腳下大湖深處陡然傳出一串串牛吼般的巨響,旋即一道道水柱拔湖而起直衝蒼穹!黑風似的的妖元有如實質,自水下亂衝亂撞攪動得整座大湖都仿佛開了鍋。

    蘇師妹大吃一驚道:“怎麼回事?”

    做師兄的無論修為、感知還是見識都比身邊的同門強出一大截,當即應道:“妖元蓬勃、威勢新成,這是...這是小仙鰍成功破關進階?但、但是...怎麼可能啊。”

    風長老門下個個精通醫術,都能明白小泥鰍轉危為安的關鍵就在於‘晉界’,此刻幾個人相顧駭然,蘇景才下去了多少工夫?這就助小泥鰍晉界了?這是什麼樣的手段,就算古時大聖親至也不外如此吧......

    有大聖點將玦,要八靈階以下的精怪升上一級對蘇景來說甚至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來到仙鰍宮深處,裘婆婆手按小泥鰍頂蓋天靈,以渾厚妖元將其激醒片刻,簡明扼要陳說利害,小泥鰍信得過姑母,立刻對蘇景臣服認主,額頭往令牌上一碰,這事就算完了,前前後後加起來,連一盞茶的工夫都不用。

    小泥鰍晉升六靈階的過程全無懸念,但晉階之初的情形著實驚人,全不像普通妖物那樣神光內斂,反而妖氣外泄,小泥鰍口中大吼不停,化作真身來回翻滾跳躍,身形大小也隨之劇烈變化,眼瞧著不過半尺長短,呼吸間就化作數十丈巨大身軀,再一眨眼又變回五寸,如此往復不休。

    可是不論身形大小,妖物搖頭擺尾之際都裹挾著巨大力量,撼得整座水晶宮都搖搖欲墜,蘇景連護身赤炎帶殘破飛魚袍一起發動起來,才能夠勉強擋住小泥鰍綻放出的烈烈妖威。

    折騰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小泥鰍非但不曾止歇下來,反而掙扎得越發猛烈了,口中呼號也越來越響亮,如悶雷一般震耳欲聾。

    見小泥鰍這副樣子,蘇景心中也沒把握了,沉聲問身邊的裘婆婆:“要不要把風長老請來?現在的情形怕是不妥。”

    不料裘婆婆卻哈的一聲尖笑,連老臉的皺紋縫隙中都夾了滿滿的喜悅:“不妥?沒有不妥,簡直是大大的妥當、天大的妥當!”說著,老太婆一手拉住蘇景,另只手向小泥鰍頭頂一指:“你看那裡!”

    順著裘婆婆手指方向望去,之見小泥鰍的頂蓋天靈正一次次的凸起、越鼓越高,仿佛又什麼東西正要從它頭顱中拱出來。蘇景不看還好,看了心裡更覺懸得慌了,小泥鰍連腦袋都快炸裂了......

    又何止頭頂拱惡瘤,小泥鰍一身細密的鱗葉也在嘩嘩大響中不斷脫落,一片黑鱗落下,一片銀色鱗葉重生,肉眼可見的這條時大時小的妖怪,正一點一點從難堪的灰黑顏色,漸漸變成閃亮銀色!

    裘婆婆已經想明白了事情的緣由,笑得連嘴吧都合不上了:“造化,造化,先祖顯靈,老裘家這次總算揚眉吐氣了!”或許是想到了家裡人丁稀薄、也可能以前她家這族泥鰍精怪飽受外辱,回憶過往再看如今的侄兒‘造化’,嘟嘟囔囔中老太婆的眼裡又泛起淚光。

    蘇景不傻,最初擔心過後,再見裘婆婆現在的樣子,哪還能不明白小泥鰍身上發生的是好事,長舒一口氣後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老太婆用髒乎乎的袖口抹了抹眼角,反問蘇景:“你可聽說過四瀆龍王、濟水河神?”

    太上古時,中土世界除了四海龍王之外,另外還有四位龍尊分別掌管長江、黃河、淮河與濟水,合成四瀆龍王,它們的地位不若海龍王那樣高高在上,但也是實打實的一方神君,統御著龐大水脈。

    這是故老傳說,幾乎每一本神怪異志上都有些,蘇景自然曉得。

    待蘇景點頭之後,裘婆婆眉飛色舞:“我們老裘家祖上,曾與濟水河神攀親,子子孫孫的身上,也都帶有龍王血脈。”

    聽上去名頭唬人,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世上的的精怪妖獸,大都身負遠古血緣,比如天下烏鴉無論什麼品種,幾乎都能和三足金烏攀上點親戚。有血脈傳承是一回事、血脈濃厚稀薄是另一回事、體內血脈能否覺醒又是另一回事。

    除了最初與濟水河神攀親的那幾代,之後老裘家祖祖輩輩,再沒有過龍血覺醒的事情發生過,任誰也沒想到小泥鰍生具造化,體內蟄伏的河神血脈竟然得以覺醒。

    但他血脈覺醒的時機大大險惡,正趕上破境躍階之際,外界湧入體內的靈元、升級時迸發的妖力與血脈中蘇醒的力量絞成了一團,不受控制逆衝五內,這才忽生惡疾,險險就要了它的小命。

    如今得蘇景相助小泥鰍順利晉級,靈元妖力歸竅還脈,只剩血脈神力,小泥鰍自然險關已過,剩下來的就是造化了,當下謹守心台全無躁動,任由血脈暴發蓬勃力量來改造身體......

    這一場折騰足足持續了兩個時辰,終於,頂蓋三尺獨角如錐、周身換過銀甲,小泥鰍昂首一串嘹亮長吟,震徹離山!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2 01:45 AM


    第七十六章 東北妖怪


  嘭地一聲輕響,保住小命、得了造化的小泥鰍幻化人形,變成了一個白袍後生,看上去比著蘇景要大上幾歲,差不多弱冠年紀,長得不似姑母那麼瘦小醜陋,但滿臉橫肉疏眉立目,一副混橫模樣。

    小泥鰍搶上幾步,跪下就給裘婆婆磕頭,甕聲道:“多謝姑母救命之恩!那啥,以後有侄子有一口肉吃,就決不讓您老啃饃,那決不能夠!”

    裘婆婆是真動情,老淚橫流,伸手把他攙扶起來:“平安兒,莫說傻話了,老裘家就剩咱們兩個,我就是潑了性命也得護你一個平安。”說著她想起了身邊的蘇景,忙不迭又把侄兒向旁邊引領:“你不用謝我,這位蘇小仙才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也是你以後的主上,快快去拜謝。”

    小泥鰍的大名叫做裘平安。

    被拉到蘇景跟前,裘平安卻沒急著下跪,而是佞著目光瞪人:“那啥,剛才沒問清楚,你是哪疙瘩的,叫哈呀?”

    之前蘇景還沒聽出口音,現在如此明顯,蘇景忍不住笑了:“東北妖怪?”

    一提起此事裘平安面現得意:“你哪知道啊,東北水冷,所以魚兒滿膘蝦子頂油,比著南方的水族鮮美得多,哎呀媽呀,好吃得不得了,爹娘死後老子就遷去了東北”

    不等他說完裘婆婆斥道:“沒大沒小,恩主面前豈容你胡言亂語,再敢自稱‘老子’我撕你的嘴!少說廢話,快快跪拜。”老太婆聲色俱厲,主要是裘平安已經被大聖玦收了,若惹了蘇景生氣,小泥鰍吃一輩子苦頭也不稀奇。

    裘平安還不肯跪,又把話題拉了回來:“我說你這銀不厚道,趕著我要死的時候收我做跟包,你這是趁銀之危啊,要不還是咋的。”

    不知為何,蘇景聽他的口音就是想笑,也不生氣,搖頭道:“你要不是快死了,我又何必收你?就是因為收了你,你活了性命、得了造化,你姑母也老懷暢慰,你還想咋地啊?”

    裘平安天生性子憨直,倒不是故意刁難,聞言眨了眨眼睛,嘟囔了句‘好像是這麼回事’,隨即又甕聲道:“那啥,恩公再上、主公再上,受我裘平安一拜,以後有我一口肉吃,就決不讓你老啃饃,姓裘的說到做到!”言罷一個頭磕在了地上。

    救他一命,受他一拜,蘇景當得起。受了它的禮數,跟著實實在在講出了真實心意:“對你施展大聖玦,皆因你當時命懸一線,全無其他辦法,至於認主之說,你實在不用當真。只是大聖玦能收不能放,我也沒辦法幫你消除契令,但是無妨的,你我心裡有數就成。”

    這番話若之前他對裘婆婆說,反倒顯得做作,此刻講出來正好。

    裘婆婆動容,大好妖奴誰不想要,何況裘平安‘濟水龍王’血脈覺醒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在蘇景看來,妖奴再多對修行也沒有丁點用出,再如何強大的奴隸或手下,他也不怎麼稀罕。

    而裘平安又翻起了怪眼,東北腔十足:“你出爾反爾啥意思啊?扯犢子呢?瞧不起老老我唄!”

    蘇景不跟二愣子計較,笑著搖頭轉身欲走,裘婆婆卻伸手攔住了他,正容道:“以前不明白陸老九看中你哪一重,如今才算是真正領教。”妖怪中像六兩那麼會講話的不多,裘婆婆說得明明是好話,卻仿佛和蘇景剛剛打過一架似的:“老婆子心服口服,也明白你只是救人不貪圖回報。不過我也有幾句話要說。”

    “不提其他,只說這大聖玦,攝取了平安兒的一縷魂魄,從此我家孩兒與你生死與共,你若喪身,他也不能獨活,這是一重誰也抹不掉的牽連。雖說你得離山庇護,但仙路漫長危機重重,身邊多一個幫手總是好的,真要以後出了什麼事情,說不定平安兒就能派上大用場,即是救你性命,也是保他自己的小命。”

    “且大聖玦暗藏洞天,最適合我輩妖屬修煉,平安兒龍脈覺醒,如今最缺的就是合適的修煉洞府,能進福地專心修行,何嘗不是他的福氣。再說我們老裘家,祖祖代代多少輩從不欠別人的情分,你救下他他為你效命再合適不過分不一定兩害、合卻一定兩益之事,何樂不為。”

    話說到這個份上,蘇景還有什麼可矯情的。

    裘平安身上那股渾渾噩噩的盡頭,比起三屍來又是另一番‘風味’,剛剛以為蘇景要收他做奴心裡大大不甘,待後來得之蘇景不打算要他他更不服氣,此刻則一個勁地念叨,恨不得立刻鑽進大聖玦洞天區看看。

    小事一樁,蘇景囑咐了兩句一揮手裘平安就進了洞天,還沒來得及打量周遭景色,只覺得耳中‘哄’的一聲大響,千萬個聲音幾乎同時湧進耳鼓:

    “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擅闖大聖玦洞天?”

    “烏上三十一你糊塗,能進這裡的當然是被主公收錄新手下。”

    “此事我自然曉得,我這麼問為了顯一顯咱們烏鴉衛的威風,不給新人立規矩,以後咱們說話他總打斷,那可不要命了麼。”

    “小子,你是什麼精怪,因何被主公收錄你別開口、先別說,待我們九十八個人輪流猜一猜,看看哪個能猜中。”

    “一人猜一遍哪夠,最少每人猜上三次。”

    “三次就夠了麼?要我說,大家輪著猜,什麼時候哪個猜中了,咱們再問其他。”

    裘平安是個二愣子,東北地方又‘妖風彪悍’,基本上是兩句話沒說完就動手開打,他哪見過這樣的陣勢,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一個字也講不出來了,要不是黑風煞及時趕來救他,小泥鰍會不會被吵得走火入魔都未可知了

    小泥鰍血脈覺醒一度妖氣鼓蕩,四面八方都被驚動,不知多少人都趕來探望,就連任奪都派了心腹弟子前來,結果統統被年老七擋在了門口,誰也不得入內。等了好一會,水晶仙鰍宮門才告開放,裘婆婆陪著蘇景一起走了出來。

    不等眾人發問,裘婆婆就朗聲開口:“此次我侄兒遭逢大難,幸得蘇小仙仗義出手,如今小侄兒已然無恙,勞煩諸位牽掛。”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惹出了萬般驚詫,果然是蘇景救了小泥鰍?可他憑什麼、他到底有多少手段?

    毫無疑問的,蘇景的神奇事跡又多了一樁,怕是用不了幾天功夫就會傳遍離山。就是此刻,眾人再望向蘇景的目光中便已多出了一份友善。

    人與人相處大都如此:蘇景入門時空有輩分,幾乎沒什麼同門對他真心接納,不過是一樁又一樁的‘不可思議’在他身上接連發生,累積下來或許還談不到威勢,但威風總是不會錯的。一個人有了威風,旁人的友善、信任也會隨之而來。

    相比於離山弟子,精怪行事更簡單得多,年老七不去追問具體緣由,直接伸手一拍蘇景肩膀:“我曾領受裘大姐重恩,今日你幫到了她便等若幫到了我,姓年的欠你一個人情,來日若有差遣,到我居湖喊上一聲,年老七決不推辭。”

    蘇景一笑點頭,他本來要去給‘小師娘’拜年,此刻裘婆婆事情了解,也不再多呆,和離山相關人物打聽過‘凝翠泊’所在,展開元吉天都火翼一飛衝天,離開了門宗。

    一路向東,凝翠泊毗鄰離山東側,不多時蘇景就飛到了地方,隨即便有些傻眼了他能想到凝翠泊是一座湖泊,卻沒料到湖泊竟然如此巨大,身在高處放眼望去,水煙濛濛碧波無盡,根本看不到頭。

    湖泊四周山巒起伏,綿延不休;數不清的小島靜靜臥於大湖中,如星羅棋布,這可讓蘇景上哪裡去找人?

    在天上來回盤旋,蘇景蘊足目力、動運神識細細尋查,小師娘也是修行之人,她所在之處必定靈氣充沛,同時他把黑風煞也喚了出來,黑鷹天生神目幫忙找人再合適不過。

    剛收的小泥鰍裘平安則被蘇景安排下水,遁入大湖去排查那些小島,蘇景還專門囑咐他不可犯渾莽撞。

    尋找了好一陣子,眼看天將黃昏,蘇景終於在湖畔一處山巒感受到靈元氤氳波蕩,幾乎與此同時黑風煞也看出異常:“下面有一處洞府,入口有花枝林木遮掩,甚是隱秘。”

    蘇景一點頭,主僕二人落下地面,徒步穿過密林,果然一座隱秘山洞,洞口一塊石碑,龍飛鳳舞兩列古篆大字:乾坤至嗅,天地原香。

    這八個字倒和‘光熱始祖陽火金烏’有些相近意思,雖然芬芳香薰是不入流的旁門小道,但是敢如此自誇也算得狷狂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2 01:48 AM


    第七十七章 天地原香


    狂妄師父找狂狷師娘,這倒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蘇景站在洞口不敢造次,整肅衣衫後朗聲道:“離山弟子蘇景求見,冒昧造訪,還請洞府主人見諒。”

    喊完等了片刻,洞中一個凶狠聲音傳來:“什麼人在我天香府外喧嘩,活得不耐煩了麼!”話音落處,一個道人出現在洞口。

    道人身形瘦高,一襲綠色道袍不知什麼材料織成,比著絲綢還要更薄更飄,仿佛蔥衣般輕巧,看上去就讓人感覺涼爽。道人的臉不是一般的長,更稀奇的是他的臉色,鼻梁之下透出一股青綠色,雙眼之上直到發線則白白淨淨沒有一絲血色。再就是此人的頭發,未著冠不扎髻、但也不是披散垂肩,尺余長的焦黃頭發就那麼根根直立,好像鐵絲似的。

    自從踏入修行道,妖魔鬼怪、修行怪人蘇景也見識不少了,可面分雙色的還真沒見過。

    綠袍道人打量了蘇景一眼,不等少年說話他就搶先說道:“天香府從不見外人,見你年紀輕輕,恕你不知之罪,從哪來回哪去吧,恕不遠送!”

    蘇景既然來了,總要努力見上正主一面的,當即笑了笑,說道:“打擾仙長了,但”

    正經事還沒來得及說,洞中又一個蒼老聲音傳來:“沒有但是,速速離開!”隨著說話,另個人走出山洞,這次是個老和尚。

    和尚的膚下滲出一層姜黃顏色,手上、臉上甚至光頭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皺紋,皺紋如此深刻,幾乎遮住了此人的相貌。

    黃袍和尚與同伴並肩而立,昏黃色的眸子盯住蘇景,目光裡飽含敵意。

    和尚老道長得都不像人,多半是精怪一流,這倒不值得奇怪,大凡高深修士,多會豢養些山魈野鬼來看守洞府,蘇景自己就要有一大群妖奴。不過到現在為止蘇景還沒辦法確認這座‘天香府’究竟與‘小師娘’有沒有關系,是以耐心下來,繼續客氣說道:“在下來到凝翠泊尋人未果,還請兩位仙長指點一二。”

    “不知道不知道!”黃袍老和尚比著道士還要更不耐煩:“莫再聒噪快快滾開,再說一字,讓你也嘗嘗油鍋之苦!”

    “油鍋?”蘇景似乎被嚇了一跳,重復和尚的話:“讓我也嘗嘗油鍋之苦?”其中那個‘也’字咬了重音。

    黃袍和尚一揮大袖:“若曉得厲害就快滾。”

    蘇景的眉頭輕輕皺了下,眸子裡的迷茫悄然消退,變得閃亮清透:“我不明白,‘也’從何來?在我之前還有別人被兩位下了油鍋麼?又或者,你們經常拖人下油鍋?”

    言語無禮蘇景或許不會計較,畢竟是自己貿然上門。可這兩個怪物若是沒事就架起熱鍋把活人當油條來渣,蘇景便不會客氣了。

    大黑鷹就跟在蘇景身旁,侍奉主人時他不像好妖奴六兩那麼八面玲瓏,一般不會主動插口說話,但他也又自己的一定之規黑風煞的規矩很簡單:主公不怒我沒事,蘇景翻臉我拼命。

    一見蘇景質問,黑風煞當即叱喝一聲,蓬勃妖威綻放,朗朗晴空轉眼妖風大作!黑風煞是五靈階的精怪,品階算不得太高,但他最近幾年都在大聖玦的洞天福地中修行,所練得更是陸老祖賜下的正法,大怒中的氣焰,遠非普通精怪可比。

    綠袍道人面無懼色,對著大黑鷹冷笑:“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扁毛畜生!”說話間伸手一揮把薄薄的蔥皮道袍揭在了手中,一股辛辣氣息霍然彌漫,濃濃味道狂風也吹之不散!一目了然的,這件道袍就是他的法寶。

    黃袍僧人未取法器,而是以一雙大手用力摩挲著自己的光頭,每一抹頭頂就會變得光亮一分,片刻功夫頭頂就變得光滑油亮。

    蘇景才懶得去追究對方動用的究竟是什麼法術,翻手亮出鬥魁冥明尊,心中催動咒訣,冥冥之中一串稚嫩笑聲響起,異常歡愉但也無比凄厲,頃刻間蒼翠山巒萬木蕭瑟,陰寒氣息籠罩四方!

    黃袍老僧倒是實貨,一見蘇景手中的小香爐,再一感受周遭的陰風煞氣,當即脫口驚呼:“鬥魁冥明尊?你是什麼人?”

    綠袍道人臉上的驚駭一閃而過,先對同伴招呼一聲:“你管他是誰!”隨即凶眼一轉,瞪向蘇景森森冷笑:“仙家,你要問啥?”

    蘇景一時間還真沒反應過來老道服軟了,就在此刻一個笑面小鬼突兀跳出虛空。

    滿臉嬉笑的小鬼,貌不驚人,顯身後滿天蕭殺也一掃而空,看不出來他有多大的能耐,但是他只抬眼一掃,蘇景只覺得心中一緊,周身血脈仿佛都被陰氣侵蝕,冷得他頭皮發炸,轟的一聲護身赤炎自動躍出護主。

    小鬼直奔主題,問蘇景:“殺誰?”

    蘇景答了句:“等會。”跟著望向僧道二人:“先把那個‘也’字說清楚吧。”

    莫耶藍祈曾講過,現在蘇景發動冥明尊喚出來的惡鬼,比起神秘少女為他種下的護身九尾狐還差了幾分,可即便如此也是不得了的凶物,老道和尚與之差若雲泥,現在若還敢動手真正就是找死了。

    實力相差懸殊,天香府中的兩人哪還敢造次,黃袍老僧沉沉一嘆,應道:“天地大洪爐,人人皆釜中。萬生萬靈盡於油鍋之內,只是有人自知有人混沌,施主還年輕,不曉得”

    這種雲山霧罩的說辭怎麼可能糊弄過去,蘇景笑了起來。

    冥明尊主和奉召趕來的小鬼笑面相應,落在天香府兩人眼中說不出得猙獰,尤其那個小鬼,凶惡之外還知趣得很,伸手向著旁邊空地一點,眾人只覺得一股熱浪撲面,再看他所指之處,憑空現出來一架油鍋,下面柴火正旺、鍋中熱油滾滾,咕嘟嘟的沸騰著。

    小鬼嬉笑:“熱油煎烹,本就是咱家的祖傳手藝、咱家的拿手好戲!”

    綠袍老道急了,怒叱和尚:“都什麼時候了,還扯那些沒用的東西。”說完他轉身面向蘇景:“那個‘也’字,說得不是旁人,更不是我倆以前經常拖人下油鍋。那個‘也’字的來由是是我們,我倆的同族,生生世世、子子孫孫,都在油鍋中受苦啊!”

    不知憑了什麼手段,笑面小鬼似能辨別道人所言真偽,點著頭笑道:“他倆說的是實話,不過這也怨不得別人,他們天生就該下油鍋、他們天生就是下油鍋的料子!”

    蘇景則一愣,同族萬代輩輩下油鍋,這是何等慘事,皺眉追問老道:“為何會這樣?”

    不等兩個出家人回答,小鬼就放聲大笑,對蘇景道:“枉你身帶冥明尊,眼力卻如此差勁,難道沒看出來麼,這兩頭妖物,一個是大蔥修成的精怪,一個是千年老姜煉化人形!誰家炒菜熬湯,不放上些蔥姜提提味道?”

    蘇景愕然失笑,脫口道:“蔥姜也能成精麼?”又仔細端詳兩人,果然道人就是根生蔥、和尚就是塊黃姜。再看看‘天香府’洞口的石碑,乾坤至嗅,天地原香若在添個橫批‘蔥姜熗鍋’,真正就算是圓滿了。

    蔥老道面色不忿:“許那紫藤修妖、許那月桂成精,憑什麼我們蔥姜就不能得道?天道公正萬物競生,我們也是這乾坤中的生靈,自然有機會修天證道!”

    姜和尚面色悲苦:“油鍋之苦,煎炸之痛,蔥姜一族從不能免,老衲只求有朝一日得浩**力,改一改天下人的口味。”

    蘇景當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咳嗽了一聲對笑面小鬼道:“不用殺人了,你回去吧。”

    小鬼笑眯眯,搖頭:“第一次用冥明尊吧?你還不曉得規矩,我既然來了,就非殺人不可,你若不殺他們也無妨,只消讓我殺了你就成。你自己選吧,我不挑。”

    “去去,別鬧,趕緊走。”蘇景一點不擔心,冥明尊這種凶器不是鬧著玩的,受賜之初他就和‘大師娘’反復確認過此寶,全不受小鬼蠱惑。

    “哦。”小鬼騙殺人不成,有些訕訕:“帶著冥明尊又不心狠手辣,你這人沒勁。”說著准備離開陽間。可是就在他將走未走之際,忽然一個年輕的女子聲音從高處傳來:“喊打喊殺,想走就走,凝翠泊可有怎麼便宜的事情麼?”

    說話的聲音清脆動聽,但語氣卻是仄仄的,似乎對眼前的事情提不起絲毫興致。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2 01:49 AM


    第七十八章 丟不起那個鬼


  循著聲音望去,距離眾人數丈開外的一棵巨木之上,一個二十出頭、身著黃色長裙美麗女子,懷中抱著一柄長劍,正斜斜倚坐於枝椏間,俏面上沒什麼表情,目光漠然地望著蘇景等人。

    地上的笑面小鬼神情驚疑不定,能被冥明尊喚請來的喪物絕非等閑之輩,可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女子是什麼時候來的。

    蔥姜二妖一見黃裙女子,立刻面露大喜,忙不迭搶上前叩拜行禮:“晚輩小妖拜見仙子法駕!”

    蘇景見對方穿了件黃裙子,也躬身一禮,語氣恭敬試探問道:“敢問仙子可是淺尋前輩?”

    黃裙女子不予理會,甚至都懶得去問蘇景一句‘你找我作甚’,只是自顧自地說著自己的話:“你們三個,向天香府的兩位主持叩拜賠罪,自毀法器再自斷一臂,可以活著離開。”

    小鬼笑了,笑聲如鈴,對樹上女子道:“我只是奉召喚而來、依契法辦事,你又何必為難我?行個方便讓我回去,你也能在陰曹地府中留一段人緣,何樂不為呢?有朝一日你身入輪回,在底下多個朋友便多一份照應”

    嘮嘮叨叨的服軟話正說到一半,笑面小鬼遽然張口吐出了一面小小的黑色令旗!

    令旗落地無風自動,鬼哭狼嚎之聲充斥天地,肉眼可見空氣中綻開一道道黑色裂璺,陰鬼喪物蜂擁撲進陽世,齊齊衝向黃裙女子。

    小鬼的笑聲凄厲,左手箕張,五根手指上鬼甲森森,如電暴漲,化作五根鋒銳長刀,與他喚來的喪物一起合擊強敵。

    他的右手上不知何時纏繞上一根幽綠色的粗大鎖鏈,小鬼肩膀用力,鎖鏈掛動陰風在他頭頂呼呼旋轉、越放越長。看似緩慢,實則不過一眨眼間,鎖鏈就已放出百丈,乍望過去仿若一條幽冥鬼龍,上下翻騰躍躍欲擊

    這天香洞府深處山嶺之間,門前並非空曠平地,而是蔥蔥郁郁的山林,又哪裡有百丈長索揮舞的地方?鬼索也並未如想像那般把山石樹木抽碎打飛,而是像一道影子似的,眼可見、形於外卻無質可言,就那麼‘穿過’樹木、石頭,不動其分毫。

    可是明明白白的,鬼索飛旋蕩起了呼呼風響,卷動眾人衣袂、裹挾寒冷催人!

    長索不急著參與夾擊,只是封住淺尋所在的一方小小天地,無論她是進是退還是選擇硬拼,總歸會露出一絲破綻,給小鬼可乘之機。

    喪旗、鬼甲、拘魂索,笑面小鬼一出手便是全力施展,口中則對蘇景尖叫道:“你逃命去!”

    蘇景則氣急敗壞:“你不可造次!”飛身疾撲身邊的小鬼,想要打斷他的鬼門喪法。

    但還不等蘇景靠近,眼前陡地強光一閃,小鬼的笑聲變作慘叫,一蓬暗紅色的鬼血潑濺,小小的身體倒翻開去,任憑他鬼法盡出、惹得天地變色,卻還擋不住黃裙一劍!

    甚至那頭小鬼都沒能看清,對方究竟如何刺出的這一劍是一劍,卻不止一刺,無數喪物身首異處摔落在地,五支鬼甲齊根而斷,拘魂索斷碎數十截劈裡啪啦地散落下來,仿佛被砍斷的蚯蚓一般猶自扭動掙扎著。

    天地重歸寧靜,乾坤朗朗晴空白雲。

    黃裙淺尋仍坐在枝椏上,仿佛不曾動過,從神情到目光,仄仄的平靜:“居然沒死?”

    小鬼沒死,但也差不多了,一道凄厲傷口從右肩斜貫至左胯,滿口鮮血卻仍猙獰笑道:“你家小祖是滑頭鬼,趁人之危、黑手偷襲、臨陣脫逃正是咱的拿手好戲,想一下子殺老子哪有那麼容易,想我死,還得麻煩你再補一劍!”

