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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月關 -【步步生蓮】《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9:37 AM     標題: 月關 -【步步生蓮】《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l2306 於 2011-3-18 01:24 PM 編輯

【小說書名】:步步生蓮
【小說作者】:月關
【作者簡介】:
【其他作品】:回到明朝當王爺
【內容簡介】:江山如畫,美人如詩,娑婆世界,步步生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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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9:40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10-1-10 10:09 PM 編輯

霸州丁家

第001章 純屬意外


  「噹噹噹」,楊得成爬上七樓,氣喘吁吁地敲門。

  裡邊傳出「嘩啦」一聲,不知道什麼東西掉到地上了,然後再沒有半點聲息。楊得成側耳趴在門上仔細聽了聽,繼續敲門。

  過了許久,裡邊傳出一個怯怯的女孩聲音:「家裡沒人。」

  楊得成仔細看看手中的單子,核對了一下門牌號碼,提高嗓門道:「金豆豆同志,不要怕,出來吧,我不是壞人,我是社區派來的,為你家發『低保』辦理一些必要的手續。」

  屋裡沒有動靜,楊得成只得卯足了力氣繼續敲門,最後幾近於砸門。

  真是沒辦法,今年財政撥下的低保戶救濟款早已經到位,但是領取低保款需要向低保人員收繳低保證、身份證、和上面只有寥寥幾分錢餘額的存折,以便為他們去辦理審批手續和款項撥付。大部分符合低保條件的家庭都已發放完了,剩下那些不肯配合的,都是有這樣那樣的一些毛病的,比如這家住的女孩,就是一個很嚴重的自閉症患者。

  也不知敲了多久,裡邊終於又傳出一個聲音:「你是誰?」

  楊得成咽口唾沫,提起嗓門道:「我是社區派來的,請你把身份證、低保證和低保存折交上來,我好給你辦理手續發錢啊,要不然,這錢可發不到你的手上啊。」

  「錢……為啥不發給我?」

  「你想啊,沒有你的證件,我們到了財政部門說誰該領低保就給誰領?紅口白牙的誰信啊,對不對?所以啊,做什麼事都得有個章程,你放心,我拿了證件就走,下回來就給你把錢送來。噯,你要不放心,你把證件找出來,從門縫裡遞給我成不?」

  「我……我都沒見過你,不知道你是誰,不能給你東西。」

  楊得成忍著火,無耐地道:「還是的呀,那你就開下門,看看我不就成了?讓你開門你又不肯,你說我還能騙你嗎,騙人只有騙你錢,有主動給你上門送上錢的嗎?我真的是社區工作人員,咱們社區……」

  楊得成滔滔不絕地講了一陣,裡邊又靜默了片刻,然後金豆豆怯怯地又問:「你真社區的?」

  「我真社區的。」

  「你找我,有啥事?」

  「我……」楊得成有片刻的失神,然後才想起自己的來意:「喔,我來拿你的身份證、低保證、還有低保存折,好為你辦理低保款發放啊。請你配合一下吧,大部分人都已經發完了,就剩下你們幾戶證件老也收不齊,這手續沒法辦,錢怎麼發呀?」

  「大部分人都發完了?,那為啥不發給我?」

  「因為……」楊得成隱約記得自己好像已經說過了,可他現在頭暈腦脹,一時又想不起來,於是又重複了一遍。

  許久許久,屋裡女孩斬釘截鐵地說:「我……我都沒見過你,不知道你是誰,不能給你東西。」

  「……」

  折騰了半天,楊得成無功而返,怏怏地繼續攀登下一座大樓。

  這一戶人家姓吳,住著倆光棍,哥叫吳憂,弟叫吳慮。哥哥是蹬三輪拉腳的,需要發低保的是弟弟,聽說他精神上有些……

  楊得成好不容易敲開了門,哥哥叼著劣質香煙光著膀子開了門,一聽是發放低保,連忙翻箱倒櫃的把低保證和存折翻了出來,然後滿臉陪笑地道:「同志,身份證被我弟弟給剪了,實在是沒有,你看光這兩樣成不成?」

  「那哪兒成啊,身份證是轉款時的唯一有傚法律證件啊,證件沒了再去補辦一張嘛,要不先辦個臨時的也成啊。」

  「可是……你看我弟弟這情況,他不肯去,沒辦法呀。」

  「他人呢,我跟他說。」

  「喏,在這屋呢。」

  一直緊閉的那扇門被吳憂打開了,吳憂搓著手道:「哎呀,今天虧得來的是你呀楊同志,上回來的是社區的一個小姑娘,我說不開門吧,她非要我開門,結果嚇得尖叫著跑了,還崴了腳……」

  門開了,只見一個男人坐在窗台上,微風徐來,他的長髮與窗簾齊飛,十分的飄逸。他長著長長的鬍子,濃眉下一雙深邃的眼睛凝視著窗外,始終不曾回過頭來。那雙腿屈著,臂肘支在腿上,手托著下巴,很有羅丹雕塑《思想者》的神韻。

  他是一絲不掛的……

  「吳慮啊,社區同志要你去照個相,辦個臨時身份證。」

  「思想者」緩緩扭過頭來,淡淡地看了一眼楊得成,淡淡地說:「不去!」

  楊得成開始了又一輪說服教育工作,可是已陷入沉思的那具「雕塑」望著窗外的一棵白楊樹,時而蹙額、時而微笑,如佛陀般安詳,卻始終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楊同志,你看……」哥哥擔心地問道。

  「這樣吧……」無計可施的楊得成從黑皮包裡掏出一部傻瓜相機:「你想辦法把他引下來,要不然現在逆光,我怕照不清楚,把他引下來,我給他照張相,然後社區開證明給他辦個臨時身份證去。」

  「噯噯,多謝楊同志,多謝楊同志。」

  「喀嚓!」閃光燈一亮,「思想者」赤身裸體,張牙舞爪的形象被攝入相機,然後楊得成撒腿便跑,一隻拖鞋在大門關上的剎那從裡邊飛了出來,從他的頭頂「嗖」地一聲飛了過去。

  楊得成抹一把汗,慶幸地自語:「我的媽呀,可算把這戶的證件收齊了。咦?低保證和存折呢?我靠,忘了拿……」

  「咚咚咚」,氣急敗壞的楊得成重新敲起了門……

  對這份工作,他也無奈的很,可是不這樣又能如何呢?從三流大學畢業以後,他就只找到了這麼一份工作。夜深人靜的時候,喜歡裸睡的他時常坐在床上,凝視著自己的小JJ,靜思它所蘊含之精神:能長能短,能粗能細,能伸能曲,能軟能硬,學學它,眼前的挫折算個鳥?於是便也心底坦然了。再說他是孤兒院長大的,如今做這份工,就當是回報社會了吧。

  這樣安慰著自己,一隻眼睛烏青的楊得成又出現在了徐老頭的家門口。老徐叫徐海生,據說當年很是風騷過一陣子,曾經是文物古董一條街上的風雲人物,後來被人用贗品騙去了一大筆錢,就此精神崩潰,成了一個間歇性發作的精神病患者。

  一敲門,很容易地便打開了,一個瘦瘦的老頭子出現在門口,用一種很偏執的眼神警惕地打量著楊得成。門外站著的是一個中等個頭,白白淨淨的青年人,還挾著個黑皮包,戴黑框眼鏡。

  徐老頭冷冷地道:「我家電費剛剛交過,不欠!」

  「等等,等等,」楊得成滿臉堆笑地推住門,乾笑道:「呵呵,我不是收電費的,我是……社區的同志,是來為你辦理低保發放救濟款的。」

  「發救濟款?」老徐頭眼睛一亮:「進來吧」。

  老徐頭的家幾乎無處下腳,到處都的都是自上古先秦直至清末民國的五花八門的古董文物,只是看老徐頭那寒酸樣兒,估計現在留下來的都是贗品。要發救濟款,老徐頭是很歡迎的,可是楊得成一向他索要身份證、低保證,和那折上只剩一分錢餘額的存折時,老吳頭立刻像是看到了一個罪大惡極的江湖騙子,很惱火的要把他轟出去。

  「我說,我說老徐頭,你不給我證件,我怎麼給你辦理手續啊,噯,你還推我,我是社區的,難道你不認得?」

  老徐頭冷笑:「社區的了不起麼?當初騙我錢的那人還說是國務院的哩。」

  「你……」楊得成凜然喝道:「我告訴你,老徐頭,今天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交了我就把低保款發給你,不交證件,你一分錢也拿不到,聽懂了沒有,一分錢也不給你!」

  「什麼?」老徐頭刷地一下紅了眼:「你訛我的錢,你騙我的錢,你這殺千刀的騙子!我該得的,憑什麼不給我?」

  「不好,老徐頭要抓狂。」楊得成清醒過來,返身就跑,可是一聽要昧他錢的老孫頭已經抓起一隻不知什麼朝代的淨瓶,像瘋虎一般撲上來,狠狠向楊得成的後腦勺砸去……

  「啪!」瓶子粉碎,楊得成一頭栽到地上。

  當社區主任聞訊領著人趕來,控制住老徐頭,抱起頭破血流的楊得成時,氣息奄奄的楊得成囁動著慘白的嘴唇,喃喃地說了一句話,牛主任趕緊傾下耳朵,仔細聽著,楊得成戰慄了一下身子,打起精神,努力地把話說清楚了:「牛……牛主任……」

  「你說,你說,得成同志,我聽著吶。」

  「牛……牛主任……,他……他這樣打我,要……要追究他的責任啊……」

  「這……」牛主任面有難色地道:「得成同志,他……他是瘋的啊,打死人都不償命,這事比較難辦……」

  「我……我還沒處講理去了,真憋屈啊……」

  楊得成悠悠地歎息了一聲,一縷冤魂,就此芳蹤裊裊。

  在隆重召開的追悼大會上,牛主任熱淚盈眶地對辦事處員工、社區群眾、市報記者哽咽著說:「楊得成同志是個孤兒,是黨和人民把他撫養長大的,參加工作以後,得成同志待人和氣,工作認真,吃苦在前,享受在後,兢兢業業,從無怨言,是我辦事處公認的優秀員工。他……臨終時念念不忘地囑咐我一定要把『低保』發放工作從容有序地進行下去,做到群眾滿意、政府滿意、社會滿意。這是一個嚴於律己寬以待人的好同志,他的偉大品格值得我們每一個人認真學習。楊得成同志的一生,是光輝的一生、奮鬥的一生……」
  「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9:50 AM

第002章 死去活來


  「浩兒……,浩兒……,嗚嗚嗚,都是娘的錯,你根本不該……不該投生到這個世上啊……,這輩子苦了你,你來世找個好人家,可莫要再受這樣的委屈……」

  耳邊傳來忽遠忽近的哭泣聲,楊得成的意識漸漸清醒過來:「我住院了麼?這是誰在旁邊哭死人啊,真是晦氣……」

  剛剛想到這兒,忽然一些紛亂的念頭紛至沓來,塞滿了他的腦袋:這裡是大宋國的霸州城,我是丁家的庶子丁浩……

  楊得成吃了一驚,一下子張開眼睛,這一睜眼,他更是驚訝,殘陽夕照,把屋裡的景色映得有些昏黃。自己仰面躺在榻上,一睜眼就看到頭頂的房梁,粗大的圓木,兩邊是一根根像肋骨似的檁木,連承塵都沒有,有些像自己小時候在鎮孤兒院住過的老房子,絕不是醫院裡該有的景像。

  緩緩扭頭望去,門欄窗欞,古色古香,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一個淡青衣衫的女子正撲在他的身上哀哀痛苦,胸前被她濡濕了一大片,可是因為她俯著身子,只能看見她一頭烏鴉鴉的頭髮,卻看不清她的面貌。

  楊得成從未想到會在自己身上發生這樣詭異的事情,嘴唇顫抖著,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些紛亂的念頭再度融入他的記憶,弄得他的思維更加混亂……

  他是丁家的人,叫丁浩。丁家是霸州一帶最大的地主,家有良田萬頃,家主丁庭訓是當地有名的鄉紳。由於丁氏家有米糧百萬石,又地處西北,向來以對邊軍售賣軍糧為主,是以不但財大氣粗,而且勢力更是雄厚,是霸州城首屈一指的名門望戶。

  丁浩的母親本是丁家的一個婢女,丁老太爺有一次酒後亂性佔有了她,生下了丁浩。在這個時代,妾的兒子地位卑微,等同於僕傭,而他這個母親連妾的身份都沒有,所以他的地位和丁家普通的僕傭毫無二致。

  丁老爺元配夫人生有兩子一女,長子丁承宗如今替老太爺掌管著家務,長女丁玉落原已許了人家,可惜未婚夫婿因病早喪,如今還未再結姻緣。次子丁承業年方十八,是個吊兒浪當的紈褲子。丁老爺續絃周氏,如今生有一女,年方八歲

  「怎麼可能,是我借屍還魂,上了這個丁浩的身,還是這個丁浩莫名其妙的擁有了我的記憶?」兩種記憶交叉湧現,弄得他頭痛欲裂,心中欲嘔,一時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

  ……想起來了,如今正是寒冬季節,自己一連發了幾天的高燒,可是前日二少爺丁承業要去赴朋友之宴,仍要自己侍候套馬驅車送他進城。他和那些公子少爺們在暖閣中飲酒作樂,自己卻站在門外半宿「風流」,結果一回來病情就加重了,以致昏厥不醒……

  這一切一一浮現心頭,楊得成又驚又駭,怎麼會有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難道是穿越了?他閒書看了不少,也看過一些時空穿越的電影,但他從不相信世上真的有這種事,即便科學家們所說的時間黑洞理論上是真的存在的,也和他八竿子打不著,可是眼前的一切……難道瘋子老徐頭打在自己頭上的那只淨瓶真的是件古董,還是一件有法力的古董?楊得成真是有點糊塗了。

  楊氏撲在氣息已絕的兒子身上哭得痛不欲生。自己這個兒子從小到大真是吃盡了苦頭,就算尋常莊戶人家的孩子,也沒他這般受苦啊。明明有父親,卻和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一樣。明明生在大富人家,卻從小吃不飽穿不暖,比個普通佃戶人家的孩子還不如,只因為丁老太爺生怕被人知道他是自己的私生子,污了自己的名聲,不但不肯給他半分關照,倒比尋常僕傭還要苛刻。

  兒子明明發著高熱,二少爺還要他架車出去,冒著大雪侍候他出遊。兒子回來就倒地不起,央莊子上的郎中看了,說是高熱不退十分危險,或許霸州城裡的徐大醫士才能救他性命。可老爺聽說要派車送他去城中就診,還得請曾是御醫身份的徐大醫士診治,卻不鹹不淡地吩咐道:「莊上一個普通的僕役生病,哪有套了馬車送去徐大醫士處診治的道理,傳出去,霸州士紳還不認為我丁某人沒有規矩,亂了上下尊卑?一個小小的發熱,有什麼要緊,讓莊上的郎中盡心診治也就是了。」

  就這麼一耽擱,眼睜睜看著兒子嚥了氣,老爺知道後,默然半晌,卻只淡淡地吩咐備一口薄棺明日葬了便是,他真是好狠的心吶。楊氏知道,她們母子在老爺眼中是讓他大失體面的存在,他巴不得自己母子從這世上消失得乾乾淨淨,何曾把她們母子當成過丁家的人。

  當初珠胎暗結時,老爺就差了郎中來,要把這孩子打掉。那時真該依了他呀,是自己不忍心,同時也抱著一絲幻想,巴望著一旦有了兒子,老爺能心軟下來,納她做個妾,也算有個名份。可誰知向來自詡詩禮傳家、書香門第的丁庭訓一直把自己這樁荒唐事當成醜聞,遮掩還來不及,哪肯納她一個莊戶人家出身的普通丫頭為妾。

  兒子生下來了,她的月例銀子漲了,卻也從此被趕出後宅,打發到外宅膳房做了廚娘,老爺對她母子從此不聞不問,形同陌路,那可是他的親生骨血啊……

  楊氏既哭兒子,又憐自身,哀哀的幾乎喘不上氣來。楊得成躺在那兒,這一段時間已經把前因後果想個明白,眼見身邊這婦人哭得淒慘,雖是初次相見,並無母子感情,還是心中一慘,他緩緩伸出手去,正想喚起楊氏,門外腳步沉重,一個黑胖胖的大漢騰騰地闖了進來,人還沒進屋便急吼吼地道:「楊大娘,阿呆的病可好些了麼?」