    “別殺!”蘇景依舊氣急敗壞,撲躍的勢子不變,落步在兩人之間,把小鬼擋在了身後。

    滑頭小鬼手腳抽動,但嘴巴不停:“我動手時你喊停,她殺我時你攔著,你這人有毛病吧!”

    黃裙淺尋是陸崖九在意之人,若真傷在了自己喚來的小鬼手上,不論對恩公還是對自己蘇景都交代不過去;而冥明尊上另有禁制、被喚來的喪物無法傷及尊主人,蘇景就算修為低淺也不怕會被小鬼打傷,是以剛才全無絲毫猶豫,說什麼也得先把喪物的法術打斷。

    蘇景以前聽莫耶藍祈講過,曉得這位小師娘劍法驚人,但當真沒想到她竟凶猛如斯

    至於此刻他又護著小鬼,想法再簡單不過:這個喪物是我找來幫忙的,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魂飛魄散。

    對蘇景的‘兩頭忙活’,淺尋沒有丁點好奇,連話都懶得再講一句,輕輕一揮手,一道劍氣自她袖中急射而去,直釘滑頭鬼,擋在半路的蘇景自然逃不脫被利刃穿身的下場

    ‘叮’地一聲輕響。

    始終倚坐巨木的淺尋忽然動了起來,挽劍出鞘身形奇快,飛縱到蘇景身前揮劍擊潰了她之前打出的那道劍氣。

    一殺、一救,電光火石。

    雙劍交擊,蕩起小小風旋,吹得蘇景衣袂輕擺。蘇景從閻羅殿門前轉了一圈,臉色煞白雙腿發軟,手上則僵硬平舉、牢牢捏住了自己的‘護身法寶’:左手上,從饅頭中吃出來的、陸崖九留給自己的那張字條;右手上,陸崖九親手為他煉制的離山真傳命牌。

    若非及時將其亮出來,若非淺尋眼力好身法更好,現在的蘇景說不定已經見到師父陸角八了。

    淺尋收劍、揚手自蘇景手中取下兩件事物,命牌她稍一打量、辨明是出自陸崖九之手後就拋還給了蘇景,但是那張字條,她看得異常仔細。

    下一刻,嘭嘭嘭三聲悶響,三個矮子躍出虛空生死大難立生感應,三屍舍命來馳援本尊。

    看看左右,似乎沒什麼危險,大頭赤目挺不耐煩,對蘇景道:“你能不能讓我們省點心,好好地不行麼?怎麼總是要死?”

    肥胖拈花的眼睛溜溜亂轉,上下打量著黃裙淺尋,扯了扯蘇景袖子問:“這妞是誰?”

    蘇景搖頭低叱:“規矩些,這是小師娘。”

    拈花詫異:“怎麼又一個師娘?陸角八娶了倆老婆?”

    蘇景簡明扼要:“不是,是另個師父的”

    剛說到這裡,雷動插口了,病癆鬼很不高興:“你又拜其他師父了?我說蘇鏘鏘,咱們名門正派的弟子,總要講究個從一而終的。”

    跟三個渾人越扯越扯不清楚,可又不能置之不理,要不三屍指不定又說出什麼諢話會惹惱淺尋。蘇景勉強耐心下來:“她是陸崖九師叔在意之人,陸崖九也算是我師父的。”

    說到這裡拈花就先恍然大悟:“她就是被陸崖九流水無情的那個落花有意?”

    三屍這麼古怪的東西,只要是修行之人沒有對他們不感興趣的,但淺尋無動於衷,她在看字條寥寥兩行字,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全神貫注著、認真而投入,雖然那不是陸崖九寫給她的留言。

    淺尋的性情孤僻,蘇景現在也不敢去打擾他,叮囑了三屍幾句,轉頭望向笑面小鬼:“你怎麼樣?”

    “還死不了。”小鬼呲牙咧嘴,疼得眼角直跳,因天生笑臉歡顏,顯得異常古怪。

    “你是滑頭鬼剛才怎麼沒跑反倒衝上去了?”問題無聊,但蘇景好奇,忍不住問道。

    小鬼一挑眉峰:“咱家好歹也是一族少主,既然奉召來了,就沒有舍了你自己逃回去的道理,我丟不起那個人!”

    赤目多嘴,糾正道:“丟不起那個鬼。”

    喘息了片刻,小鬼奮力坐了起來,揚聲道:“穿黃裙的那個女人,別總低頭看字條了,我問你一句,你還殺這個傻小子不?若不殺我便回去了。臊氣烘烘的陽世,我待久了不舒坦。”

    又等了好一陣子,淺尋終於看完了那張字條,並未還給蘇景,而是小心翼翼地將其收入懷中,緩而又緩地的一個呼吸,美目一轉望向小鬼:“你走吧。”說著,向他一揚手,又把一枚黑色的藥丸扔了過去:“這個給你療傷用。”

    小鬼結果藥丸一嗅,立刻哈的一聲笑:“好東西,衝著它,咱倆的恩怨一筆勾銷!”說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身子溜溜一轉消失不見。

    淺尋又問蘇景:“陸崖是你什麼人?”

    蘇景把自己和陸老祖的關系大概做了個交代,名在師叔師侄、實則為師徒的事情說得很明白。淺尋點了點頭,轉身望向天香府的和尚老道,蔥姜二妖一迎上她的目光,趕忙跪倒在地:“仙子有何吩咐?”

    “之前對我家晚輩無禮,磕頭謝罪、自毀天香府,凝翠泊地界之內再沒你們容身之處了,三個時辰之後若我察覺你們還在附近逗留,便不用活了。”淺尋語氣冷清地吩咐。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37 PM


    第七十九章 梧桐樹紫銅棺


  磕頭謝罪還好說,但天香府是他們經營了數百年的洞府,如今要他們自己毀去,這個責罰著實不輕,蔥姜二妖萬般不舍,可又不敢再開口討饒求情,一時間呆立原地,蔥道人的臉色慘綠、姜和尚的目光枯黃。

    蘇景咳嗽了一聲,為二妖求情:“只是一場誤會,如今事情澄清,下次大家再見面就是朋友了,您就把他們留下來吧。”

    姜和尚沒想到蘇景居然會幫他們說話,老臉上顯出感激,蔥道人的反應更快些,忙不迭對蘇景躬身,大聲道:“您既是仙子她老人家的晚輩,便是我們天香府的貴賓仙客,以後若有差遣,只憑小神仙一字諭令,天香府赴湯蹈”

    不等老道把豪言壯語說完,淺尋就對蘇景道:“你想留下他們便留下,隨我來。”說完裙袂飄飄凌空飛渡,蘇景展開雙翼跟上,黑風煞幻化本形馱著三個矮子,一起向湖心飛去。

    臨行之前一向少言寡語的大黑鷹忽然心血來潮,問蔥姜二妖:“天香府裡沒有蒜大仙麼?”

    “她正在閉關修行。”姜和尚脫口應道,蔥老道想都不想地補充道:“若非三味齊全,何敢自稱天地原香?”

    蔥姜蒜都有,大黑鷹踏實了

    跟著黃裙淺尋徐徐飛行,腳下平湖如鏡,反襯著青天白雲,浮光陣陣掠影憧憧,別有一番景色,而這番景致非飛行之人不能領略,這又何嘗不是一份修行之樂呢,蘇景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從來都不肯滿足、可似乎又非常容易滿足的少年。

    行進中淺尋對蘇景道:“有關陸崖九,你和他相處、所知一切,盡數說與我知。”

    按照饅頭裡第二張紙條的吩咐,蘇景開始講起他與陸老祖結緣經過。

    跨過小半座湖泊,一行人來到一處光禿禿地小島之前,淺尋長袖輕揚,空氣輕顫漣漪波蕩,匿形法術撤去、荒涼小島立刻變了個模樣。青黑礁石便成了青青絨草地,一棵棵梧桐錯落,圍繞著一座白牆青瓦的小小院落。

    在淺尋帶領下幾個人落足小島,穿過草地進入小院,於堂屋中落座,黑風煞講究規矩,站在蘇景身後不肯落座,三屍自來熟,一個個都爬上椅子,舒舒服服地坐著。

    淺尋身邊有婢女,見來了客人不用吩咐,便邁著細碎腳步上前奉茶,幾個小婢身體凹凸有致,行走時腰肢擺動自有一番風情,只是她們幾個全都蒙著頭紗,不知是什麼地方的風俗,讓人看不清樣貌。

    見到女人拈花神君大樂,前傾著身子去接茶杯,又胖又短的手指頭當然免不了去輕輕摩挲人家姑娘的滑嫩手背,可是他才和對方稍有接觸,似乎被突然扎到了似的,猛地打了個哆嗦,急忙扯回雙手,小包子似的臉上盡是驚愕。

    淺尋看了拈花一眼,但沒說什麼,轉回頭對蘇景道:“你繼續講。”

    良久,與陸崖九有關的事情,蘇景盡數講完。夕陽沒入湖面,只剩余暉苦苦掙扎,小小院落已經暗下來,主人卻沒有掌燈的意思,所有人都坐在黑暗中

    淺輕輕呼出了一口濁氣後喃喃道:“他仍活著呵。我還以為你會把他的死訊帶來,我還以為今天能痛哭一場原來不用。”

    說著‘不用哭’,可就那麼毫無征兆的,兩行眼淚淌下僅流淚,她的神情依舊沒有過絲毫變化。那張臉膛美艷不可方物,但卻仿佛畫中顏色,再如何美麗也不會動、不肯動。

    “他讓你找我是為學劍,總算他肯讓我為他做一件事了。”輕飄飄的聲音裡,她揮手抹去眼淚,跟著又問蘇景:“他不是要你采劍之後再來麼。劍塚封閉,無人能再采劍,你又來做什麼?”

    蘇景從錦繡囊中取出了兩盒點心:“過年了,來給您拜年。”

    說話同時蘇景站到淺尋面前,依著晚輩禮節給淺尋拜年。

    三屍不肯當晚輩,一個都不動,坐在椅子上晃著小短腿,從一旁樂呵呵地看著,沒事人似的。

    淺尋的雙眸終於不再漠然,變得有些好奇了:“拜年?”

    就是這一抹好奇,讓她突兀變得鮮活、生動,隨之而來的便是璀璨芳華可惜,只是剎那,彈指過後她又變回那個寂寞女子,沒去追究‘拜年’的話題:“知道了。”

    淡淡三個字,她便不再說話了。

    不知為何,隨著她的沉默,堂屋中的幾個人心中都微微一沉,說不出得冷清呵。

    過不多久,天邊最後一抹紅霞終於擋不住黑夜侵壓、散碎於無形,天徹底黑了。瞬間裡,小島沉溺於暗夜,陡然變得陰冷起來。

    抬頭可見星河璀璨,島上卻伸手不見五指;明明沒有一絲風掠過,蘇景卻覺得入墜幽冥。空氣粘稠得讓人幾乎難以呼吸,卻偏偏冷得徹骨,難以言喻的陰寒,死死裹住了這座島。

    蘇景的金烏陽火已經有了不錯的基礎,五感敏銳洞察四周,立刻發覺島上陰寒與天氣無關,所有的寒冷與陰晦,都來自幽冥——陰喪煞氣!

    蘇景皺起了眉頭,起身對淺尋道:“您請稍坐,我出去看一看。”

    恬靜美麗的小島忽然變得鬼氣森森,蘇景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笑面鬼重傷回去心有不甘,又請了厲害鬼物回來報復。蘇景自問這件事是他惹出來的,無論如何自己也不能縮在屋裡裝無辜。

    淺尋看透了少年心思,搖頭不語,盈盈起身邁步向外走去,蘇景跟在她身旁。剛走出小院,冥冥中忽然傳出一串痛苦嘶嗥,聲若銼刀直戳耳鼓,讓人毛骨悚然。

    嘶嗥過後小島上陰風更甚,同時地面也開始劇烈顫抖,島上的梧桐樹都被搖曳得嘩嘩亂響,斷枝散葉紛落如雨。

    來自惡鬼口中的呼號越來越凄厲,漸漸連成一片,無邊的陰瘆與嘈雜讓人氣血浮躁心緒不寧,以蘇景現在的道行,幾乎都難以守住內心清明!雷動看得出本尊不好過,伸手扯住蘇景的袖子給他出主意:“惡鬼聒噪驚人,唯有把烏鴉放出來,以毒攻毒以鬧克鬧。”

    “天尊所言甚是。”大頭赤目立刻附和,說完後才覺得這次‘附和’’好像有些單薄,似乎少了個人?赤目轉頭去看拈花:“你怎麼不說話?咦,你怎麼了?病了?”

    拈花好得很,正背負雙手、面帶微笑地左顧右盼,不像身處鬼蜮仿佛正游春賞花似的。雷動一見他的樣子也滿滿意外:“不懂得害怕了,一定是病了。”

    赤目真人面色嚴峻、雙眸如血,沉聲道:“莫不是被喪物俯身了?”

    “老三整日流連花叢,陽氣最弱,端的容易被俯身奪舍。”雷動煞有急事,說得頭頭是道。

    拈花‘咳’了一聲,雙手亂搖:“不是那麼回事。全不用擔心,並非陰兵殺到,島上會如此都是咱們小師娘的手段!”

    此言一出包括蘇景在內人人詫異,黃裙淺尋則輕輕‘嗯’了一聲,轉回頭看了拈花一眼:“摸過小婢的手就能知道它的真身,你還算不錯。”跟著,她又對蘇景道:“我在家裡養了些屍奴,地下還養了些屍兵,算一算時間,如今也差不多放它們出來了。”

    幾句話的工夫,小島的‘顛簸’更加劇烈了,旋即只見那些梧桐樹下泥土翻騰如漿,一口口棺槨自地下緩緩浮出。

    十二棵梧桐樹,十二具紫銅棺。

    紫銅棺由重重符篆封鎮,此刻棺上符文赤光閃爍、越燒越紅,就算蘇景不懂這門法術也能看得出,鎮屍符篆正暴發全力來抵抗棺內活屍的躁動。

    淺尋走上前,一一查探棺木,內中屍煞能察覺到主人的氣息,只要她一靠近便不再掙扎了。

    轉過一圈,淺尋的語氣裡稍顯欣慰:“很好,都出來吧。”說著,輕輕一揮手,棺上的符篆盡數化作青煙,旋即嘭嘭悶響震耳欲聾,座座紫銅棺轟然散碎,十二頭屍煞縱躍而出!

    體若巨熊身纏烏鏈,烏靴烏甲烏遮面,層層青幽光芒自甲胄上吞吐閃爍,這些屍煞得脫自由,個個仰天長嘯,尖銳呼號直衝蒼穹,震得繁星暗淡。

    良久,厲嘯停歇,黑甲屍煞列做兩排,齊齊對淺尋匍匐跪拜。

    淺尋轉頭問蘇景:“怕麼?”

    蘇景嘆了句:“都夠不省心的!”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38 PM


    第八十章 禁忌之術


  屍煞受淺尋控制,再如何凶猛也不會傷到蘇景,又何談害怕。淺尋問他‘怕麼’其實另有所指:養屍、煉屍,是禁忌之術。

    養屍煉屍自荒古便有,此道中人有個統一的稱呼:喪修。

    千萬年裡喪修中出現過無數高人,煉屍法術也得以不斷完善。不過喪修再如何天資了得、手上屍術典籍再怎麼高深精奧,找不到好屍體也是白搭,這是煉屍之道無法彌補的缺憾。所以喪修總也發展不起來,始終都是小門小戶,和修行大派相差雲泥。

    但世事無絕對,據說在古時曾有一個喚作‘沉世淵’’的煉屍家族突然崛起,門下煞屍質地驚人,橫衝直撞無人敢惹,就連修行大宗也被他們挑翻了兩個。

    而‘沉世淵’為何會有這麼多上好屍煞,也惹來了無數猜測。

    天下沒有能夠永遠隱藏的秘密,‘沉世淵’的屍煞來源終於被人探明找不到上好屍源無妨,大可自己來‘造’屍體:

    陰謀算計埋伏襲殺,狙殺修士,之後將其相貌、特征毀去,送至養屍穴中秘法煉制。

    用高深修士或凶猛妖魔屍體煉成的屍煞,質地自然非同凡響!

    秘密傳出,修真道上掀起軒然大波,沉世淵的下場不用問了,正邪兩道、妖門鬼派統統視其為邪魔,群起而攻,沒過多少年沉世淵弟子被屠滅一空。

    沉世淵覆滅後,天下修宗共議,干脆將養屍煉屍被列為禁忌之術,已絕他日有野心喪修重蹈沉世淵覆轍,再有修習之人一律誅殺無赦。

    如今世上再不見喪修,任誰都以為這門異術早就失傳了,蘇景可沒想到,在小師娘家裡居然有幸目睹大師娘是莫耶魔女,人人得而誅之;小師娘毫不遜色,喪修余孽,躲在離山東側試煉屍煞,一樣是個個人人得而誅之,又難怪蘇景會有感而發,嘆上一聲:都夠不省心的!

    意外十足,但也只是意外罷了。反正已經有了個邪魔大師娘,此刻再多一個妖佞小師娘,蘇景無所謂。

    正道人物雷動天尊湊上來,試探著問淺尋:“那這些屍煞的來源”

    “我是沉世淵的後人,不止養屍煉屍,采屍的法子也一樣是沉世淵的傳承。”

    雷動倒吸涼氣,與兩個兄弟面面相覷,哪還不明白對方的話中之意,三屍齊刷刷,抬頭去看蘇景。

    一向期做好人、願行善事的蘇景,聽說淺尋殺人煉屍之事卻無動於衷,雷動又去扯他袖子:“你倒是說句話啊。”

    蘇景笑了笑:“信不過小師娘,還信不過陸師叔麼?沒啥可說的。”

    果然,淺尋對蘇景點了點頭:“年紀輕輕,看事情倒還不錯。十二具屍煞生前個個該死,既然如此,死後也別浪費了。”

    蘇景忽然心念一動,一拍錦繡囊,砰砰砰地扔出一片屍體,問淺尋:“您看這些這些東西合用麼?”本來淺尋對蘇景扔出來的屍體並不在意,只是隨目一撇,可目光才一望過去就輕輕‘咦’了一聲:“你從哪裡尋來的它們?”

    真頁山城,喜袍喪物的洞穴中,十三具‘沒穿喜袍的喜袍鬼’。

    待蘇景說過十三具‘死鬼’的來歷,淺尋沒什麼表情地點了下頭,跟著探手向他的眉心按來:“莫運功,容我查探。”說著,把一道真元送入蘇景體內,游走於經絡來查探他的修為基礎。

    不久後,淺尋的眉峰輕挑,略帶意外:“邪煞陰風?從何而來?”

    蘇景沒提大師娘的事情,應道:“是一位親近前輩為我築基,著我與金烏陽火一起修行。”

    “陽火陰風、相輔互濟,很好,當真很好”淺尋沉默了好一會才再度開口,幾乎是毫無來由的,她給蘇景講起了養屍煉屍的基本道理。

    對應著修者境界,屍煞也由淺至深、分作十二品級,因傳說中的太古四大屍尊都喜歡居於高塔,所以屍煞的十二級別被喪修稱作十二重塔:

    茅、木、銅、金;

    魆、魁、魘、瑞;

    地、天、玄、堊。

    其中前八個境界,都是由喪修按照秘法施為,屍體並無神智,什麼都不用做也什麼都做不了,就躺在那裡被煉化就是了。但當第八重瑞屍煉化大圓滿,屍煞就會經歷‘悖生之劫’,一旦渡劫成功便能開生靈智。

    這便是說,從第九重‘地屍’開始,它們就懂得吞吐日精月華天地靈元、可以自己修煉,不再需要主人相助了,但伴隨神志而來的是主人對屍煞的控制也漸漸便弱。

    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手下越聰明主人就越不容易做,古時候凶猛屍煞反噬主人的例子也不是沒有過。

    說到這裡,淺尋伸手一指自己剛剛放出來的十二具墨甲屍:“我這些屍煞都是七重塔、魘屍,單打獨鬥的話,遇到普通的寶瓶境修士它們也有一戰之力,算是不錯了。”

    蘇景笑了,對淺尋道:“您客氣了,這豈止是不錯,簡直是天大的了不起了!”

    蘇景在殺喜袍鬼時遇到的那個涅羅塢真傳弟子啟巧,也不過是寶瓶境的修為,而堂堂天宗涅羅塢一共才七個真傳弟子。

    眼下小師娘的島子上,可就有十二具七重塔的魘屍!

    “它們受天資所限,七重塔已經是極致,沒前途了。”淺尋搖了搖頭,隨口應了句。

    島上有三大仙尊見多識廣,小師娘話音落下自有人給她出主意,大頭赤目先拔頭籌:“無妨,它們天資不行,你大可再去獵殺更凶猛的修士拿來養屍。”

    “以小師娘的本領,殺幾個如意胎、歡喜兒還不易如反掌?照我看遠游子也不在話下!”拈花根本看不出淺尋的本事,反正往高處說就是了,總不會得罪人。

    話都被赤目、拈花說了,雷動張著嘴巴愣了愣,臨時抻了個話頭,滿臉正氣的做補充:“殺之前還是要先查明,此人是否真的該死,若是便沒什麼可說的,若不是就再等等,不信他真能一輩子不做壞事。”

    可能是寂寞的久了,對三個自從現身以來就廢話連篇的矮子,淺尋並無厭惡,繼續搖著頭:“對修家遺蛻的煉化,屍門中早有四字定論:屍殺三品。煉到極致,還是會比生前低上三個境界。生前第四境小真一的修士,死後屍身至多只能煉成一重塔的‘茅屍’。”

    三個矮子點點頭,片刻後把賬目算明白了,又不約而同地吸溜涼氣:“這裡的十二個‘七重塔’以前都是第十境修家?”

    如此簡單加減題目,淺尋不予理會,直接去問蘇景:“如何,敢不敢修習煉屍之術?”

    蘇景如實應道:“沒什麼不敢的”

    話沒說完,旁邊的三個矮子就齊齊出聲喝止:“不可!”

    赤目雙眉緊鎖憂形於色:“禁忌之術你也敢學?小心將來人人喊打,嫌自己命太長麼?”

    蘇景拍拍赤目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又不是帶著屍煞出去招搖,學過了不讓旁人知道,又能有什麼危害。”

    拈花接口,不以為然:“學過了卻不能用,那還學他干什麼,你要實在閑得難受我帶你去逛窯子啊!”

    提到‘逛窯子’三個字,拈花容光煥發,眼睛亮得沒法說了。

    “小師娘面前不可胡說八道。”蘇景滿臉無奈,搖頭道:“不是不能用,而是不能隨便亂用,雖是禁忌之術,但到保命的關鍵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藝不壓身,煉就一門厲害手段防身總是不會錯的。”

    一旁的黃裙淺尋目光欣然,少年的一句話說到了點子上:禁忌之術並非不能練,只是不能輕易施展罷了,或者說只要不讓別人知道就成了。

    看似再簡單不過的關竅,但能輕輕松松就想明白這一重,顯出的卻是一份膽色,需知‘禁忌’兩字不是說笑,隨時牽扯著殺身大禍!

    和離山沈河、莫耶藍祈一樣,乍見蘇景的時候,淺尋也想不通陸老祖為何會把這個資質平平的小子收入門牆,可是接觸稍久便漸漸明白了

    沒人留意到淺尋的目光變化,病癆鬼雷動繼續勸說蘇景:“要說起來,這門本事也不是不能學,不過蘇鏘鏘,你不覺得這門法術的名字有些有些不對勁麼?我們三個是‘三屍’,你學煉屍之術,雖然不是一回事,可、可聽了還是別扭啊。”

    “想我三兄弟,自你降生以來,生死追隨不離不棄,與你同心同德、為你殫精竭慮,如今你卻要去修習煉屍之術,這讓我們情何以堪,讓我們如何能不傷心結郁。”

    蘇景眨了眨眼睛,愕然道:“這是說哪去了?”

    唉三屍齊聲長嘆,千言萬語融入無限唏噓中去了。

    “你們三個適可而止吧,殺你們或許不易,不過想要你們不死不活地受罪真不是什麼難事。”淺尋插口,清清脆脆地敲碎了三屍的唏噓。

    三屍同時冷笑,神情不屑,背負雙手邁步躲回了蘇景身後。

    蘇景這邊卻又話鋒一轉,對淺尋道:“煉屍奇術弟子敢學,但卻不想學也不能說是不想學,是學不過來了。弟子資質平庸,時間實在有限。”

    身懷金烏陽火和玉露金風兩門正法,第三境如是的修煉會平增一倍時間,而年前三個月的閉關清修幾乎徒勞無功,連一個穴竅都沒能打通,再跟小師娘去學‘沉世淵’的煉屍正法,真就是貪多嚼不爛了。

    淺尋的眼光仄仄,有些無精打采地望著蘇景,聲音全無波瀾:“若由得你挑三揀四,我又如何敢應你那一聲‘小師娘’。”

    蘇鏘鏘愕然:“不學不行?”

    淺尋目光慵懶,靜靜看著蘇景,不作答。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39 PM


    第八十一章 一百一十二年為限


  “不是。”蘇景直想甩手:“我是給您拜年來的而且師叔的意思,也只是讓我跟您習劍”

    “劍我會教,煉屍法門你也一樣要學。”淺尋淡淡應答:“陸崖凡事都要講機緣,你吃到那個饅頭,便得了從我這裡習劍的機緣;而你帶了十三具‘鬼身’前來,便是你要修習煉屍的機緣了。莫再多言,既然來了你就要明白,學或不學都不是你自己能做主的。”

    淺尋不再廢話,轉回原題繼續講道:“屍殺三品,狙獵修士來煉屍雖是提高實力的捷徑,可是仍沒辦法煉出極品。想要煉出驚世之煞,非得找到逆乾坤倒天輪的好屍才行,這不是努力就能有所得的事情,得看造化。”

    說著,淺尋稍稍加重了些語氣,素手輕點蘇景:“你就得了這一重造化。”

    即便不想學,但非學不可時蘇景仍會全力以赴,聞言若有所悟:“您指的是我得來的這些鬼身?”

    “不錯。”淺尋點頭:“十二重塔的最後四重,地、天、玄、堊,說得不止是屍煞的力量境界,另外還各有其意,其中‘地’為地養、天為‘天煉’。九重塔的地屍,非得經過經過至陰的地煞氣脈滋養、重塑陰身不可。”

    淺尋暫時收聲,容蘇景思索一陣,她才繼續道:“那個喜袍喪物非同凡響,它給自己打造的鬼身,皆由陰氣地煞所煉,正扣合地屍祭煉之道。但它不是煉屍,而是為了給自己凝造鬼身,是以你這十三具‘死鬼’並無靈智”

    道理並不深奧,可是越說就越拗口,淺尋的性情清冷,懶得仔仔細細地去給蘇景解釋,干脆直接給出答案:“你不妨這麼想,一具凶猛善戰的九重塔地屍,被人打散修為與靈智,但軀殼完好無損。你的十三鬼身,便是這樣的情形了。”

    “高深修家因故修為散盡,只要身體與經絡完好,再重頭修煉起來,進境或速度都會遠超從前。這些屍煞也是一樣的道理,祭煉起來事半功倍。若肯花些心思,把它們煉化成真正的‘地屍’絕非難事!更難得的是十三喪身成形於陰脈,就煉屍而言前途不可限量,說不定它們真能攀上第十二重塔,成就絕世堊煞。”

    情不自禁,蘇景喘了口大氣,這筆賬再好算不過了,不奢求它們能煉到堊煞境界,只要能煉成九重塔地屍,在實力上就相當於如意胎的大修家了,而且是十三個。

    說到這裡,淺尋把話鋒一轉,反問蘇景:“你覺得,煉屍之道到底是什麼?”