  這胖子姓薛名良,綽號臊豬兒,與丁浩感情最好,丁浩自幼靦腆木訥,時常受人欺負,都是胖子薛良給他撐腰,兩人不是兄弟情同兄弟。昨日丁二少去城東曲畫館,宿在姑娘那裡至此時方歸,薛良駕車相隨,一直牽掛著自家兄弟的病情,這時侍候他回來,剛剛卸了馬車便匆匆趕來。

  楊氏流淚道:「小良,浩兒他……」

  楊氏還沒說完,薛良已喜道:「阿呆,你醒了?這一整天的可急死我了,你醒了就好。」

  「什麼?」楊氏淚漣漣地抬頭,一見兒子果然睜著眼看著她,不禁又驚又喜:「兒啊,你還活著,你還活著,我的兒啊……」

  楊氏喜極而泣,一把將楊得成摟在此懷裡。楊得成被她摟在懷裡,想起自己幼失枯恃,渾渾噩噩得的這半輩子,心裡不由一酸,下意識地便喚了一聲:「娘……」

  這一聲娘,叫得無比辛酸,也不知是在可憐這一生苦命,又失去了親生兒子的楊氏,還是想起了自己那連面目都已記不清的親生父母。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9:53 AM

第003章 董家娘子

  丁浩死了。這消息在九進九出的丁家大院傳開後,連一圈漣漪都沒盪開。儘管丁浩的身世,在丁家是個避諱的話題,可是老莊戶們還是知道一點當年舊事的,他們只是輕輕歎息一聲,嘟囔一句:「這可憐孩子,死了也好,死了也好,早死早投胎啊……」

  丁浩又活了。這個消息在比一個莊子還大的丁家大院裡還是沒有引起一絲轟動,只是這回連不太清楚他身世的人都說:「這個丁浩,還真是人越賤,命越硬,也是呢,好死不如賴活著啊……」

  倒是那位丁二少,從曲畫館回來,寬了衣,泡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喝著上好的參湯,聽說丁浩死而復生的消息後,大笑三聲道:「這個小子還真是能挺。聽說假死過的人,都會去奈何橋上走一遭,能記得些陰間景象,應該把他叫來說給我聽聽才是。」

  屋外滴水成冰,他的房間裡卻是溫暖如春。房中有內藏式的大銅鼎,裡面有無煙的獸炭發出陣陣熱流,穿著寬鬆的薄袍仍然感到熱流撲面。一個穿著綺羅秀衫的侍女正坐在他的大腿上。這麗人一身窄袖春衫,把那隆胸細腰的美妙曲線襯托得凹凸有致。

  她本有七八分姿色,再巧施鉛華,穿著得體,立時便顯出十分顏色,丁二少摟著她軟綿綿香噴噴的胴體,淫笑著在她鼓騰騰十分壯觀的胸圍子裡掏了一把,那女人春情蕩漾地瞟他一眼,吃吃地笑起來,笑得胸前蔚為壯觀的波濤起伏不已。

  不過丁二少昨夜折騰了一宿,已經被曲畫館的紅姑娘們吹簫弄月的淫巧功夫搾空了身子,一時卻提不起上馬馳騁的慾望。叫丁浩前來問話的說法,他也只是說說,丁家大院九進九出,越往內越豪華,門子、僕役、長工、短工、下人、內院執役、外院執役,三六九流,分得清清楚楚。丁家大院階級分明,壁壘森嚴,一個小小的外莊僕役,哪有資格登堂入室到內莊見他。

  丁浩醒來後,高燒便奇跡般地退了,只是身體虛弱,外院執事開恩,放了他兩天假休息。這兩天,丁浩每日遊走於丁府上下,許多只存在於記憶中的人和物都漸漸熟絡起來,他已經適應了眼前這個身份,能夠很好地利用原來那個木訥膽小的丁浩的身份來掩飾自己的真實存在,可他的心卻是燥動的,一直在盼望著能找出與原來的丁浩不一樣的出路。

  他不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隨遇而安、知足常樂一向是他座右銘,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對做個賤役家丁也能坦然受之。在這等級森嚴、階級分明的時代,一個人下人、一個家奴賤役過的日子,根本不是一個現代的普通人所能想像的,他想跳出這個圈子,可他就像一隻趴在玻璃上的蒼蠅,前方一片光明,卻找不到一條自己能走的路。

  這個時代的他,幾乎沒怎麼離開過丁家大院,外界的消息,大多是聽府上的執役們說的,從他們口中瞭解的有限的資料分析,這個世界不是他所知道的歷史上的那個大宋朝。這個宋國的許多制度和明朝相仿,地理上,北方也有一個強大的遊牧民族,叫鐵柯國,立國比宋國還早五十多年,東面是大海,西方也是大大小小的西域小國和遊牧部落,丁浩甚至懷疑,是不是有人穿越到了有史記載的歷史朝代之前,多多少少的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格局變化和歷史發展,所以才弄出這麼個似是而非的世界來。

  不過這對眼前的他來說,都不是主要問題,既使能提前知道一些世界大勢的發展,那演變也是數百年間的事,無助於改變他的現狀,他現在只是丁家大院裡一個低賤的下人,頂多能活一百年,這就是他無法改變的現狀,哪怕他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

  下午,冬天的太陽有了些許暖意,丁浩逛到了一個僻靜的小院兒,他思索了一下,想起這裡是丁府中針娘織布裁剪的地方,便想轉身回去。一轉身的功夫,恰好瞧見前面拐角廊下面對面地站著兩個人。丁浩站住腳,搭眼望去,從背影看,那頎長的背影有些熟悉,一領青底竹花紋的棉夾袍,五彩夾絲腰帶上掛著一方碧綠晶瑩的美玉,頭戴貂裘皮帽,仔細一想,記起這便是今世自己侍候的那位丁二公子,丁浩的唇角不禁露出一絲苦澀的意味。

  丁二公子前面,是一個月白衫子細羅裙的少婦,這少婦大約十七八歲年紀,穿著月白色對襟長衫,外邊又罩一件碎花布的比甲,大冬天的裡邊一定應該是穿著棉衣的,可不知是因為衣裳剪裁得體,還是天生麗質難遮掩,繫著一條細細梅花結帶子的腰肢偏就顯得裊裊娜娜,那一頭烏鴉鴉的青絲上插著一支普通的木簪,布衣釵裙,全無半點兒雕飾,可是娉娉婷婷地往那兒一站,讓你看到了便覺有一股水靈靈的鮮氣兒要沁進心裡去。

  丁二公子背對著丁浩,沒有看見他,他正看著眼前的嫵媚少婦,英俊的臉上掛著頗具魅惑的笑容,和煦地道:「董家娘子,本公子老遠的就叫你,可你走的倒快,害得我幾乎追丟了人,你這是做什麼來了?」

  對面的少婦臉色微暈地低頭道:「二公子,貴府有幾件織物,過節的時候要用,李大娘便托了奴家織繡,奴家這才做好,怕耽擱了府上使用,剛剛給大娘送來。」

  丁承業聽了笑道:「本公子早就聽說,董家娘子的女紅在這十里八鄉都是數得著的,我丁府的針娘可萬萬比不上,一有什麼貴重的針織繡品,針娘們怕糟蹋了東西,都是交付娘子去做的,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了。娘子一雙手,怎麼就這般巧妙?」

  他一邊讚歎,一邊伸手去抓那少婦的手腕,皓腕細細,吃他一抓,那少婦吃了一驚,急忙一縮手,已自他掌中滑了出去,然後急急退了一步,微帶慍色地揚起眉來。

  這少婦一雙柔荑纖秀如蘭花,丁承業感覺到指尖一絲仍余一絲滑膩,更是淫心大動,微帶邪意的眼神中便多了幾分灼熱,他眉尖一挑,柔聲道:「董家娘子,為什麼要這麼怕我呢,難道……你看不出本公子對你的心意麼?」

  那少婦滿面羞紅,說出話來卻還是細聲細氣:「二公子,請您自重,董羅氏是有夫家的人。」

  丁承業傲然道:「那又怎樣?慢說姓董的短命鬼早已一命歸西,就算他還活著,有資格跟我丁二公子搶女人?羅冬兒,你知道本公子有多喜歡你麼?就算是在曲畫館睡著最紅最俏的姑娘,本公子心裡想的都是你的模樣。你花朵兒一般的年紀,難道就受得了孤衾寂寞的苦?莫不如……就從了本公子吧,只要跟了本公子,一生榮華富貴還能少了你的不成……」

  「二公子!」那被叫出閨名的羅冬兒又羞又氣,聲調又微微有些高:「董羅氏雖然家境貧寒,身份卑微,卻是清清白白的門戶清清白白的人,二公子是大戶人家的少爺,知書達禮,又有功名在身,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若張揚開去,奴家還要不要做人?二公子,請讓開,奴家要走了。」

  丁承業一聽拂然不悅,他生性風流,女色之中尤好良家少婦。在他看來,良家女子雖不似歡場中的婦人一般懂得奉迎,卻另有一種銷魂滋味,所以最是熱衷此道。

  偷情是要講情調的,琴棋書畫、談吐雅意,無一不是情媒。丁承業外表俊朗,飽讀詩書,吟風弄月,弄竹調箏,骨牌蹴鞠無不精通,正是一個品味高雅的風流男子,被他看上的良家婦人,只要他略施手段,無不乖乖就範,可誰知他這樣無往而不利的風流急先鋒,偏偏在這個村婦面前沒了手段,羅冬兒軟硬不吃,任他舌燦蓮花,就是不肯上鉤。

  從小到大,他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弄不到手的。要不是他的父親家教頗嚴,平時使銀子遊逛青樓妓所,還能睜隻眼閉只眼的由他去,若知他強佔人妻斷不會輕饒了他,是以還心存顧忌的話,他早就霸王硬上弓,強奪了這俏寡婦的清白身子。

  可是一再受挫,丁承業的耐心已經被耗光了,他撕下了儒雅風流的風度,眸中露出凶狠猙獰之色,怒聲道:「羅冬兒,丁家在這一帶、在整個霸州城是多大的勢力,你不是不知道,本公子會缺女人?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我、不稀罕!」董羅氏針鋒相對,慌亂羞澀之色漸漸被剛毅的神情所取代。

  「你……」丁承業心火上升,一時忘了利害,當下就想先抱住這招人疼的小娘子狂吻一番解解飢渴,說不定她一步失守便全線潰敗,徹底遂了他的心意。不料他肩膀才只一聳,身後便有人咳了一聲,乾巴巴地道:「小的見過二少爺。」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0:42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11-27 10:48 AM 編輯

第004章 獵物

  丁承業畢竟作賊心虛,聞聲嚇了一跳,一轉身見是丁浩呆頭呆腦地站在那兒,這才放下心來,不禁惱火地道:「你這混帳東西,到這兒來幹什麼?」

  「回少爺,小的前兩日受了風寒,蒙老爺、少爺、管事垂憐,開恩許了小的歇息兩天。小的想著年關將至,少爺出行拜親訪友還要用到小的侍候,所以不敢趴著,早早起來四處走走,活絡一下筋骨,盼著早日病癒,為少爺效力。」

  丁承業一窒,這丁浩又是表忠心,又是謝恩,弄得他發作不得,這種尷尬時候,他倒是忽略了一些傻傻的丁浩為什麼忽然變的能說會道了。心有不甘地扭頭看看董家娘子,眼底閃過一絲狠意,他冷笑著推開丁浩,揚長而去。

  心願不能得償,讓這個紈褲子越想越惱,一個歹毒的念頭暗暗浮上心頭:「臭娘們,你不讓我快活,我就讓你難過,咱們走著瞧,總有一天我讓你跪著來求我上了你!」他一面走,一面發狠地想。

  「多謝浩哥兒為奴家解圍,二公子是個得罪不得的性子,你是丁府的人,常在他身邊行走,以後自己要多加小心,免得他有意為難你。」

  羅冬兒細聲細氣地說著,又向丁浩微微福了一禮。丁浩方才只是瞧她身段動人,這時才算看清了她的廬山真面。

  這位董家娘子算不得人間絕色,白皙的臉蛋上隱約還有幾點雀斑,可那秀氣的眉,秀氣的眼,尖尖下巴的瓜子臉,泛起兩朵紅桃花時,怎麼看怎麼有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妖嬈,而且那妖嬈絕不張揚,含蓄的有種煙雨江南的雅致和飄遙,讓人看了就有一種若不親手撩去她的「面紗」狠狠「欺負」她一番,天理都難容的感覺。所謂禍水,指的大概就是她這種女人了。

  羅冬兒道了謝,見他看著自己發愣,不由左右看看,側起螓首,奇怪地問道:「看甚麼?」

  陽光映在她的臉上,那臉蛋嫩盈如玉,小元寶般精緻的耳朵在陽光裡有些剔透,耳珠透出肉色的嫣紅,那雙黑寶石般的眸子便也熠熠地放出光來,丁浩情不自地讚道:「真的好美。」

  羅冬兒騰地一下紅了臉,羞啐了一口道:「都說你呆,一向木訥老實,如今跟著那無良公子混久了,竟也學得這般油嘴滑舌。」

  丁浩微微一笑,岔開話題道:「瞧你說的,好歹他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少爺,為了這麼點事跟我一個下人過不去?不過……還是多謝娘子提醒,在下小心一些就是了!」

  「嗯……」,羅冬兒雙眉一剔,似乎也有些詫異今天素有阿呆綽號的丁浩有些與眾不同的表現,她睇了丁浩一眼,這才再一施禮,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蠻腰款款,嬌姿婀娜,丁浩瞇著眼看著她輕盈如雀的步態,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內,才仰望蒼穹,無聲地長歎一聲:「其實,我也想做一個闊少爺,帶著幾個狗奴才,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裡調戲調戲良家婦女啊……」

  一陣風來,把簷角的雪沫子吹進了他的脖梗,丁浩哆嗦了一下,從幻想中醒來,趕緊縮起脖子,抄著雙手向西廂走去……

  ※※※※※※※※※※※※※※※※※※※※※※※※※※※

  丁浩回到西廂時,薛良剛餵了騾馬回來,一見他回來,立即湊過來,擠眉弄眼地道:「噯,哥今兒弄了點好東西,一會兒給你補補身子。」

  「什麼東西?」

  薛良嘿嘿一笑,神秘地道:「你甭問了,一會兒跟我走。」他匆匆去取了兩袋麥子,一手挾著一袋,送到了磨房,然後回來一拉丁浩的手臂:「走,今兒咱們去開開葷。」

  丁浩莫名其妙地隨著他走開,兩個人漸漸到了大院圍牆邊上,那青磚頂瓦的高牆又厚又結實,足有兩丈高,高處還有許多一磚大的?望孔和箭孔。根據他融合的原來那個丁浩的記憶,知道這是大戶人家必備的措施之一,是防亂世匪患的,不止牆高牆厚,而且丁家大院莊子裡的建築是院子套院子,房舍連房舍,屋頂、房中、地下,都有通道、暗道或阻敵的戰位,發生匪患時,莊丁便成了戰士,可以利用地形的熱悉和牆壁房舍的堅固予敵痛擊,強盜山賊們最頭痛的就是這種對豪門大院的攻堅戰。

  前邊一個角門兒,薛良拉開角門,向他詭秘地招了招手,丁浩好奇地隨著出去,一陣寒風撲面襲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身上的棉衣又破又舊,棉絮也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掏換過的了,變得又沉又硬,估計當盔甲使都能擋得住大刀長箭,一見了風,風從襟下鑽上來,真是吹個透心涼。

  夕陽照著大地,四野一片蒼茫,出了角門就是白皚皚一望無邊的大地,冬天萬物凋零,除了那茫茫白雪,和遠處孤零零的一片樹木,沒有半分生氣。離莊院半里多地,堆著一個個蒙古包似的柴禾垛,那是打完了莊稼留下的秸桿、麥桿等物,上面都蒙了白白一層積雪。

  薛良引著丁浩過去,撲開積雪,從柴禾垛下抽出一捆秸桿,帶著他又找個乾涸的水溝,一屁股坐在黃土斜坡上,搓了搓凍僵的大手,這才搬開身旁一塊大石頭,石頭下面居然是個圓洞,薛良從裡邊扯出一件東西來,血乎乎的冰得梆硬,是頭褪了皮的小獸,也不知是羊是狗。

  薛良獻寶似地道:「今個兒運氣好,出門遛馬的時候碰到一頭獆子,這玩意兒傻,要是沒被人逮過,見了人都不知道躲,一棒子就摞倒了。你病才好,身子虛,吃點肉補補身子。」

  說到這兒,他看了那頭已剝了皮的獆子一眼,悄悄咽口唾沫道:「你大良哥從小烤兔子、烤田鼠,手藝如何你是知道的,今天我還向大娘討了點鹽巴來,嘿嘿,保證把它侍弄得跟董家娘子一樣香噴噴的招人饞……」