    問題虛無縹緲,但蘇景心思靈活,思索片刻就找到了方向,又再細細想了一陣後回答:“是術。算是鬥術也是器術論到根子上,和學劍、祭煉法寶差不多。”

    煉屍未成禁術前,喪修是修行世界中的一個流派,可是就算把屍煞煉成了神佛金仙,又和喪修本人又什麼關系?那便只有一個解釋了:煉屍僅僅是‘術’,是用來保護自己、爭奪資源的手段。

    “答得好。”淺尋輕贊了一聲:“煉屍只是術、是喪門弟子的自保手段,會如此只因術從法中生:喪修修習的正法是冥火、陰炎之類,正好能夠用來煉制屍煞。”

    聽到這裡蘇景面露徹悟之色,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她施禮:“多謝您傳我煉屍之術,之前是弟子見識淺薄,小師母萬勿見怪。”

    出乎意料的,淺尋忽然笑了起來,毫無征兆、如此突兀,就那麼一下子,凝結在她身上仿若千年寒冰的殼子散去不見了:“是個聰明後生,難怪他看中你。”

    短短的十二個字說完,她的笑容也隱去了

    光熱始祖,陽火金烏。這世上所有的火焰,都是自陽火脫變而來,反過來也是一樣,各種火焰能夠做到的事情,金烏陽火萬全能夠勝任,甚至還能做得更好,早在青燈境時陸崖九就和蘇景確認過此事了。

    有金烏陽火,蘇景根本不用再去修喪家的正法冥火,只要修術、學習該如何控制火焰去煉化屍煞便足矣。

    這一來事情豈止簡單了百倍。

    說穿了,蘇景煉屍不過是多掌握一門有關陽火的運用罷了。

    淺尋則接著說道:“豢養屍煞,煉為主、洗為輔,前者不必多說,後者要借靠充沛水源,便如我煉出的這十二具七重塔,整整一座湖泊都被我作洗屍之用。自古以來,喪修煉屍大都是這般做法。不過也有例外的。”

    “沉世淵之所以比著其他喪門更強,除了殺修采屍之外,還因為我家祖上找到了更好的‘洗屍’手段:在我家所在山坳深處,有一只風洞深不見底、直連幽冥,陰風終年鼓蕩不休,先祖研創出陰風洗屍的辦法,效果比起用水要更好得多,可惜啊,沉世淵被各派聯手剿滅時那只風洞也被毀掉,我這個後人空有其法卻無以施展。”

    話說到這個份上,淺尋的‘非學不可’就再明白不過了

    不知是憚於淺尋的威嚴還是真心覺得此事不錯,三屍的口氣全變了。赤目搖頭晃腦:“蘇鏘鏘有金烏陽火煉屍、有玉露金風洗屍。更難得的是他還有十三具‘地屍’品階的鬼身。”

    雷動滿臉感激:“難怪小師娘說蘇鏘鏘有了煉屍的機緣。”

    拈花摩挲肚皮:“若他不去修習煉屍法門,簡直天理難容了!”

    逼迫蘇景修習喪家手段,淺尋說的冷清、做法霸道,但這又何嘗不是來自‘小師娘’的厚重賞賜。

    淺尋把一塊玉玦放入蘇景手中:“煉屍的法門盡在其中,你何時開始修習、祭煉我不過問,以一百一十二年為限,十三鬼身至少要煉至五重塔魆屍。”

    拈花納悶:“怎麼還有整有零的?”

    淺尋不應,反正規矩由她來定,想多少年為限都是她說了算。

    赤目多嘴,也反問道:“若未能煉到呢?”

    “那就准備接我一劍。”輕飄飄的回答中,淺尋起身走向小院,頭也不回的吩咐道:“今晚便是如此了,都早些休息,明天一早聽我講劍。雖未采劍,但劍術可以先學。”

    將進門時淺尋似乎想起了什麼,轉回頭問蘇景:“湖裡那條泥鰍是你的手下麼?若是的話就把他喚回來吧,凝翠泊是洗屍池,逗留久了對它妖身有損。”

    蘇景都把小泥鰍給忘了,聞言趕忙催動大聖玦召喚裘平安,不久之後一陣水浪波蕩,小泥鰍跳上小島,東北腔十足對蘇景大聲道:“啟稟主公,這湖裡有古怪!你沒下去不知道,你猜咋的,鬼氣繚繞陰寒陣陣,那家伙,我跟你說”

    蘇景一揚手把他收進玉玦,讓他跟烏鴉衛說去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寂寞秋水 於 2013-2-18 10:18 PM 編輯

    第八十二章 三屍留下


  歪歪斜斜的百多根金紅大柱,空空蕩蕩的八祖道場光明頂。

    劍尖兒劍穗兒手中抱著些替換下來的雜物,從蘇景所居的小院中退出來。蘇景不在,三年沒回來了,但是光明頂日常勤雜,雙姝還是一絲不苟的照料著。

    “你說,師叔祖去哪裡了?”劍穗淺淺嘆了口氣:“他走前說是要出山去給一位長輩拜年誰家拜年要用這麼久?”

    劍尖兒搖頭:“這位師叔祖啊,回山沒多久就跑進虛空裡,一下子游蕩了八個月,好容易逃回來,沒能安穩幾個月,又跑走不見人了。這次更離譜,整整三年沒見人,連消息也沒傳回來一個字。”

    劍穗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著姐姐:“提及師叔祖時,眉鎖輕愁目帶春色,小妮子到底動了什麼心思,還不給本座從實招來。”

    噗嗤一聲,劍尖兒笑了:“不知道是哪個小妖孽先提起師叔祖的,如今卻倒打一耙,這可算是做賊心虛麼?”

    “大膽,敢罵本座是小妖孽,不讓香一個,本座跟你急。”你親親我、我親親你,這套把戲兩個丫頭從小玩到大,很快就笑嘻嘻地鬧成一團。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蘇景正在凝翠泊湖心島辭別小師娘。

    當初蘇景來凝翠泊只為拜年、盡上晚輩的一分心思,可做夢也想到,淺尋在傳他喪修煉屍法門後,又強留了他整整三年,直到今日才放他離去。

    不止被禁足於小島,還被禁止修行陽火、金風以及其他任何法術,一千零八十個日日夜夜,除了必須的休息和調整之外,所有時間都在學劍。相比於正法破境,其他一切都是輔助小道,以蘇景的修行資質而言,這三年的確有些耽擱不起,只是小師娘那份冷冰冰的霸道,又哪有蘇景討價還價的余地。

    不過蘇景沒有怨言又怎麼可能會有怨言呢?能隨淺尋習劍,這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天大福緣,更何況蘇景自己對劍術也充滿喜愛。淺尋教導嚴厲,這三年學劍的日子著實不好過,可蘇景卻始終興致勃勃。

    唯一美中不足僅在於小師娘的漠然,蘇景練得好她不賞也不笑,蘇景練錯了她必罰卻不怒,這冷冷清清的女子,似乎天生不曉得情緒為何物。

    相處三年,從未有過半分顏色,此刻蘇景向她辭別時,淺尋依舊如此,素手一揮把蘇景扶了起來,淡淡道:“他沒看錯,你學劍的資質很很好。本來我以為要用十二年次才能做成的事情,沒想到你三年就完成了。而且比我以為的樣子還要更好得多的。你去吧,記得以後沒事少在往我這裡來,三屍先留下。”

    旁邊的三屍聞言,臉上的笑聲頓時僵硬了。

    這三年裡三屍也被淺尋強留凝翠泊習劍,以雷動等人的性子,沒珍饈沒寶貝沒大屁股小妞的日子簡直生不如死,本以為此刻終於熬出了頭、能跟著蘇景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不成想淺尋竟還不許他們走。

    三個慾望靈怪,受天命所限不能修習法術,但他們是不死之身,又擁有和本尊一樣的力氣,練劍在合適不過;更妙的是他們三個同出一體心有靈犀,天生就有修習精妙劍陣的好本錢。淺尋想要把他們調教成才、讓他們將來能成為蘇景的助臂奧援,短短三年可遠遠不夠。

    話說完,淺尋不再理會蘇景,也沒去看三屍一眼,轉身回去了自己的院落。與莫耶藍祈不同的,見到與那個故人有關的蘇景時,淺尋不激動、不失神,就那麼冷冰冰地把自己能做得都做到最好。

    但很快淺尋又回到院門口,很有些突兀地問蘇景:“你有女人了沒?”

    蘇景愣愣要搖頭,淺尋淡淡道:“女人,有三份顏色,便有七分毛病。你要牢記這句話。”完全莫名其妙的叮囑,之後她回到小院再無半字。

    蘇景囑咐了三屍幾句,最後對著小院深深一禮,火翼展開騰空而去

    七天之後、子夜時分,三屍所住的居屋之內,矮子們互相換了個眼神,最後隨著雷動天尊用力一點頭,三屍齊齊躍起,一個以頭搶地、一個揮首撞牆、一個猛衝向柱!

    ‘自殺’是三屍逃跑的不二法門,又狠又快,眼睛一閉再一張就能回到本尊身邊,三屍都准備好了,哪怕惹蘇景發怒他們也不肯在這座小島上多待了,天天學劍這是人過得日子麼?

    只是這次沒有頭顱爆裂的悶響,本應堅硬的地面、石牆、大柱竟然變成了軟綿綿的稀泥,三屍的腦袋各自陷於‘淤泥’無法自拔,雙手亂揮雙腿亂蹬,死活也掙扎不出來,最慘的莫過於大頭赤目——他是以頭搶地的那個,此刻就是個倒栽蔥,四肢全無著落

    “這是淺尋的法術,她料到咱們要‘死遁’?”雷動的聲音從石柱中傳出,枯瘦的雙手猶自用力,撐著柱子想把腦袋拔出來。

    不等另外兩人回答,淺尋的說話聲就清清淡淡的響起:“天亮時法術不解自消,到時候你們便可出來。天晚了,早些睡。”

    又是七天過去,三屍各自拿著一把劍,在小島的空地上有模有樣地揮舞,耍著耍著,赤目忽然低叱一聲:“動手!”

    三屍手中劍勢陡變:雷動劍刺赤目心窩、拈花橫斬雷動咽喉、赤目猛扎拈花眉心。

    劍光閃爍,每人都確定自己擊中目標,心中盡做大喜,這次總算是成功逃脫了,可還不等臉上現出笑容,雷動與赤目猛地醒悟:怎麼不疼呢?

    隨即慘叫聲響起——拈花哇哇喊疼。另兩個渾人眨了眨眼睛,跟著異口同聲驚呼:“見鬼了!”

    不知怎麼搞的,三把明晃晃的長劍,全都插在拈花的肚皮上,連拈花自己的劍也不例外。要知道三屍都是侏儒身材,腿短手短,憑著拈花的胳膊就算他想倒轉長劍扎自己的肚皮也做不到,這可不是見鬼了麼?

    拈花中了三劍,但劍劍偏離要害疼得要死偏偏就是死不了。

    不知何時,淺尋出現在的不遠處,身體斜依一棵梧桐樹,對三人道:“再想別的法子吧。”

    三屍體質特殊,傷愈奇快,再七天後拈花又復生龍活虎,這次不再遮遮掩掩,他帶上另外兩人大搖大擺地直接去找淺尋‘談判’。

    行走之際赤目還有些懷疑,問拈花:“你說的那招當真能好使?”

    拈花森森冷笑:“我是何人?主掌色慾的天靈上神!天下女子的心思,便如我自己的掌紋一般清透,豈有我對付不了的女子!”

    說話之間三屍走到淺尋門口,拈花一點不客氣,開門見山道:“你若不放我們走,我便要脫衣服了,我們三個都脫!”

    淺尋稍顯納悶:“脫衣服?”

    “不錯!若不放行,從此以後你家小島上便會多出三個赤條條的大男人,成天跑來跑去,光著屁股練劍”

    不等拈花說完,淺尋就一點頭,打斷:“明白了,脫吧,無妨。”她不側頭、不回避,就那麼望著拈花,目光平靜且懶散。

    拈花仔細打量了淺尋片刻,沒脫衣服,而是問道:“我錯在何處?”到底是主掌色慾的靈怪,能看得懂女子神情,拈花看得出對方是真格不在乎自己的威脅。

    “沉世淵的弟子,若連一塊布都看不穿,也就不用去和屍體打交道了。”淺尋如實回答。

    拈花恍然大悟,冷笑了一聲:“你讓我脫我偏不脫,走了,練劍去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41 PM


    第八十三章 少年鋒利


  三年不見,離山依舊,和蘇景離開時沒有絲毫變化。沈河真人還沒回來,不知他遇到了什麼麻煩,不過每個月他都傳訊回來報上一聲平安,憑著他的本領,旁人也實在不用擔心什麼。

    蘇景回山算不得什麼大事,可他的輩分擺在那裡,山中重要人物都過來打了聲招呼。用了小半天的工夫把這些同門寒暄一一應付過去,蘇景閉門謝客,重拾‘耀世天靈’、再次開始如是境的修行。

    黑風煞主動請纓,離開大聖玦來到光明頂為主公護法,大黑鷹忠心耿耿,該他做好的本分絕不會有半點含糊。

    小泥鰍裘平安也跟著一起出來透透氣,兩大妖奴守在小院門口,坐了一陣裘平安無聊起來,開口道:“黑哥,我聽那些烏鴉提到過,咱家主公是兩門道法同時修煉?”

    待黑風煞點頭後,裘平安撇了撇嘴吧:“就主公那根骨、資質,還兩門功法一起修行?”

    背後指摘主上是妖奴的大忌,不過東北妖怪性子直,想說啥就說啥。

    見黑風煞不開口,裘平安也不當回事,自顧自地說道:“兩門功法並修,習有所成法術威力大增,這是沒錯的,可是莫忘了修行用去的時間也跟著翻倍,自古以來,能修得不同法基於一身者,莫不是驚才絕艷之輩,咱家的主上啊我覺著這事整瞎了。”

    大黑鷹搖了搖頭:“你有所不知,主公的風火雙修是經高人指點,兩道元基相生相濟,彼此補益。破境小真一之前的確會用去兩倍的工夫,但之後,風動則火生、火起則風至,就再不會耽擱時間了。”

    裘平安眼睛一亮:“還有這等奇妙事情不過就是小真一之前,耗用兩倍時間主公也受不了吧?”

    “受不受得了,不是咱們能擔心的,主公自己心裡有數便是。”說著,黑風煞面露微笑:“你追隨主公時候尚短,還不曉得他的性子。他這個人做事情,要麼不做,要做便做到最好。平坦大道通山腰、崎嶇小路抵山巔,他就一定會選那條小路的。”

    “這腦子裡想得都是啥玩兒啊。”裘平安嘿嘿嘿地笑,壓低了些聲音,原來他也曉得數落主人得小點聲:“崎嶇小路是能通達山頂,但爬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若是死在了半路上啥景色可都瞅不見了,還不如選那條平坦路,至少還能到山腰去瞅瞅。”

    黑風煞平時少言寡語,但他心裡有數,看事情比著東北泥鰍明白多了,繼續搖頭道:“所以說老弟還是不曉得蘇景的性情,他寧可死在險路上,去博一個登頂的機會,也不願只去山腰,你說他傻,他卻覺得這樣才是爬山嘞。”

    說完,黑風煞把話鋒一轉,不肯再去評論主人,兩個妖奴換過了話題,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轉眼兩天兩夜過去,耳聽得小院裡傳出動靜,裘平安笑了句:“主公練功暫歇。”起身推開院門去看蘇景。

    陽火、金風,兩道元基輪流運轉大周天,以蘇景現在的程度,至多修煉二十幾時辰就是極限了,由此他的閉關,只是不理會外事,並不是凡人想像的那樣入定幾十幾百年紋絲不動。

    草草吃過些東西,蘇景連衣袍都不曾脫掉就一頭倒於榻上沉沉睡去。兩個妖奴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不料才離開院子還沒來得及關門,忽然又聽到屋中傳來‘鏘’的一聲輕鳴。

    黑風煞與裘平安不敢怠慢,重返屋中探看主公,蘇景不知為何又坐起身來,手中正橫著一柄長劍,之前那聲輕響就是長劍出鞘時的嗡鳴

    妖奴認得這把劍,是淺尋贈給蘇景的。普普通通的長劍,凡間就能買得到,三十兩銀子一柄。

    裘平安皺了皺眉頭,正要開口問一聲‘還不睡你干哈呀’,黑風煞手疾眼快,及時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時傳音入密:“莫打擾,主公並未醒。”

    准確說蘇景不是未醒也不是沒睡,他現在的狀態,非修煉過金烏真策之人很難理解:烏眠於心。

    心眠而身醒。

    凝翠泊三年時間,夠不夠養成一個習慣,讓蘇景再睡夢中不自覺就發動‘烏眠於心’、拔劍出鞘?會如此或許和剛剛過去三年日夜不休的習劍有關,但更重要的是蘇景喜歡劍,他痴迷於劍。

    此刻的蘇景變了模樣,往日裡無論醒時或夢中都掛在臉上的微笑不見了,長發垂於肩、神情漠然且肅穆,腰身筆直正襟危坐。

    烏眠於心讓人處於特殊狀態,蘇景的神情也會因此而更改麼?無關的,會有這樣的變化僅在於:一劍在手。

    到現在為止,蘇景甚至還不會一招劍法,因為三年的辛苦修煉,學習的並不是什麼劍術劍法,而是劍意仁見仁智見智、無法言喻卻直問本心的,劍意;讓妖更妖魔愈魔、讓仙佛永念慈悲、讓心性變本加厲的,劍意。

    即便現在蘇景清醒,他也未必能明白講出自己養下的劍意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它太玄虛、難以言辭形容,但說不清不代表它不存在,當劍鋒於執掌,銳意便自然湧起於心胸,這便是蘇景的劍意。

    劍在手,心頭銳,這便是少年鋒利!

    不曾起身舞劍,不曾縱躍撲擊,蘇景坐於榻上,靜靜把玩著長劍,偶爾歪歪斜斜地刺出一劍,繼而微微側頭,好似思索著什麼。身雖醒可心已眠,自然不可能再思索揣摩。與思慮無關的,他只是在感受,以身體去感受手中長劍。

    良久,長劍還鞘,蘇景仍不睡不醒,又取出了九十九只劍羽,繼續著他的‘感受’。

    把玩劍羽時,他的神情又有了些許變化,之前的銳利蕭殺減弱少許,但威嚴煌輝氣度更盛

    一天之後,蘇景真正蘇醒回來,略作准備後又催動陽火、金風,繼續第三境的修行。

    如此,兩天靜心凝神專修正法、一天金烏於心感受劍意,往復不休,蘇景把自己困在光明頂,再不理會其他事情。

    不知不覺裡一年過去,三百六十一處穴竅依舊沒有松動的跡像,修行事急不來、何況著急也沒用,這條路上計較的不是得失,而是‘耐不耐得住’,這一重早在青燈境時陸崖九就已經給少年點透,是以蘇景平靜得很,認認真真地修煉,心境並無半點松動。

    直到一次,金烏陽火受心意催動,緩緩游走於經絡,一個大周天尚未完成,蘇景只覺左額角突兀跳了幾跳,繼而一陣輕風拂來,仿佛額頭破了個窟窿似的,那風兒真就從‘外面’一路吹拂著、流淌著,自額頭直入體內,游走於四肢百骸,讓他遍體清涼說不出得清朗舒爽。

    不是風,是天地間的靈元;不是額頭穿洞,是一條‘氣路’開通!蘇景欣喜異常,又怎會不明白,自己終於打通了一枚穴竅!

    內視中清晰可見,金紅色的陽火精元化出一線直衝左額角,與開竅處跳躍不休,最終化作一滴炎熔,以極難察覺的速度緩緩的旋轉起來,而它每旋轉一周,就是這道‘氣路’的一次吐納,就是蘇景修為的一絲增長。

    但是剛剛開通的這枚穴竅,並不是三百六十一處大穴之一。

    在如是境修行中,要打通的三百六十一處大穴,指的是任督二脈、正十二經與奇經八脈上分布的重要穴位,每一穴都記錄在冊有案可查。而人身結構何其復雜,除了這三百六十一處已經為世人探明的主穴之外,另外還有無數無名穴道。

    這些無名穴道不定、無應甚至都沒有固定的位置,它們真實存在,可是全無表像難以察覺,這一類穴位有個統一稱呼:阿是穴。

    蘇景這次打通的,就是一枚阿是穴。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42 PM


    第八十四章 賀喜我主


  在中土的醫經、武典中,阿是穴的地位遠不如三六一主穴來得重要,但是對於如是境的修行來說,被打通的阿是穴明明白白也是一條‘氣路’,在吐納天地靈元的效果上,與正穴主竅沒有絲毫的分別。

    由此這鑄就靈基的如是境,也是對日後修行成就影響最最重大的築基境界。要知道,打通三百六十一處主穴是如是境破關的標准,但並非全部,更不是圓滿再好算不過的一筆賬,於正穴之外,每開一個阿是穴便會多出一條氣路,修煉的效率、吸斂吐納天地靈元的效率自然相應提高。

    陸崖九給蘇景講過,他在如是境的修行中,另外打通了三百七十七枚阿是穴。換個說法便是陸崖九比起那些普通修士,多出一倍有余的氣路,身體吸收‘養分’的速度也要快出一倍有余!

    當時老祖面露笑容目蘊得意,顯然是個了不起的成績了。

    只是阿是穴游走不停隱藏難見,根本沒有一個確定的辦法能將其打通,這種事說穿了和撞大運差不多,修家省心得很,干脆將其歸入‘天資’。

    一般來說,在如是境的修行中能‘順帶’打通百枚阿是穴,就是很不錯的天分了;想陸老祖那樣一口氣打開近四百枚阿是穴,簡直就是奇才鬼才

    阿是穴,開一竅。

    蘇景長長呼出一口氣,按下心中的歡喜,秉心入靜繼續催動真元。十天之後,左尾指的末節輕輕跳動,又開一處阿是穴,不過這次是金風開殼,一團風行真元駐竅;再十天,陽火又破新竅,依舊阿是穴;仍是十天,金風也打通新竅到現在蘇景也能想通,之前一年的修行並非徒勞無功,而是在‘溫養’,待火候到時穴竅自然一個接一個的開通。

    之後蘇景修行進境異常未定,十天開一竅幾乎從無變化,一個月下來穩穩當當打通三竅。

    山中無日月,轉眼四年流過,蘇景周身上下已經打通了近一百五十枚穴竅,進境不可謂不快,但他打通的無一例外都是阿是穴,正穴大位仍無一松動。這其間雙姝偶爾會來光明頂探望,兩個丫頭關心師叔祖,每次來都會訊問他的修行進境,蘇景懶得多做解釋,沒提阿是穴的事情,只說大穴一個沒打開。開始雙姝還勸他耐心,蘇景倒是真挺耐心的,就是到了後來見他五年還未開一竅,倆丫頭都急眼了

    這一天黎明時分,蘇景休整完畢正要再度行功,突然大聖玦中鼓聲隆隆,蘇景催動令牌放出擊鼓傳訊的烏上一夫婦,問道:“何事找我?”

    烏上一一個頭磕在地上放聲喊道:“賀喜我主!”

    烏下一跟著夫君一起跪,大聲附和:“齊天大喜啊!”

    以烏鴉衛那麼滑的舌頭,只這一句之後兩口子居然收聲了,嘴巴用力閉著、看他的神情簡直忍得比死還難受,愣是不再說話,足見他倆有多想蘇景能追問一句‘喜從何來’。

    “喜從何來?”蘇景湊趣。

    烏上一如釋重負:“回稟我主,您老賜下的《金烏九劫兵策》,烏鴉衛日夜操練不敢怠慢,今日終於突破關口,練就第一劫殺陣!”

    道兵訓練初有成就,這倒當真是個好消息。

    烏上一的眼中帶著濃濃欣喜:“主上有所不知,自從咱們四十九對比翼雙鴉追隨麾下,咱們這心裡始終不是個滋味”

    夫君的話說得有歧義,烏下一急忙插口解釋:“您老莫誤會,不是說您不好,正正相反的,您老對我族大恩如天,對我們這些妖奴武士也無比照顧。”

    烏上一用力點頭:“心裡不是滋味是因為咱們總覺得自己沒用,修行差勁武藝低微,您真要遇到厲害敵人,咱們幫不上忙啊!”

    烏下一攤開雙手,嘆道:“誰說不是呢,咱們沒用,遇到敵人只能吵架不能打架,心裡慚愧地吃不香睡不熟,恨不得能趕快修煉出些成就報效主人。”

    烏上一隨媳婦沉沉一嘆,跟著重新轉回喜色:“如今便好了,烏鴉衛有了本事,若再有宵小之輩與主上為難,只要您老一聲令下,無論是吵架還是打架,屬下萬死不辭!”

    蘇景大聖玦一揮烏鴉衛盡出,鴉裔天生愛說話但心眼不呆,曉得主人喚大伙出來是為了什麼,當下顧不得聒噪,迅速踏入陣位准備為蘇景演練剛剛練好的第一劫殺陣。

    但殺陣發動在即,陣眼上的烏上一又面現猶豫,問蘇景道:“主上,這裡是師祖爺爺的道場,雖然就剩下些柱子了但是打壞了柱子也是不妥的,這陣法威力了得,能把黃風大王和他七個手下一起轟成渣子。”

    蘇景笑而搖頭:“放心吧,這些柱子轟不壞,當曉得師父他老人家狂躁之下都未曾”說到這裡,蘇景忽然皺了下眉頭、收聲了。

    當年陸角八突然發狂,他是什麼樣的修為?狂躁出手的威力可想而知,就算是一座銅精鐵髓的大山也會被砸塌了,將一座大殿夷為平地毫不稀奇,可是這些柱子呢?

    一百七十七根大柱歪歪斜斜,足見陸角八瘋癲時也曾對它們出手,但它們僅僅是歪斜而已,無一損毀無一斷裂、不見掌印劍痕,充其量只留下些斑駁痕跡。這些柱子到底是由什麼鑄成的,怎麼會如此結實,連陸角八全力轟擊都奈何不了?

    蘇景來到光明頂的時間不短了,只是宮殿不見、大柱猶存是廢墟遺跡中本就該有的模樣,所以他也沒有多想什麼,直到剛剛提到此事,他才恍然生疑。

    雖有疑惑,但柱子和現在也沒什麼關系,蘇景暫時將其放到一邊,傳令烏鴉衛演練大陣。

    來自金烏萬像中的道兵真法威力自不用說,而《金烏九劫兵策》並非單純的合擊戰陣,這門兵策是豢養、訓練道兵的法門,具體落到烏鴉衛身上,干脆就是他們的修煉功法。

    如今四十九對比翼雙鴉不止能發動一道犀利殺陣,各自也都有了不錯的陽火元基,比起蘇景剛剛突破第二境時相差不遠。

    探明烏鴉衛的陽火修為後蘇景心念一動,招呼鴉裔齊齊坐好,蘇景再傳兩道正法:

    專做煉器之用的《金烏小煉世》,以及《三這三那訣》的下半重‘打鐵法’。

    兩門法術,前者只是運氣之法,體內陽火精元達到標准即可行功;後者更簡單,就只是敲敲打打的手段,沒用多少工夫烏鴉衛就修習熟練,跟著蘇景美滋滋地取出自己尚未煉化萬全的那九十八根劍羽分發下去,最後隨著小主公一聲令下,烏鴉衛們齊齊返回大聖玦洞天,幫他煉化劍羽去了。

    烏鴉衛的妖力比起蘇景依正法修成的陽火精元要遜色的多,不過人多好辦事的道理絕不會錯的,四十九對比翼雙鴉分九十八根劍羽,剛好一人一根,煉化起來就算再怎麼耗時漫長肯定也比著蘇景一個人對付九十八根劍羽要省心得多。

    打發了烏鴉們,蘇景端坐入定開始行功,和往時一樣風、火兩道真元輪流運轉,直練到心神疲倦難再之稱才告停歇,正想要倒頭睡下,不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納悶中蘇景起身走了出來。

    光明頂上來了不少人,黑風煞正橫眉立目地攔在門口,不許他們進門打擾蘇景。裘平安剛好幾天前從大聖玦中出來,此刻站在黑風煞旁邊,操著一口東北話給同伴幫腔。

    大黑鷹一貫黑口黑臉,但並非不分好歹之輩,此刻之所以態度陰冷語氣不善,主要因為來的客人不討喜:離山界內修為第一人,長老任奪。

    刑堂長老龔正隨任奪一起前來,在兩個長老身後跟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背著口劍、看五官長相與任奪頗有相似之處,多半是他不知多少代的玄孫。

    除了最前面的三個人,還有不少內門弟子,統統都是九鱗峰門下。

    蘇景拍了拍兩個妖奴,示意他們稍安勿躁,隨即望向任奪:“找我何事?”

    任奪草草一禮,說道:“真傳弟子得同輩敬仰、長輩寵厚,但也因此會平生驕氣,反倒耽擱修行、辜負師長一片苦心。為免此情形,九位師祖在時曾定下規矩,無論哪一峰長老,只要覺得真傳弟子修行或德行有虧,均可向這位真傳提出一次考教。”說著,他轉目望向刑堂龔長老。

    龔長老對蘇景點了點頭:“確是有這樣一條門規。”

    不用問了,任奪矯情門規的本事一流,刑堂長老也沒法子,被他拉來做見證。

    稍加停頓,刑堂龔長老又繼續道:“真傳弟子修行程度不一,門內能者提出的考教也不能無邊無際,點下的題目當要合適才行,若是刻意刁難,本座必不應允。”話是向著蘇景講得,卻是說給任奪聽的。

    蘇景大概弄清了是什麼事,望向任奪:“任長老覺得我有虧真傳弟子的身份?”

    任奪一哂:“算算時間,自小師叔突破寧清至今,差不多九年了。百多個月裡,你連一處正穴大竅都未打通,是否有虧真傳兩字,還用我再說麼。”

    修行高人法眼如炬,蘇景打通多少正穴大竅,任奪一凝神就能夠看穿,但阿是穴沒有顯像,就算神仙也看不出這種穴竅的開啟。

    蘇景一點頭,沒去辯駁什麼,繼續追問道:“考教的話,過關怎麼說,不過又如何?”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43 PM


    第八十五章 立於不敗之地


  “不過也無妨,”任奪冷冰冰地接口:“只是若不能過關,我以為,小師叔至少要檢討下自己了,九年修行連一個大竅都未打通,小師叔或無所謂,離山的臉面卻有些受不得!”

    蘇景睡眼惺忪,事情再明白不過......沒事找事的任奪。

    揉了揉眼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蘇景對任奪道:“要怎麼考你說吧。”

    任奪伸手一指跟在身旁的那個少年弟子:“我的題目,便是這個晚輩。”跟著他又那個少年喝道:“還不上前向長輩見禮。”

    少年弟子走上兩步,依著身份一絲不苟地對蘇景行晚輩大禮:“弟子任疇乘,拜見師叔祖。”

    任疇乘,內門弟子,名不見經傳,七年前被任奪收入九鱗峰。

    起身後任疇乘繼續道:“啟稟小師叔,弟子入門一年後,得恩師相助,突破寧清跨入如是境,至今六年有余,卻連一個大竅都未能打通。”

    恭謹語氣中還帶了些訕訕、帶了些羞赧,無論怎麼聽,這個任疇乘都規矩得很。

    蘇景笑了:“原來咱來一樣,但我是九年不通竅,你才六年。”

    任疇乘苦笑著:“主要還是因為弟子性情浮躁,積累下一點元基之後,看什麼法術都覺得有趣,都忍不住去學,犯了貪多蕪雜之忌,以至修行進境停滯不前,弄得自己樣樣都會卻樣樣稀松。”

    蘇景饒有興趣:“都會什麼,說來聽聽?若真有趣我也去學。”

    “您老快別挖苦我了。”任疇乘的臉都紅了,一副無地自容的模樣,但他的話依舊說得穩穩當當:“弟子自己最得意的,是劍術和煉術,另外機緣巧合裡,還養下了七十七頭紅鯉道兵,恭請師叔祖從這三門小術中挑選一道,指教弟子。”

    題目終於亮出來了。

    蘇景只是個三境修士,就算任奪想刁難他也不能把題目難度挑得太高,否則公正何在?派這個任疇乘來剛剛好,入門更晚、與蘇景同境、而且還是請他三術擇一,這樣的話如果蘇景仍是輸,臉面就真丟到鞋底子上去了。

    至少看上去,這場考教沒有刻意為難蘇景......

    蘇景想了好一陣子,好像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後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剛剛還在行功,身心俱疲,須得休息調養一天才能應下考教。”

    “師叔祖說笑了,您曾追隨陸九祖身邊、又得八祖衣缽真傳,就算有些疲憊,指教弟子也綽綽有余。”

    蘇景搖頭:“哪裡是說笑,當真疲憊不堪,站都站不穩又如何能施展法術。”

    任疇乘措辭恭敬卻毫不退讓:“師叔祖是前輩高人,應付我又哪用專門做一次休養。隨意指點一二便夠弟子終身受用。”

    此子說話時笑容真摯,卻是個厲害人物,優勢總是越大越好,他要求勝,只要是利處便要全力爭取。

    蘇景才不受他言語所激,反正就要回去睡覺、明天再比,說著說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隨時都會睡倒了似的。

    兩人都不退讓,這樣的扯皮爭執哪有盡頭?最後還是任奪不耐煩了,咳嗽一聲插話道:“這便請小師叔去休整調養,一天光景,弟子們盡可等得。”

    說完,任奪當先盤腿坐倒:“弟子在此等候,明日此時,恭候師叔祖法駕入試。”

    任疇乘也不再說話,與其他九鱗峰弟子一起,整整齊齊地坐在師父身後,刑堂龔長老皺了皺眉頭,但也沒多說什麼,蘇景如願以償轉回屋去睡覺,經過門口時對自己的兩個妖奴笑道:“不用守門了,有九鱗峰的高手相護,不會有不妥。”

    回了屋蘇景真就一頭睡下了,兩個妖奴去了另間屋子。裘平安是急性子,不等落座就問黑風煞:“黑哥,你看咱家主公這次能贏不?”

    “劍、煉、道兵三術選其一,主公的金烏陽火天下一絕,正和淬煉之道;烏鴉衛也爭氣,剛剛突破關口煉成了一劫殺陣,威力非凡。倒是劍術,雖然之前在凝翠泊隨小師娘習劍三年,可主公煉就的只是劍意,現在用來相鬥,怕是略嫌不夠。”

    裘平安點頭:“就是說不能選鬥劍,煉術和道兵咱都能贏?”

    “也不敢這麼說,”大黑鷹皺起了眉頭:“任奪到底是逍遙境的大修,他的安排絕不簡單,若沒有必勝把握,他又怎麼會把任疇乘派出來。”

    裘平安有點要急眼:“咋又把話扯回來了呢!到底能不能贏唄?”

    “小點聲,莫吵吵,再驚擾了主公。”大黑鷹訓斥兄弟,之後搖頭道:“能不能贏我也說不好......不過,那個叫任疇乘的小子不怎麼樣,明天他要敢贏我家主公,老黑立誓早晚找個機會生吃了他!”

    裘平安使勁吞了口口水,重重點頭:“那敢情好,到時候記得喊我。”

    ......

    十來個時辰的一場大睡,轉過天來蘇景帶著兩大妖奴推門而出,光明頂上聚集的人比著昨日更多了:九鱗峰考教蘇景的消息不知怎麼傳了出去,各個星峰都有弟子趕來,有如紅長老、白羽成、劍尖兒劍穗兒這些關心蘇景的人,更多的則是來看熱鬧的。

    任疇乘快步迎上恭敬施禮:“恭迎師叔祖法駕,您老休整妥當了?”

    蘇景笑了笑,沒回答。妥當了麼?睡醒一覺的蘇景,眼中困意猶存,看上去也不比昨天更精神。

    周周全全的禮數,任疇乘再問:“請師叔祖示下,要指點弟子哪一門......”

    不等他問完,蘇景就直接道:“劍術。咱們都快一點,無謂拖延時間耽擱大家。”

    任疇乘一時語塞,昨天鬧著睡覺的明明是蘇景,此刻又嫌耽擱時間了?而蘇景身後的兩個妖奴則同時一驚,劍術煉術和道兵三樣,劍術輸面最大、明明是最不能選的一項,小主公這是還沒睡醒麼?

    任疇乘向後退開了幾步,手一翻亮出了自己的長劍:“請師叔祖賜教。”說完稍加停頓,他又補充道:“師叔祖劍法通仙,弟子請您老恕下不敬之罪,要先出劍。”

    只要是優勢任疇乘一定要搶,蘇景卻沒像昨天一般和他扯皮爭執,痛快答應:“好,待我取劍。”

    出手在即,任疇乘的聲音忽然變得平靜了,幾乎一字一頓,緩緩道:“請師叔祖示劍。”

    蘇景一拍錦繡囊,取出了自己的劍,黃裙淺尋送給他的那口普通長劍。

    劍未出鞘。

    似乎是顯衣衫束縛,蘇景又伸手松了松衣領,之後仍不拔劍,就那麼松松垮垮地一站,對任疇乘認真點了點頭:“全力出手吧,讓本座見識下九鱗峰的犀利所在!”

    可剎那前還躍躍欲擊的任疇乘,此刻卻仿佛被人打穿祖竅、盯住了魂魄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面色古怪目光呆滯,愣愣望著蘇景一動也不動了。

    不止任疇乘,在蘇景面前所有離山弟子無一例外,全都木立當堂,呆呆得看著蘇景,臉上盡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兩大妖奴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著面前大群離山弟子發呆,裘平安納悶異常,傳音入密於黑風煞:“他們咋了?姓任的咋了?不動手還等啥玩意呢?”

    黑風煞茫然搖頭......兩個妖奴都站在蘇景身後,自然不會明白:剛剛蘇景松解衣領之際,把脖子上掛著的‘如見’玉牌露出來了。

    任疇乘都恨不得把手中劍扔了,對面那小子掛著塊‘如見九祖親臨’,哪個離山弟子敢拿劍去扎九位開山始祖?哪還比鬥個什麼勁啊。

    別說一個小小的任疇乘,就是任奪親自下場,憑著這塊牌子蘇景也穩穩立於不敗之地。

    最可恨的是蘇景剛才還答應讓赤城先動手。

    其他觀戰眾人可也沒想到蘇景居然掛著這塊牌子來比劍,這臉皮也太厚點了吧。

    還是紅長老反應快些,眼中有笑有意外,帶上劍尖兒劍穗兒盈盈下拜於‘九祖親臨’,其他人如夢初醒,口中唱諾轟轟然一起見禮。

    任奪以前就在‘如見’上吃過一次虧,當然知道蘇景有這麼個護身符,只是任奪無論如何沒想到蘇景真敢不要臉,對星峰考教、晚輩挑戰竟然也要請出‘如見’。

    而最最尷尬的那個莫過於任疇乘了,進也不能退又不敢,滿臉無奈地轉回頭望向師父,任奪站直身體後對蘇景道:“小師叔這個時候還掛著‘如見’,怕是有些不合時宜吧。”

    蘇景搖頭:“前輩厚愛,我不敢稍有怠慢,沒有不合時宜,時時刻刻都要掛著這塊牌子。”

    任奪一哂,清清淡淡地說道:“所有離山弟子都會敬重這方玉玦,但山外的妖魔外道,若對小師叔不利,又豈會看那牌子一眼,我看小師叔還是盡量少出山為妙。”

    似乎覺得問題無聊,蘇景回答得心不在焉:“山外的話,也不是隨便什麼腳色就能對我張牙舞爪的,幾個三境四境的修士,還不夠我這兩位手下一頓飯的。”

    咕嚕,裘平安望著任疇乘,吞口水的聲音清晰響亮。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44 PM


    第八十六章 裘平安的後背


   蘇景不再理會任奪,轉頭望向任疇乘,而這短短一會功夫,任疇乘也有了新的打算,迎上蘇景的目光苦笑道:“弟子萬萬不敢先出手了,就請師叔祖示劍賜教,弟子只求能僥幸抵擋、躲過您的一兩劍,就不枉這番修行了。”

    蘇景有‘如見’傍身,在離山界內沒人敢向他動手,但任疇乘仍能擋能躲。

    任疇乘對自己的劍術和身法頗有信心,自信這一仗就算贏不下來至少也能拖到平手。試想,蘇景打來打去也打不到他,任疇乘則不能還手,最後落個表面上的和局,可真正丟人的還是蘇景。

    蘇景露出些許意外:“還要比?當知我的劍術也稀松得很,一個控制不好說不定真會傷到你。”

    憑著這種無賴話嚇不退任疇乘:“只求師叔祖不吝賜教,弟子雖死無悔。”

    蘇景轉目看了任奪一眼,當師父的沒表情沒表示,蘇景又靜靜看了任疇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搖著頭說了句:“何必。”

    真正的笑容,臉上的迷糊眼中的倦意消散,換而清透與爽朗,在場不少人都記憶猶新的笑容初回離山要說要將樊翹收入門下、入門禮典上說要把天水靈精賞賜給求魚老道時,蘇景掛起的笑容就是這般開心明亮。

    鏘,一聲輕鳴,蘇景拔劍。

    啪,一聲脆響,蘇景的發簪突然崩斷,頭發垂落披散於肩,有風掠過長發飄舞。

    笑容隱去,神情靜如止水;目光清澈,純粹地幾近映徹了頭頂的青天白雲,一劍在手,蘇景變了。

    普普通通的劍,連法器都算不上,只是凡間兵刃;勉強第三境的小修士,如是境中的正穴大竅一個都未能打通。可就在劍出鞘的剎那,當平凡刃落入平凡人手中的一霎人已靜、劍正寒!

    蘇景的聲音冷清:“兩劍並於一刺,你不見血,我便輸。”

    任疇乘神情冷肅鄭重,卻沒能藏住眼中的輕蔑,在他看來不止他、所有在場的普通弟子都是一般的心思:姓蘇的這樣也太造作了。

    可光明頂上的高深之輩、包括任奪在內的諸多長老卻人人變了顏色!他們看得出發簪是因何而斷、看得出蘇景又因何而靜,這份來自少年心頭的銳意,這份劍意!

    “輸了!”不等赤城點頭應下蘇景的話,任奪就搶先開口認輸。他帶人來光明頂是給蘇景難堪的,不是讓弟子來送死的。

    赤城頗為意外,但是師父開口他絕不多言,對蘇景躬身道:“師叔祖神技,弟子輸得心悅誠服。”

    長劍還鞘,蘇景又變回了那個輕松、迷糊的少年,笑呵呵地:“甭客氣了,慢走不送。”

    “弟子還有一件事不明白,請師叔祖指點。”赤城也在笑著:“您老有‘如見’傍身,又有穿天利劍,昨天隨便一伸手就能打發了我,何必還要推遲一天?”

    “昨天我是真的困,不想拔劍只想睡覺。”輕飄飄地應了一句,蘇景對人群中和自己相熟之人點頭招呼了下,跟著轉身返回小院,砰的一聲,院門緊閉,沒再多出半句應酬。

    這次考教的收場,在眾多普通弟子看來實在是莫名其妙,干脆就把九鱗峰認輸的緣由歸結到‘如見’上:任長老見蘇景帶著那塊牌子,覺得弟子不能還手太吃虧,反正認輸也不丟人。

    任疇乘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返回九鱗峰對著師父不隱瞞自己的心思:“弟子不明白,師尊為何要認輸,憑弟子的九轉劍,和他周旋些時候總不成問題。”

    任奪一指旁邊的任東玄:“為師還有要事處理,去問你大師兄吧。”

    任東玄是九鱗峰首徒,他曉得師父對這個小師弟異常看重,是以對任疇乘講話時異常耐心:“師弟還是經驗不足,姓蘇的拔劍時氣機流露,那不是矯揉造作,而是真正的氣韻行布,決不可小覷。”

    任疇乘略嫌詫異:“劍意?”

    “正是。”任東玄點頭:“姓蘇的劍意還有些稚嫩,但那份渾然天成之勢,為兄都自愧不如。只憑這份劍意,就足見得他的劍術曾受過陸老祖悉心指教。不過這事他從未提過師弟還不曉得他的為人,我曾和他打過交道,姓蘇的著實有一份狡猾心思。”

    任疇乘還有些不服氣:“劍意再強,也不能傷敵,真要放開手腳相鬥,我也不一定輸。”

    “他修得劍意在身,只是師父叫停考教的緣由之一。”任東玄搖頭:“更要緊的是他說的那句‘兩劍並於一刺’,並非挽出多少個花,而是他真的有兩支劍。”

    “姓蘇的拔劍之後,自他懷中另外還透出一份‘軟軟貼貼’的古怪殺意,多半是劍羽、劍葉之類的柔劍,只是當時長劍寒人清冷、他劍意迸發,遮掩住了懷中另只劍的氣機,讓師弟無法察覺。”

    “現下師弟明白了?他已經出了第二劍,只是還未刺到你眼前,你卻懵然無知。若非師父及時打斷,只待你一點頭應是,下一剎便會傷在他手上了。”說到這裡任玄放松了語氣:“姓蘇的本就陰險狡詐,師弟涉世未深,輸在他手上也算不得什麼,當知修行事終歸是要看根骨的,姓蘇的再怎麼心機深沉,終歸還是難有成就,和你遠遠沒得比。”

    任疇乘明白了,謝過大師兄指點之後,又把話鋒一轉,笑道:“大師兄法眼如炬,不過我瞧當時光明頂上眾人神情,能看穿蘇景把戲的晚輩幾乎沒有,我覺得,大師兄的修為怕是猶在那些真傳弟子之上吧。”

    任東玄一笑,不置可否:“做真傳弟子有什麼好?哪比得上追隨師尊左右。”

    光明頂上,嚇退一個任疇乘不過小事一樁,蘇景全不受影響,倒是裘平安不知為何激動得不行,拉著了黑風煞疊疊不休,翻來覆去矯情蘇景帶著‘如見’去打架這點事:“你說蘇景咋還能這樣呢,不光彩、不爺們啊!咋就逼得人家不能還手呢。”

    黑風煞被他煩得不行,鷹眼一瞪:“你到底啥意思?不滿主公麼?!”

    裘平安雙拳緊握、雙眼圓整,那副混橫長相裡透出難以言喻的光彩:“不是不滿,是覺得覺得哎呀媽呀,這事老過癮了!真的!你說他咋想出來的這好主意?”

    黑風煞心裡轉了句‘不要臉就想出來了唄’,口中則沉沉應道:“主公心機如淵,豈是旁人能夠猜度的。”

    兩個妖奴守在門口聊聊說說,蘇景在內堂靜心運功,繼續他的修行,光明頂又重回往時寧靜。

    但才不過幾個時辰之後,子夜時分蘇景只覺得周身毛孔猛地一縮,莫名陰寒侵襲身體、激得他打了個寒戰。轟的一聲護身赤炎自然運轉,一道道妖嬈火蛇妖嬈搖擺護住少年。

    蘇景一下子從入定中醒來這是警兆。

    邪魔之威凜凜撲來,有可怕人物已經踏足光明頂!

    離山腹地,怎麼可能會有凶險?

    蘇景甚至還沒能完全回過神來,院門外裘平安的慘嚎與黑風煞的怒吼便一起響起,幾乎同個瞬間裡大門碎裂石牆崩塌,蘇景見到了裘平安裘平安的後背。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46 PM

本帖最後由 寂寞秋水 於 2013-2-18 10:32 PM 編輯

    第八十七章 一劍盈盈


  一個衣衫襤褸、形容狼狽的赤發老者,右手抓著生死不知的黑風煞的頭發,拖拽急行,左手則卡住裘平安的脖頸,硬生生地推著他撞碎牆壁,直撲到蘇景近前!

    裘平安奮力顯出真身,可是憑著他六靈階的妖力和濟水龍王的血脈,在老漢手上竟真變成了一尾沒用的泥鰍,搖頭擺尾全無掙脫之力。

    赤發老漢見到蘇景全無廢話,半閉的雙目向他猛地一瞪,蘇景只覺眼前強光乍現耳中巨響轟鳴......

    區區一抬眼,煌煌震天雷!

    一個是如是境的小小修士、一個是目張雷落的狠辣老魔,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抗。

    護身赤炎炸碎萬道,少年被目中雷當胸擊中、向後摔飛開去。痛呼之聲嘶啞且凄厲,仿佛狼子被斬斷前爪的哀嚎,可口中喊得雖無比痛苦,蘇景的傷勢卻並不嚴重......破破爛爛的飛魚袍,消彌了那可怕一擊中的絕大力量。

    喊得仿佛隨時會死去,摔飛地又重又狠,兩件法器已經自錦繡囊中悄然取出:

    鬥魁冥明尊,只要心意催動厲鬼立刻顯身,未必不能和這個赤發老鬼一鬥;

    木鈴鐺,光明頂有八祖遺留的古怪法術屏障,此間鬧得天翻地覆上面星峰也無從查知,只能靠木鈴鐺傳訊示警,捏碎鈴鐺上面就會派人來查探,到那時便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蘇景將兩樣法器取到手中、卻還沒來得及發動的時候,左耳中響起一聲騷魅入骨的蕩笑、右耳被塞進一聲沉悶難聽的蛙鳴!

    左側,一個看上去三十出頭、全身赤裸的美婦,輕輕一甩頭,長發如瀑飛卷十余丈,纏到蘇景的左手、奪去木鈴鐺,鈴鐺一到她的手上立刻變得暗無光澤,層層枯萎、化灰,此物蘊藏的法力被她破掉了;

    右側,一個又矮又壯的中年漢子大嘴一張,殷紅長舌快如閃電射至近前,在冥明尊上一卷,輕松搶下此寶,跟著長舌縮回口中,中年漢子用力一抻脖子,直接把冥明尊吞進了肚子裡。

    剎那接觸,蘇景變得兩手空空,此刻赤發老漢最初發出那道目中雷的強光猶未散盡......雷光未滅、火色乍起,大聖玦洞天開放,九十八只烏鴉衛齊齊現身!

    催動大聖玦不需任何動作,只要蘇景一動心意即刻,之所以發動得稍慢片刻,是為了給烏鴉衛留出時間布陣。

    在令牌中烏鴉衛已得蘇景命令,現身之前便集結成陣、現身之瞬便是第一劫殺陣!冥冥中金烏長啼,光明頂火雲流轉。天火怒焰如惡浪奔襲,直取強敵。

    可惜,陣法雖然奧妙,結陣道兵本身的實力還是太弱了些,烏鴉衛不過是初入三靈階的妖丁,再如何賣命,轟出的殺滅陽火威力終歸有限,用來應付一般敵人綽綽有余、但對上這三個妖人遠遠不夠。

    赤裸美婦腰肢搖擺,腥臊白霧升騰彌漫,凶猛烈焰稍一觸碰白霧便告熄滅;那個吞掉冥明尊的中年壯漢發出‘咕’地一聲大吼,嘴巴大張,惡臭血泉從它口中激濺衝起,血泉所到烈焰崩散......

    只才一個呼吸工夫,烏鴉衛祭起的殺陣就被打散。

    美婦咯咯嬌笑著:“這個小鬼狡......”話沒說完,笑聲卻戛然而止!

    當火光散盡,在蘇景身邊又多出了一個人:笑靨嫣嫣、手挽長劍、身懸半空、腳步款款向著三個妖人走來的少女。

    黃色衣裙的少女。

    烏鴉衛煉成第一劫殺陣的威力蘇景心裡有數,憑著這道陣法絕奈何不了三個妖人,喚烏鴉衛出手只是為了爭取一點時間,一個呼吸的功夫,足夠蘇景拍開錦繡囊、捏碎一枚玉玦了。

    一直以來,蘇景最為信賴、也最為珍惜的護身神通、保命玉符,在青燈境時由陸崖九親手為他煉制、封印了一道絕大神通的離山真傳命牌!

    只是蘇景也沒想到,真傳命牌中的神通,竟是凝化成淺尋真像的劍氣。

    不是真人,只是劍氣;而眼前的淺尋也和蘇景見過的稍有不同,‘她’更年輕、更開心。

    三個妖人的臉色終於變了。

    眼看著少女盈盈走來,他們想退但無法邁步、想躲但無法縮身、想抵但無法行功、甚至張開嘴巴都無法哭喊一聲!只有一個‘淺尋’,分處於三個方向的妖人卻都覺得她在走向自己:

    腳步輕盈、不停靠近。

    她舉劍,一寸一寸、從胸膛扎進心窩。

    皓腕輕輕一轉,把那顆心攪得稀爛。

    燦燦的笑容裡,她拔劍,與刺來時一樣:一寸、一寸地拔劍。

    三個被屠滅的妖人眼中無比緩慢、清晰的過程,在蘇景看來卻只一瞬:‘淺尋’挑劍一刺,電光火石,三個妖人心口鮮血噴湧。

    屍體倒地,但事情未完,只見三具屍體的天靈各有靈光閃爍,三道虛影逸出,轉頭就逃。三個妖人都是煉就了元神的大修家!

    三個元神一為少年、兩為胎兒,長相與本尊酷似。元神境界中,‘如意’修是胎兒之形,幾乎沒太多獨力活動的能力;‘歡喜’修才能有‘少年元神’,但不能離體太久;只有‘遠游’境界的元神才算是真正成形了,可以不依靠身體而長久存活。

    三個妖人的境界再明白不過,兩個九境如意、一個十境歡喜!

    即便離體活不多久,‘淺尋’也不肯饒,劍光再起,刺耳慘叫中三道元神散碎,真正的魂飛魄散,連再入輪回的資格都不存。

    明白了敵人的實力,蘇景心中連呼僥幸:妖人應該是想要留活口的,突襲時未盡全力,否則單憑自己那件破破爛爛的飛魚袍,萬萬擋不住赤發老鬼一擊。

    剿殺了強敵,神通法力也告耗盡,‘淺尋’輕輕顫了幾下消失不見。

    蘇景傳令烏上一立刻趕去上面報信,自己則快步搶上黑風煞和裘平安,所幸,和他剛才的猜想一樣,兩大妖奴都還有一口氣,對方沒下殺手。

    但是還不等他喘勻一口大氣,不遠處又是一陣冷笑傳來,抬眼望去,兩堆白花花的肥肉。蘇景從未講過這麼肥胖的人,普通人高矮,身上顫顫肥肉卻足以填滿一間大屋!

    修為比起之前三個妖人毫不遜色兩座‘肉山’

    突然之間,大浪滔天。

    真正的浪花、洪水,比著決堤之江更洶湧萬倍!整整一座大湖之水暴散開來,惡浪咆哮席卷光明頂,兩座‘肉山’首當其衝。

    天水靈精。

    再好的寶貝也不如性命值錢,蘇景拍碎了他最後一粒天水靈精。

    洪水來得如此突兀、如此猛烈,兩個胖子同時吃驚,蘇景則趁著敵人疏神剎那,揮動大聖玦把所有妖奴都收入洞天。

    眨眼功夫兩個胖子就察覺洪水只是凡水,不存法力更沒有威力,根本都不用抵擋,當他倆准備繼續去擒殺蘇景時,忽見人影憧憧,十三個身形高大、飽蘊喪力的惡鬼飛撲而來!