  「董家娘子?看來,那個俊俏的小寡婦是莊戶上很多男人的夢中情人呢。」丁浩瞄了薛良一眼,只見薛良嘴裡說著,已蹲在河溝裡用火刀火石打燃了火,引著了乾柴秸桿,把獆子穿在一根粗樹幹上,架在兩個樹叉上烘烤起來。火剛起,還有煙,薛良一張黑胖的大臉就湊上去,嗅了嗅那煙火氣,一臉幸福地道:「真香啊,平時除了過年過節還有農忙的時候,咱們的飯碗裡可是一星兒肉絲都見不到的,今日可算開大葷了。」

  那肉剛架上去,根本還沒有香味散發出來,他就已經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看得丁浩有些好笑。這個漢子把他當成兄弟一般的情義,讓他心裡暖乎乎的,他也蹲下去,抄起那有些潮濕的秸桿樹枝往火堆裡填著,讓臊豬兒專心地旋轉著獆肉。

  漸漸的,獆子肉開始熟了,肉香四溢,這一下丁浩也有些食指大動,兩個人盯著那頭漸漸發出誘人的金黃色的獆子,真像色中餓鬼見了美嬌娘一般,一口一口地嚥著唾沫。

  薛良從懷中摸出個小布包,將裡面的鹽巴粒先輾碎了,然後搓著細沫兒一點點向金黃色的獆肉上撒,丁浩蹲在旁邊配合著旋轉著獆肉,一邊囑咐道:「勻著些,勻著些,還有肚子裡邊。噯,一會剩條後腿下來,可別把好肉都啃光了,我想……給我……給我娘留一些……」

  他想起剛剛醒來時撫著自己身子泣不成聲的楊氏,雖說那不是自己親娘,可是自己借的卻是她兒子的身子,而且她對這個自己,仍像親生兒子一樣看待。人孰無情,丁浩對她也有了孺慕之情。

  「還用你說,大娘對我也像親兒子一般,我能忘了大娘不成?」薛良撅著個大屁股,小心地撒著那有限的鹽沫兒,一邊眉飛色舞地道。

  就在這時,身後一聲怪叫:「嘿!你們這兩個混帳東西,偷了廚房置備的年貨在這裡烤食,真是好大的狗膽!」

  薛良嚇了一跳,身子向前一栽,伸手一按,那只獆子就掉進了火堆,燒得吱吱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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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求推薦票,請大家多多點擊、收藏。健康狀況不如往昔了,或許日更量不能和以前相比,不過這一本會寫出長性兒來。關於架空問題,其實無論電影還是電視劇,都有虛化歷史背景,而純粹演示一個故事的,文學作品更不在少數。完全依附於真實歷史的小說,我認為長處在於可以讓人馬上代入其中,缺點時需要考據時間、事件,甚至一味菜、一件傢俱是否是當時之物都要花費大量時間。架空依附於真實的歷史,但又不局限於歷史年代、事件的發生,可發揮的餘地大,缺點是代入需要比較長的時間。請大家耐心地看下去吧,給我一點時間,給我多些支持,謝謝大家。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0:54 AM

第005章 睚眥必報

  兩個人趕緊轉頭一看,只見眼前一個青襟長袍的漢子站在坡上,身材瘦削,一張猙獰的大花臉讓人看了便是心中一怵。薛良失聲叫道:「九爺。」

  薛良一叫,丁浩也迅速想起了這人的身份。這人叫雁九,是丁家大院的內府總管,別看他一張滿是瘡疤的臉,穿著青綢錦衣也難現氣派。可是在丁家,那地位就連丁老爺丁庭訓兩個如花似玉的美妾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地喚一聲九爺,因為這個雁九對丁家有大恩,是一位忠僕,霸州府志上都記載了他的忠義之事的。

  說起來,那還是十八年前的事兒,當時丁老爺元配夫人在娘家剛剛產子,流賊響馬就打了過來,丁夫人產後虛弱,無法帶子逃命,便讓家奴雁九帶著小少爺逃命,自己為保清白投井自盡了。雁九雖是個身份卑微的家奴,倒是一腔忠義,居然帶著二少爺歷盡艱辛,千里迢迢地尋回了丁家,一路上可真是吃盡了苦頭,他的臉就是抱著二少爺逃命時從山坡上滾下來,被草坷樹杈刮花的。

  丁庭訓感恩圖報,委了他個內管家的差使享清福,這雁九倒是乖覺,仍然親自服侍二少爺,鞍前馬後,噓寒問暖。二少爺丁承業雖是個薄情寡恩的主兒,對他這個忠僕倒是十分親近,當然,這也是因為雁九對他花天酒地、嗜賭**的事兒不但從不阻止,還幫著他遮掩隱瞞的原因。

  雁九冷笑道:「你們兩個好沒有規矩,居然偷了廚房置辦的年貨在這兒烤食,這廚房那邊,真該是整治整治了。」

  薛良苦著臉道:「九爺,您誤會了,這獆子,是小的自己獵來的。」

  雁九哈哈一笑:「你這小子還要逛我,你家九爺眼裡可是不揉沙子,自己獵的?好啊,跟我回去,二少爺面前說話。」

  雁九押著薛良和丁浩,提著那只燒焦了的獆子,得意洋洋回到府中,兩人被帶進了三進院的一個堂屋,這堂屋裡清磚鋪地,立柱都是防腐防蟲蛀的楠木,兩旁八條大漢手舉火把,丁承業翹著二郎腿坐在上首,薄薄的嘴唇抿著,英俊的臉上帶著一絲戾氣。

  薛良跪在他面前,辯解道:「二少爺,二少爺,那獆子真不是偷的。」

  雁九瞟了丁浩一眼,冷笑道:「沒規矩的東西,還不跪下?你當你是丁家的少爺吶?」

  丁浩看看四週身強力壯、虎視耽耽的幾個莊丁,暗暗咬牙,大丈夫能屈能伸,韓信能受胯下之辱,難道我就忍不得一時之氣?如今既是這麼個身份,硬抗不得。雁九、丁承業,老子這一跪,給你們記下了。

  他咬著牙根繃著臉,也在薛良身邊跪了下去。丁承業掃了丁浩一眼,兩道劍眉慢慢一挑,臉上便浮起一抹戾然的冷笑:「膽大包天的東西,壞我丁家的規矩,幹出偷偷摸摸的勾當來,還要巧言令色地欺瞞本少爺麼?」

  薛良連忙道:「二少爺,小的和丁浩絕不敢偷府上的東西,這獆子……的的確確是小的在莊外林子裡捕的。」

  雁九嘿嘿笑道:「就你那副蠢笨的模樣,還能捕得到獵物?薛良,在少爺面前,你還是乖乖說實話的好。」

  丁浩一直冷眼旁觀,因為他沒做過下人,如今還提不起那個自覺,輕易就放下身段,一口一個少爺,一口一個小的向人討饒。可是如今見那雁九一口咬定他們偷盜,而丁承業似乎也有心懲治他們,終於忍不住道:「二少爺,府上置辦的年貨有沒有丟失,把廚房的人找來問問不就知道了,九爺對丁家忠心耿耿,容不得有人吃裡扒外,這份忠心我……小的們都是知道的,只怕忙中出錯,難免也有顧不周全的時候。」

  不想丁浩這話一說,丁承業便勃然大怒:「怎麼著?本少爺做事,還用你教?你們這兩個狗才,真是好大的膽子!今兒爹爹不在家、大哥也不在家,丁府上下,我二少爺說了算。雁九,給我執行家法!」

  幾個莊丁不由分說,撲上來摁倒二人,掄起大棍就打了起來。那棍子打在身上,痛得丁浩直抽搐,他抱住後腦護住要害,咬牙硬抗著。心中不期然想起了董家娘子說過的話,原來這相貌堂堂的丁家二少果然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自己壞了他一回好事,得著機會,他便要找回這場子。

  十幾棍下去,兩個人的悶哼就變成了慘呼,下半截身子也像是不屬於自己的了。就在這時,只聽一聲悲呼:「二少爺,別打他,我兒不會偷東西,不會偷東西的。」

  一個女人搶進屋來,一下子撲在丁浩身上。那莊丁收棍不及,急忙往旁一使力,擦著她的額頭劈下去,打在她的肩上,痛得她身子猛地一顫,可她才阻止了那莊丁,就馬上連滾帶爬地撲到丁承業腳下,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道:「二少爺,我兒一定是冤枉的,他從小老實,絕不會偷人東西。」

  丁浩訝異地看著突然闖進來的這個女人,看到一絲殷紅的鮮血從她額頭涔涔而下,可她恍若未覺,只是抱著丁承業的腿為自己求情,心弦不由一顫。

  「二少爺,蘇管家,我兒素來老實,你們都是知道的,他絕不會偷東西的,我兒一定是冤枉的,他才剛剛病癒啊,哪裡禁得起打,二少爺要是不消氣兒,就打我吧,楊氏願替兒子受這棍子……」

  丁浩鼻子一酸,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二少爺!」他突然爬了起來,咬著牙撐起幾乎完全麻木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大聲道:「二少爺,這家當,都是丁家的,你是丁家的少主人,看顧自家家產,沒有錯。可是,我雖是個下人,卻也不能無故受這冤枉,你說東西是我偷的,總該拿出證據來。就憑雁九……雁管事的一句話,就定我的罪,我不服!」

  丁承業勃然大怒,騰地一腳踢開楊氏,跳起來道:「混帳東西,就算打錯了你怎麼啦?在你家二少眼裡,你連條狗都不如,打死了也不過一捆蓆子拖出去埋了,二少爺處治自家偷盜的奴才,官府也管我不得……」

  「我,沒、有、偷、丁家的、東西!」丁浩咬著牙根一字字道。

  薛良趴在旁邊,膽怯地扯他褲管兒,丁浩卻眼中噴火,狠狠地瞪著丁承業。

  丁承業氣笑了:「你沒偷?是吧,有個偷人的娘,還沒有偷人東西的兒子?給我打,打到他服為止!」

  兩旁的莊丁又要撲上來拿人,楊氏慌忙攔到丁浩前面,被一個家丁一把扯開,趔趄著摔到地上。丁浩見了心中一股無名火騰地一下熊熊燃燒起來。何謂親娘?這就是親娘!老子也是一條漢子,不能忍了!該死沒死,本是福氣,可要就是這麼活著,那還不如痛痛快快的死了。老子被老徐頭砸那一下時就該完了,重活這幾天就當是我賺的。」

  他紅著眼睛晃開兩膀就要拚命,這時門口忽地傳來一聲冷斥,如珠走玉盤,冷冽清脆:「夠了!丁承業,你好大的威風,上面有爹爹、有大哥,什麼時候輪到你當家作主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08 AM

第006章 丁大小姐

  丁承業抬頭一看,陰陽怪氣地道:「姐,我說你怎麼總跟我過不去呀,我管教家奴,整肅家法,這也錯了?」

  「錯沒錯,也要查過了才知道,總不能無端入人之罪!」

  丁家大小姐丁玉落蠻腰款擺,長腿錯落,一雙鹿皮靴兒踏得青磚地面鏗鏗作響。燈火下,只見這位大姑娘一襲狐裘,長身玉立,頭上一頂白狐胡帽,襯著那眉目如畫,婉媚中帶著些許北國女子特有的英氣。

  楊氏當年是丁家上房的丫頭,雖說早被逐出了內院,可是當年幾個要好的姐妹如今在內院裡都是阿姨級的人物了,哪個手裡都管著些差事,在夫人小姐面前說的上話。楊氏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輕,未必攔得住素來任性的二少爺,因此匆匆趕來前,已托人向內院捎了口信,通過那幾個閨中好友,把事情告訴了大小姐。

  丁玉落一聽就火了,丁家幾千戶佃戶、上千個長工,還有丁家大院的家奴丫環幾百號人,這麼大一份家當,能井井有條、上下有序,靠的是規矩嚴謹、賞罰分明,豈能由著丁承業這般胡來,所以馬上就趕了來。

  「小青,去把廚房管事叫來,讓他先察清了府上所購的獆肉有多少,再帶上帳本過來,馬上!」

  「是,小姐。」侍女青兒看看大小姐,再看看丁二少爺,一溜煙地去了。丁玉落橫了丁承業一眼,走到一旁椅上,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丁承業左右看看,忽地冷笑一聲,也逕自坐了下去。

  丁浩吃力地走到楊氏身旁,將她從地上扶起,輕輕拭去她額頭的鮮血,情真意切地叫了一聲:「娘,頭上的傷還疼不疼?」

  楊氏訝異地看著一向怯懦木訥的兒子,他絲毫不理會兩個主子在座,就這麼旁若無人地走過來,扶起她,和她說話,心中既覺驚奇,又覺歡喜,還有些忐忑的意味,忙低聲道:「娘沒事,大小姐和二少爺在座,你不要無禮,快點跪下。」

  丁浩只作沒有聽見,扶著她退到一邊,站定了身子冷冷地看著坐在上首的一對姐弟。姐弟二人都冷著臉,誰也不看誰,可是丁浩表現出來的自若氣度,卻讓丁玉落有些奇怪,她像才認識丁浩似的,忍不住側過頭來仔細地看了他一眼。

  堂屋裡一片靜謐,只有火把松脂燃燒時的微微辟啪聲。過了一會兒,胖胖的廚房管事劉鳴捧著帳本在小青姑娘的帶領下急急跑了來,這夯貨吃飽喝得,早早地脫了衣服,抱著自家婆娘那肥肥白白的大屁股正在炕上吭哧吭哧地努力耕耘,小青姑娘在外面一喊,嚇得他挺著一條熱氣騰騰的大肉腸就下了炕。

  聽說大小姐和二少爺都在等他,他不曉得自己哪裡出了岔子,當下顧不得地面冰涼澈骨,趕緊套上衣服汲上靴子就趕了來。如今他內衣褲沒穿,襪子沒穿,袍子別彆扭扭,頭髮散散亂亂,一張胖臉上的神情真是精采。

  丁大小姐柔柔亮亮的眼波向他淡淡一瞟,輕輕問道:「劉鳴,咱們府上置辦的年貨裡,有獆子肉麼,如果有,進了多少,你方才盤點的時候還剩多少,給我老實報來,一字不得有誤!」

  「呃……,是是,是……」,劉管事不知道大小姐何以只問起獆子肉來,趕緊翻開帳本道:「回大小姐,莊上置辦年貨,進了獆子十五隻。小人剛剛查驗過,十五隻獆子凍得梆梆硬,都在庫裡放著呢,一隻也不少。」

  雁九搶著問道:「你看清了,果真一隻不少,真的只進了十五隻?」

  劉管事指天賭咒地道:「的的確確只進了十五隻,帳本上都進著呢,我和管庫的老孫仔細數過,確實一隻不少。」

  丁大小姐一雙俊眼溜向丁承業,只見丁承業面無表情地坐在那兒,片刻之後,忽然抻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起身道:「困了,小九兒,前邊打著燈籠,咱們回去睡覺。」

  雁九挑起燈籠,看看二少爺,又看看大小姐,趕緊頭前出了堂屋。他剛一出門,緊跟著走出去的丁承業就在他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腳,雁九被這一腳踹了個馬趴,燈籠滾出好遠,「呼」地一下著了。

  「哎喲,二少爺,您怎麼踢我?」

  丁承業沒吭聲,一撩袍襟,抬起靴子,直接從雁九身上踩過去了,雁九茫然看著他的背影,咂巴咂巴嘴兒,這才回過味兒來,於是趕緊爬起來,像條夾著尾巴的狗,臊眉搭眼地隨在他後面走了。

  丁大小姐抬眼看看左右莊丁,淡淡地吩咐道:「都回去歇了吧。」

  「是是是,」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趕緊提了棒子退出堂屋,丁大小姐看看丁浩,忽然輕輕地歎了口氣:「你……從小侍候二少爺,還不知道他的性子?這人是個驢性兒,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最容不得別人對他說個不字,你何必這麼倔強呢,他那種人,哪肯真的顧這個家了,那獆子不管是不是你偷的,既然他說是,只要你承認了,再叩個頭好好認個錯,就絕不會挨打,金山銀山都被他花出去了,他會在乎一隻獆子?」

  「謝大小姐提點。」丁浩用硬梆梆的口氣說。他胸中一股血氣還在翻湧,今天丁承業是擺明了要找他麻煩,他要是真承認了,那更是吃不了兜著走,只是這些話他沒必要向這位大小姐說明白。

  丁玉落一雙靚眼在他身上轉了一轉,又攸地收了回去:「你既然知道,以後就不要這般倔強了。你是他的奴僕,我護得了你一時,護不了你一世,該服軟時要服軟,該受委屈的時候,也別總覺得自己是在受委屈,心眼活絡些吧,否則哪有你的好果子吃?」

  丁浩心氣未平,一聽這話,立即抗聲道:「大小姐,我是個下人不假,可下人也是人。有些東西能忍,是因為那沒有觸及他心中想要拚命去維護的東西。每個人,心中都該有他想捨了性命去維護的東西,否則,和一條狗、一頭豬還有什麼區別?」

  丁大小姐詫異地看向他,再一次正視這個同父異母、身份境遇卻截然不同的哥哥:「這還是原來那個怯懦靦腆的丁浩麼?」

  她抿了抿嘴唇,伸出一雙素手緊緊狐裘,盈盈起身道:「回去睡吧,小青,回頭給他們送些金瘡藥過去。」

  「謝謝大小姐,不用了。」

  丁玉落已輕盈地走到門口,聞聲再一次回頭,深深地凝視了他一眼,然後莞爾一笑:「有骨氣是好的,可是人若一無所長,卻還一身傲骨,那就是不識時務,死了也沒人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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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09 AM

第007章 相親

  楊氏和兒子、薛良三人相互攙扶著慢慢回到丁浩與薛良合住的那幢偏廂小屋,爽利的小青姑娘也已讓郎中送來了金瘡藥。豆星大的一點燈光燃起,楊氏擔心地道:「兒啊,快趴下,讓娘看看傷勢,給你敷些藥。」

  丁浩抓住腰帶,有些窘迫地道:「娘,不必了,一會兒我和大良哥互相敷些藥就成了。」

  楊氏微微一怔,輕啐一口道:「你這孩子,娘身上掉下來的肉,還覺著臊得慌?唉,也是的,不知不覺,你都長這麼高了,要是尋常人家,都該說個媳婦了,可你卻……,都是娘連累了你。」

  這話一說,她眼圈一紅,又想掉下淚來,丁浩連忙安慰道:「娘,你別說了,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您給了我這身子我這命,那就是最大的恩情了,難道我堂堂男兒不靠自己去掙一份家當,不靠自己的能力讓母親安享晚年,還要埋怨爹娘給了他性命,沒有再奉送一份榮華富貴,那是最沒出息的貨色。」

  楊氏沒想到自己兒子能說出這麼貼心的話來,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欣慰。丁浩從自己床鋪邊撕下一條床單,讓楊氏坐下,小心地撥開她頭髮,為她敷上金瘡藥,然後輕輕把布條裹好,楊氏握著兒子的手,心裡充滿安詳和幸福的感覺。兒子女這一場病,終於開竅了,不再總是呆呆的了,兒子長大成人,無疑是一個母親心中最大的滿足。

  薛良手裡提著黑乎乎的一砣東西,一直站在一邊。這房中簡陋,無桌無椅,除了那一鋪坑沒有旁的東西,所以他手中的東西也無處放下。幫母親敷完了藥,丁浩扭頭一看,不禁奇道:「豬兒,手上拎著什麼東西?」

  薛良傻乎乎地一笑道:「獆子,要是扔下可惜了的,我撿回來了,也就焦了外面一層,裡面香著呢。」

  「好,來,你也坐,咱們……吃獆子肉。」

  薛良捧著黑乎乎的獆子肉坐在炕邊,丁浩從獆子身上扯下一條腿,外邊雖然是焦的,裡邊的肉果然還十分鮮嫩,隱隱的還有一絲熱氣升起。

  「娘,你嘗嘗,香著呢。」

  「噯」,楊氏就著兒子的手,咬了口香香的獆子肉,慢慢咀嚼著,淚光漸漸在眸中聚起,她連忙藉故扭轉了頭去,悄悄拭去了腮邊的眼淚,然後回過頭來,看著大口大口嚼著獆子肉的兒子和薛良,歡喜地綻開了笑意。

  這個母親,在如今的丁浩心中,本無血脈相連的感覺。這個不是兄弟情同兄弟的薛良,在如今的丁浩心中,本來也不過是個毫不相干的路人。他繼承了原來那個丁浩的記憶,卻沒有繼承他的感情,可是現在他分明感覺到,一抹深濃的母子情、兄弟情,正在他的心底重新升起。

  他忽然感覺到,在這個世上,他並不是一無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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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家家主丁庭訓這兩天趕到城裡會見一位老朋友。這位老朋友姓李,叫李玉昌,是一位大鹽商。丁老爺家有良田萬頃,產糧無數,都售賣與西北邊軍,邊軍沒有那麼多銀兩支付,便開具由官府專賣的鹽引,讓他憑鹽引返回內地鹽廠取鹽,抵作糧資。

  丁庭訓是有身份、有功名的地主鄉紳,操持商業本已有些自降身份,或況年紀大了,不免故土難離,不想在田地之外再操持行商坐賈的產業,於是一向都把鹽引交給這位好友,由他帶了人去把鹽運出來,再利用他掌握的商業網絡,散發給各處墟市出售。

  兩人合作多年,友情深厚,如今不止是商業上的朋友,更已結成通家之好。丁庭訓本想請老友去他府上暫住,卻被李玉昌婉拒,丁庭訓詫異地問起,才知道李玉昌的外甥女兒唐焰焰此次隨他一齊到了霸州城,李玉昌在霸州城裡處理一些商場上的事務後就要送她去廣原。

  這李玉昌是個家業極為殷實的大鹽商,他的妹夫唐百泉更是了得,唐氏乃是整個西北地區數一數二的豪門世家,富可敵國。唐家與廣原將軍程世雄是姻親,廣原將軍程世雄是唐焰焰的姨父,這次唐焰焰就是代表唐家去給姨父的老母親過七十大壽的。

  丁庭訓弄清楚了唐家、李家、程家這錯綜複雜的關係,又聽說這位唐大小姐仍待字閨中,不覺起了心事。他最疼愛的二兒子丁承業,眼看就到弱冠之年,可是比起他大哥的沉穩凝重來實在差得太遠,整日裡鬥雞走狗,游手好閒,又時常留連煙花之地,真是讓他費盡了腦筋。他一直琢磨著給這二兒子結一門親,希望成了親之後他能變得穩重起來。

  可是一來以丁家的勢力,在霸州地方這門戶相當的人家就不好找,找到了又未必有適齡的閨女可嫁,嫁過來也未必降得住他這個脫韁野馬似的兒子,可是如果是唐家……那就不同了。唐家論財論勢,都比他丁家高出一大截,真要能攀上這門親,丁家在西北的地位固然是穩如泰山,而且唐家的大小姐還怕不能管住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

  要說他這二兒子丁承業,游手好閒的確紈褲,可是那長相卻是英俊非凡。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不知底細的,誰看了他那金玉其外的相貌,不讚一聲翩翩佳公子?

  丁庭訓思來想去,便借酒遮羞,向李玉昌表示了想結親的意思,李玉昌可不知道丁家二少的本來面目,他每次來霸州,都是行色匆匆,丁承業一表人才,在他面前向來答對得體,斯文有禮,很入他的法眼。再說丁家雖論財論勢不及唐家,可也勉強算是般配。他的妹夫死得早,唐家現在是外甥當家,他這個娘舅為外甥女兒操心一下婚事也是應該的,於是便無可無不可地應承了下來,約定個日子讓這雙小兒女在霸州城裡先見見面,若是彼此有意,再向唐家求親不遲。

  丁庭訓聞言大喜,當天竟不回府,只陪李玉昌飲宴見客,直到晚上才急急寫就書信一封,令人攜回府中,讓丁承業次日一早就趕到霸州城,在百豐樓為李世叔接風洗塵,順便安排兒子和唐大小姐見個面。

  丁二少一看信就老大的不樂意,大戶家的小姐他見的多了,長的漂亮的不多,脾氣不好的倒是一抓一大把,聽說那唐家比他丁家還有勢力,他更懶得娶個小祖宗回來壞了他逍遙日子,可是父命不敢違,一大早起來他就一副氣兒不順的模樣,丫環家丁連打帶罵,害得侍候他的人大氣兒都不敢出。

  等到日頭高昇,雁九在備好的車馬旁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時,丁承業才姍姍而至,沒精打彩上了車。

  雁九追著車,咋咋唬唬地囑咐:「快快快,馬上送二少爺去百豐樓,今兒是二少爺相親的好日子,人家姑娘可是西北唐家的大小姐,你們要是耽擱了,回來我扒你們的皮!」

  薛良一抖馬韁繩,馬車疾馳而出,薛良像是坐立不穩似的靠近了丁浩,輕輕耳語道:「二少爺今兒要相親?可憐啊,那唐家小姐這輩子算是毀啦……」

  丁浩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輕輕說道:「相親,不是成親。要相成嘍,不是那麼容易吧……」

  薛良眨眨眼:「這話怎麼說?就咱們二少爺那家世、那模樣,還有個不成?」

  丁浩沒有接話,他一抖手腕揚起大鞭,「啪」地打了個炸天響的鞭花,唇角露出一絲泠笑:「有仇不報非君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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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10 AM

第008章 討個藥方

  百豐樓,是霸州城最大的一家酒店,樓高五層,雕樑畫棟,門前又有綵樓歡門,十分富麗堂皇。這家酒樓中設有戲台,集餐飲娛樂為一體,極受客人歡迎。

  這不,晌午剛到,裡面已是人聲鼎沸。一樓是散台,一桌桌客人正在推杯換盞,酒保、茶博士、小經紀穿插其間,兜售著自己的點心、酒水、小菜、乾果。

  有那唱菜單的小二哥也不用紙筆,偏能記住每一桌客人點的各色果子菜餚,幾十道菜一口氣向廚房那邊報出來,聲調抑揚頓挫,如同歌唱,絕不惹人生厭。傳菜的小二每次從廚房出來,自肩膀至掌尖都有十幾盤菜穩穩當當的馱在那裡,任他樓上樓下的飛跑,便連一滴汁水都不會濺下來。

  舞台上,雜耍把式徐多器正在表演手藝,二十多隻大碗被他擲到空中如流星趕月一般,看的人眼花繚亂。兩邊廊下坐著些濃妝艷抹的陪酒女子,撓手弄姿地等著酒客招呼,又有打酒座的賣唱女在拉弦的男人陪著緩步登樓,去樓上雅間兜攬生意。

  三樓往上便少了喧囂,清靜雅致了許多,相對的裝修檔次與一二樓也有天壤之別,陪酒的打座兒的流鶯暗娼根本沒資格到樓上來。在這裡就餐的都是腰纏萬貫的大商賈或是本地官員豪紳,誰不講究個斯文情調。

  此時,四樓天字號雅間裡,丁庭訓和他的好友李玉昌神色都有點尷尬。這兩個長輩為了這次小兒女的會面不顯得過於唐突,還特意邀請了許多霸州城的頭面人物同席飲酒,這樣待兩個小輩見了面,便能顯得自然些。

  不料酒過三巡,丁承業還遲遲不見蹤影,丁庭訓臉上掛不住,氣得暗罵逆子。而李玉昌見丁承業沒有來,反而暗暗鬆了一口氣。他也是有苦自家知,今天早上一時嘴快,把相親的事情說給外甥女兒聽了,誰想那潑辣的丫頭本已答應出席酒宴,一聽是為她相親,反而執意不來了,把他這舅舅弄的好大沒趣。

  「唉,這孩子從小沒有爹,都是我妹子把她給慣壞了。」李玉昌現在真有點後悔攬下這檔子事了,媒人不好當啊。

  就在這時,丁家的馬車停在了百豐樓下,薛良放下踏板,丁承業緊了緊皮裘,緩步從車中出來。他站定身子,扭頭問道:「老爺子在哪間房?」

  丁浩答了一句:「回少爺,老爺在四樓天字號房」。

  「嗯。」丁承業仰頭看了看巍峨壯觀的大酒樓,撇撇嘴道:「你們在這候著吧。」說完舉步向樓內走去。

  看著他走進樓內,丁浩立即對薛良道:「豬兒,你看著馬車,我走開一下。」

  「你去哪兒,可別等老爺少爺回來還不見你。」

  「沒事,我就找個地方方便一下。」丁浩向他招了招手,跑進了一條小胡同。

  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他,早就知道人善人欺、馬善人騎的道理。特殊的生活環境讓他懂得了該反擊的一定要反擊,該隱忍的時候一定要隱忍,不能力敵的時候絕不蠻幹。

  在社區時那些服務對象的氣,他是沒辦法,他並不是一個心胸狹隘的人,總不能去和一些精神不健全的人治氣,可丁二少不同,如今的丁浩不是從小逆來順受的那個家生子奴才,明著他知道不能和這位少爺硬幹,但是一旦有了機會,他還是出出這口惡氣的。只是這種蔫壞兒,丁家大院裡又有誰能火眼金睛地看出來?

  「江南……春藥店?這家不錯,就是它了。」丁浩抬頭看看《江南春藥店》的匾額,把破氈帽往下壓了壓,又用圍巾裹緊了面孔,只露出一雙眼睛,便大搖大擺地走進了藥店。

  聽說了要他們送丁承業來百豐樓相親的事,丁浩就琢磨著怎麼整治一下這個飛揚跋扈的紈褲子,出出自己心頭一口惡氣。方法還真讓他想郅到了,這個點子來自他工作的社區裡的一個無賴。

  那個無賴在小區早市上欺行霸市,被牛主任罰了款,於是惡整了牛主任一番。那段日子牛主任可真慘吶,臉讓媳婦撓得跟花臉貓兒似的,在家不得消停,到了單位也抬不起頭來,不管見了單位同事還是來辦事的群眾,總是臊眉搭眼的不好意思抬頭。直到兩個月後那無賴自己酒後向人吹噓,這事兒才真相大白,牛主任陳冤得雪,那時候牛主任原本三尺四的牛腰已經瘦成兩尺六了,而且還有進一步向小蠻腰發展的趨勢。

  丁老爺丁庭訓丁大紳士不是好面子的人麼?這法兒就讓他父子倆徹底的沒面子,相親?就讓他的親家好好看看他這個活寶兒子是副什麼德性,狠狠摑他們一個響亮的大嘴巴。

  天氣寒冷,像他這樣打扮的路人很多,所以店中的夥計絲毫沒有在意。因為這段時間天氣寒冷,著涼發熱的人多,所以藥房裡的生意也特別興隆,夥計們都在忙忙碌碌地為客人秤藥、碾藥,不時還有客人就診時的咳嗽聲傳來,顯得十分嘈雜。

  丁浩在店裡轉悠了兩圈,慢慢踱到了端著一杯熱茶正品得有滋有味的坐堂老郎中身邊去。這老郎中笑微微地看著幾個中年人給病人號脈開方,自己卻很少出手,看來應該是個老師傅。

  「咳!老先生,我……想求您給開個方子……」丁浩故意用怯怯的聲音道。

  老郎中抬起眼皮瞟他一眼,拉長聲音道:「病人呢?」

  「病人……沒來。」

  「人沒來,你讓老夫怎麼開方子啊?」

  「這病……他不用人來。」丁浩忽然俯身在老郎中耳邊嘀咕了幾句。老郎中聽了會意地一笑,很同情地瞟了他一眼,心道:「瞧你那鬼鬼祟祟的樣兒,老夫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你還想騙得了我?什麼你的朋友得了不舉之症,恐怕就是你自己吧。年紀不大,倒也怪可憐的,男人得了這毛病,還真是抬不起頭來。」

  老郎中捋著鬍鬚思忖了一會兒,提起筆來寫了一個方子,丁浩湊過去看看,遲疑地問道:「老先生,這方子……管用吧?」

  「呵呵,管用,管用,當然管用,老夫從醫幾十年,這點把握還是用的,此方名曰『靈龜展勢』,你自管拿去照方抓藥,保你三服下去吐氣揚眉,雄風大振。就算是條軟趴趴的鼻涕蟲,也讓它變成一條降魔除妖的金剛杵,想當年老夫吃……咳咳,老夫在這江南春坐堂二十年了,你還信不過麼……」

  老郎中大概是說漏了嘴,連忙低頭寫字,把「靈龜展勢」四個漂亮的楷書大字端端正正地寫在藥方上,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那個……還有……先生能不能再給開個治花……唔那個柳……咳咳……的方子?」丁浩扭扭捏捏地道。

  老郎中聽了臉色頓時一沉,他沉吟了片刻,才板著臉提起筆,刷刷刷地寫下一個藥方「柳暗花冥」,然後沉著臉道:「年輕人,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啊,如果這樣一味的胡天酒地,鐵打的身子也是捱不起的。」

  「是是是,多謝老先生,多謝老先生」,丁浩拎起藥方子擠進人群,假意要到櫃檯買藥,卻又一副畏畏縮縮不好意思把方子亮出來的模樣。那老郎中看他那沒出息的樣兒便不屑地扭過頭去。