    十三鬼身蘇景還沒來及煉化,它們仍是‘死物’,只是被當成暗器扔了過去。可兩個胖子又哪裡曉得,偏生他倆修為高眼力強,一眼就看出這群惡鬼‘質地’驚人。且他倆不過比著前三個人晚到光明頂片刻,趕到時就發現三個同黨已死,先入為主自然覺得蘇景凶猛,不敢絲毫怠慢,暴發全力施展神通抵抗。

    這個空子裡,蘇景做了兩件事:吞一枚天香鎮元丸;打出一道金烏陽火。

    之前未發動火遁是因為兩大妖奴都落到敵人手上、他自己還有真傳命牌可以一拼;現在若還不逃,蘇景有那麼傻麼?

    身邊水勢雖大,但至純陽火燃燒無礙,蘇景催動金烏萬巢大咒,只要跳入火堆便能逃出生天。

    就在此刻,不知從哪裡忽然鑽出來一個小女娃,四五歲的年紀,唇紅齒白大眼溜溜,嘟嘴向著蘇景燃起的火堆輕輕一吹,呼地一聲輕響,火堆熄滅了。

    小小囡囡面前,風火難滅的金烏陽火,不比一根蠟燭上的火焰更堅強。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47 PM


    第八十八章 你不明白


    蘇景大駭,抽身急退,不過才退開數丈,他的背脊就撞上了一座山,肉山。

    漂亮女娃笑了:“我一直在旁邊看著,阿哥的花樣真多,真好看、真精彩。”

    法寶用盡、手段使光,竟還是逃無可逃。蘇景長長一個呼吸,對小女娃搖了搖頭:“你們逃得出白狗澗,也逃不出離山。”

    女娃稍顯意外:“原來不止花樣多,心眼也挺多,猜出咱們的來路了。”

    飄渺峰下、離山腹地,怎麼可能突然冒出來這麼多凶狠邪魔?想要從外面潛入,先得問過離山三層護山大篆。那便只有一個解釋了:這群邪魔本來就住在附近。

    同在諸多飄渺星峰之下,光明頂以東七十裡,白狗澗、離山獄。

    被鎮壓於白狗澗的重犯逃脫,光明頂首當其衝。

    又難怪這些妖人沒有飛劍法寶,全靠神通應敵;又難怪他們要留活口,能逃出大獄卻跑不出離山,遲早會和山中高人對上,現在手上多一個離山弟子將來就多一份籌碼。

    女娃眼波清澈:“阿哥,你也別再胡思亂想了,你哪只手動一動,我就斬下來;你哪條腿邁出去,我就撅斷它;還有你那些手下,只要再一出來立刻就會變成死烏鴉。說到做到,小妖怪才騙人。”

    “不敢當,我不是你阿哥。”蘇景搖了搖頭:“你早就來了?眼睜睜看我殺你三個同伙?”

    女娃的眼睛眨了眨,恍然大悟的樣子,望向兩個胖子:“阿哥挑撥離間呢,這話是說給你們聽得呢。”說著,她從身上的小花襖口袋裡一摸,竟甩出了兩具離山弟子的屍體,扔給了那對胖子。

    兩座‘肉山’面露喜色,下一刻咀嚼聲大響,兩個胖子狼吞虎咽離山弟子的屍首。

    女娃笑得歡暢,對蘇景道:“看,他們吃得多開心。挑撥離間沒用的,他倆都是我的好狗兒。前面那三個家伙不同,都惹我生氣:紅發老兒仗著輩分比我高一點,總不聽我的話;大嘴蛤蟆最喜歡偷東西,他不是還偷了你的冥明尊了麼?我家的東西以前也被他偷過,可惜還沒來得及追髒,我也被抓了,至於黎姑姑”

    女娃嘟起了小嘴,可憐兮兮:“她從不喜歡穿衣服,偏偏胸脯還那麼大,我見了她總想去吮幾口奶汁,可她又沒有奶,還是死了干淨。”

    蘇景換了話題:“看守白狗澗的弟子還有幸存麼?”

    女娃輕輕嘆氣:“我本想留幾個活口的,可是你想啊,以前他們凶橫霸道,天天欺負大伙,待大伙破了禁止逃出來,怎麼可能還留他們活命。狗兒們都發了性子,我一看就沒攔著。”

    幾句話的工夫,兩座肉山已經把屍體吞吃得一干二淨,女娃對他倆令道:“回去告訴大伙,此間太平了,讓他們都過來吧。”

    兩個胖子領命離去,女娃又從自己的小口袋裡摸出了一根手指,仿佛吃胡蘿蔔似的,嚼得清脆有聲,同時問蘇景:“阿哥是什麼人,獨守在此,還帶了這麼多零碎寶貝,一定是門宗裡了不起的人物。”

    蘇景望著兩個胖子離去的方向:“我若真是離山了不起的人物,早就一劍把你斬了。”冷冰冰的聲音落處,蘇景周身突然火光再起,元吉天都火翼展開,振翅便逃!

    ‘嘻嘻’一聲歡笑,才告飛起的蘇景只覺身後微微一沉,女童已經追了上來,穩穩當當地趴在他的背上,在他耳邊輕松笑道:“不乖,要受罰的。”說著,那雙肉嘟嘟的小手一轉,左手按住蘇景肩頭,右手就扯住了他的一片火翼,用力一撕

    只是法術幻化的火翼,真的被這頭小小惡魔撕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撕心裂肺的劇痛,蘇景法術被破掉同時,經脈也被邪勁猛衝遭受重創,自半空中栽向地面。

    而女童那串歡快笑聲,陡然變成了驚呼!一道金光急閃如電,蘇景的劍。

    境界相差天地遙遠,憑著天都火翼怎麼可能成功逃走?明知無望還要逃,不是蘇景自討苦吃,他只盼著這個邪囡能‘說話算話’:哪只手動就斬、哪只腳邁步就斷,若是動翅膀呢,是不是也要來撕?

    天都翼由陽火精元化形,根根翎羽惟妙惟肖,紫凰庚金劍羽就藏於其中,行跡無可尋、陽火同源劍羽氣機盡數為火翼遮掩。

    白天在應付九鱗峰的考教時,若蘇景以火翼藏劍羽,只怕任奪也無從辨知,但那是同門較藝蘇景不想下殺手,是以只把劍羽藏於懷中,驚退對方即可;而此刻還有什麼好說的,蘇景只恨另外九十八根劍羽尚不堪用!

    嘭的一聲悶響,蘇景重重摔在地上娃娃的笑聲再度響了起來,但比起之前略嫌沉悶,邪囡滿口鮮血,牙齒都松動了,但那根射向她口中的劍羽被她死死咬住了,終歸未能洞穿她的咽喉。

    邪囡兩腮用力,劍羽哀鳴半聲,被她硬生生地咬斷、吐到了地上。紅殷殷地舌頭伸嘴巴,邪囡表情貪婪、舔食著自己的血,由此口齒變得不那麼清楚了:“居然還有花招,你這個人太麻煩,我得吃你一只眼睛咦?”

    邪囡饒有興趣,看著蘇景手裡拿著一柄劍,費力撐著自己站起來。

    真正山窮水盡了,蘇景只剩這把劍了,淺尋送他的劍。

    邪囡滿臉善意,對著蘇景搖頭:“就吃你一只眼睛,保證不吃耳朵鼻子,快坐下歇著吧。”說著,她還怕蘇景不肯停手似的,又加重語氣勸道:“我若能逃出離山,沒准不會殺你呢,你很有趣,受我一道禁制,做我的獨眼小小狗兒,幫我咬大狗。”

    蘇景不矯情,只是實話實說:“你不明白。現下你抓了我,趕明是要用我來要挾離山其他弟子的。”

    邪囡先點頭再搖頭:“是這麼回事,我哪裡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丟不起那個人。”蘇景平平淡淡地講出心裡話,終於站好了,繼而,拔劍。

    “花招那麼多,修為卻差得不行,還道你是個繡花枕頭,沒想到小小年紀居然養成了劍意。”邪囡再次顯出意外,隨即露出一對小虎牙,歡歡喜喜地笑了起來:“以前我也練過劍,可惜,劍被你們離山的人給打碎了,現在只能將就用這個了。”

    說著,從口袋裡又摸出了兩根手指,一根被她塞進嘴巴,她的零食;另一根被她捏在手中,她的劍。

    死人手指,蒼白且僵硬,虛點蘇景眉心。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48 PM


    第八十九章 都是我殺的


  破曉時分。

    劍尖兒劍穗兒手拉著手從紅鶴峰下來,去往光明頂。今天是初一,循例要為蘇景替換起居、修行等諸多應用之物。

    一路說說笑笑,姐妹倆的話題不離昨日九鱗峰考教蘇景之事,但才一靠近光明頂,說笑聲立時中斷,雙姝面色陡變:

    小小院落蕩然無存,殘碎屍體散落四處,水淹火燒新痕斑駁,光明頂上一片狼藉!

    先是大駭繼而大驚,雙姝立刻捏碎木鈴鐺傳訊師尊,同時亮出飛劍護身,疾飛光明頂去查探。

    不過片刻功夫紅長老當先趕到,一見光明頂的慘狀,她的俏面也變了顏色。

    紅長老的見識自不是劍尖兒劍穗兒能比擬的,光明頂上倒處倒伏的殘屍,只要還能看得清面目的,有半數她都識得,另外一半不認識的,她也曾聽說過:無一例外,都是關押於白狗澗的重犯。

    白狗澗出事了。紅長老只覺得頭皮發炸,還來不及細想忽然不遠處傳來傳來劍尖兒的驚呼:“蘇景在這裡。”

    呼喊聲未落紅長老已經閃身近前。

    蘇景躺在地上,滿身血污生死不知,他的右手邊是一柄平凡長劍,咋看上去完好無損,但用手稍稍一碰,劍形立刻崩碎,化為齏粉隨風散去,轉眼消失不見;蘇景左側是一具又矮又壯的中年人屍體,此人死狀凄慘,除了心口有一道致命劍創外,還被人開膛破肚,五髒六腑都翻得亂七八糟,若是蘇景干得話不知道他要從屍體肚子裡找什麼。

    十足意外、十足驚喜、十足讓紅長老覺得詭異的,蘇景還活著,經絡遭受重創,身上大小傷痕無數、體內真元散亂不堪,但明明白白的,此子還有微弱呼吸、心髒還在輕輕跳動

    很快離山門下的重要人物悉數趕到,眾人分工有序,把蘇景送到水靈峰醫治、有人留守光明頂檢查、有人趕赴白狗澗查探。

    不久之後消息傳回,白狗澗重獄被破,其中鎮壓的二十一名凶魔悉數逃脫,平日鎮守白狗澗的離山弟子無一幸存,盡遭殘害。

    白狗澗中防備森嚴,且每個凶魔身上都設有重法禁制,他們是如何脫開桎梏、甚至駐守於此的離山弟子都沒來得及傳訊就被他們殺滅一空,此事甚為可疑。不過相比於另一件事怪事,這點疑竇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了:

    二十一名逃獄重犯,十三個死在光明頂,其中包括最最凶名昭著的墨靈童;有五個死在從白狗澗到光明頂的路途中;另外三個死於白狗澗內。

    重犯的確逃出白狗澗,但沒有一個得脫活命,全被人殺了。

    驗屍細節,廿一邪魔中有兩個死相最好:赤發天魔與黎娘娘,先被一劍穿心、隨後又被攪碎元神,落了個全屍;修行朱蛙邪法的哈先生死因與前兩人相同,但是不知為何屍體又遭剖腹;剩下的十八個人就沒那麼好運氣了,統統屍體殘碎,被至強銳意割裂成二三十段。

    再追究細節痕跡,離山長老還原惡戰經過:光明頂上先暴發惡戰,誅邪之人殺盡入侵光明頂的邪魔後,又奔赴七十裡外白狗澗,沿途誅殺五人、重獄內殺三人,真正是除惡務盡。

    至於白狗澗中倒斃的離山弟子,一看致命傷勢就明白他們死於邪魔的神通,雖然也被碎屍泄憤,但是和犯人的死法迥然相異。

    與紅長老剛到光明頂時一樣,離山眾多長老、高位執事和重要弟子人人都覺得心中驚悸

    ‘夠資格’被離山永世關押的,無一不是老魔巨孽,都曾在修行道上呼風喚雨招搖一時,這伙子人逃了出來,匿藏於星峰之下,若他們偷襲發難,強若離山也非得吃大虧不可。天幸他們都死了,可殺他們的人又是誰?

    不可能是蘇景,就憑他?隨便哪個老魔啐口唾沫足夠淹死他十次;但若不是蘇景,這附近根本沒有別人。

    紅長老手中握住蘇景那塊已經碎裂的真傳命牌:“會不會是命牌中封印的神通,助小師叔殺滅魔頭?”

    發生這種大事,長老們哪還顧得上平日裡的小小隔閡,任奪緩緩搖頭:“不可能,就算陸九祖親至,怕都無法做到,何況他老人家封下的神通。”

    此時又有消息傳來,負責查驗屍體的長老有了新發現:一個叫做‘鼓道人’的犯人只是身體被攪碎,元神得以逃脫不知所蹤。

    離山秘法傳承、高人輩出,通過屍體查看大修家是徹底魂飛魄散還是身死元神遁,他們有這個本事。

    鼓道人是九境邪修,元神只是胎兒之形,離開身體庇護活不了多久,元神力量孱弱無力作祟,已經不足為患,但若它還存活離山眾人就能知道事情真相,長老們二話不說,立刻帶領著精銳弟子展開搜索,務必捉到鼓道人的元神。

    至於蘇景,經過水靈峰問診後確定性命無礙,但一時三刻休想能清醒回來

    昏迷九天之後,蘇景醒了。

    緩緩睜開眼睛,一時間尚不知身在何處,蘇景腦筋混沌、目光迷惘。

    忽然,一個年輕女子閃入視線,笑容從容優雅:“師叔祖醒來了?”語氣中的歡喜讓人覺得親切舒服。

    離山真傳之一、出身水靈峰的扶蘇。

    認出眼前人,神智隨之復蘇,之前發生的事情立刻呈映腦海,蘇景的心思還陷於光明頂的苦戰,陡地坐直身體,旋即劇痛傳來四肢百骸發膚屋內無一不疼,慘叫著他又摔回榻上。

    扶蘇趕忙搶步上前:“師叔祖小心。”

    一疼一摔,難受則以,但也讓蘇景更清醒了些,見到同門弟子、再看看房中情形就明白自己已經脫險,可是心中的疑惑更盛,脫口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或許是給他送過賊贓的原因,在蘇景面前,扶蘇少了一點端莊熟雅、多了些許俏皮活潑:“師叔祖還問怎麼回事?全離山的人都想來問您老到底怎麼回事。平時韜光養晦深藏不露,看上去不過三境的小小修士,怎就會縱劍成狂,一人一劍大殺四方,誅滅所有了白狗澗逃獄邪魔。”

    蘇景樂了,沒心沒肺的:“乍一聽還以為你說的是我呢。”

    扶蘇笑彎了眼睛:“說的就是您老,絕不會錯。這可不是我編的,有人證的,言之鑿鑿。”

    蘇景笑不下去了。

    低頭尋思了好一會,他示意扶蘇把自己扶坐起來,認真問道:“什麼人證、到底怎麼說,你給我自己講一講。”

    ‘人證’不是人,是個失去軀殼的元神,鼓道人。

    離山高手沒用多少時間就搜尋出鼓道人的元神,那時它已垂垂將死,且神智完全混沌,說出的話顛三倒四詞不達意,幾無重點可循。

    “鼓道人沒說上一陣就魂飛魄散了,長老們把他死前的胡言亂語好一番揣摩,雖然沒能得出准確意思,但大概好像是你化身瘋魔,御劍暴起殺光所有人。”

    鼓道人沒能給出准確的口供,復蘇所說的‘推測’來源於鼓道人反復大吼的‘小心那小子’、‘劍魔化身’、‘離山弟子’等幾個短詞亂句。

    扶蘇身份斐然,僅次於掌門與諸峰長老,是以對鼓道人的口供她有資格知曉,大概把此事交待過,扶蘇反問蘇景:“長老們都盼著您快快蘇醒,好向您印證事情具體經由。”

    可惜,事情的經由蘇景不知道。

    不是裝傻,他是真的不清楚。當夜自己手段用盡,只憑手上最後一柄長劍與邪囡死鬥,對方以‘指’做劍催動起一道巨大劍影,他則只覺腦中一聲轟雷巨響、眼前天地盡化血色,旋即一無所知,直至蘇醒。

    若蘇景‘泉下有知’,一定以為當時腦中轟鳴、目見血色是因為中了邪囡的劍、身死道消矣。

    另就是在聽扶蘇講述現場情形時,蘇景心思微動、以一絲神識去探自己的錦繡囊,隨即又暗吃一驚:被蛤蟆怪吞掉的冥明尊、被邪囡咬斷的庚金劍羽、被他扔出去嚇唬人的十三鬼身,竟都被收了回來、安安靜靜地躺在錦繡囊中。

    蘇景繼續搖頭,沒去回答扶蘇所問,先放出一只烏鴉訊問妖奴傷勢,黑風煞和裘平安都沒事,傷得比蘇景輕得多,在妖氣充盈的洞天中休養,用不了多久就能盡數回復。

    蘇景放心了,至於其它想不清楚的事情,此刻實在懶得多動腦筋,口中換過了話題,和扶蘇閑聊了起來,問明了自己昏迷多久、身在何處等事情,隨即笑問:“真傳弟子修行為第一要務,水靈峰上又有諸多醫家聖手坐鎮,怎麼會勞動你的大駕,我這點傷勢哪用得到你親自照顧。”

    扶蘇情不自禁壓低了聲音:“若是師父給你問診查傷,以他老人家的秘法,只要你三個月內服食過‘天香鎮元’他都能查探出來,那樣的話可就麻煩大了。我非來不可!”一邊說著,她的目光也開始閃爍,果然不是做賊的料子,幾年前偷過一次東西,到現在還忍不住心虛。

    怕蘇景最近吃過天香鎮元、更怕師父在療傷時看出端倪,一聽說蘇景出事扶蘇立刻就從她清修的星峰趕來了。她是水靈峰風長老最得意的弟子,有她代勞風長老樂得清閑。

    就是扶蘇此舉稍嫌孟浪,有些關系親近的姐妹笑她‘莫不是對他動了什麼心思?’,其他弟子不敢直接和她打趣,但心裡想一想、私下談笑幾句總是難免。為了遮掩做賊事,扶蘇忍了

    閑聊之中,扶蘇又為蘇景問診,確定他傷勢無礙、只差休養功夫後,她起身出門,把蘇景醒來的消息報於門中前輩。

    長老們進門,劍尖兒劍穗兒仗著師父的寵溺和跟蘇景的交情也一起進來,諸長老免不了的一番客套過後提及正題,訊問事情經過以及眾人最最關心的、眾多邪魔到底是怎麼死的。

    蘇景眨了眨眼睛:“嗯此事他們都死了是啊,是我殺的。都是我殺的。”心虛之情只一閃而過,小師叔就變得目光清澈義正言辭,口齒清楚起來:“白狗澗重犯傷我門宗弟子、冒犯八祖道場,凡我離山弟子人人得而誅之。當謹記,除魔衛道,我輩義不容辭。”

    長老們寂靜無聲,沒人知道應該說點啥。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49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3-2-27 03:45 PM 編輯

    第九十章 曠古爍今

  反應最快的仍是紅長老,躬身道:“謹遵師叔教誨。”

    其他長老也是一個樣子,躬身行禮重復:“謹遵師叔教誨。”禮數嚴謹聲音整齊,但語氣裡掩飾不住的干巴巴。

    起身後,又是一陣寂靜。大伙真心不知曉的該怎麼說他。

    過了片刻任奪開口:“妖人居心險惡膽大包天,個個該死,這一重自不必說,只是他們都死於師叔手下還請你仔細解說。”

    蘇景笑了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任奪豈能讓他不開口就蒙混過關,繼續道:“此事關系重大,務請實言相告。”

    蘇景露出來了為難的神色,又在任奪幾次催促下,終於應道:“罷了,諸位都是我離山棟梁,便直言相告吧,是陸師叔傳承於我的絕頂神通!”

    說不清的事情就往陸老祖身上推,無所對證的牛皮永遠戳不破。說過後蘇景又一本正經的囑咐道:“陸師叔曾叮囑於我,這絕頂神通不容外人所知,你等不可泄露出去。”

    什麼神通能讓一個三境小修殺光一群魔頭?任奪口氣冷淡:“小師叔說笑了。”

    六個字,任奪收聲。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蘇景的話太荒謬,以任奪的身份都不屑去辯駁。

    ‘不屑’是態度,但並非真的不反駁。任奪人老成精,其實以退為進,等著蘇景瞪眼問一句‘我又何曾說笑’,他再開口直斥,如此一來這番交談就從‘晚輩向小師叔求證’變成‘蘇景苦苦解釋’,其他且不論,至少詞鋒和氣勢任奪穩占上風。

    不料蘇景根本不吱聲了,灑然一笑,無聲之語不言而喻:愛信不信,有輒你想去。

    沒能搶到語鋒,任奪的大把道理反倒被悶回肚子裡沒法說了。任奪悶立於當場,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話頭再開口,只有微微側頭,把一個眼神遞了出去。

    站在任奪身旁的一位虞姓長老不慌不忙地開口了:“白狗澗二十一名重犯個個邪法驚人魔功了得。這些魔頭湊在一起,陸九祖的寒月天河劍固然絕頂於世,只怕也力有未逮。”

    虞長老與任奪一向交好,不過他本人平時並不招搖,成天笑呵呵的,看上去老好人一個,說完後稍加停頓,又補充道:“弟子不敢指摘陸九祖,只是心存疑惑、就事論事,陸九祖親至都難以做到的事情,只憑他老人家傳下的一道神通”

    “一夜之間斬殺那二十一個魔頭,陸師叔做不到麼?”蘇景想了想,居然點頭附和:“的確做不到以前做不到、以前他還在離山時的確做不到。”

    蘇景加重了語氣,聲音響亮起來:“只是諸位不曉得,師叔最後一次下山之後,又得奇遇煉就驚世神通!”

    虞長老搖頭:“陸老祖最後一次下山至小師叔歸山,前後加起來不過二三十年的工夫,縱然陸老祖得了機遇造化,這短短工夫也不夠煉化一道大神通的吧。”

    任奪、虞長老等人亮明了架勢,今天是一定要把事情較出來個真章的,蘇景耐心得很:“普通修家自然是不夠時間,但陸師叔是什麼人?非常人非常事,他的修行又豈是我們能夠揣度的。”

    “這個”虞長老面色躊躇,似乎不願和師叔爭論、卻又因‘真義所在’不能不說:“小師叔說的道理是沒錯的,但若只是道理的話,未免成了空談。”

    蘇景微笑搖頭:“本以為不用多說虞長老就能明白的。”

    虞長老恭恭敬敬:“弟子愚鈍,請小師叔指點。”

    蘇景卻不再理他,轉頭望向了劍尖兒劍穗兒兩姐妹:“你倆可知,白狗澗中關押的魔頭,都是什麼樣的修為麼?”

    劍尖兒脆生回答:“九境如意胎或以上,無一例外,都是元神境界。”

    蘇景嗯了一聲:“便是說,他們都還是修家,尚未成仙。”

    諸多前輩在場,劍穗兒不敢笑,不過語氣輕松:“這是自然,若他們中有仙家,一來早就飛升仙界不存於中土,另則就算他們還在世上,怕也沒有敵手了,豈會被咱們抓來關押。”

    蘇景追問:“照你們看,以這些魔頭的修為,有資格抵御最後的飛仙大劫麼?”

    劍尖兒瞪大了眼睛:“最後一道升仙大劫?絕不可能,魔頭們的手段雖強,但還遠遠不夠登仙的資格。”

    劍穗兒順嘴幫腔:“若他們的劫數到了,只有灰飛煙滅一個下場!”

    蘇景把話題從魔頭引到天劫,繼續發問:“登仙最後一劫很凶猛吧?”

    前輩怎麼問自己就怎麼答,這一重是絕不會錯的,劍尖兒如實回應:“修行本是逆天行事,那劫數就是天道阻止修家飛仙的最後一道關隘,動用九天之力、引寂上殺滅之雷入劫,蘊乾坤怒、天地威,是這世上最最凶猛的力量。”

    蘇景點了點頭:“陸師叔能過這一劫麼?”

    言及老祖宗,劍尖兒有些遲疑,劍穗兒則不管哪套,有啥說啥:“陸九祖的境界稍差,第十境的修家渡這最後一劫,不存僥幸、沒有希望。”

    “是啊,師叔他老人家境界未及、時間卻到了,他過不去最後一劫。”說到此處,蘇景忽然把語氣一轉:“可是師叔的劫數呢?”

    蘇景笑意浮現:“踏入元神境界後,修士就只剩三千年時間,時辰一到劫數便至!天下修家皆知,離山陸崖九的時辰到了早在十幾年前,他的‘三千年之期’便滿了。我還是那一問:他的劫數呢?!”

    陸崖九躲避大劫的真相只有蘇景自己知道,在場眾人誰能答得上來?

    蘇景的笑意更濃了些:“大劫難渡,終歸還是有人闖過去了。遠古高人到今時翹楚,不知多少人都闖關登仙。證大道、得永生逍遙,這份成就固然了不起到了極點,但前有古人後繼來者,算不得曠古爍今。”

    “唯獨,陸師叔!”蘇景提高了嗓門,重傷之下聲音反而有些嘶啞:“大限早至而天劫不見,此事可曾有過先例麼?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神鬼莫測,才是真正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為何他的天劫不見了?說起來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師叔得了莫大造化,另辟蹊徑參透無上神通,硬生生地拖慢了劫數、硬生生地從老天爺手裡搶來新的壽數!單只這份手段,試問天下修家哪個能及?莫說與師叔比肩,就連一窺端倪怕是都沒資格吧!”

    “陸師叔的手段就擺在那裡,不過有些弟子沒留意吧。”

    蘇景長吸了一口氣:“白狗澗的重犯,哪個不是被關押了幾百上千年,縱使修為了得,在禁制下還能繼續修煉麼?日夜不停受酷刑煎熬,剛剛逃脫之際,能有全盛時的三四成本事就頂到頭了;反觀陸九祖,連修天大劫都被他拖慢了,這等驚才絕艷之人,傳下一道神通、助我一夜之間屠滅廿一妖人,不可能麼?很滑稽麼?”

    除非陸崖九現在從青燈境裡鑽出來,否則誰能再反駁蘇景。

    有惶恐、有懊悔、有恍悟、有歡喜,虞長老擺出的表情精彩,連連點頭稱是。任奪眯起了眼睛、靜靜注視蘇景片刻,終是無法從少年那番‘死無對證’的說辭裡找出破綻,只冷冷淡淡地說一聲:“小師叔好洪亮的聲音。”

    “講實話的時候底氣足,聲音自然響亮。”蘇景受之無愧,笑得清澈:“魔頭我殺的,都是我殺的。”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50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3-2-27 03:43 PM 編輯

第九十一章 面條作祟

  到了這個份上事情再沒啥可說的了,長老們又對蘇景的傷勢叮囑幾句,就此告辭。倒是蘇景心中還有疑問未解:「請問紅長老,那些妖魔鬼怪個個都是罪大惡極,既然如此又何必把他們養在白狗澗,直接殺了豈不更好?」

    「暫時留下他們的性命,是因為他們身上都牽扯了些機密事情,比如邪魔的巢穴、又或者妖法魔勁的來源、古器冥丹的藏匿地點等等,就這麼說,進了白狗澗就死定了,但是在他們死前能再榨出些東西來豈不更好。」

    蘇景點點頭:「重犯裡有個四五歲的小女娃,長得蠻討喜......」

    不等問完紅長老就知道他說得是哪個:「這個老魔喚作墨靈童,白狗澗的囚徒中以她凶名最為昭著。」

    「嗯,殺她我費了不少勁,此人什麼來歷?」

    紅長老應道:「邪教出身,但並非修行道上的魔門邪派,而是凡間的邪教,喚作『至黑天』,拜奉一種叫做『墨巨靈』的邪神。」

    中土天下信仰駁雜教門林立,大至三清佛祖小到山精樹怪,都有百姓虔誠拜奉。是以免不了的會有些神棍巫醫故弄玄虛、打著神仙旗號愚民斂財,『至黑天』便是這種騙人的教門,它供奉的『墨巨靈』在有識之士看來根本就子虛烏有、是神棍生編硬造出來的。

    邪囡的母親只是個偏荒地方的愚婦,舉家信奉『至黑天』,因為有幾分姿色被聖教主看上、做了侍妾誕下一名女嬰,小娃開始一切都好,但五歲時忽然昏迷,整整十年未醒,身子也再沒長高一寸。

    待甦醒過來,小女娃就變成了邪囡,不知從哪裡傳承了可怕的力量與無數邪佞法術,自稱墨靈童。從她張開眼睛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殺人,先是身邊親人、法壇中的信徒,繼而周邊郡縣的無辜百姓,詭異的是她殺得人愈多她的本領就越強。由此蘇景也明顯察覺,離山弟子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樣了......