  過了一會兒,趁那老郎中給病人號脈的功夫,丁浩悄悄地出了藥店。他匆匆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從懷裡掏出一包藥來,那是給他發寒驅熱治病的藥材,因為他突然痊癒,這服藥就剩了下來,還用紙包得好好的。

  丁浩解開紙繩兒,把那兩張藥方疊了疊,端端正正地放上去,故意把那兩個藥方的名字對聯兒似的擺在正當間兒,然後重新捆好,提著藥包兒施施然地走向百豐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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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11 AM

第009章 一貼藥

  百豐樓迎客的小二見門口站著一個衣著寒酸的人,探頭探腦的往樓裡看著,卻逡巡著不敢進去,便上前轟人:「去去去,這地方也是你閒站的,別擋了我家生意。」

  丁浩點頭哈腰地笑道:「小二哥,這是貴店一位客官忘在我們藥店的,他說要往百豐樓天字號房赴宴,走得急,我這藥剛包好,那位客官就急著上車走了,掌櫃的讓我追來了,您看,是我送上去,還是麻煩小二哥您……」

  「天字號房的客人?」小二哥心想:「天字號房的客人,那可都是闊主兒,這藥送上去,少不得幾文賞錢。」便換了笑容道:「得了得了,就你這寒磣樣兒,也進得了我們百豐樓的雅間?我給你送上去就是。」

  「那也成,多謝小二哥,多謝多謝,您記住嘍,那位客官姓丁,丁二公子……」丁浩看著店小二接過藥包一溜煙閃進店去,微微一笑,也折身走開了。

  百豐樓天字號房,丁承業怏怏不樂地上了樓,見了父親、李世叔和幾位叔伯長輩,只說路上大雪難行,所以誤了時辰,儘管如此,仍被父親當眾責罵了一番。待他落坐,卻見那位唐家小姐壓根沒有露面,心中更是不悅,別彆扭扭地往旁邊一坐,那隱而未發的怒氣便毫不遮掩地呈現在臉上。

  丁、李二人請來的客人們只當今日是老友歡宴,也沒在意這個小輩,大家有說有笑,其樂融融,只有丁、李二位主人各懷心事,只是勉強應對。時不時的趁人不備,丁老太爺還要狠狠瞪兒子一眼。

  就在這時,那小二興沖沖地上了樓來,輕輕叩門,躡著腳進來,站在門口陪笑說道:「在座兒的各位客官,哪位是丁二公子?」

  他一邊問,眼珠四下一尋摸,便盯上了丁承業,在座的除了丁承業,最年輕的也得四十上下,那丁二公子應該就是他了。

  果然,丁承業扭過頭來,沒好氣地問道:「甚麼事?」

  「哎喲,公子爺,這是您遺忘在藥店裡的東西,夥計特意給您送了來。」小二雙手捧著藥包,躬腰舉臂,踮著腳尖,如行雲流水一般湊到席前,把那藥包恭恭敬敬地放在席上,雙手一收,卻還做著半托東西的姿勢,美滋滋地想:「看這公子衣著光鮮華麗,賞錢少了只怕他也拿不出手。」

  「我忘在藥店的東西?我什麼時候……」丁承業低頭一看那藥包上貼著的藥方,臉色頓時一變,抬手便給了那小二一個大嘴巴:「你這個混帳東西,從哪兒拿了這麼一包東西來寒磣你家少爺,你……」

  他在家裡頤指氣使慣了,抬腿還想踢人,忽地省起許多世叔世伯在座,他一個小輩不該如此沒有規矩,這才忍住了心頭一口惡氣,但仍氣得臉孔脹紅,呼呼直喘。

  那小二滿腹委屈地道:「公子爺,這怎麼話說的,你怎麼還打人吶,那夥計說的明白,說你去他店裡買了這藥,又惦記著到酒樓赴宴,結果上車就走把藥忘下了,人家這才巴巴的給你送來,天字號房丁二公子,有錯嗎?」

  丁承業若能沉得住氣,那些世叔伯們還真未必去看他那包藥材,可換誰看了這樣兩個藥方還能沉得住氣?

  兩人這一爭吵,幾位士紳探頭往他那藥包上一瞅,一行大字寫的是『靈龜展勢』,另一張方子,寫的是『柳暗花冥』,在座的有明白的,頓時便生厭惡鄙夷之色,有那不明白的悄悄向左右一打聽,再看向丁承業時,眼神也透著一種古怪。

  接下來的戲碼就不用說了,不管是誰,得了這種丟人的病,在人前都是死不承認的,如今藥店夥計點名道姓的把藥送了來,又被大家看在眼裡,他作賊心虛,反咬一口,那是再正常不過的表現,這就是在座所有人的直接反應。

  再說他今日的的確確是比長輩們來的還晚,又說什麼道路不暢誤了行程,與那小二所說的行色匆匆,付了銀子連藥都忘了拿的事兩相印證,那還不是板上釘釘麼?

  李玉昌沒請來外甥女兒,本來對老友還存著幾分歉疚之意,可是一見了那兩味藥,心頭一把火可就騰地一下燒起來了。

  豈有此理,年輕輕的就吃起了『靈龜展勢』這種虎狼之藥,這人莫不是個早被酒色淘空了的身子?我那外甥女兒若真嫁了來,還不守一輩子活寡啊。而且他還得了這樣的髒病,這個丁二看著人模狗樣的,可也太不檢點了吧。

  還有丁庭訓,難道他連自己兒子是什麼德性都不知道?這麼多年的朋友,他也好意思坑我,我若真把外甥女兒嫁進他丁家,今後天天以淚洗面,我還有臉去見姓唐的人嗎?」

  李玉昌越想越怕,越想越惱,一張臉先紅繼白,最後變得鐵青,鼻息也粗重了起來。丁庭訓也看到了那藥包上的字,他是個要臉面的人,一看兒子這等混帳,讓他在眾人面前丟盡了顏面,那張臉騰地一下就紅如雞血。再看到一眾老友的反應,丁庭訓更是氣得手腳冰涼,他指著丁承業怒吼一聲:「你這逆子,真是氣死老夫了!」說著揮掌就打。

  丁承業就是有錯也不肯老老實實受他掌摑,何況他還理直氣壯,當下一閃身便避了開去,梗著脖子道:「這藥不是我買的,無憑無據,爹爹怎能胡亂打人?」

  「你這逆子還敢頂嘴!」丁庭訓怒火中燒,抬手還要再打,李玉昌在一旁忽然冷冷地說道:「庭訓兄,你要教訓兒子,也該回家再說,在這百豐樓裡,當著一眾好友,豈不有失體面?」

  丁庭訓身子一僵,強笑道:「玉昌賢弟……」

  李玉昌冷笑一聲,抱拳道:「丁老兄,今日承蒙你盛宴款待了,小弟還有一些私事要料理,看來丁老兄也有一些私事需要料理,那在下,這就告辭了。」

  「玉昌賢弟,這都是誤會,誤會……」

  李玉昌一拂袖子,頭也不回地下樓去了,那幾位士紳名流面面相覷,都有些莫名其妙。他們都知道李玉昌和丁庭訓交情最好,如今丁家二少爺荒唐放蕩不知自愛,他生的哪門子氣?這些人都是些老滑頭,一時還摸不清這是哪趟混水,誰肯往裡趟,於是紛紛拱手告辭。丁庭訓眼看眾人一一離去,氣得渾身發抖,他大吼一聲將桌子掀了個底朝天,然後抄起一個凳子就像丁承業砸去……

  「丁老爺,你這是做什麼,莫非陳某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

  一隻凳子砸到窗欞上,破了一個大洞,門口應聲便闖進一個人來,絲鞋淨襪,一襲員外袍,方方正正一張面孔,帶著幾分惱怒。原來那等著討賞的小二挨了一嘴巴,又見他們在自家店裡大打出手,一溜煙的去把店主請了來。

  「啊,曾東主……」丁庭訓一見是百豐樓的店主曾飛,連忙拱了拱手,強笑道:「得罪得罪,丁某被這不肖子氣得忘形,擾了曾東主的生意,還請莫怪。」

  曾飛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丁老爺,您賞臉來我百豐樓設宴請客,那是抬舉曾某,可是您在這兒教訓兒子,似乎不太妥當吧?要是曾某帶著兒子到你丁府又打又罵還砸東西,你說我那是教訓兒子呢,還是給你丁老爺難堪?」

  丁庭訓被他譏訥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發作不得,他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放在一張還未倒下的椅子上,拱拱手道:「丁某莽撞了,這錠銀子算是丁某的賠償,告辭!」

  丁庭訓狠狠地盯了兒子一眼,大步走了出去。丁承業見到父親那壓抑著極度憤怒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寒:「這回父親可是真的惱了,他如今正在氣頭上,若我回家,還不被他打斷雙腿?」

  丁承業越想越怕,看看那包已被酒水菜餚玷污了的藥材,牙根咬的格崩崩直響,他知道那小二既然說的這麼明白,就絕不是送錯了藥,而是有人使手段整治他,可是讓他找出仇人,他卻實在說不上來。平時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其中敢明著跟他叫板的當然不多。別的不說,他勾搭的那些良家婦女,許多就是家裡仰仗他丁家過活吃飯的人,這些人誰要是發現自己戴了綠帽子,跟他玩手陰的就大有可能了。

  丁承業想遍了所有可能結仇的人家,唯獨沒有想到被府裡上上下下稱作阿呆的丁浩,一時想不出個眉目,他才開始考慮當下的處境,雖說平素最受父親寵愛,可是今天這樁事讓父親顏面盡喪,回到丁府一頓好打是跑不了的,這可如何是好?

  思來想去,丁承業萌生了逃避之意:「媽的,老子先去雄州避避風頭,等老爺子氣頭兒過去再回來就是。」

  丁庭訓元配夫人一家當年遭了匪患,盡皆死在亂世之中。可是當中卻有一個兄弟,因為正在外地書院讀書,逃過了一劫。丁承業這個舅舅如今正在雄州任判官,情急之下,丁承業便想去舅舅那兒避避風頭。

  樓外面薛良坐在車轅上正在納悶:「我說阿呆,這怎麼回事啊,老爺不是正在裡邊宴客嗎,怎麼怒氣沖沖的就走了?」

  丁浩懶洋洋地道:「我這人呆呆的,哪兒知道其中的名堂?」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12 AM

第010章 春天從今夜開始


  讓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體面人斯文掃地,和推倒一個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姑娘,都是很能讓人產生快感和成就感的事,所以經過百豐樓被掌摑的小二哥陰二鵬一張大嘴巴的熱情宣傳,丁家二少爺丁承業房事不舉、又染了髒病的逸事便在整個霸州城傳開了,而且各種傳說版本越來越多,丁家二少的形象也愈加不堪。

  為此,倒讓一些妙齡少婦和曲畫館的紅姑娘們緊張了半天,她們縱然不好意思親自出面,也大多派出心腹的丫環侍婢,到藥店買些潔體祛毒的藥材回去,只買貴的、不買對的,春節到來之季,各家藥店的生意又大大地紅火了一把。

  丁二少蹺家去了雄州,薛良和丁浩的工作便輕鬆了許多,每日裡餵了騾馬,鍘了草料,清掃了第三進院落,也就沒有他們什麼事了。

  臘月二十三,丁家開始掃塵,打掃環境,清洗各種器具,拆洗被褥窗簾,灑掃六閭庭院,撣拂塵垢蛛網,疏浚明渠暗溝。接著備年貨,雞鴨魚肉、茶酒油醬、南北炒貨、糖餌果品,還要準備一些過年時走親訪友時贈送的禮品,添置新衣新帽。

  丁家各處院落的大門上都開始張貼紅紙黃字的春聯、財神和福字,屋子裡張貼色彩鮮艷的年畫,窗欞上貼上美麗的窗花,這些事讓闔府上下著實地忙碌了一陣子。

  管事們也忙,要收年例,備年貨,籌祭神、祭祖一應事情,什麼三牲五牲,五穀六齋、香燭米果,番石榴不能上桌,魚身上要帶鱗……,雜七雜八帶講究的事兒太多,忙的他們團團亂轉。

  內管事雁九往年都負責代表丁府宴請佃戶、長工、向他們分贈年貨禮物,可是如今他卻不在府上,聽說二少爺搭了葉家車行的車子跑去雄州舅老爺家,忠心耿耿的雁九爺立刻趕去見丁大老爺,向他叩頭請求派自己去雄州接回少爺。

  丁庭訓這時生病了。二兒子不肖,讓他丟盡了臉面,尤其是得了這樣令人不恥的毛病,想解釋都沒機會,想否認都不可能,所以他走到哪兒都覺得人家在背後指指點點的,做為一方豪強,人脈關係極多,大過年的需要他走動的地方又多,不能不出門,於是這丟臉的機會也就多了。

  多年的老友李玉昌心裡也存了芥蒂,雖說他厚著老臉向李玉昌道了歉謝了罪,最後總算緩和了彼此的關係,可是後怕不已的李玉昌神色間總有點冷,兩人之間的關係比起以前的親密無間已經大有不如。這麼多事夾雜在一起,丁庭訓心情鬱悶,又勞累過度,終於發起了高熱。

  人一生病,心性兒就脆弱,這個兒子不爭氣,畢竟是自己最寵愛的小兒子,一個人跑出幾百里地去,他也著實的不放心。再說大兒子押運糧食趕赴廣原將軍府交送軍糧去了,也不知道過年的時候能不能回來,自己要祭神祭祖,身邊總不能沒個兒子侍候著,這樣一想,他的臉雖冷著,卻也答應了下來。

  於是雁九立刻啟程去雄州,這宴請佃戶、長工,分發年貨的差使就落到了廚房管事劉鳴身上。劉管事因著楊大娘的原因,和丁浩、薛良都很熟,他本管著廚房,怕自己忙不過來,就向外院管事把這兩個人借了過去,這一來兩人跟著劉管事就過了幾天大魚大肉的好日子。

  逢年過節宴請佃戶、長工,向他們分贈年貨禮物,這在豪紳地主家裡都是慣例,像電影上演的那種欺男霸女、恨不得把佃戶長工們一個人當兩個使,收租的時候家丁們扛著槍提著鞭子,一聲交不上來掄起鞭子就抽的地主根本就沒有,真有對長工佃戶們過於刻薄的財主,沒幾年就得敗落下來。

  豪紳地主畢竟不是官府,如果不是生殺予奪的權貴人家,佃戶與之周旋博弈、討價還價的餘地就要大多了。碰上刁鑽的佃戶,拖欠、求讓、偷割私分、壓產、反退佃、辭佃、罷種、逃租再不然就轉佃、恃強、構訟、交「濕谷」、「癟谷」,那東家也夠鬧心的。

  收不上租動手就打?那明年誰還肯種你家的地。打人?打傷了就是一場官司,就算你擺得平,難道不花銀子,那是跟誰過不去呢。所以對使熟了的佃戶,每逢重大節日,東家都要宴請一番,再分贈些臘肉燒酒一類的應節禮物。

  平常佃戶長工們有些大病小災的,財主也要盡可能的施捨些藥物予以幫助。長工也是如此,「活在手裡」,如果東家和長工對著幹,長工明著不敢硬抗,消極怠工的法子卻有的是,在農活上動點手腳,秋收時吃虧的還是東家。所以初一十五打打牙祭,逢年過節送點糧食,年終時候給個紅包,這都是眼光長遠的豪紳地主們挽留那些老實本分、肯幹活的長工的一些手段。

  真正苦的是家奴,一種是簽了賣身契的家奴,像楊大娘就是。另一種就是家生子兒奴才,也就是家奴生的子女,他們一生下來就為這個家庭服務,這些人的人身雖然是自由的,可是由於父母長輩的關係,再加上從小沒有離開過這個生活圈子,完全沒有自立能力,於是變相的也成了家奴。

  這種家奴如果碰上個好心的主子還行,要不然那可真是打罵由心,地位比來去自由的佃戶、長工們可要差了百倍。丁浩直到此時才明白自己的地位竟然比佃農長工們還要低賤。佃戶和長工是民,他們是奴,這是天壤之別的關係。

  弄明白這一點,丁浩更不願意留在丁家了。在這裡,他是永無出頭之日了,要想換個活法,不離開這兒是不成了。可是,那個在他心裡並非親生母親,卻待他恩情深重的母親楊氏,他真能忍心拋下嗎?離開了這兒,他兩手空空,又能做些什麼?