    邪魔逃獄非同小可,尤其他們是如何破除自身禁制,這一重關鍵離山非得弄清不可,百年之內只要和白狗澗有過接觸的弟子都被請到刑堂問話,因而光明頂惡戰之事也傳遍離山。

    之前還在議論著九鱗峰考教真傳、蘇景用『如見』做擋箭牌無恥的離山弟子們,突然聽說『蘇景一人一劍,廿一老魔伏誅』的消息,人人心中駭然。

    只要是離山弟子就知道那些重犯是什麼樣的人物,平時遇到一個,自己連逃命都無望的,想不到竟被蘇景殺光了?!

    蕩平邪魔,保的門宗無恙免受大災,這是天大功勛;更要緊的是,這個蘇景到底是什麼實力?陸九祖引入門宗的,到底是個根骨差勁的後生還是被轉世重生的劍魔?尤其九鱗峰任疇乘,聽說此事後脊冒出了一層層的冷汗,幾乎都濕透了背襟,這樣的傢伙,自己還耀武揚威地跑去和人家比劍?

    ......

    水潤萬物、滋養天下,五行之中療傷道法效果最好的非它莫屬,再加之由扶蘇這樣的高手親自照看和門中滋養補品的調理,七個月後蘇景傷勢痊癒、修為盡復。

    白狗澗群魔脫獄之事最終也沒能查出個所以然來,長老們人人心中有數,但表面上早就放鬆下來了,暫時算是個不了了之的局面。

    重返光明頂後,蘇景又花了些時間,把斷掉的那支紫凰庚金劍羽重新煉化完好,後面他打算出門轉上一圈,手上總得有一把合用的飛劍才行。

    蘇景的第一站,火遁去往山核小院找莫耶藍祈。

    一見藍祈蘇景執大禮參拜,認真道:「謝師母救命之恩!」

    藍祈納悶:「什麼救命之恩?」

    蘇景比她更納悶:「不是您?」

    自從蘇景醒來,對當夜諸魔伏誅就有了個猜測:是師娘察覺光明頂有異,及時殺了出去,掃蕩妖人救下自己的小命。

    之前在諸位長老面前蘇景煞費口舌、把這樁大功勞死乞白賴的攔到自己身上,主要就是怕長老們會繼續追查、在光明頂及周圍尋找那個『伏魔之人』。萬一因此查出師母的藏身地,說不定就是一樁大大的禍事。

    另外......這麼大的功勞,沒人領不就浪費了?凡俗出身、普通人家的蘇景可見不得這種事。

    藍祈拉著蘇景坐下,待他把事情從頭到尾講過後,她緩緩搖頭:「不是我。我的五感僅落於這座院子,從不會外探。而且那些魔頭的本領,真要遇上了,我能不能全身而退尚未可知,在幾個時辰裡把他們盡數誅滅斷不可能。」

    既然不是師娘所為,蘇景自然也就不再糾結此事,這次來山核,他還有修行疑問要向師娘請教。

    先把自己這幾年修煉的情形和盤托出,跟著蘇景說道:「在白狗澗出事前,我靜心修行第三境有五年多的時間,可打通的卻儘是阿是穴,主竅一點動靜沒有,越練心裡就越不踏實。」

    修煉到死也未能破第三境的修士有的是,但阿是穴開了百多個、主穴全無鬆動跡象的情形異常罕見。

    藍祈愣了愣:「怎會如此?莫不是金風對陽火有什麼影響?」說話間將一道真元探入蘇景體內,緩緩遊走經絡仔細查識,足足幾個時辰的工夫過去,她的眉頭皺了起來:「陽火金風相處融洽,沒有衝突更不存影響,奇怪了。」

    對上這種怪事,若有見地當時就能找出根由;若是茫然無緒就算想破頭也沒用,可藍祈顯然不肯罷休,纖指輕敲額頭苦苦思索個不休。蘇景不忍讓她如此費心,咳嗽了一聲隨口岔開話題,講起些不相干的事情。

    要哄師娘開心,當然就要說師娘賞賜的寶貝有多好用,蘇景提到當初冥明尊喚來滑頭鬼少主,藍祈則心不在焉,隨口支應著:「冥明尊現在威力比起少女送你的那頭狐狸大有不如......」說到這裡,藍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雙眸猛地一亮,三瞳渙開、邪異凜然,脫口道:「三鮮面!」

    蘇景愣了愣:「啥?」

    因為提及少女送給蘇景的『一怒則妖狐顯』的法術,進而想到腌臢老道請蘇景吃麵這個關鍵,藍祈開解了難題,心情大好,笑眯眯地點頭:「陸崖九的眼光一定不會錯,他不是對你說過:那頓面條靈元,要到你修行至如是境時才會顯現威力麼?」

    待蘇景點頭,藍祈繼續道:「那你修行到了第三境,可有察覺『面條靈元』的作用?」

    蘇景心思靈活,到現在哪還能想不明白,本應在自己踏入如是境之後就開始發揮力量的面條靈元並未『如約而至』,而第三境的修行裡卻多出一項『勢如破竹打通阿是穴』的古怪情形。

    不用問了,自己的阿是穴一個接一個的開,指定是『面條作祟』。

    青燈境中的少女和老道是連陸崖九都無法窺探的高深人物,有關『面條作祟』的具體道理藍祈無從揣度,但也不用再做追查了,那兩個人對蘇景充滿善意,阿是穴連開是奇事而非壞事,開解過疑惑蘇景和藍祈的心中也就輕鬆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51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3-2-27 03:42 PM 編輯

第九十二章 要死就趁現在

    陪著藍祈談天說地,參蓮子最近正在閉關修行,蘇景不去打擾他的功課,在山核中待了大約七八天的光景後向師娘告辭離開,臨行之際他又問了另一件事:“自從打通第一道阿是穴後,我就常常會聽到金烏長啼,而且阿是穴開得越多,耳中的烏啼就越響亮,現在幾乎有些心驚動魄的感覺了,這個事情正常不?”

    “以前沒聽陸角提過此事。”藍祈輕輕搖頭:“不過如是境的修行就是這樣,每開一竅修者對天地的感覺就會更甚一層,你修行的是金烏正法,察聽到冥冥烏唱也說得過去。”

    師母的解釋和蘇景自己琢磨的結果差不多,蘇景大禮拜別藍祈,這時候藍祈忽然問道:“你確定不是任奪?”

    問題來得突兀,但蘇景知道師母指的是什麼,搖了搖頭:“不確定,但可能不大,我仔細想過。”說完他火遁重返光明頂。

    幾乎沒做停留他便出山去了。看過了大師娘,蘇景又跑去凝翠泊探望小師娘。

    淺尋對蘇景可沒有藍祈那份熱情,見面後不等蘇景講出來意她就冷冷道:“以前說過,沒事少再來我凝翠泊。你最好能有個站得住的說辭。”

    蘇景直接挑最嚴重的講:“弟子在光明頂修行時遭遇邪魔圍攻,個個都是元神境界的高人。”

    這麼大的事情,淺尋依舊無動於衷,漠然打斷:“再如何凶猛的魔頭,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既然如此,便是沒事了。”

    蘇景訕訕閉嘴,尋思片刻,再度開口時他改路子了:“對付邪魔時我動用了師叔給我真傳命牌,內中封印的神通是劍氣化形...是您老。”

    果然,這句話好使,淺尋愣住了。

    好一會,淺尋淺淺地嘆了口氣,對蘇景道:“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光明頂惡戰又被蘇景說了一遍,淺尋聽得認真,但只有在命牌碎、劍形現那一段顯出了些神采,之後又變回仄仄的樣子了。

    事情講完,蘇景問淺尋:“您賜我的那柄劍......”

    淺尋明白他想問什麼,當即搖頭:“千真萬確的凡鐵、再普通不過的人間兵器,那把劍只是給你揣摩劍意用的,並無其他稀奇之處,更沒有封印什麼神通。”

    答案篤定,蘇景‘踏實’了。

    不是藍祈殺上光明頂,不是淺尋的賜劍有玄虛,再加上鼓道人死前的胡言亂語,難不成真的是自己‘劍魔附體’了?

    想到這裡蘇景居然笑了,想想那個吞了冥明尊又被開膛破肚的哈先生,和重新被拾回錦繡囊的那幾樣寶貝,自己瘋魔之後還不忘把東西都撿回來,果然是平民出身、本色不褪。

    淺尋坐在桌前單手托腮、靜靜地想著心事,根本沒去留意蘇景,更不會問他為何發笑。

    而蘇景沒心沒肺發噱之時,拈花神君也忽然傻笑起來。

    三屍沒在島上。從前年開始,他們就被淺尋扔進了陰森森的大湖裡,在暗潮與濁流中練劍,四五個月才能上岸一次,不是休息、是接受淺尋考教,若進度有虧少不了吃點苦頭。

    現在三個矮子還在湖底,根本不知道本尊來了。

    見兄弟發笑,赤目運力把手中長劍一圈,附近湖水立刻被劍氣擊散,矮子們身周顯出了一片數丈方圓的空地。這些年裡,蘇景那邊練功不輟、三屍力氣與日俱增;淺尋教導更是不凡,三屍的劍術著實有了些成就。

    騰出片沒水的地方,赤目才得以說話,問拈花:“你笑啥?”

    “終於盼來了脫身之日,就要重返花花世界,自然要笑!”拈花神情歡喜、小眼睛亮得嚇人。

    畢竟是天生的靈怪,開始的時候還不覺得,但後來拈花漸漸有所感覺,自己三兄弟身上都被淺尋附著了一道‘眼識’,只要他們還在凝翠泊域內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探知,所以淺尋總能洞察先機、讓三屍‘求死無門’。

    不過三屍的天資各不相同,也只有拈花能察覺到淺尋布下的‘眼識’,另外兩人都沒感覺。

    赤目和雷動聞言動容:“怎麼說?”

    “眼識散去了,估計是小師娘因為什麼事情走神了,要死就趁現在,快快快!”拈花連聲催促,三屍各挺長劍發動‘死遁’,彼此對准要害就扎了下去。

    利劍穿胸、心口劇痛,三屍卻真正大喜......真如拈花所說的那樣,這次自殺小師娘沒再出手阻止,當真死成了!

    砰砰砰,三聲悶響連成一串,三屍重生於本尊身旁。

    三屍心花怒放,齊齊放聲大笑!雷動雙手叉腰:“哈哈,天可憐見,咱們兄弟終於逃了出來。”

    拈花手摸肚皮:“哈哈,蘇鏘鏘,你可有想念咱們哥們?”

    赤目搖頭晃那:“哈哈,這次多虧......咦?”

    三屍看清了地方,看到了淺尋。

    “蘇鏘鏘,你怎麼會在凝翠泊?!”異口同聲,三屍捶胸頓足,又委屈又恨、真委屈真恨。

    “回去繼續練劍。”淺尋淡淡開口。

    三屍數不清被淺尋收拾過多少次了,早都怕了這個冷冰冰的妖女,整整齊齊地喊了聲:“謹遵小師娘法諭!”肩並肩地跑回湖邊跳下去了,

    重返湖底,拈花面色凄苦:“本尊不長進、不爭氣,咱們分身再努力又有什麼用!”

    ......

    小師娘喜歡清靜,蘇景並未在凝翠泊停留,問明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之後就告辭離開。臨行前淺尋告知蘇景:“三屍留在凝翠泊專心練劍,這些年不會再去找你,就算你遇險他們也無法趕去。”

    有淺尋看著三屍根本死不了,就算感知蘇景有難也白搭。

    蘇景恍然:“我還納悶白狗澗出事時他們仨怎麼沒來呢。”

    “他們三個當時找過我,又鬧又跳又罵,劍都不練了,躺在地上閉眼等死,天亮之後見自己還沒死,罵你不爭氣來著。”淺尋清清淡淡的應道。

    另外淺尋又送了蘇景一把劍,仍是普通貨色,和之前化作齏粉的那一柄沒太多區別。

    到了現在,對於白狗澗重犯逃脫當夜發生的怪事,蘇景倒是個想法,但此事無以證明,也沒有人能為他解惑,只有等他將來修行高深自己去揣摩,現在就先將此事放在了一旁。

    展翅飛出凝翠泊,蘇景不回離山,向著故鄉白馬鎮疾飛而去。

    從當初捏碎老祖留下的木鈴鐺到現在,仿佛只是晃了晃,不覺得過了多少時間,可是仔細算一算,離開白馬鎮十五年了,就連他回歸離山都已經有十個年頭。

    白馬鎮上的小娃娃,如今都該長成青壯、當家立戶了。

    蘇景想要回鄉去看一看,順道還有件事情,有一個離山弟子被他廢去修為‘發配’小鎮十年了。

    修行門宗處於人間卻又與人間隔絕,山中清寧凡俗難擾,是以離開修行地後蘇景才發現:不知何時,東土大亂。

    昔日朝廷傾覆無存,諸侯割據各懷雄心。十余年前還是太平安寧的東土世界如今變得四分五裂......東土漢境又逢亂世。

    一路之上烽煙遮目殺聲盈耳,亂世正愈演愈烈,昔日清秀小鎮黑煙滾蕩、往日繁華城池餓殍橫街,慘狀讓人不敢直視。一如既往,只要遇到了就不會視而不見,蘇景力所能及,對難民施以援手;對趁火打劫的流寇亂匪嚴懲不貸。

    相較於無可挽回的大勢,他的作為無異杯水車薪,蘇景本領再大也救不了整個天下,只求個無愧於心吧。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18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3-2-27 03:42 PM 編輯

第九十三章 亂世洪爐

  清早時分,一串馬蹄響亮,從長街一直敲到白馬鎮百姓的心裡。

    馬上的青年結實壯碩,生著一副讓人羨慕的好身板,但他的衣袍滿是塵土、雙眸暗淡無光,掩飾不住的疲倦。

    青年自鎮外趕至縣衙,下馬後直奔大堂。

    亂世降臨數年,白馬鎮早都沒有縣官大人了,現在坐鎮於衙門的是全鎮公推的長者:土生土長於此,深得百姓信任的老捕頭:齊樹生。

    托了所處地勢的福氣,白馬鎮未遭兵禍波及,還算平安。

    密談過後,齊頭兒拍了拍青年騎士的肩膀:“辛苦了,快去休息,後面咱們還有的忙。”說完,起身走向外面,衙門口上早都聚集了大批等消息的百姓。

    來到人群前,齊頭的聲音低沉:“前方秦王兵敗,快則五日慢不過七天,福威侯的先遣便會抵達,帶隊將領是大醜。”

    話音一落百姓嘩然,人人皺眉嘆氣......福威侯來自北方,得了塞外蠻族的擁戴,軍容盛大實力了得,此人性情暴虐,大軍所過之處血流漂杵,他麾下‘三凶兩醜’五名大將殘暴尤甚,這次帶隊的正是其中的‘大醜’。

    大醜率領先鋒來到小鎮,大伙真就不用活了。

    其實天下皆亂,白馬鎮又怎可能獨善。總會有這麼一天的,不過遲早事情罷了。

    白馬鎮再不能呆了,齊頭傳下命令,百姓重返家門收拾行囊口糧,明日清晨舉鎮遷離......

    人心惶惶,小鎮亂成一團,那個甘冒奇險探來重要消息的青年卻再支持不住,勉強回到住所一頭倒在床上沉沉昏睡過去。才睡了片刻,忽然覺得有人拍他肩頭:“樊翹,醒來,先莫睡了。”

    十年光景、凡俗打磨,昔日離山上心驕氣傲的內門弟子,如今白馬鎮上滿面風霜的青壯漢子。

    樊翹一驚而醒,還道兵禍襲來,伸手去就抓自己的橫刀,旋即他才看清來人:“你?你來做什麼?”

    頭戴祥雲冠、身著七星袍,背負長劍手橫拂塵,一位中年道長端立於床前,當真有幾分仙家氣勢,只是一雙門牙稍大,於他微笑之際凸出於上唇,看上去詭裡詭氣。

    大牙道士稍顯意外:“你還認得我?”

    樊翹放下了手中的兵刃,沒什麼語氣:“光明頂主人座下第一妖奴,六兩大人,我又怎會不認得你。”樊翹從內門弟子被貶為光明頂奴僕雜役,以他現在的身份,甚至都沒有稱呼蘇景為師叔祖的資格。

    六兩笑了,由此一對大板牙凸出的更加明顯:“成了,別那麼陰陽怪氣的,我可不欠你什麼,正正相反的,既然見面了你總得謝謝我。”

    樊翹納悶:“把話說清楚,我該謝你什麼?”

    “龐家那一門三飛賊、席鳳坡的十五銅錘、七關寺裡的那個老妖僧、關東來的馬蹄刀......”六兩的回答莫名其妙,樊翹卻面露驚訝,不等說完就追問道:“原來是你在幫我?”

    十年前樊翹受命於蘇景,來到白馬鎮給宋寡婦的兒子送藥,跟著留在縣衙做一名候補捕快。光明頂主人怎麼說,他這個奴僕就得怎麼做,但具體做成什麼樣子蘇景沒有刻意要求,樊翹自然破罐子破摔,活死人似的混吃等死。

    但衙門中的齊頭兒對他反復規勸,樊翹畢竟不是普通少年,不久後他便想通了,既然仙緣已斷,自暴自棄又有何用?振作起來也不能再問長生,可至少不會辜負這一世為人。其實樊翹本心不壞,天生來一副熱心腸,只是少年太得意以致狂妄驕橫,再重拾本性後,做個捕快正好。他的修為被廢去了,不過身體基礎比起普通人來仍要強得多,抓賊時一貫奮勇爭先,對小鎮上的百姓也照顧有加。

    剛剛六兩提及的那些人物全是巨寇悍匪,世道亂了,凶狠人物一下子就多了出來,小鎮還能守住當年的平靜,其中樊翹功不可沒。樊翹在緝捕他們的時候都曾遭遇過可怕凶險,只是每次均能化險為夷,不用問了,是六兩暗中相護。

    樊翹的神情緩和下來,對六兩深深一揖:“多謝你。”

    六兩呵呵笑著:“怎麼說咱們也是自己人,用不著這麼多禮。”

    樊翹卻不起身:“另外還有一件事,樊翹要拜托六...六爺。”

    六兩笑道:“六爺這個稱呼無論如何我都不敢當,你若看得起我,就喚我大號六兩,或者,叫我老宋也成。”

    精怪修煉成人,大都喜用諧音給自己取姓,松鼠姓宋也在此列。

    六兩拉著樊翹坐了下來,大好妖奴生了一副機靈心眼,反問樊翹:“若我沒猜錯,你是想請我幫一把白馬鎮?”

    小鎮民風淳樸,樊翹孤身一人逗留十年,今天被劉二哥拉去喝酒聽戲、明天又被三嫂子張羅著去相親,每逢節慶衙門裡的兄弟也不會撇下他,樊翹心中對此間的感情著實不淺,聞言點頭。

    六兩擺手道:“就算你不說我也不能坐視不理,。白馬鎮是什麼地方?這是小祖宗的成長之地,除了這些年新添的娃兒,哪個不是小祖宗的熟人朋友?六兩在此,豈能讓他們遭災受難,你放心好了!我已經傳令下去,兒郎們今晚就到,到時候催動雲駕把大伙都先送到齊喜山,好生照顧著安頓下來,待兵亂過去再送大伙回來。”

    “此事你就放心吧,我來找你是因為另一件事,”六兩繼續道:“我接到小祖宗傳訊,他老人家回鄉省親,此刻已經臨近白馬鎮,用不了多少時候就會趕到,你心裡要有數,提早有些准備。”

    樊翹並無喜色,反倒是皺了下眉頭,起身張羅著給六兩倒了杯水:“宋老,你暗中照看我是因為蘇...主上的之命吧。”

    “不錯,是小祖宗命我看著點你。”

    樊翹笑了笑:“我終歸是樊長老的玄孫兒,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蘇景也不好向樊長老交代,他讓你來照看我,緣由不外如是。不過你救我幾次都是真的,我不理會蘇景的‘好心’,但我受下了你的情誼,來日若有機會補報,哪怕把性命還給你,樊翹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前半句話說的略嫌刻薄,但樊翹語氣平靜,只是講出心中所想,不含其它意思。

    “的確是那麼回事,我只管你死活,其他的和我沒有半點干系,如何讓你洗心革面,是另個人的事情,你能否重返離山做回內門弟子,也是由此人評判。”

    樊翹追問:“誰?”

    “你的頂頭上司,齊頭兒。你知道小祖宗是被老齊看著長大的,還曾在他手下當過一年差;可你不曉得,小祖宗對這位老上司推崇備至。小祖宗還要修煉,怕是沒有時間幫你洗煉心思重拾本性,所以把你交給了齊頭兒。你覺得被發配小鎮是他故意刁難,我卻覺得這是一份苦心。”

    事情便是如此了,樊翹心中沒有惡根,只要能洗掉那份驕氣,蘇景不會斷掉他的仙緣。但蘇景自忖沒這個能耐也沒那份工夫去督導樊翹,這件事就被他拜托給了齊頭兒。

    這十年間,由六兩中間代為傳話,有關樊翹的事情蘇景基本都了解。

    六兩再次笑了起來:“齊頭兒覺得你不錯,我估計著,小祖宗這次會帶你一起返回離山了。”

    樊翹猶自不敢相信,遲疑道:“蘇...他真有這份心地?當曉得,他回山的第一天我就得罪了他,還向他動手.......”

    雖然比不得烏鴉衛,但六兩也是個愛說話的妖怪,當即拉開話匣子,挑了蘇景歸宗前的幾件事跡講給樊翹,最後六兩道:“小祖宗行事有他自己的一套作風,但絕非心胸狹窄之人,否則他能饒下倒賣扶乩仙子屍身的商賈?否則他能為了一群凡人一次用掉七張陸老祖親手煉化的劍符、還無怨無悔的?”

    聽過蘇景以往的處事手段後,樊翹愣住了。六兩又叮囑了他幾句,就此起身去找齊頭兒。樊翹這才回過神來,急匆匆跟在了六兩身後。

    聽說齊喜山妖大王會出手相助接應百姓,齊頭兒霍然大喜,正待把喜訊通傳鄉親齊頭心中忽然又升起了另個年頭,對六兩道:“宋仙長,我有個不情之請,白馬鎮的傳承不短了,大家祖祖輩輩居於此地,人能走可根還在,宗祠祖廟、屋舍家墳都在這裡,您看能不能大伙不用走......”

    遷徙逃亡實屬無奈之舉,何況有些老人根本不肯走,寧可留守等死,齊頭的意思很明白,他想請六兩帶上些妖兵駐防於白馬鎮。

    見六兩面有難色,齊頭又急忙道:“仙長放心,只是請您麾下仙兵在鎮外轉一轉,福威侯的兵馬雖凶,畢竟還是凡人軍隊,借他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冒犯仙家,姓齊的人頭擔保,見了齊喜山群仙法駕,他們絕不敢造次,一定會繞道。”

    說著,齊頭望向樊翹,盼著樊翹也能幫忙開口勸說六兩。

    “齊頭兒,您有所不知,此事的確是難為老宋了。”樊翹搖了搖頭:“修行道上自古便有公議,無論哪門哪派、無論何方修家,都不能干預凡間秩序。”

    “可是...可是白馬鎮慘禍當頭,離山不是第一流的正道門宗麼。”不是齊頭得寸進尺,所謂故土難離,若大伙能不走,齊頭不怕舍了自己那張老臉,哪怕下跪拜求。

    樊翹無奈一笑:“正道修家不為非作歹、不恃強凌弱,但也不是如您想像的那樣日行一善四處去行俠仗義,否則哪還有時間去修行?只是心情所致偶爾做做好事......其實能做到‘擁大力而不欺人’便無愧‘正道’兩字了。”

    “就算仗義拔劍,也是在那公議的大題目之下的。便是說,助鄉親們離開小鎮無妨,見到凶兵殺傷無辜百姓也可以管束懲戒;但是助一方駐守城池,或幫哪路反王奪去某地、甚至只是出謀劃策,都決不允許的。”

    齊頭兒只是個普通人,再如何事故也難免受層次所限,對樊翹之言不是很理解:“那...那就是由得這亂世去亂、就算暴君得勢也不予理會?”

    六兩接過了話題:“凡間亂,便由得它亂,亂後自有清平重生。但修家若插手,事情就不一樣了。需知修行道上又何嘗不是門宗林立、勢力交錯,今日白狼門的修士插手戰事、幫了劉反王;明天白狼門的對頭野狗宗就會出手,去幫另一路反王來對付劉家勢力;後天白狼門門請來了擺手;大後野狗宗約到了朋友......如此不休,修凡共纏於戰事,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亂。”

    “凡間自亂,仿佛溪澗中泥沙翻騰、渾濁不堪,可是時間長了,泥沙終會沉下去;若修家卷入進來,那就是溪澗下地火翻騰,會把整條水脈都得煮開、烤盡!”

    “道理說得有些遠了,歸結到今日白馬鎮之事,若我齊喜山發兵白馬鎮、違反古約的話,便只有一個下場:正邪兩道共同掃滅齊喜山,就是離山劍宗也不能護佑於我。”

    齊頭明白了,對六兩抱拳道:“我是見識短淺,剛剛的言辭宋仙長不必放在心上。”

    “齊捕頭太客氣了,是我該謝過您老的體諒才對。”六兩恪守本分,對小祖宗的故人朋友客氣得很。

    就在這個時候,一只紙鶴忽然從外面飛了進來,落到六兩耳畔低語幾句,六兩立刻面露凶相,怒道:“什麼人如此大膽!”

    跟著他轉回頭對齊頭、樊翹說道:“我家兒郎在半路被人打了,傷亡不輕,我這就趕去看看,兩位稍待,用不了半日我便回來。”

    六兩心裡有帳:路上的小妖是奉命來接應白馬鎮的;白馬鎮是小祖宗蘇鏘鏘的老家;蘇鏘鏘是離山現存輩分最高者之一,就連掌門人見了他都得磕頭問安......打了小妖就是打了白馬鎮鄉親,打了白馬鎮百姓就是打了蘇鏘鏘,打了蘇鏘鏘...那豈不是罪同攻打離山仙宗?

    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攻打離山仙宗?!好妖奴底氣十足、氣勢洶洶地飛走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21 11:12 PM


    第九十四章 看熱鬧沒罪

  不到半日六兩就回來了,對方不知道是哪個門宗的弟子,與齊喜山小妖偶遇下言語失和動起手來,小妖們修為不成吃了大虧。六兩趕到之後亮明了身份,為方便山外行走,離山高人門下妖奴也會配發信物。

    不料那幾個弟子居然一口咬定信物是假的,且言辭倨傲不肯吐露自家師承,說不得又是一場好打,六兩是五靈階的妖目,就算他不喜修煉,本領手段也遠超那幾個不成器的修家後輩,這一戰形式反轉,對方受創不輕落荒而逃,六兩則惦記著白馬鎮的事情沒去追趕,遠遠地喊了幾句狠話就折返回來。

    剛把事情的經過講了講,還沒來得及吹噓幾句,小鎮上馬蹄聲響起,又一路齊頭派出去的探子返回,帶回來了最新的軍情,大醜率領八千青頭蠻開拔,沿途村落盡遭洗劫,青壯掠為奴、女子充入營,稍有反抗便屠戮一空,前面一個叫做鴻尋州的千年古鎮已經化作火海。

    鴻尋州與白馬鎮不過四五天的路程,兩個鎮子平素多有往來,聽聞噩耗齊頭雙眉緊鎖,但最後也只能長嘆一聲。亂世如釜,人人都陷在這水深火熱中,自顧不暇又如何能再去幫別人?

    怨只怨,命不好!

    就在這個時候,遠天處忽然傳來一聲嘹亮的鷹隼啼鳴,六兩對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當年面露喜色,哈的一聲笑:“是老黑的招呼,小祖宗到了!”說著雙手分別拉起齊頭和樊翹,再動雲駕趕上前去迎接蘇景。

    蘇景抵達白馬鎮,黑風煞、裘平安跟隨身邊。

    離鄉十五年,蘇景的模樣並沒太多改變,可齊頭卻老了,當年威風精壯的中年大漢如今須眉皆白,身板再如何挺括也掩不住風霜磨礪,老了就是老了。

    唏噓之情深藏於心,蘇景歡笑,在這白馬鎮上,他不是離山劍宗的小師叔,只是個卸任的候補小捕快。

    見禮過後,問候幾句,蘇景一指長街:“要打仗了麼?”早在高空時他就看得清楚,鎮中人心惶惶,家家戶戶都在套馬裝車收拾行囊,明眼人一看就曉得怎麼回事。

    好妖奴立刻開口,把前方的戰事仔細呈報。蘇景聽罷一哂:“我從南方過來,但這一路上也常常聽到‘北地福威侯’的凶名。”

    “小祖宗放心,小人已經安排妥當,明日一早便護送鄉親去往齊喜山,只要六兩還有一口氣在,絕不容大伙兒受半點委屈!”六兩慷慨陳詞。

    蘇景對六兩點點頭,轉目望向齊頭兒:“請您老跟大伙兒說一聲,不用那麼惶急的。我們既然來了,總不能讓咱們的清寧小鎮毀在凶兵手中。”

    話一出口,齊頭兒、六兩和樊翹都打了個愣。齊頭追問:“你的意思是大伙不用逃了?你要守御白馬鎮?”

    對齊頭兒蘇景不用隱瞞,心中怎麼想便怎麼說:“我會守鎮,無論青頭蠻還是福威侯,休想動白馬鎮一草一木。但我沒辦法一輩子守著鎮子,今天打退了福威侯,明天還會有其他諸侯亂兵,亂世不止鎮子便永無寧日,所以大伙兒還是要走,只是不用急在這幾天裡。”

    蘇景呼出一口長氣:“祖輩於此,根脈長延,又豈是三五天工夫就能搬空的,讓大伙兒放寬心、慢慢收拾吧,若需幫忙就跟六兩說。”

    小祖宗的交代六兩責無旁貸,但蘇景打算阻擋福威侯進兵,這可不是小事,六兩忍不住開口勸說:“憑著您老的手段,區區蠻兵還比不得一窩螞蟻,您老咳嗽一聲,他們便灰飛煙滅。不過修家干擾凡間秩序,仗劍助守一方這種事情是犯忌諱的,後果著實嚴重,小祖宗要三思啊。”

    蘇景笑:“多大事兒,說得我都冒冷汗了。”

    咳六兩沒話可說了,小祖宗看著隨和,性子裡卻藏著份混不吝的狠勁,六兩早就領教過了,知道再勸也沒點用處。

    隨後兩天黑風煞率領烏鴉衛離開小鎮,去接應周邊鎮縣和村落的百姓,難民源源不斷地被送至白馬鎮,蘇景則走街串巷探訪鄉鄰,並沒怎麼搭理樊翹,也不吩咐什麼,只說讓他自己去忙,用不到跟在身邊。

    鎮上百姓以前就隱約聽說蘇景得了仙緣,如今危難之時見他歸來、又再聽過齊頭兒最新宣布的‘不用著急’之說,人人開心歡喜。

    尤其是得蘇景贈銀兩施靈丹的宋寡婦,對蘇景感激涕零,見面時幾乎要下拜叩謝。

    蘇景是她看著長大的,哪能受她的大禮,趕忙攙扶住她,笑道:“嬸子要折煞我了,我從小沒娘,不知得了你多少照顧、多少好處,我那些小小回報,你可真別放在心上。”跟著他轉目在院中打量:“宋揚呢?”

    宋楊就是宋家寡婦的那個傻兒子。十五年前蘇景讓六兩派人送來銀子,宋寡婦找到名醫給兒子醫好了腦疾;十年前蘇景命樊翹送來樓蘭果,宋楊服食後幾近脫胎換骨,他自己又喜歡擺弄槍棒,練出一身不錯的本事。

    兩年前宋楊不甘現狀,想趁著亂世一展身手,就離開小鎮投軍去了,從此再沒回來過。但時常托人捎帶口信回來,說他一切安好。

    提起孩兒宋寡婦免不了憂形於色,蘇景不好說什麼,只有勸她好男兒出去闖蕩一番並非壞事。

    六兩給小祖宗幫腔,也對宋寡婦勸道:“你不曉得,樓蘭果可賦人勇武和兵智,亂世對普通人來說是煉爐,對吃過樓蘭果的宋楊來說卻是珍貴契機,你大可不必擔心。”

    幾句安慰話衝不散當娘的憂心,但宋寡婦也不再啰嗦,張羅著殺雞煮酒留蘇景在家吃飯。不料飯還沒熟鎮上警鐘長鳴,遠處煙塵四起,一隊沒有旗號的軍馬正向著白馬鎮急行而來。

    福威侯的軍隊在北方,這隊人馬是從東方來的,而且人數和打扮也不對,區區二三百騎的規模、漢家兵馬的衣甲,比著青頭蠻規模遠遜。不是福威侯的凶兵,也可能是亂軍或流寇,亂世之中什麼樣亂七八糟的隊伍都會有,蘇景不敢怠慢,遠遠地迎了出去。

    來的那隊騎兵正在趕路,忽然覺得眼前一花,一個少年、一個道士、一個黑壯大漢突兀出現,擋在了大路中央。

    帶隊的是個少年校尉,五官清秀但眉目森嚴,代住坐騎喝問:“何人攔路,速速讓開!”

    蘇景身後六兩森冷道:“前方是我家主公的道場,容不得凡俗打擾,爾等繞路。”好妖奴真是替主人著想,修家助守小鎮是干擾凡俗秩序,由此他把白馬鎮說成蘇景新選道場,變了個名目,至少將來被問罪時還能有個說辭。

    少年校尉不為所動:“哪裡來的神棍,再不讓路”話沒說完,後面一個中年軍士‘咦’了一聲,跳下馬快步到隊伍前列,望著蘇景遲疑道:“你可是姓蘇,名叫蘇景?”

    被人叫出了名字,蘇景仔細看了看那個軍士,片刻後面露笑容:“梁薪?你是梁薪?”

    梁薪是白馬鎮人士,比著蘇景大個四五歲,原本是街上的潑皮,不想投軍去當了個大頭兵。亂境之中故人相逢,就算以前沒太多交情,現在也透出幾分親熱,梁薪哈哈大笑,伸手拉住了帶隊校尉的馬韁,為雙方引薦:“都是一家人,這是宋楊,宋家嬸子的娃兒;這位就是蘇景,十五年前離開鎮子”

    蘇景走時宋楊還是個病怏怏的娃娃,見面後互不認得再正常不過,但宋楊如何不知道蘇景是自己的大恩人,當下驚呼了一聲,忙不迭下馬上前跪拜施禮。

    細問緣由,宋楊離家後就加入了附近一方自命‘秦王’的諸侯隊伍,此子心機通透作戰勇猛,接連立下大功,兩年光景便擢升校尉,通帶一營騎兵。日前秦王與福威侯決戰,宋楊一部並未參與,而是奉命去東方執行其他軍務,返回時得知秦王兵敗身死,福威侯的凶兵正逼近小鎮。

    宋楊急匆匆的趕來,也是為了救助家鄉,能幫著大伙逃走最好,若時間來不及,就算自己的人馬不值一提,也要和那些青頭蠻周旋一番了。

    六兩嘴巴快,把蘇景的想法大概告知宋楊,後者聞言大喜,少不得又要跪拜致謝,蘇景笑著把他抓起來:“趕緊回家看你娘去,剛還說到你來著!”

    一場誤會變作一場歡喜,眾人說笑著返回小鎮。才剛一進入鎮子,九霄雲上忽然劍光閃爍,一名白袍青年御劍而至,來到蘇景身前恭敬行禮:“弟子白羽成拜見師叔祖。”

    當著家鄉父老,被晚輩弟子‘戳穿’身份、輩分,蘇景心裡樂啊,所幸臉上總算繃住了,沒有笑出聲音,好奇問道:“你怎會來這裡?”

    “弟子奉命巡查四處,到此處見到師叔祖法駕,特來拜見。”

    凡間兵禍四起,修家不會主動參與,但各大門宗都不會掉以輕心,排遣精銳弟子巡視各處,一旦發覺妖人或不懂事的年輕修家會介入凡間勢力爭鬥,立刻通知門宗同時出手懲戒。

    白羽成到此只是巧遇,不過蘇景攔截騎兵的事情他在天上看得一清二楚,當下把蘇景請到安靜處,小心提醒了幾句,說辭與六兩如出一轍,但最後白羽稍稍加重了語氣:“此事牽連重大,弟子不敢視而不見,這幾日會追隨師叔祖身邊還請您體諒。”

    “若我駐守白馬鎮,你會執行離山律,將我拿下?”

    白羽成正想再說什麼,蘇景忽然又笑了,拍著他的肩膀:“放心,我就是個看熱鬧的,看熱鬧沒罪過吧。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21 11:13 PM


    第九十五章 你不可失禮

    蘇景的話純粹是對付,白羽成苦笑著搖頭:“如今天上地下,不知多少大宗弟子明察暗訪,想要以修家神通擊潰一支軍馬又不為人所知,實在不是件容易事。”

    蘇景擺了擺手,干脆換了話題:“你爹挺好的?”

    白羽成誤會了,認真應道:“家父安好,有勞師叔祖掛念。但眼前小鎮的危難與當年真頁山城不同,鬼物作祟修家出手無妨,凡間爭端修家萬萬不可”

    蘇景失笑:“我問白莊主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亂世之中他如何自處。”

    不久前白羽成剛剛收到家書,家裡情形了解得清楚:“諸侯爭霸、流寇四起,家父身負一方安危,也招兵買馬以求自保不過這些事情我絕不參與,人已入山,再不會涉足凡間爭執。”

    “跟你聊天怎麼這麼吃力呢,不用想太多!”蘇景繼續笑道:“簡簡單單地說明白,白莊主如今也是一方雄主了?”

    “一方雄主還算不上,不過家父胸中有些念頭、手上也有些實力。”白羽成說得挺客氣,如今諸侯名號中也實實在在有‘真頁山’的字號。

    真頁山的情形和蘇景想得差不多,他這才說出心中想法:“我有個小兄弟,凡人,但心思身手都不錯,有志於亂世中闖蕩一番。之前效命的秦王垮了,我看他也不會安分守在母親身邊,不如讓他去真頁山幫你父親,就算幫不上忙也請你爹看著點他,總比他一個人亂闖瞎跑的強,你覺得成不?”

    白羽成的心思不差,當即就猜到了蘇景說的是誰:“剛剛帶隊回鎮的那個少年校尉?”

    待蘇景應是,白羽成痛快點頭:“能為恩公效勞,家父求之不得。弟子這便修書一封,他隨時都能過去。不,回頭我親自送他過去,把她母親也帶上,暫住於真頁山,師叔祖盡可放心。”

    蘇景又去找宋家寡婦和宋楊,母子倆聞訊皆盡大喜,這樣的時候少不得六兩來湊趣:“真頁山遇鬼危困時白翼庇護全城婦孺、白馬鎮大難前宋小哥冒死馳援,兩個人可都是有情有義的好漢子,小祖宗的‘撮合’,說不定就成全了凡間一代明君猛將,那可真真的一段佳話。”

    不得不說六兩這番話的確順耳,在座諸人全都笑了起來

    又過兩天,北方地平線上煙塵彌漫,風中傳來青頭蠻行軍時的沉悶鼓聲,福威侯麾下先遣逼近白馬鎮。

    凶兵將至。

    即便明知有修家庇護,百姓依舊無法抑制心中惶恐,家家關門閉戶,白馬鎮死般寂靜。

    蘇景站在小鎮北口,六兩和黑風煞分立左右,烏鴉衛緊隨其後。

    但裘平安不在,白羽成也不在白羽成在天上。

    懸浮高空、飛劍凝勢,白羽成雙目微閉,靈識遠遠播散開去,他勸不住蘇景,那便沒有別的辦法了:洞察四方警戒周圍,今日之事決不能泄露出去

    他已經穩穩鎖住了兩個修家,一個在西面隱藏雲後、一個藏身於地下泥土三尺處,白羽成摒心靜氣,繼續搜索著。可沒想到突然一個清脆聲音忽然傳入耳中:“是離山的白師弟麼?”

    旋即只見一道火紅雲駕飛到面前,雲駕上兩個人面帶笑容,望著白羽成。

    前面那個大紅袍、虯須漢,邋遢但不失粗獷;略靠後的是個少女,紅衫紅裙紅雲靴,火苗兒似的姑娘,之前開口打招呼的就是她。

    白羽成只覺得腦子裡嗡地一聲怪響,遇上些普通修者他盡能收拾得一干二淨,哪想到會巧遇高人。白羽成目光驚訝、趕忙俯身下拜:“離山晚輩白羽成拜見謝三祭酒、見過啟巧師姐。”

    來的是涅羅塢的人物與離山同列正道七大天宗的涅羅塢。

    涅羅塢門下不設長老之職,而以‘祭酒’代之,其實只是個稱呼差別罷了。面前這個虯須漢在祭酒中排行第三,論輩分是白羽成的師叔,他也是啟巧的師父。

    白羽成是離山最有希望晉位真傳的晚輩,也算得離山的重要弟子,以前曾與謝三祭酒和啟巧有過數面之緣。

    謝老三伸手把白羽成拉起來了:“恁多禮!我最煩別人磕頭。”

    涅羅塢真傳啟巧則笑道:“白師弟遠播靈識,再找什麼?我幫你!”說話間美目流轉,很快就看到地面上的蘇景,少女‘咦’了一聲,又在高空雲上仔細看了看,隨即面露喜色:“下面的是蘇景?沒錯,就是他了。”

    不等白羽成搭腔,謝老三就追問啟巧:“救你小命的那個蘇景?”

    待啟巧篤定點頭,謝老三哈哈一笑,對白羽成道:“蘇景救我徒兒,早就該登門道謝,結果亂七八糟的事情不斷,一再耽擱,今天可巧了,來來來,一起下去!”

    白羽成只有應道:“正是師叔祖法駕”

    話沒說完,已經催動雲駕的謝老三忽然又止住了身形:“壞了,把這事給忘了他輩分比沈老怪還要高一重,我見了他豈不是也要磕頭喊師叔”說完,想了想,虯須漢猛地打了個激靈:“不成,我可沒這個臉皮,對著個小娃又磕頭又道謝,我得走!”

    十五年前離山回來了個叫做蘇景的小師叔,此事不是機密,天下大宗皆知。

    啟巧也在心裡算輩分,她也不想磕頭,附和著師父:“我跟您老一塊走。”

    “你既然碰到恩公,哪能轉頭就走?你留下好好磕頭謝過恩公,記得不可失禮,別讓人家離山笑話咱。”謝老三不管徒弟了,說完起身就要走,還是白羽成急忙攔住了他:“謝祭酒不是離山傳承,用不著磕頭,師叔祖也不是那種亂講究的人,您請放心。”

    攔下謝老三,白羽成有自己的打算。

    謝老三走也走不遠,待會下面打起來他必然看個滿眼,休想再保密,與其如此還不如帶他一起下去。蘇景見到別宗高人,說不定會有所顧忌改變主意。反正讓他一起下去的後果,總不會比放他離開更嚴重。

    聽說不用磕頭,謝老三輕松了,再度催動雲駕,啟巧拽了拽師父的袖子,小聲問:“那我也不磕頭了成不?”

    “那哪成,你還小,見了長輩豈能不行禮,莫讓人家離山笑話了咱們。”

    對兩個不速之客,蘇景也頗為意外,但神情並無太多變化,笑呵呵地見禮、寒暄,致謝過後謝老三看看蘇景身邊的陣勢,再望了望北方漸行漸近的凶兵,以他天宗高人的眼力,哪還看不出眼前陣仗。

    謝老三的眉頭皺了起來:“蘇道友可是想阻擋軍馬、守這小鎮麼?”

    蘇景不置可否,反問:“謝祭酒有何指教?”

    謝老三的語氣平靜下來:“若真是如此,便有些麻煩了。”

    蘇景看了看謝啦三,忽然笑了,還是那個說辭:“我就是個看熱鬧的,不動手,看熱鬧。”

    “不是就最好。我也喜歡看熱鬧、陪你一起看。不過有件事須得提前招呼,萬一道友見熱鬧太大、有什麼其他想法的話,我會把你帶走。”謝老三語氣依舊清淡:“你們掌門沈老怪救過我兩次,他的門宗裡若有人不懂事、要給他惹禍,我不會坐視不理。”

    說完,他又望向自己弟子:“啟巧,待會若為師與蘇道友離開,你留下監察那隊軍兵,攻城占地無妨,亂傷無辜不行。”

    啟巧脆聲領命,又一個勁地給蘇景使眼色,示意他不可造次。啟巧明白師父的脾氣,礙於規矩他不會阻擋軍馬,但有他在此也決不允許兵馬作孽。這座鎮子的百姓安全無虞。

    蘇景迎上了啟巧的目光,看了半晌臉色迷糊:“沒看懂?”

    圓溜溜地眸子一翻,給了蘇景一個白眼,啟巧不理他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21 11:15 PM


    第九十六章 妖靈神六兩

  過不久,青頭蠻大軍來到近前

    來自苦寒塞外、茹毛飲血的野人,身形比著漢人高出一頭有余,車**斧扛在肩頭、精赤上身不著甲胄,每個人的腰間,都掛著一老、一中、一少三顆人頭。這是他們的習俗,其中講究無人知曉。但蘇景至少能看懂,娃娃啼哭、青壯憤恨、老人悲涼臨死前的表情。

    都是新鮮的頭顱。

    隨著黑風煞一聲冷哼,九十八名烏鴉衛同時綻放妖威,前方軍馬當即受驚,馬嘶人吼、行軍鼓號大亂,青頭蠻卻彪悍無懼,個個舉起手中大斧,喉嚨裡呵呵怪響,只等將領一聲令下他們便要衝殺。

    烏鴉衛齊齊騰空,並不高飛只離地三尺,結陣,轉眼火光衝騰!

    亮出了本領,也就亮明了身份,帶隊的大醜大吃一驚,揮手制住手下聒噪,怪眼轉動來回打量著攔路眾人,好半晌後,漢話生澀:“修行的、不管軍隊、別擋路,惹禍一起打你們!”

    居然還是個‘懂規矩’的蠻將,蘇景挺意外:“不惹禍,看熱鬧的,看看不犯法。別打我們,還手,你們挨打。”

    說完,蘇景身子一側,做出了讓路之勢。

    大醜很有些遲疑,對蘇景等人又是好一番打量,終於擠出了個醜陋笑容:“不打,誰都不打,好朋友。”

    話音剛落,一直肅靜無聲的烏鴉衛中,烏上一忽然開口,聲音不大、語氣平靜:“好擬螞。”

    烏上一媳婦烏下一更干脆,與夫君一樣的語氣,望著大醜表情安靜:“操擬螞。”

    烏上二接口:“操三凶兩醜的螞。”

    烏下二:“操三凶兩醜和所有青頭蠻的螞。”

    烏上三:“操三凶兩醜、所有青頭蠻和福威侯的螞。”

    烏下三:“倒是給我留個空啊。”這話是對烏上三說的。

    烏上四樂了,接口:“沒人了還能長輩啊,你笨,操TA奶奶。”

    烏下四:“還有祖宗。”

    啟巧名門出身,修為精深但涉世尚淺,平日裡在涅羅塢長輩對她寵愛有加同門對她尊敬無比,哪見過這等污言穢語的陣勢,瞪著圓溜溜的眸子呆住了。

    青頭蠻又怒,他們來漢境多日,都懂得簡單漢話,特別是平時挨罵得多,罵街基本都能聽懂。大醜凶殘卻不失狡詐,知道不能和這些修家先動手,當即按住要往上衝的隊伍,連聲以蠻話大吼不許手下造次,反正只要自己人不動,修士就不敢出手。

    可大醜萬萬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在他的隊伍裡忽然傳出一聲大吼:“怕他們干哈啊,修士了不起咋地,咱們也有神仙!”

    東北腔十足,聲音凶狠、語氣霸道。話音落地腥風大作,蓬勃妖威轟然綻放,只見蠻子軍隊中一頭巨大妖物扭動身軀,張口噴出一道清泉,向著蘇景等人狠狠打來。

    邪氣凜然的妖物,紫背銀鱗頭頂獨角,乍一看像龍、仔細瞧更像泥鰍

    也不知道是蘇景身後哪妖奴,見狀嗷地怪叫了一聲:“兵馬中暗藏妖物,福威侯得邪魔相助!”

    大醜駭然變色,自家隊伍裡怎麼可能會帶著精怪?!福威侯不在場,否則被氣吐一口血也不算意外。

    “修家不得干涉凡間秩序,福威侯犯了大忌!”蘇景義正言辭,傳令手下:“緝拿妖物、徹查此事!”

    妖奴齊聲應命,哪還有半分猶豫的,直接發動神通就向著青頭蠻轟了過去,哪是捉妖,分明就是殺人!

    青頭蠻雖強,可是兩個五靈階的妖奴法術犀利、烏鴉衛的第一劫殺陣更是了得,加之妖怪們都在天上打,他們又哪有還手之力,轉眼死傷狼藉,至於軍隊中那個妖怪氣勢甚強,可他好像只會吐口水,沒點像樣的法術,時不時還扭動身軀跑來跑去,一路碾死不知多少‘自己人’。

    蘇景一只手早都摸住了錦繡囊中的冥明尊,萬一涅羅塢的兩人要出手捉妖,他就只能請鬼入境來阻攔了,總不成讓他倆把裘平安抓走。

    所幸,謝老三並沒有動手的意思,反而對蘇景道:“道友不去降妖麼?”

    蘇景面色一喜,護身赤炎升騰、元吉天都火翼展開殺入敵陣,揚起巴掌亮出一塊白玉令牌,離山天宗的小師叔出手果然不同凡響,不是把敵人打死打殘,而是直接把那條冒充銀龍的泥鰍精給拍沒了。

    精怪遭擒、殺戮卻未停。

    六兩、黑風煞和烏鴉衛殺得起勁,全沒有停手之意,蘇景則返回謝老三身旁,說道:“多謝。”

    他謝得是什麼大家心照不宣,謝老三沒什麼表示,而是莫名反問:“蒙得過去麼?”

    蘇景笑了笑:“說得過去就行。”

    謝三祭酒琢磨了蘇景的回答,跟著笑了起來:“還真是那麼回事!”

    這伎倆不高明,但今日之戰也不用非得‘天衣無縫’,以離山的地位、以蘇景的輩分,只要他們有個說辭,有個借口便足夠了。

    蒙不過去無妨,只要說得過去便足矣。

    笑過幾聲,謝三祭酒正想再說什麼,忽然濃眉一軒目光陡轉望向戰場,眨眼工夫他的寶貝徒弟啟巧也‘咦’了一聲,隨著師父一起望去。

    再一眨眼,站在蘇景身旁的白羽成也有古怪反應,先前臉上的無奈一掃而空,先換做意外,繼而化作驚喜。

    唯獨蘇景還不知道發生了啥事,茫然問同伴:“怎麼了哈!大醜!”話沒問完他就察覺到了,在青頭蠻的隊伍裡有修家的氣焰升騰。

    正八經的邪魔氣焰!

    來自蠻將大醜。

    事情簡直明擺在眼前,福威侯的軍中就是藏有妖人,不知用什麼秘法遮蔽了氣息,平常時候就連謝老三這種修行大家都察覺不到,可它現在被蘇景手下妖奴打得慘了,遮掩法術告破根本就不用蘇景傳令,白羽成微一揚手,指尖一道敕令化作青煙、一口洪鐘從天而降,罩向大醜。

    蠻將大醜只是遮蔽氣息的秘法了得,真正的本領稀松平常,哪逃得過離山門下精銳弟子的緝拿,甚至都來不及怪叫一聲就被古鐘穩穩扣中。

    跟著古鐘震動幾下,被白羽成收入袖中。

    這還真是意外之喜,不只‘說得過去’,也能‘蒙得過去’了。

    火苗兒似的啟巧啼笑皆非,問蘇景:“不想說點啥?”

    蘇景應道:“果然如我所料、被我逼出了原形我想說這句,又怕你們不信,還是不說了。”

    啟巧脆笑,謝老三不再停留,放開聲音喝斷:“福威侯借助妖力,擾亂凡間,此事關聯重大,還請蘇道友徹查,若有差遣涅羅塢弟子隨時候命!”

    賣了蘇景一個情面,謝老三最後一拱手,騰起雲駕帶著徒弟走了。

    大聖玦中鼓聲隆隆,蘇景一揮手把打鼓的小泥鰍放了出來。裘平安光著膀子,滿臉不甘心:“咋這早就把我收了,還沒殺夠呢,能再打會不?”

    大醜是妖孽,整件事也從栽贓變成了‘誘敵’,蘇景笑著點頭:“去吧!”

    裘平安大喜,膀子一甩化作妖身,裹挾著烈烈風雷撲向青頭蠻毫無懸念的廝殺,對上飛來飛去的妖孽,蠻子軍隊只能挨打無法反擊,人再多又能如何?加之主將遭擒軍心渙散,沒能再支持片刻就潰敗而逃,眾多妖奴不依不饒,大呼小叫地追殺了下去。白羽成也跟了一段,確定青頭蠻中再無妖孽,就此返回向蘇景告辭,帶上宋楊母子去往真頁山城。

    足足追了一個多時辰,大群妖奴才止住雲駕,殺得開心,裘平安笑容滿面,一點也不嫌唐突,伸臂攔住六兩的肩膀:“六爺,聽黑哥說你不喜修煉、只愛做買賣,沒想到一打起來也不含糊啊。”

    黑風煞從一旁笑道:“小裘,你這話可太假了。”

    大家在一起施展妖法,誰有多大力氣、使出了什麼樣的神通是一目了然的事情,相比之下六兩的確差勁不少。

    六兩也笑了,對黑風煞道:“老黑,你還別瞧不起人,今天我就給你開開眼界,看好了吧!”

    言罷六兩隨便找了個地方按落雲頭、五心向天盤坐於地,幾次吐納之後緩緩抬頭、張開了嘴巴,旋即金光迸現!

    璀璨光華中,一枚鴿蛋大小的金丸自六兩口中升起,溜溜亂轉個不停,片刻後猛地一震,化作一頭小小地金松鼠,搔首、眨眼、伸展身體。

    轟地一聲,百多道驚呼齊齊響起,跟著又是無邊靜寂烏鴉衛、黑風煞、裘平安,除了妖裔就是精怪,個個都是內行,哪能看不清楚,六兩吞吐的分明是妖丹。

    而且是已經化形的妖丹!