  遠遠近近的,時而會響起幾聲鞭炮聲,今天是大年三十。這時府上的人都歇了假,只有內院的丫環、僕人們還有些零星的事情在忙。丁浩輕閒下來,躺在庭院裡那高高的稻草堆上,仰望著湛藍的天空曬太陽。在稻草堆上掏個洞,躺在裡面軟綿綿的,頭頂有太陽照著,四下的風又吹不著,很暖和。

  「阿呆,想什麼呢?」旁邊一個稻草坑裡,傳來薛良的聲音。

  丁浩枕著手臂望著藍天,幽幽地說:「我在想,怎麼才能走出這丁家大院兒。」

  「出去幹啥,這時辰能上哪兒,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兒,今夜除夕,咱們今天又能打打牙祭了。」薛良摸著肚子,滿足地歎息:「要是一年到頭兒都能吃的這麼好,那該多好……」

  丁浩沉默了一陣,輕輕地說:「我在想,怎麼才能永遠走出這丁家大院兒,挺直了腰桿兒,過我想過的日子。」

  「啊?你說什麼,你腰桿兒怎麼了,是不是扛豬肉的時候閃著了?我說你別扛那麼大一片肥豬肉,你還逞能……」

  薛良從草坑裡爬出來,把一張豬頭似的黑胖臉蛋子搭在稻草堆沿上,關心地看著丁浩:「腰閃了可大意不得,弄不好落下毛病,這輩子就幹不了重活了,要不我去討點藥酒,給你推拿推拿?」

  丁浩心中漾起一股暖意,他伸手摘下粘在薛良下巴上的一截草梗兒,輕聲說:「豬兒,要是有一天,你兄弟我有本事了,一定讓你天天大魚大肉,後半輩子都過得舒舒坦坦。」

  「那我不要」,薛良的臊勁兒上來了:「阿呆,要是有一天你真有大本事了,就幫哥說個媳婦兒。」

  他用兩隻胖手托起肥肥的下巴,滿面遐思地道:「人家說,一輩子要是連女人都沒睡過,就不算個爺們兒,過了這個年我就二十了,可我還沒沾過女人一手指頭呢。」

  丁浩「吃」地一笑:「瞧你那出息,成,要是我有了錢,就幫你說個媳婦兒,不,給你說倆。」

  「這我樂意」,薛良嘿嘿地笑,他翻起眼睛看著天空的一朵雲彩,砸巴著嘴兒,無限嚮往地說:「阿呆啊,你說……這睡女人倒底是啥滋味兒?我看劉管事一說起行房就眉飛色舞的,我就想不明白,難道睡女人的滋味比吃肥豬肉還香?整不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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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13 AM

第011章 驚變

  「女人的滋味啊……」

  丁浩喃喃地重複了一句,思緒一下子飄回了他曾經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個世界。前世今生,直到現在,他也是有過女人的,他有過一個女人。

  第一次有女人,是他大二的時候。大二的時候,該大的地方他已完全長大了,有時瞄瞄自己的小兄弟,他甚至覺得從現在起就停止發育會比較好。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東風」很快就來了。

  「東風」叫墨顏,是一個大三的學姐。

  兩人初次在校園中相遇,是他騎車轉過一個甬道的時候,剛剛有兩個風風火火騎著車的學生撞在一起,這時,她來了。她騎著一輛26的車子,手扶著車把亂晃,避過倒地的兩個人,嘴裡咿咿呀呀地叫:「小心呀,小心呀,不要撞上我,千萬不要撞上我......」

  墨顏的皮膚很白,眼睛細長、不算大,但是總像在笑。最美的是她的嘴,嘴形如菱,唇色艷紅,一口細白整齊的牙齒,緊張地央求的時候,顯得異常迷人,她的身材也蠻不錯。楊得成的眼睛很毒,一眼就掃瞄出了她所有的優點。

  當墨顏後來用這紅菱似的小嘴兒,溫柔地叼住楊得成的堅挺時,楊得成就會想起她騎著車時細聲細氣的聲音:「小心呀,小心呀,不要撞上我,千萬不要撞上我......」

  於是他的小腹裡就會像一團火在熊熊燃燒,他的臀部就會狠狠地頂上去,可是墨顏只是吮得更緊、抱得更用力,從來不會喊出「小心呀,不要撞上我!」的話。

  那天,一邊驚慌地喊著不要撞我,一邊搖晃著車頭,非要和躲閃著她的楊得成來個親密接觸的墨顏還是不負重望地撞上了他,楊得成只有望著她,無奈地苦笑。

  兩個人就此相識了,或許能夠相互喜歡的人,他們的生物電真的非常契合,從楊得成扶著墨顏去醫務室,到墨顏學姐騎到他身上如野馬般奔騰,前後只有三個月的時間。

  學姐那時已不是處女,楊得成......楊得成當然也不會很遜地承認自已是處男,可是他緊張的身子就像一張繃緊了弦的弓,很無恥地向學姐暴露了他的一切。原本準備躺在那兒承受他的狂風暴雨的墨顏,又是興奮又是喜悅,還有一種母性的愛憐,是不是女人擁有男人的初夜,同樣會有很自豪的感覺呢?

  於是,楊得成的初夜由看起來柔弱,在床上卻無比火爆的學姐完全主導了。為了掩飾那張單人床發出的淒慘的呻吟聲,學姐打開了他的電腦,用最大的音量放了一首歌:「……一馬奔騰,射鵰引弓,天地都在我心中……」

  楊得成便怒突雙目,氣沉丹田,聚力於一點,毫不示弱地對抗著那打夯似的圓臀。梅開二度、瘋狂銷魂之後,射鵰引弓的墨大小姐終於滿足了,楊得成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地叼起學姐為他點起的香煙,突然很鬱悶地想:「媽的,貌似我被她強姦了」。

  不過那滋味是真的很銷魂,當高潮來臨時,天旋地轉,整個身子彷彿炸成了億萬萬片,然後又慢慢重新合成一個,於是兩個人對這種遊戲一直樂此不疲。可是人的聚合,就像天上的浮雲,你不知道原本遠隔天涯的兩塊浮雲什麼時候會被風吹到一起,又什麼時候會被它分開。

  墨顏先他一年踏進了社會,在那些以寶馬代步、用鈔票扇風,體態富裕的象趙公元帥似的大叔們面前,楊得成這類毛頭小子立即就從白馬王子降格成了白馬侍衛。白馬再白,也是侍衛。儘管兩個人從來沒有明確地說過分手,但是不知不覺間,他們就已經從情人重新變成了學姐與學弟的關係……

  想起往事,丁浩輕輕地歎了口氣,前世裡沒有多少值得他緬懷的東西,可那畢竟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再想想眼前,飢渴地盼著能一嘗女人滋味的臊豬兒,大概就是明天的他最鮮明的寫照了。

  丁大小姐說的對,有骨氣是好的,可是人若一無所長,卻還一身傲骨,那就是不識時務。一個男人,要是沒本事,連自尊都不配有,那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想到這裡,丁浩忽然一躍而起,站在高高的稻草堆上,叉著腰越過重重屋脊眺望遠方,看了許久,他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一馬奔騰,射鵰引弓,天地都在我心中」的豪情,他忽然回頭,很認真地問道:「豬兒,你說……,假如我要是離開丁家大院,能幹點什麼有出息的營生?」

  「嗯……」臊豬兒托著下巴仔細想了半天,忽地眉開眼笑:「我想到了,憑你耍那根丈八馬鞭的高明功夫,你要是離開了丁家,嗯……說不定能在葉家車行裡謀個車伕或者騾夫的活兒。」

  丁浩一窒,沒好氣地道:「那要是不做車伕、騾夫,我還能幹點啥?」

  臊豬兒又認真地想了半天:「不做車伕騾夫呀,那……你要是運氣好,說不定能在葉家車行做個大掌鞭……」

  丁浩張開雙臂,往後一仰,「通」地一聲砸回了稻草坑,呻吟道:「不趕車成不成?」

  臊豬兒一臉納罕地道:「那你還能幹啥?」

  丁浩沒好氣地向他翻了個白眼兒,細著聲兒道:「雜家不跟燕雀說話……」

  臊豬兒眼中閃過一絲農民式的狡黠笑意:「怎麼著,你想當個公公不成?」

  ※※※※※※※※※※※※※※※※※※※※※※※※※

  大年三十,晚上,丁家祭祖。

  丁家祠堂佔地約有10畝,位處丁家大院東面,整座祠堂坐西朝東,祠堂內亭台樓榭,十分幽靜。當晚,丁庭訓帶著續絃周氏、兩個妾、兩個女兒,長子之妻陸氏、以及闔府上下所有執事、家丁、丫環,來到了丁家宗祠。

  祠堂大門兩側各聳立著一隻一米多高的漢白玉大理石獅子,一進門兒,先是一個高高的四合院兒,天井似的院子,正對著大門有一個五角亭子,亭子的五根柱子、台階及亭子裡的圓桌、石鼓均為漢白玉大理石製成,亭子兩側各有一個由烏龜馱著的一米多寬四五米高的漢白玉大石碑。

  四面圍牆厚實的青磚一塊抵得上四塊後世的紅磚大。屋頂青色的厚厚瓦片如黑魚的鱗片在燈光下閃爍著幽幽的光澤,高高翹著的屋簷雕刻著精美花鳥圖案,盡顯莊嚴與華美。

  一進祠堂,家丁、丫環們便按照吩咐在院子裡跪下了,再往前是過廳,兩邊是一長排房子,過了過廳,又是一個院落,這是丁府執事、佃戶頭兒、長工頭兒跪祭的地方。

  再往前,第三進院落,就是供奉丁氏祖先的大殿,大殿青瓦屋頂,屋脊兩側安有磚雕龍頭,滴水瓦上均刻有壽字,三級漢白玉大理石的台階,台階上早鋪了厚厚的蒲團的,女人不能進祠堂,周氏夫人帶著兩女一媳兩妾,就在殿門口兒跪著。帶病祭祖的丁庭訓獨自一人慢慢地踱進了供奉祖先靈位的祠堂。

  丁浩別彆扭扭地跪在奴僕叢裡,像看大戲似的看著丁府隆重地祭祀大禮,心中暗自慶幸,幸虧老娘提醒,讓自己在棉褲裡綁了厚厚的墊子,要不然看那丁老爺慢吞吞的樣子,等他祭完了祖,自己就算不得風濕,這膝蓋也得跪青了。

  丁浩毫無恭敬之意地抬起頭,四下打量著。祠堂裡的建築比普通居住的房子舉架要高的多,那些房子都有五六米高,就是那個五角亭子都有四五米高,一個個巨大的木柱子支撐著亭簷,亭頂的橫樑也是一根根偌大的樹木,真不知丁家用了多少棵百年大樹、多少塊漢白玉的巨石和青磚才蓋成了這座祠堂。

  「丁家還真捨得花錢,光是蓋這亭子的錢,要讓『我』這個私生子兒活的體面些,怕也足夠了吧」,丁浩看著那個亭子,嘴角露出一絲冷誚的笑意。他挪動了一下身子,正想往前移動一點,躲到石龜下背風的地方去,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大喊,在靜謐莊嚴的祠堂裡顯得異常刺耳:「東家,東家,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了啊!」

  跪在二進院落裡的外院管事柳十一聽到動靜,生怕驚動了正在祠堂裡祭祖的老爺,他爬起來一溜煙兒跑了過來,貓著腰往台階上一站,壓著嗓子氣急敗壞地叫:「你個混帳東西,大過年的你也不會說句人話,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不能等老爺祭完了祖先再悄悄地說?」

  丁浩扭頭看去,藉著大門兩邊各十二隻的連環燈籠,清楚地看到一個大漢一腳跨在門檻裡,一腳跨在門檻外,手扶著大門正在呼呼地喘氣。他頭戴狗皮帽身穿羊皮襖,兩條棉褲腿都打了走遠路的綁腿,滿面焦灼地叫:「等……等不了啦,出了大事啦,快告訴東家,糧車被劫,大少爺身受重傷,大少爺要小的快馬加鞭趕回來,叫東家及早應變。」

  「轟」地一下,這消息把滿院子的人都驚呆了,丁家大少爺身受重傷或許和他們干係不大,可糧車被劫,這卻是人人驚慌,這是毀家滅族的大禍事啊。

  丁家向軍方售賣了十多年的糧食了,守邊的大軍就是丁家的財神和權勢的來源,可這卻是一柄雙刃劍,有多大的利潤,就有多大的風險,一旦軍糧接濟不上,那就是天大的罪過,萬一引起軍隊嘩變,更是抄家滅九族的大罪。如今正是寒冬臘月,聽說北方韃子「打草谷」,正在襲擾邊境,這要是邊軍因為沒軍糧吃了敗仗,丁家如何扛得起來?

  柳十一聽了這消息腳下一滑,幾乎從台階上跌下來,他一個屁都不放,掉頭就往裡跑,狼奔豕突,哭天喊地的叫道:「老爺,老爺,大事不好啦!」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16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11-27 11:17 AM 編輯

第012章 主動請纓



  丁庭訓正焚香祭祖,聽了柳十一的哭告,手中的香都幾乎掉在地上,他匆匆說完祭詞,將一柱高香插入香爐,這才強作鎮定地走出祠堂,領著一眾執事進入了祠堂第二道門過廳兩側目而視的排房裡,那是丁氏宗族議論重要大事的地方。

  儘管丁庭訓一生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可是今天這樁事的凶險實在是太大了,大到可以讓偌大的丁家一夜之間從霸州除名。他已經老了,有家有業、有妻有子,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已經承受不起如此的打擊。進了排房,一杯參茶強灌下去,他鐵青的臉色才恢復了幾分人氣兒。

  眼見左右執事個個神色慌張,他這個家主斷然不能在手下面前也露出軟弱形象,丁庭訓強捺驚慌,不動聲色地喚進那個報訊的漢子,先問起兒子傷勢,得知丁承宗只是因為驚馬翻車砸斷了雙腿,並無生命危險,這才轉而問起糧車被劫的經過。

  此次丁家大少爺丁承宗押運著兩百輛糧車運往廣原,丁家運糧售糧的生意早已做熟了的,沿途雖也有些山寨強梁,可是這十幾年來丁家早就打通了關節,每次送些銀子意思意思,那些山寨便也不來打他們的主意。

  一方面這是因為丁家多年來廣結善緣,另一方面是因為這時節的地主豪紳家的護院家丁,甚至普通僕役,農閒時節都要操練武藝,以充作民壯。兩百輛糧車,就得上千號人護送,就算有字號的大山寨也未必能吃得下上千人的民壯隊伍。再說丁家運的是軍糧,萬一惹得官兵來圍剿,那更是得不償失,山賊強盜也是為了求生求財,誰跟自己過不去呀,所以這十幾年來,丁家往廣原運糧,一直是太太平平,從未出過什麼大事。

  儘管如此,丁承宗仍事先匡算了路程,又提前十多天起行,提前把糧運到,本來是萬無一失的。丁承宗和其父是一樣謹慎的性子,儘管輕車熟路,一路上逢山遇水,打尖吃飯、住宿露營還是提著十二分的小心,並不因這是走熟了的路而疏忽大意。可是誰知道就是這般小心,還是出了岔子。

  這一天他們出了深澤鎮,繼續趕路前行,此時離廣原城只剩下一天半的路程了,深澤鎮再往西,是方圓幾千畝地大小的鹽鹼地,土層既像黑沙又像塘泥,這樣的土壤除了蘆葦啥也不長,所以四下異常荒涼。

  丁承宗是派了快馬在前邊探路的,但這也是尋常的安排,這麼大一片土地都是荒涼的蘆葦地,根本沒有人煙的,倒也不虞有什麼危險。不想偏偏就在這兒他們遇到了一股劫匪。

  劫匪好像早已打探好了他們行經的路徑和時間,他們剛剛走到一半的時候,濃煙滾滾而至,竟是有人點燃了蘆葦叢,一開始丁承宗還以為是走了野火,只是命人急急趨車前行,頭車前行不久就陷進了挖好的沙坑堵塞了道路,這才知道中伏,強盜隨後便蜂擁而至。早被煙火熏得目赤淚流,整個車陣又拖成了一字長龍的糧隊登時首尾難顧,被匪眾切得七零八落。

  丁庭訓正問著事情經過,陸少夫人急急闖了進來,以帕拭淚道:「爹爹,承宗怎麼樣了?聽說他受了重傷,這天寒地凍的,可怎生是好,爹爹,承宗可千萬不能出事呀。」

  陸少夫人叫陸湘舞,父親也是霸州的一個大士紳。今日丁家祭祖,這位大小奶奶打扮得十分得體,珠圓玉潤的柔腴身段兒,一件狐領錦綢的棉裌襖,一條八幅湘水裙,不著首飾,秀髮鴉黑,那俏臉含悲凝淚,就像一朵冉冉浮於水面的淨蓮,清純秀美,惹人憐惜。

  丁庭訓正是滿腹心事,對這個長媳貿然闖入卻有些不假辭色,他把眉頭一皺,不悅地喝道:「這是宗祠議事要地,你進來做什麼,承宗是我兒子,難道我不著緊麼?出去候著。」

  陸湘舞一時情急闖了進來,現在被公公當眾呵斥,神色頓時有些難堪,明淨如玉的臉蛋上飄起兩抹潮紅。

  「少夫人,你不要著急,老爺召集大家這不是正在商量辦法呢麼,少夫人請先等等,總會有法子的。」

  外院執事柳十一把陸湘舞勸出去,返身又道:「老爺,著急也不是辦法,這是咱們丁家生死存亡的大關頭兒,您得馬上拿出個章程來,大傢伙兒才好齊心協力挺過這個難關啊。」

  丁庭訓已經漸漸穩定下來,他沉住氣,拿起兒子的信再度看了起來:「父親,孩兒不肖,軍糧被奪,為丁家闖下滔天大禍,百死莫贖。望父親見信勿以兒為念,速速化解這番潑天禍事為要。

  兒此番軍糧被奪,頗有一些蹊蹺。兒自霸州運糧至廣原,官路山路、大路小路,交叉替換,可行路線甚多,隨時而定,令人難以預測,而盜賊竟預知路線、時間,設下埋伏,恐我隨行之人中必有奸細內應。兒所率民壯亦多驍勇,賊雖以有備算無備,仍傷亡頗重。賊首被兒一箭射中左目,大忿之下,縱火焚糧,兒所乘騾車受驚,馳入荒野翻覆,砸斷兒的雙腿,兒返程緩慢,故遣心腹快馬趕回,父親務必不惜一切再運軍糧於廣原。若軍糧遲遲不至,大禍將臨於丁家矣……」

  字跡有些潦草,可是兒子驚變之餘,又身受重傷,還能想得如此縝密,真沒辜負自己這麼多年的調教,想到這裡,丁庭訓心裡又感到一絲寬慰。

  「東家……,您倒是拿個主意出來啊。」長工頭兒李守銀也焦灼地說道。長工頭兒、佃戶頭兒,也都是丁府相當於執事一類的人物。丁家佃田種地,並不需要東家自己去地頭兒監督,這些長工頭兒、佃戶頭兒手下都有一幫子人,把那些民戶管理的服服貼貼的,因此這些執事們頗受東家青睞,丁家吃肉,他們喝湯,如今在當地也都是有頭有臉的小地主一類人家。他們的命運與丁家休戚相關,眼見丁家危在旦夕,他們如何不急?

  丁庭訓長長地吸了口氣,慢慢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吩咐道:「劉鳴,你連夜盤點我丁家所有存糧,留下種子,餘者盡皆裝袋起運,送往廣原。不過光是我丁家現有存糧恐怕還是不夠的,你盤點之後立即連夜進城,今天是大年夜,霸州沒有宵禁,你進城後立即把各家米店的糧食盡皆買下運回,咱們自己鋪子準備出售的糧食也全調回來。」

  「是!」劉鳴站起,連忙應了一聲。

  「柳十一,你連夜把咱們丁家,還有各處下莊、別莊,能用的車馬驢騾全部調來,再去城裡,把各家車行、腳行的車子盡數租下,馬上給我送回來。」

  「是!」

  「陳鋒,楊夜、李守銀……」丁庭訓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些,向這幾個長工頭兒和佃戶頭兒拱了拱手:「幾位,丁家如今是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丁某有一件大事拜託幾位,還請幾位馬上發動人手,幫老夫把十里八鄉的丁壯都給雇聘來,大過年的勞動大家長途跋涉,丁某不會虧待了他們,一天工當三天工,事成之後還有酬謝。」

  「東家,您客氣,小的一定竭盡所能,與丁府共赴難關。」陳鋒、楊夜等人連忙起身拱手。

  丁庭訓點點頭,臉上湧起一片病態的潮紅,他握緊雙拳,抿著唇角道:「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這一回……老夫親自出馬,一定要把糧食運到廣原。」

  「東家,你這身子骨,不行啊……」

  「老爺,這差使就交給我吧,您不能去啊……」

  一眾執事正紛紛阻止,門口一個女人的聲音道:「爹,讓我去吧!」眾人聞聲回頭,只見丁大小姐正亭亭立在門口。

  「你,一個女孩兒家,湊什麼熱鬧!」丁庭訓狠狠地呵斥了一句,丁玉落柳眉一挑,不服地道:「我也是丁家的人,為什麼不行?我騎得了馬、射得了箭,廣原、太原、平原,邊關三大城我都是去過的,這種時候我不去誰去?」

  「你是個女人,不成!」丁庭訓斷然拒絕。

  次日一早,丁庭訓躺在炕上,頭上覆著一方濕巾,反覆叮囑道:「……,總之,這次逃回來的民壯,內中必有奸細,所以一個也不能用。以咱們丁家的財務,本來就是再丟兩百車糧食也垮不了的,可這是軍糧啊,一旦誤了大事,丁家上下就是個滿門抄斬、女眷為奴的悲慘結局。玉落,爹如今只有把丁家托附給你了,你無論如何都要把軍糧平平安安地送到廣原,也許時間上來不及了,不過遲緩幾天,以咱丁家和廣原軍合作這麼多年的交情,或許還不要緊,可要是耽擱久了……」

  丁庭訓說到這兒一陣咳嗽,丁玉落連忙撫著他的背安慰道:「爹,你放心吧,女兒就算豁出命來,也要把軍糧運到。」

  原本還執意不肯讓女兒代表丁家押運軍糧的丁庭訓,在連番打擊之下,終於病倒在床起不了身,無耐之下,他也只能把這件大事交給如今唯一能代表丁家的大女兒了。他一陣咳喘,才道:「去,去吧,丁家上下,你想用什麼人就用什麼人,隨身再帶上十萬兩銀票,兩千兩碎銀,銀子做為路上打賞之用,銀票……待糧食送到,用來疏通關節吧,咳咳咳……」

  今年這樁買賣是賠定了,他知道這第二批軍糧很可能要延誤幾天才能送到,為了保住自己獨售軍糧的特權,不惜拿出十萬兩白銀讓女兒去疏通關係。只要保住自己的經營特權,損失很快就能回來,可是……就算用銀子疏通關節,這耽擱的時間也不能太久,否則誰敢收他的銀子、誰敢替他遮掩?

  「蒼天保佑啊,早聽說廣原將軍程世雄驍勇善戰,深諳兵法,但願他不要吃個敗仗,不然……不然這兵敗的罪名怕是要我丁家來承擔了……」女兒已經出去了,放心不下的丁庭訓躺在炕上,一顆心卻像潑了沸油似的,疼得他喘不上氣來。

  大年初一,村落裡劈劈啪啪的鞭炮聲響起,那是各家各戶一大早的開始下鍋煮餃子了。往年一放鞭炮至少得放半個時辰的丁家,現在卻沒有一點過年的動靜。大批臨時招募來的民壯聚集在丁家大院裡,各種款式、各種騾馬拉著的車,一輛輛駛進院子,像螞蟻般往來的家僕民壯匆匆把一袋袋糧食裝上車,用油氈布捆好,然後再把它們駛出去。

  日上三竿,最後一輛車子也裝滿糧食,慢慢地駛出了丁家大院兒,剛剛搬運完糧食的丁浩無所事事地站在一邊,好奇地打量著那些拿著梭槍、獵弓的民壯。

  如果要正式徵調民壯,那得要知府大人下令,推官大人頒發火籤才行,不過這些民壯本來就是農民,農閒季節打點短工補貼家用也是常理,至於他們打短工為什麼還帶著兵器,以丁家和霸州知府的關係,只要他們不鬧出亂子來,還是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丁浩正站在大院裡看著,一個勁裝漢子忽然腳步騰騰地從他身邊掠了過去,這人頭戴一頂遮耳羊絨帽兒,穿著一套灰棉布的騎裝,上身套一件羊毛坎肩,肩後背一口劍,杏黃劍穗兒迎風直抖。看他背影,腰板兒扎得板整,棉褲腿兒打著倒捲千層浪的綁腿,手腕上也纏著硝制的極柔軟的羊皮套袖,腳下一雙扣虎爪頭的抓地靴,身材不是很高,卻透著一股子颯爽勁兒,正是標準的北方冬季遠途打扮。

  「大傢伙兒都準備好了麼?好,咱們出發!」

  那人一說話丁浩便是一愣,聽「他」口音,竟是個女娃兒?這時那人伸手扳鞍,騰身一躍,便俐落地上了馬背,看「他」模樣,長睫毛、大眼睛,翹挺的鼻子,秀氣的小嘴兒,世上哪有這樣俊俏的小伙子,分明就是個易釵而弁的大姑娘。

  「大小姐?」丁浩的目光攸地一閃,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不走出去,我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走出去,就看我的造化啦!眼下丁家大難,正是一個機會,我為什麼不去闖一闖?」

  「豬兒,咱們也去。」

  「啊?咱們,咱們行嗎?這輩子咱們倆都沒到過離開家門十里的地方啊。」

  「你可以說到現在為止咱沒出過遠門兒,可不用說定了是一輩子,今天,咱們就去千里之外的地方!」眼見丁玉落縱馬欲走,丁浩突然閃身躍了出去。

  丁玉落心急如焚,一磕馬腹就要馳出中庭,一旁忽地閃出一個人來,攔在馬前高聲叫道:「大小姐!」

  丁玉落急急一勒韁繩,健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丁玉落穩穩地坐在馬背上,一雙俊眼向前一瞄,,只見丁浩站在馬前,高聲說道:「大小姐,阿呆和豬兒願隨大小姐同往。」

  「你們?」丁玉落扯著馬韁繞著他打了個轉兒,問道:「說說,你們能做什麼?」

  丁浩瞄了臊豬兒一眼,大聲答道:「我們驅馬駕車的功夫還過得去,做個掌鞭,隨大小姐送糧。」

  丁玉落把眉尖一挑,乾脆地道:「成,隨我來吧!」說完一抖馬韁疾馳而去。

  丁浩精神一振,連忙一扯薛良,追著丁玉落的身影走了出去。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18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11-27 11:24 AM 編輯

第013章 清水鎮


  南船北馬,北方運輸自然以車馬為主。其實牛車的載重量更大,但是速度太慢,因此長途運輸少有用牛車的。大宋產馬地區不多,馬匹軍用尚且嚴重不足,民間也沒有那麼多的馬匹,因此長途販運多以騾子和驢為主要運輸畜力。

  丁家倉促之間要湊齊兩百車米糧、兩百輛車子和拉腳的騾馬,以及上千號押運的民壯,居然硬是被他們一夜之間便辦到了,僅此一舉,足可以看出丁家在霸州的人脈和勢力有多麼龐大。

  不過倉促間湊出來的車子固然是什麼型號、原本做什麼用處的車都有,騾馬也是什麼樣的都有,臊豬兒薛良運氣不好,趕著一輛驢拉著的掛角車,偏那車還是裝過大糞的,雖說沖刷的很乾淨,難免還是有點異味,弄得他坐在車轅上,用遮口巾裹著面,還把臉揪的跟包子似的。

  尤其是見到丁浩趕著一掛由兩匹毛髮油光金亮的大騾子拉著的大車,風風光光的走在前面,有時候丁大小姐還從馬上下來,到他車上去坐一會兒,臊豬兒就不免暗自感慨:「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以貌取人,丁大小姐也不能免俗啊。其實……俺的車把式比阿呆老到哇,大小姐咋就不上俺的的車捏?」

  丁浩是丁家的人,這是不爭的事實,丁家許多下人都知道,儘管他們在丁老爺面前諱莫如深。丁玉落自然也覺得這個與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男人比起其他人來要親近得多,尤其是這種家族生死存亡的時候,誰只是純粹利益的結合,遠近親疏一目瞭然。

  就像柳十一的遠房侄子,因為柳十一的關係也在丁家當差,平常堂叔家裡有點大事小情,他都不遺餘力的去幫忙,逢年過節時去送禮探望的次數比他的親兒子還慇勤。柳十一兩相比較,總覺得自己那懶兒子沒出息,對老子也不夠親熱,於是不免大發牢騷。

  他的婆娘便用扞面杖指著他鼻子便是一通臭罵:「你這個瞎了眼的老東西,你那遠房侄兒孝敬你,是覺得你對他有用,你以為人家真是把你當爹孝順了?可你兒子不同,別看自打成了親,還不及你那侄兒上門勤快,可你現在當著外院管事,他是你兒子;你不當外院管事,他還是你兒子;只要你是他爹,他就不能不管你,你那八桿子打不著的侄兒成麼?」於是柳十一就屁也不放一個了。

  丁玉落也是如此,累了、倦了、心力憔悴的時候,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軟弱,可是又不能不歇歇,唯一能讓她不做掩飾的放鬆下來的地方,就是丁浩駕的那掛大車了。

  丁玉落騎在馬上時,就像一個英氣勃勃的男人,她乘著駿馬,繞著整個車隊不停地打轉,鼓舞士氣、處理一些因倉促上路準備不周的問題、安排探馬不斷探查前方道路,隨時與柳十一、陳鋒、楊夜三個管事商量修訂行進路線,好像精力充沛的永遠都使不完似的。

  可她下了馬坐在丁浩那輛馬車上時,卻疲憊的連手指頭都不想抬一下。也只有坐在她身邊的丁浩,才能看到她眼底深處的惶急和焦灼,還有疲憊不堪的模樣。丁浩在停車休息的時候把糧垛子挪動了一下,堆出一個半人深的能讓人倚靠的地方,既擋風又容易休息,還不致讓人看到倚在那兒的人臉上的疲憊。這些舉動雖然細微,丁玉落卻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心理上對他也就更親近了。

  此刻,她正坐在丁浩身邊時,身子倚在糧米垛子上,兩條大腿岔開,懶洋洋地把身子癱在車板上,就像一個粗俗的漢子,完全看不出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如今也只有在丁浩面前,她才能如此放鬆。

  「大小姐,你不要太著急,我聽馮大掌鞭說,如果咱們按這個速度趕路,趕到廣原時頂多遲三天,幸虧大少爺提前那麼久出發,總算給咱們緩出了時間。」

  馮大掌鞭是葉家車行聽說丁家有難,借給他們的一個車把式。葉家車行是西北地區最大的車行,運人販貨傳遞書信,什麼活計都接。新春佳節,葉家車行大部分的人都放了大假,得過了元宵節才回來,馮大掌鞭沒有家人,就住在車行裡,走南闖北經驗豐富,去廣原更是識途老馬,所以就被請了來。

  丁玉落振作了一下精神,緩緩捲起自覺姿勢有些不雅的雙腿,輕輕歎息一聲道:「這我知道,我擔心的是,那伙賊人會不會捲土重來,繼續打咱們的主意。這一路路途遙遠,要是出點什麼事把行程耽擱久了,那糧食運到了也來不及了。再說,我現在以重賞激勵大家輪番休息徹夜趕路,行程雖然快了,可是很難持久的,馮大掌鞭走慣了長途,趕著車都能瞌睡休息,別看他年紀大了,這樣的辛苦卻是承受得起的,可這些民夫車伕,大多都是臨時拼湊來的,再走兩天就不成了。」

  丁浩知道丁玉落說的是實話,這樣趕路不止人受不了,牲口更受不了,用不了多久,速度是一定要慢下來的,那樣的話,趕到廣原的日期就很難確定了,也許晚五天,也許晚八天,甚至十天半個月,一旦邊軍因為糧食的問題同韃子作戰失利,那丁家的命運可想而知,他們勢必要為廣原枉死的無數軍民抵罪。
 
   丁浩對丁家一點感情都沒有,無論是道貌岸然的丁庭訓,從未謀面的丁承宗、紈褲浪蕩的丁承業,也許只有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彼此關係還算溫和。可是他現在的命運還是跟丁家密切相關的,他在心裡已經漸漸接受的母親楊氏就在丁家,那是一段割捨不下的親情,一旦丁家沒落,做為簽了賣身契的楊氏又該何去何從?在這個世上毫無根基、甚至除了臊豬兒薛良完全談不上一點社會關係的他,又該何去何從?