    精怪分作十二靈階,只有修為達到七階以上的妖師才能結出妖丹;如妖丹化形,那是十靈階以上的妖靈神才有的本事。

    妖靈神是什麼?論境界、論修持、論本領,都不弱於元神輩的大修家!

    黑風煞都快把眼珠瞪爆了,六兩吐出的化形妖丹精氣純淨、生氣盎然,絕對做不了假。

    可是六兩,妖靈神?快別不要臉了。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21 11:17 PM


    第九十七章 妖鈴蓮子

  六兩把妖丹吞回體內,起身望向黑風煞:“怎樣?”

    黑風煞嗓子發干:“怎會如此?”

    裘平安的眼神也變得直勾勾的,這要是彼此不認得,在野外見到六兩吞吐妖丹,他非得下跪磕頭不可。

    自己人面前,六兩不賣關子,低頭將一枚小小的八角鈴鐺吐到手心,托到同伴眼前,笑道:“這就是我的化形妖丹。”

    裘平安不嫌腌臜,不顧鈴鐺上還沾著六兩的口水,將其捏在指間仔細端詳:“這是什麼?”

    “極北玄天下、封凍界域內,亙古冰川沾染靈氣內蘊奇胎,有人有獸也有奇花異草,不論是什麼樣的胎珠,只要能長大、出世,那可都是不得了的東西。其中就有一味胎珠喚作妖鈴蓮,在玄冰內千千年發芽、萬萬年生蒂、那數不清多少年才會開花結蓮蓬,你手中的寶貝,便是這妖鈴蓮的蓮子。”

    裘平安瞪大了眼睛:“這麼大的來頭?”

    六兩掩飾不住的得意:“這是自然。若不是一等一的好寶貝,又豈能幻化妖丹而不留破綻?就連仙佛都窺不透其中玄機。”

    妖鈴蓮子形如鈴鐺,來歷算是不得了,不過它未開靈智就被采摘,生機斷滅後就只剩下‘冒充妖丹’這一個用途。可就算冒充,也得先經由秘法煉化,這個法門早就失傳了。

    要說起來這也是六兩的機緣,在認識蘇景之前,他曾偶遇一位年老妖僧,見對方落魄垂死,六兩發了好心照顧了它幾天。

    那個妖僧也別無長物,只有一道不知來歷的妖鈴蓮子煉化法卷,就送給了六兩。妖鈴蓮子是稀罕物,空有煉化法門尋不到蓮子也白搭,六兩當時也沒在意,將法卷丟入庫房封存起來。

    這十年裡,六兩借著離山妖屬的名頭,生意做得順風順水,場面越辦越大,一次做買賣的時候,上門的主顧無意中言及自己手上又一枚妖鈴蓮蓬,的確是稀罕東西,奈何沒有丁點用處,六兩想起妖僧傳下的法卷,當下就買下了那枝蓮蓬。

    跟著他煉化了一枚蓮子,果然成功。

    絮絮叨叨講述經由,六兩手一翻自乾坤袖中取出了一枝足有雨傘大小的蓮蓬,笑嘻嘻地對黑、裘和烏鴉衛道:“妖鈴蓮蓬天生異種,形碩大,蓮子上百,剛好夠自家兄弟們分一分,見者有份一人一顆!這可是好東西,齊喜山的兒郎我都舍不得給。”

    精怪妖孽不論什麼出身,心裡都會藏著一抹頑皮性子,聞言盡皆大喜。給自己弄個假冒的妖丹,對修行沒有半點用處,但它是唬人的仙寶,十足有趣好玩。

    不管起因如何,六兩到底是第一個追隨蘇景的妖奴,如今做買賣發了家,對同門妖屬頗有幾分老大哥的味道。

    雨傘大的蓮蓬被掰開,蓮子人手一個,到最後還剩下了三枚,交回到六兩手中,妖奴們打了勝仗、又得了新鮮玩意,個個興高采烈,一路吵鬧著返回小鎮。

    ......

    兵禍暫時消彌,白馬鎮平安無恙,蘇景真正輕松了下來,六兩這才找了個機會,把齊喜山這十年的經營仔仔細細地交代了一遍,對生意上的事情蘇景一竅不通,大概一聽也就是了。

    之後六兩又把話鋒一轉:“有關‘天無常丹’,這十年間小人仔細查探,可惜......小人無能。”

    天無常,青燈境時陸崖九提及過的仙丹,唯一有可能幫他擺脫窘境的靈藥。

    陸崖九一生心高氣傲,最終躲進青燈避難,此事他無論如何也不願向門徒提起。所以有關‘天無常’的事情,蘇景也未向離山訊問,以免同門亂猜到老祖身上,而是著六兩追查。

    蘇景皺了下眉頭:“全無線索?”

    六兩搖頭:“倒是有些端倪,可是用處不大。天無常的丹方早就失傳了,千萬年裡有無數高人尋訪,但查之無果,應該是被毀了;就算找到了丹方,據說煉丹所需之材盡是天材地寶,絕難采集齊全;最要命的哪怕有了丹方、找齊了材料也還是沒用,因為這種丹只有遠古時‘江山劍域’的嫡傳弟子會煉。那是早都傾滅無數年頭的門宗,又怎麼可能再有傳人。”

    “江山劍域?劍塚?”蘇景在離山修行十年了,修行道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了解得不算少。

    那是傳說中的天宗仙門,遠古時與摩天寶剎起名,一道一佛,主掌中、西兩域。

    摩天寶剎早已墜落大海,遠古時的梵音只能唱給魚兒聽;江山劍域也不例外,偌大門宗只剩下一片石崖,插滿千萬柄上品飛劍的石崖......便是今日修行弟子采劍的劍塚。

    劍塚是古代遺跡,其中無數好劍均為先輩遺惠,是天下所有修行弟子共享的財富,此事早就有了共議,各門各派的修者,無論正邪出身,只要修行進入第三境,便可到劍塚去‘采劍’。

    但這樣並不是說誰都能從劍塚內得到好劍。說是‘采劍’其實是被劍選。神劍有靈,修士只有被劍認可才能將其從石崖拔出、歸為己用。否則就算十一境、化三清的大修家,也休想把劍拔出,更毋論使用。

    且來自劍塚的好劍,修士用則用矣,但不受祭煉、不能傳承。待劍主死後,長劍會自行回塚,靜靜等待著下一位主人......若非如此,劍塚早就被人‘摘采’成光禿禿的石頭山了。

    少年弟子劍塚采劍、好劍伴其一生、修家離世後劍歸原處,無數年頭裡都如此往復,本來一切正常,直到十五年前,不知為何劍塚內忽然萬劍驚鳴,繼而銳意自起,劍塚竟自行封閉了。

    無論修者還是凡人,只要踏足劍塚所在三百裡範圍,內中長劍便會鳴嘯示警;不顧而接近,百裡後會有劍氣阻攔;自持修為了得繼續前進......萬劍暴起誅殺無赦!

    最近這些年裡,修行世界中的兩大懸案之一就是劍塚異動;至於另一樁懸案,蘇景倒是知道答案:離山陸崖九的天劫哪去了。

    蘇景想了一陣,神情漸漸輕松了:“還好。”

    事關陸老祖,就算六兩心裡不在意,他臉上也得擺出滿滿愁容:“還好?哪裡好?”

    “劍塚有異動,總比它死氣沉沉、全無變化要好!”

    六兩大概能明白蘇景的意思,皺眉道:“自從劍塚封閉,無數修家高人都曾趕去查探但全無所獲,連靠近都不能,又何談調查?咱們要查,怕也不容易吧。”

    蘇景笑了笑,不置可否。

    六兩則後脊發冷,蘇景的性子他了解得很,這小子想做得事情一定會去做,六兩生怕他開口說出‘趕明你去劍塚看看’,當下咳嗽了一聲,另起話題:“小人還有一件事,想要勞動小祖宗金身法駕......”

    不等說完蘇景擺手笑道:“可別這麼客氣,雞皮疙瘩都竄到頭皮上去了,有什麼事情就說。”

    “想請您到齊喜山住上一段時間,不用太久,兩個月即可。兩個月後三阿公會來齊喜山,您若在場便再好不過了。”

    蘇景納悶:“三阿公?你家親戚?”

    “我哪高攀得上他老人家...”苦笑搖頭中,六兩忽然想起自己的本分,又急忙把胸膛一挺:“再說小祖宗的身份地位何其尊貴,六兩追隨您老辦事,又何須去攀他的親戚。”

    蘇景失笑搖頭:“直接說正事。”

    六兩答應一聲,加快了語速:“三阿公是妖門中的元老人物,真身是修煉大成的三足金蟾。這一屬的妖家天生懂得聚財進寶,做買賣的絕頂好手。”

    “三阿公就更不得了,就這麼說吧,他老人家的買賣字號於妖門,等若聚靈閣於多蘭城。莫說在妖門,就是整座修行道上三阿公的‘天酬地謝樓’也是一塊響當當的金字招牌。”

    蘇景點了點頭:“是修行道上的大商賈。來齊喜山是和你做買賣?他親自上門,足見你的局面也不得了。”

    “的確是談一筆生意。”六兩應道:“這十年齊喜山的生意興旺,但又哪比得了三阿公脊背上的一顆疙瘩?這等人物紆尊降貴親自前來,說到底還是托了您的福,三阿公衝得可不是我這頭松鼠兒,是您這位離山第一代真傳、掌門真人的小師叔。你若能去和他見上一面,就最好不過了。”

    蘇景本就要送白馬鎮鄉親進山,當下痛快答應,跟著又說道:“在齊喜山裡,你幫我找個寂靜地方,雖然我住不長,但也別平白虛度。”

    和六兩說過話,蘇景再出門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樊翹在外等候多時了。

    樊翹的神情有些復雜,低聲道:“拜見主上。”這幾天裡他都在幫著鎮民收拾家當准備遷徙,有些話早就想來問蘇景,四個字之後,他忽然不知該怎麼說了。

    蘇景擺手示意他無需多言,直接說道:“這幾天你好好想想,回離山以後是老套路繼續修水,還是換個路子煉火。前者我省心,把你還給樊長老就是了;後者你自己有趣,萬一以後能有點成就......修水到半途轉煉火,可以拿來吹牛。”

    說完,蘇景不再理他,快步向著縣衙走去。

    樊翹愣愣站在原地,此刻腦中想的究竟是什麼,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而蘇景走出幾步,又復站住了腳步,轉回頭問他:“我和齊頭約好晚上喝酒,你去不去?灌老頭兒!”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21 11:18 PM


    第九十八章 山陰殘脈

  有蘇景、六兩這些修行之人幫忙,白馬鎮的遷徙變得簡單了許多,什麼家當都不用舍棄,歸攏整齊後把蘇景喚來,讓他用錦繡囊一收了事。甚至有些光棍懶漢連收拾都免了,把六兩請來家裡,笑嘻嘻地一指屋子院子:“都要,老神仙受累。”,六兩應上一聲:“得嘞!”雙臂揮動,鍋碗瓢盆被子床褥盡數如袖,轉眼‘家徒四壁’。可惜房子離不了地基,否則也都一起搬走了事。

    擊退凶兵不久白馬鎮就收拾妥當,幾個妖怪催動雲駕,裹起全鎮老幼飛赴齊喜山。對凡俗百姓而言,能有機會凌雲飛遁當真是一件做夢都想不到的妙事,初時的緊張過後,人人喜上眉梢,娃娃歡笑大人開心,就連一貫穩重、最講究禮節儀容的劉夫子,也忍不住伸著脖子向下眺望,一路上接連不停做了十幾首詩,還把當年私塾中的得意弟子招蘇景招過來,讓他品評新詩,搖頭晃腦喜不自勝,興致到時老夫子發了痴性子,非得要喝上兩杯不可......

    這種快樂來得簡單且直接,一如小鎮人心思,蘇景也在笑著,可是笑得久了,胸中卻升起了些些唏噓,下次再返鄉劉夫子、齊頭兒這些老人,或許就見不到了吧。

    修行路遙遙,比起他們,蘇景終歸是要走得更遠的。

    ......

    抵達齊喜山後眾人暫只能先住入山洞,不過六兩已經另外選好一片平坦山谷,他手下的兒郎正伐木燒磚,張羅著搭建新屋。蘇景抵達後將妖奴也派出去幫忙。如此,熱熱鬧鬧地忙活起來。

    蓋房子這種事情,多蘇景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見六兩安排得仔細他就放心了,繁雜事情都由手下去做便是了。

    現在距離‘三阿公’登門還有四十幾天的光景,蘇景不願耽擱時間,打算趁著這段工夫繼續修煉。可惜六兩的洞府不合火勢,蘇景讓他帶路去往山中靜謐之處,尋找合適的練功地方。

    可是沒想到的,六兩引著他一連看了三四個地方,都不適合陽火修煉。入山時間稍長蘇景也漸漸覺得不對勁了。

    地方沒問題,都是向陽之處、安靜無擾。有問題的是大勢:不知為何,蘇景總是覺得齊喜山透著一股陰凄之意,淺淺淡淡卻非同尋常。蘇景攔住正打算再帶他去看新地的六兩:“你家的山怎麼這麼‘瘆’。”

    六兩茫然:“瘆?”

    蘇景把自己的感覺大概解釋了幾句,六兩卻更迷糊了,搖頭道:“我在這山中生、山中長,從未覺得有什麼異樣,更分辨不出這裡和別處山峰有什麼區別。”

    說到這裡,六兩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頓住話頭思索了片刻:“有個傳說在齊喜山代代相傳,倒是和小祖宗的感覺對應得上。”

    蘇景饒有興趣:“說來聽聽。”

    六兩一開口就把事情支到了太上古時......簡而言之,以前的世界要比現在大得多,世上有一道山脈名曰昆侖,自西向東綿延無盡,干脆就是橫亙在大地上。後來大地巨震世界分裂,昆侖山就此碎裂。

    昆侖山在中土大大有名,幾乎是本古代志異就會提及此山,蘇景早有了解。

    “山中前輩相傳,齊喜山曾經是昆侖山的一部分。”說到這裡,六兩又把話鋒一轉:“不知小祖宗對堪輿之說了解不?”

    蘇景不置可否:“你直接說下去就是,若有不解我自會發問。”

    以中土堪輿的說法,大凡巍峨山脈都有陰陽兩大穴眼,曾經是天下第一山的昆侖自然也不例外。而近日的齊喜山,當年緊鄰昆侖山陰極穴位。

    “想那巍巍昆侖,古往今來第一神山,它的陰極穴位必定不得了,齊喜山早年沾染了穴眼中的陰氣,時至今日仍未散盡。”六兩給出了結論,跟著又笑道:“不過這種氣勢我們是感覺不到的,只有小祖宗這種修習乾坤正法的陽火天驕才能感到異常。”

    雖是響亮馬屁,不過說得也是實情。齊喜山透出的陰凄於常人無礙,對普通功法的修行也不存絲毫影響,就算修為精深之輩也未必能探知。

    但是這種‘陰勢’,與金烏陽火之意截然相悖,頗有些針鋒相對的味道,是以蘇景能發覺有異。

    六兩意猶未盡,對著蘇景繼續贊嘆:“真真沒想到,小祖宗一進山,就破了齊喜山這樁萬萬年的懸案......”

    這次不等他說完蘇景笑著打斷:“我在山裡隨便轉轉,你不用管我了,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有關齊喜山的來歷,如此久遠的事情無可考證,不過在這種地方修行金烏真策無異自討苦吃,事半功倍不算,還有陰寒逆衝走火入魔的危險。但也是因為此間的‘山勢’,蘇景生出了另外一個念頭:陰凄於淬煉陽火不利,於煉屍卻再合適不過了。

    打發了六兩,蘇景走走停停,一路尋覓著,忽然笑了一聲......自己現在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像只小狗,差別僅是狗靠鼻子聞、他靠靈識體會。

    大半天之後,蘇景總算找到了一處滿意山谷,偏僻靜謐且陰凄甚甚。充其量只是試煉,蘇景不貪心,就取出來一具‘鬼身’,一人一屍端坐相對......

    與淬煉法寶不同的,屍雖也是死物,但體內有脈、胸中存煞、骨中藏性,想要煉成上品屍煞不止要打通屍脈、更要喚醒屍性、激壯煞根,至於淬煉骨皮只是末節罷了。所以煉屍初始講究‘開煞’,此時蘇景的陽火精元並不做祭煉之用,而是主人心性的載體,自我五內入爾煞身,以吾道根開汝煞心!

    秘法催動,陽火流轉於一人、一屍之間緩緩流轉,蘇景面無表情、屍煞一動不動。而兩人所在七丈方圓,泥土漸漸稀軟,蘇景與屍煞緩緩沉陷,不久後徹底沉入地下,又過片刻地面回復正常。

    ‘入土為安’是開煞的重要輔助,能夠安撫屍性免其躁動。至此,蘇景、屍煞與這座陰凄凄的小山谷融為一體,除非高深修家刻意查找否則絕難差距蘇景的存在。

    一晃七天,蘇景從地下跳出來,他餓了。

    吃飽喝足休息足夠,帶上屍煞再次‘入土為安’,如此往復轉眼三十余天過去。

    這一天正午,齊喜山外來了一老、一少、兩中年四個人。

    老人看上去年近花甲,穿著一身團簇寶藍長袍,臉上帶著些笑意,面團團和藹的一位老員外;身旁的少女有說有笑,十三四歲,青衫荷裙,稚氣初褪青澀猶存,本來中上之姿,但是因為一雙眼睛離得遠些,所以打了個折扣。

    兩個中年人從舉止做派到穿做打扮,都是伴當模樣,亦步亦趨跟在員外和孫小姐身後。

    富足之家祖孫出游,兩位家人隨性跟差,無論放到何處都不會惹眼的四個人,來到山腳下站定了腳步。胖員外回頭看了看兩個伴當:“整肅衣衫,上門做客不可失了禮數。”

    兩個伴當撣袖提帶,把本就整整齊齊地衣袍又整理了一番,胖員外這才滿意點頭:“把禮物取出來吧,我這就要通報了。”

    我到門前我來通報,胖員外的家風一貫如此,從不弄那些下人唱號奴僕傳聲的勞什子。

    吸一口氣,胖員外開口,似乎是對著齊喜山說了句什麼,但就算他身邊的孫女,也只見他嘴動、聽不到絲毫聲音。

    不過身處齊喜山深處的六兩及眾多精怪,耳中都突兀響起了一陣和藹笑聲:“天酬地謝樓金來到拜訪齊喜仙山,求見六兩先生。”
作者: 寂寞秋水    時間: 2013-2-21 11:19 PM


    第九十九章 紅臉泥鰍

  六兩聞言一驚,金來到就是妖門中鼎鼎大名的三阿公,他來齊喜山是早就約好的事情,算不得意外,可是比著雙方約定的日子早了九天。以三阿公的身份地位,不打招呼突兀提前造訪,實在不合常理。

    人已經到了門口,六兩來不及多想什麼,口中傳令不迭,手下兒郎立刻忙碌起來,另外六兩還不忘特別去叮囑烏鴉衛,請他們無論如何安靜一陣子,貴客面前損了齊喜山的面子不打緊,但是丟了蘇景的臉那可不是妖奴的本分。

    片刻功夫,六兩帶著心腹兒郎匆匆趕赴山外迎接三阿公,黑風煞和裘平安也被他帶在身邊壯門面。

    雙方見面,六兩快步搶上以晚輩問禮:“三阿公法駕光臨,齊喜山蓬蓽生輝,後生晚輩迎駕來遲,萬望您老恕罪。”

    三阿公也邁步上前,胖墩墩的身體彎下扶起了六兩,完全沒有上位妖靈的威風,笑得又和氣又開心:“六兩先生這麼說可折煞我這個老胖子了。這趟拜訪先生,途中本來打算處理另一樁麻煩事,沒想到出乎意料地順利,由此省出了不少時間,提早來拜訪齊喜山,是我唐突、向你告罪才對。”

    寒暄的工夫,雙方手下換過了烙扣著本宗氣息的門帖,彼此身份確認無疑。大家是第一次見面,六兩當真沒想到堂堂三阿公竟會如此平和,而三阿公望向六兩的目光裡,也帶了幾分贊許......齊喜山出迎的排場不算太大,六兩以下眾多精怪,穿著打扮談不上如何華麗氣派、但干淨整潔、透著一份精氣神。

    三阿公是什麼樣的人物?以齊喜山現在的家底,不管弄出什麼樣花裡胡哨的場面,也入不了三阿公的法眼,反倒落了下乘。像現在這樣,以樸素本色示人才是中正之道。

    另外,三阿公的目光還在黑風煞和裘平安身上稍作停頓,跟著對六兩道:“這十年裡齊喜山聲望日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其他且不論但只兩位貴屬,便足見齊喜山的風采了。”

    大黑鷹本就是神駿之物,自從修習陸老祖傳下的正法以來,天生的威風越發純透逼人;裘平安則因先祖血脈覺醒,乍看上去雖是個二混子模樣但神光內斂。

    這兩個妖怪現在的修為或不值一提,但都有一份大好前途,三阿公的稱贊就是因此而來。

    六兩搖頭笑道:“三阿公誤會了,他們兩個並非齊喜山的屬從,而是晚輩的好兄弟,一起為我家主公效力。”說著,把黑、裘兩人引薦給對方,三阿公也指了指與自己同行的少女:“這是我的外孫女,名喚青雲。”

    青雲小姐款款上前,斂衽作禮,一口官話軟軟糯糯:“青雲見過三位先生。”

    蘇景麾下三大妖奴一起還禮,六兩和大黑鷹都還好,可裘平安那對斜吊吊的眼睛,在望向人家的時候,幾乎就是‘噌噌’的冒精光,顯得頗為無禮。青雲還是個小姑娘,被他駭得小臉煞白,情不自禁倒退了兩步,想要躲到外公身後去。

    裘平安平時渾渾噩噩,但還從未像此刻這樣失態,黑風煞見狀低低叱喝一聲:“小裘,端莊些!”六兩也急忙開口替他遮掩,向對方道:“我這位兄弟剛剛破階晉位,心神尚未完全安穩,三阿公、青雲小姐切勿見怪。”

    三阿公則抬手擋住了自己的外孫女,不許她躲入自己背後,訓斥道:“人家高看你一眼,你卻不謝反懼,像什麼樣子?”青雲懦懦止步,不敢說話但也不敢去看裘平安,小泥鰍也如夢初醒,混橫家伙居然臉紅了......

    六兩咳嗽了一聲,岔開了話題:“好叫三阿公知曉,我家主公現下也在山中,主公聽說您老要大駕光臨開心異常,特意來此等候。只是...只是他以為您會九天後才到,此刻正在閉關修行,晚輩這就派人去請主公出關。”

    三阿公立刻搖頭:“萬萬打擾不得。早到已是冒昧,若再打斷貴上的功課,老夫這張臉皮可就真的掛不住了......不過,既然知道蘇小友就在齊喜山,若不能見上一面我是萬萬不甘心的。”

    說著,三阿公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只好打擾六兩先生幾天了,只看我的身形......先生千萬別嫌棄老頭子飯量大。”

    三阿公要在齊喜山小住等待蘇景,六兩面露喜色:“三阿公說笑了,晚輩求之不得!快請進山。”

    一行妖怪說說笑笑,進入山中妖巢落座,先談正事,齊喜山與天酬地謝樓的生意談不上如何了不起,雙方公公道道很快就落實下來,再之後賓主間的寒暄客套,氣氛融洽得很。

    ......

    六兩妖巢中正熱鬧,一個腳步略嫌疲憊的少女,走進了蘇景‘入土為安’的偏僻山谷。臉上灰一道白一道的塵土,遮掩了她的顏色;眼簾低垂著,愈發顯出她的倦色,少女粗布衣衫,腰間挎著一柄鐮刀、肩上背著一只竹簍,滿滿當當的草藥。

    齊喜山從來都不禁凡人出入,再普通不過的采藥女子。

    站在山谷入口,確定四下無人,她的腳步忽然輕快了起來。隨她的奔跑漾起一陣輕風,無形無質、來過、消失。竹簍、鐮刀都被扔到了一旁。

    素手翻了翻,白皙水嫩的掌心托出了一只乾坤囊。少女口中哼起一個悠揚的調子,自乾坤囊中取出一件件......羅裙。

    折疊得整整齊齊、顏色鮮艷質地精良的衣裙。

    少女笑了,從漂亮衣裙間挑挑揀揀,最終選了一件淡紫底色隱繡茶花的長裙,繼而窸窸窣窣一陣忙活,解掉身上的粗布衣服、換上了新衣,赤著雙足蹦蹦跳跳地來到谷中的水潭旁俯首相照。

    跟著她哎喲一聲輕呼,頭發還是亂糟糟、臉膛上還盡是塵土,再漂亮的衫子穿在身上也不像樣子......羅裙飄落在地,那具窈窕**鑽入了水中,浪花兒輕濺,水聲動聽,這時候有風吹過,青山微笑。

    出浴。當那件茶花霓裳重新被穿好,當那亂蓬蓬的頭發被挽成如今東土最為流行的盤桓髻,再有一枚玉釵橫別雲髻、一枚紫珀滴於額頭、一串火紅琥珀珠兒映襯皓腕......山中采藥的樸實女子不見了。

    粉妝玉琢、清秀甜美的明媚少女。

    對著水潭照了又照,忍不住扶一扶頭釵、提一提長裙,自顧自地美麗著,如此良久。可到底,她臉上的明媚笑意還是散去了,少女略顯郁郁,嘆了口氣,這身打扮太張揚了,不能穿到外面去,至少現在還不行。這份顏色無人能見,自己也只能在這偏荒山谷中顧影自憐。

    忽然少女一皺眉,眼中現出警惕神色,雙手盤結掐出一個手印扣在自己的心口處,隨即她的氣息完全消散,人未動、但除非直接看到,否則再無法察覺她存在的痕跡。之後少女抬起頭向東方望去:

    十余道劍光閃爍,御劍之人正努力散出威勢,向著齊喜山飛來。

    正在府中款待貴客的六兩也有所察覺,微微皺了下眉頭,來者的氣勢直指齊喜山,錯不了是來找麻煩的。但還沒等他做什麼,黑風煞就伸手一拍他的肩膀,傳音入密:“你自款待客人,我去看看。”說話同時他對裘平安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隨自己同行。

    按著黑風煞的意思,兩個人悄悄退出去就是了,可裘平安今天不知道怎麼了,還裝模作樣地擺出了個威風模樣,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的、特別是少女青雲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什麼人如此大膽,來找死麼。”這才轉身邁步、雄赳赳氣昂昂的離開。

    一貫的東北口音,也變成了字正腔圓的官話。

    當著客人的面不好說什麼,出門後黑風煞斜瞥裘平安:“你沒事吧?”

    “咋也沒咋地啊?啥事沒有。”裘平安覺得自己挺無辜,應了一句,催動雲駕與黑風煞飛起迎應向來人。

    來的都是些年輕人,劍光駁雜遁法普通,唯獨為首的那位青衫男子器宇不凡,目中神光聚攏,看樣子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與兩個精怪一照面,青衫男子就問同伴:“是他們兩個?”

    緊隨其後的一個頗有些姿色的少女搖了搖頭:“不是,是一個中年道士,自稱宋六兩,還亂吹大氣冒充離山妖屬,那個妖孽實在可惡。”

    男子點點頭,再望向黑風煞與裘平安時面色倨傲:“你們下去,叫宋六兩出來拜見仙家法駕,若他誠心悔過或許還能留得性命。”

    蘇景抵達白馬鎮前夕,齊喜山的小妖在去接應鎮民的途中,曾與一群修家弟子口角打鬥,先吃虧跟著六兩趕來扳回了局面,雙方各有損傷。此事黑風煞曾聽六兩提到過,剛剛再聽到對面女子的說辭,心裡就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了。

    黑風煞懶得廢話,直接把離山配發的信物扔給了對方,冷聲道:“自己看,看完了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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