  白手起家,絕不是紅口白牙地說說就辦得到的。現代社會重視人際關係,古代世界更加重視人際關係。沒有社會關係,不熟悉這個世界的風土人情,那將一事無成。

  過年的時候,丁家備了大量的禮單,官吏孔目,就連鎮上的稅丁、差役都有份。丁浩看了觸動了心事,想想自己身材相貌也還過得去,雖說這繁體字不怎麼會寫,可是大部分還算認得,要算也只能算個半文盲,要是在官府裡謀個差役的差使大概還算夠格。

  可是一打聽才知道,那是想都別想。別看稅丁、差役這類人物在戲文裡面出現時,都是龍套的不能再龍套的小人物,但是擱在現實生活裡那就是古代的公務員。大宋國的公務員待遇是相當不錯的,絕對比一千多年後的公務員還要難考,他就算祖宗八輩身家清白,也未必有那個門路和機會,更不要說他如今的身份了。

  甚至比稅丁差役還要龍套的店小二他都幹不了。店小二要一口氣能記住七桌客人點的二十八道菜,要用優美動聽的各種民謠向廚房報菜名,從廚房裡往外端菜時,從肩膀到手指尖上得能摞上十來碟菜,還得一滴菜湯都不溢出來。這樣的速記專家、民歌選手兼雜技演員,那是誰都幹得了的嗎?

  所以為了自己暫時還得有個棲身之所,甚或利用丁家來開始自己人生的起步,如今只要有可能,他都得為丁家盡一份綿薄之力。

  沉默良久,丁浩才輕輕地道:「大小姐不要想那麼多了,心裡壓太多的心思與事無補,反而弄得自己心力憔悴,盡我們所能吧,我想,那伙強盜不會一直盯著丁家。再說,咱們這一次招集的民壯比上一次還多,聽馮大掌鞭說,這十幾年來天下太平,人馬眾多的山寨強梁縱是在這西北地區也不多見,他們真要來了也討不了好去。大小姐該多想想一旦延誤的時日多了,如此向廣原方面疏通關節,只要廣原的餘糧尚夠食用,只要廣原軍不吃敗仗,丁家……應該不會有大礙的。」

  丁玉落苦笑道:「但願如此,我現在只是想,爹爹當初不該獨佔了廣原糧米供應的生意,這樣利潤雖大風險卻也太大了,否則咱們肩上的擔子也不會這麼重。」

  她吁了口氣,把雙腿盤起,睨了丁浩一眼,忽然奇道:「府裡都說你這人呆呆的,可是我看你說話行事,實在不像。你……,我記得你從小沒離開過丁府吧,倒像是很有些見識的模樣。」

  丁浩心裡一跳,沉默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呵呵,呆呆的,只是因為我不想說話而已。我的身份,說什麼呢,又說給誰聽呢?我是沒離開過丁家,可是許多人情世故,不是一定要走遍天下才能吃透的。你看,這是一個大天下,丁家就是一個小天下,在丁家大院裡,一樣嘗得到人情世故。」

  丁玉落沉默起來,過了半晌,才柔聲道:「其實你的事,丁家上下許多人都知道,可是爹爹……還在自欺欺人……。丁府的事,不是我操持,不過改變一下你的處境,我還是辦得到的。如果……丁家能逃過這一劫,待回到霸州之後,我會想辦法幫你謀一份差事,怎麼也要比現在強的多。」

  丁浩扭頭看了她一眼,一綹青絲從她帽沿兒下露出來,在風中輕輕飛起,現出她白皙涓淨的額頭,她的眸子是清澈的,非常純淨。

  丁浩心裡漾起一些感動:「大小姐,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種糧,有那麼大的利潤麼,丁家只靠種地,三十年的時間,就成為霸州首屈一指的人家,可是售賣軍糧風險太大了,為什麼不轉做其他行當,比如多開幾家米油、綢緞鋪子,或者開家酒樓?」

  丁玉落道:「那是當然,西北地區家道殷實的大戶人家,誰不以土地為主。在中原地區,或許經商財源更廣,可是在西北,種地絕對是最賺錢的生意。北方的韃子年年寇邊,西北的遊牧民族每逢天災人禍,也常常襲擾我們的邊界。朝廷在邊界地區駐紮了大批的軍隊,軍隊駐紮在這兒最大的消耗就是糧食……」

  丁玉落大概也想借聊天排解一下自己緊張的心情,耐著性子向丁浩解釋起來。

  丁浩作為生活在現代交通運輸條件下的人,的確是不太理解古代遠距離運輸的難處的。糧食在中原的時候或許還不太貴,可是從中原運到邊界,那就是天文數字了。

  打個比方說,如果要出動十萬軍隊,輜重佔去三分之一,能夠上陣打仗的士兵只有七萬人,就要動用三十萬民夫運糧。這糧食運到前線去得價值幾何?如果用牲畜運,倒是可以運的多些,可是一旦牲口死了,那連它馱的糧食也得一起拋棄。何況許多地方根本不容牲口、車馬出入。

  然而就近徵調那就不同了,如果在西北地區開荒懇糧,就地種植,然後將所產糧食供應軍方,那麼朝廷所費就將大大減少,所以朝廷是非常鼓勵在西北地區開荒種糧的,他們對這些懇荒種糧的大戶,低稅納賦、高價收糧,以鼓勵他們種植。種地在西北,絕對是有地萬頃的大地主家一項滾滾財源。

  丁玉落正向丁浩解說著,柳十一騎著一頭騾子趕到車前:「大小姐,已經連著趕了兩天路了,前面就是清水鎮,得讓夥計們進去歇一宿,要不然大家都要吃不消了。」

  丁玉落點點頭,雖然有一身好騎術,可她的身子也快顛散了架,更不要說許多騎著劣馬的民壯或者趕著大車的車伕了。儘管她恨不得插翅飛到廣原去,也知道無論如何是得讓大家歇歇了。

  她點點頭,吩咐道:「柳管事,你前行一步,把清水鎮所有的飯館子和客棧空餘的房間都包下來,咱們這麼多人這麼多車,恐怕光是客棧是住不下的,天寒地凍的也不能讓大家露宿在外,你帶些人去訪問一番,不管誰家肯騰借屋子的,都比照客棧雙倍價錢給付,盡量讓大家住的舒坦。」

  柳十一聽了欣然道:「大小姐真是體恤大傢伙兒,小的這就去辦,一定讓大家吃的痛快、住得舒坦。」說完趕著騾子飛快地跑開了。

  清水鎮不是很大,不過因為地處西北交通要津,所以倒也頗為繁華。剛剛過完大年,一進鎮子,還有滿地的碎紅,那都是燃過的炮仗碎屑。大過年的,出門在外的旅人極少,所以鎮上的客棧飯館兒大多空著,再加上一些人家借出了空閒的房子,經過一番忙碌,這一行運糧人馬倒是都安頓了下來。

  馮大掌鞭約五旬的年紀,滿臉刀削斧劈的皺紋,兩眼有神,落鬢連腮的大鬍鬚已經微微發白,身板卻始終挺得筆直,身子骨硬朗的很。他跑長途習慣了,這清水鎮也是常來的。進了鎮子,他忙前忙後地幫著沒有指揮過這麼多人馬的丁大小姐還有柳執事等人安頓了大家,這才到安排他住宿的長風酒館進食。

  丁浩到了這個時代,才知道自己比古人多學過一點什麼公式定理、多知道一點社會政治、經濟走向趨勢,當他處身於如此卑微時全無什麼用處,要想出頭就得多吃苦,他是有意識地跟在馮大掌鞭身邊,學習一點安身立命的真本事。所以他主動跟在馮大掌鞭身邊幫著忙碌,馮大掌鞭很喜歡這個勤快的小伙子,這時丁浩和薛良也已飢腸轆轆了,三人就像老朋友似的說笑著進了酒館。

  三人走進酒館時,大部分車隊的人已經匆匆就食完畢,回房歇息了。一進酒館,丁浩就注意到飯館裡還有幾個人就餐,他們不是自己車隊的人。如今還沒出正月,出門在外的人可不多,所以丁浩著意地看了幾眼。這幾個人分成三伙,一個穿著青布棉袍、既不顯寒酸,也不顯闊綽的青年人滿面風塵之色,剛剛在左牆角落座。另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半敞著一件羊皮襖,隱隱露出裡邊的錦衣,坐在右牆角正在自斟自飲,看他桌上菜色,都是尋常鄉間菜餚,不過在這樣的小地方倒也算是豐盛了。

  另外兩人一個中年一個少年,都坐在酒店正中的一張桌前,中年人方面闊目,眉如塗墨,雙眼顧盼炯炯有神。馮大掌鞭和丁浩、薛良走進酒館時,他抬眼上下掃視了他們一番,目光帶著審視,頗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待三人落座,這才收回了目光。坐在他旁邊的少年卻只埋頭吃喝,不管誰人出入,並不抬頭去看。

  馮大掌鞭三人找了個桌子坐下,位置就在那個剛入店的棉袍青年旁邊,只見那青年雙手扶桌,正對小二抱怨道:「你這裡掛著幾十道菜名兒,可我點一樣沒一樣,哪有這樣做生意的?」

  那小二因為今天生意紅火,眉開眼笑地道:「真是對不住啊客官,年節時候來往的客人不多,酒館裡備的菜有限,這不您也瞧見了,今兒又有一支車隊經過,這菜料可就不齊了。」

  「行了行了,這些菜我也不點了,給我來碗熱湯,四個饃,半斤羊肉。」

  「呵呵,熱湯和饃饃就有,羊肉嘛,沒了,廚房還有半個豬肘子,您看……」

  那人苦笑搖頭:「成成成,有什麼上什麼吧,只要填飽肚子就成。對了,你說年節時候來往的客人不多,想必有什麼人經過,你還記得的?」

  「呵呵,鎮上可不止咱們長風酒館一家,要是人家沒到我們的酒館,那可不一定記得。不知客官要問什麼人?」

  青年道:「若他們來過鎮上,就算沒住你的店,你也應該看見過的。他們……應該有三四輛大車,都比較豪綽。隨行有二三十個侍衛,主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有四十上下,姓李,女的才只十五六歲,姓唐,你可見過麼?」

  馮大掌鞭和丁浩、薛良落坐後,沒去聽人家說些什麼,只是笑道:「看這光景,能吃的都已吃的差不多了,咱們也不用點什麼菜了,小二,有什麼吃的給咱們爺們端上來。」

  馮大掌鞭說完,從袍下摸出一個紫紅色的葫蘆來,又道:「再把酒給我灌一葫蘆,要好的,若是酸的或是摻了水,爺們可不饒你。」

  這時那個內著錦衣、外罩羊皮襖的清秀男子站起身來,把皮襖緊了一緊,從袖中摸出一串銅錢,叮叮噹噹地摞在桌上,他彷彿只是隨手一撒,可那金燦燦的銅錢卻摞成了一根立柱,看起來端地瀟灑:「掌櫃的,三十五文飯菜,都給你摞這兒了。吃飽喝得,我也得歇著了,一會兒,叫小二給我房裡送盆熱水來。」

  「曉得了,客官您請回房歇著,水正在伙房燒著,一會開了鍋就給您送去。」

  那人呵呵一笑,離開座位從丁浩他們身邊施施然地走了過去。丁浩抬頭瞧了他一眼,心道:「這人長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就是一對天生的桃花眼,長在男人臉上,水汪汪的,總叫人覺得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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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25 AM

第014章 一個也不許走


  丁浩和薛良、馮大掌鞭一個房間,晚上要了熱水燙了腳,這才上炕睡覺。今天整個客棧客滿,所以火炕燒得實在,酸乏的身子一躺上去,火烘烘的熱力熨入骨縫,十分的解乏。可是臨到睡覺,丁浩卻連哭的心都有了。

  原來馮大掌鞭的呼嚕打的實在是太響了,其實臊豬兒也打呼,可是跟馮大掌鞭比起來,可真是小巫見大巫了。馮大掌鞭的呼不但打得驚天地而泣鬼神,而且呼嚕聲像唱歌似的,每聲呼嚕都不在一個調門上,忽高忽低、忽粗忽細,這一來丁浩本打算等呼嚕聲聽疲了就能入睡的念頭也打消了。

  明天一早還要趕路,這樣瞪著眼扛一宿也不是法兒呀,丁浩發愁的坐了起來。他一動,一旁臊豬兒便悄聲道:「咋,你也睡不著?」

  丁浩嚇了一跳:「你還沒睡呢?」

  兩人靜了靜,都是「噗哧」一笑,過了一會兒,臊豬兒小聲說:「要不我把馮大爺叫起來?讓他換個姿勢,也許動靜能小點兒。」

  「別,馮大爺也挺辛苦的,別叫他了。」丁浩說著,悉悉索索地開始穿衣服,臊豬兒悄聲問:「你幹啥去?」

  丁浩道:「這麼大動靜,我實在是睡不著,我出去轉轉,看看能不能尋摸個地方睡覺。」

  丁浩抱著鋪蓋卷兒出了屋,炕頭上還算熱乎,可這一出屋,深更半夜冷氣襲人,哪有地方睡覺?丁浩抱著鋪蓋在小院裡轉悠了一陣兒,看到從前邊飯館到後邊客房中間的過道兒,旁邊還有許多條凳兒,丁浩心想:「要不我把凳子拼在一塊兒,在這湊合一晚上?不行呀,這要是晚上有人出入,瞅見個人直挺挺的躺在這兒,還不把人家嚇著?再說這裡太冷,一宿下來就得凍病了。」

  萬般無奈,丁浩抱著鋪蓋又往回走,到了廊下一個人影兒攸地鑽了出來,兩人一打照面,都嚇了一跳。藉著廊下的紅燈籠仔細一看,那人正是吃飯時見過的那個長著一雙桃花眼的年青人。

  那人道:「呵,這深更半夜的,你幹什麼呢,嚇我一跳。」

  丁浩乾笑道:「同屋的夥計呼嚕太響,我這不是睡不著麼,你這是?」

  那人吃吃地笑了:「你這人還挺講究的,撕開被角弄點棉花塞住耳朵不就成了?出門在外,湊合一宿吧。我嫌屋裡大解有味兒,跑出來入廁的,天這兒冷,屁股都快凍掉了,得趕快回屋暖和暖和,明兒見。」

  「明兒見。」兩人打完招呼,那人一溜煙的走了,丁浩回到屋裡,照著他的法子悄悄撕開被角,扯出兩小團棉花往耳朵裡一塞,呼嚕聲果然小了,起碼不是那麼讓人無法忍受了。他趕緊把這法兒告訴臊豬兒,兩人勉勉強強,總算是迷糊過去了。

  天剛亮,馮大掌鞭就精神抖擻地起來了,還喚起丁浩、薛良,很是關心地問道:「昨夜睡的還成吧?」

  兩人哈欠連天地爬起來,相視苦笑,口中卻道:「還成,炕燒得暖和,挺舒坦的,就是出門在外,睡的……不是太踏實。」

  「呵呵,習慣了就好了。這家店主是個厚道人,要不我咋挑了他的店住呢。住的舒坦就好,快起來吧,拾掇拾掇趕快吃飯,咱們還得趕路呢。」

  古人洗漱起來比現代還麻煩,因為男人也得梳頭束髮。這時代已經有肥皂了,是用山羊油和草木灰做成的,清潔效果不錯,但是過於粗糙,手感不好,也沒有香味,所以普通人家才拿它洗臉,更窮的人家乾脆用淘米水。

  富裕些的家庭還是用皂角、藻豆,或者肥珠子製成的洗滌用品。肥珠子也是一種植物種子,比皂角、藻豆還肥膩,所以製成膏狀後就叫肥皂,與現代所用的肥皂同名。更高級些的肥皂是用豌豆和香草渾合製成的液體,那才是大戶人家的清潔用品。

  牙刷子也有,據說還是從北邊韃子那裡傳過來的,不過一到了中原,做的手藝反比韃子精緻。牙刷子的式樣和現代的牙刷極為相似,只不過那毛刷不是尼龍的,而是豬鬃。刷牙的牙粉如今也有幾十種了,都是各種中草藥製成的,各具潔齒、清香、固齒的不同側重的效果。不過馮大掌鞭、丁浩他們是用不起的,他們都是用牙刷子蘸了青鹽沫刷牙。

  丁浩正在院子裡彎著腰刷牙,丁大小姐一身利落地走了進來,她提著馬鞭,還是一身男人打扮,一見丁浩便露出淺淺笑意,說道:「阿呆,馮大掌鞭起了麼?」

  丁浩連忙漱了漱口,起身道:「起了,我們正準備吃點飯就馬上去尋大小姐。」

  丁玉落道:「我以前出門,沒帶過這麼多人馬,柳執事他們也沒多少經歷,虧了馮大掌鞭,昨晚我要安頓的事太多,倒把馮老爺子忽略了,這不一早就來見他,一路上,還得老爺子多加指點。」

  兩人正說著話,一扇房門「匡當」一聲開了,一個少年從裡邊急匆匆地搶了出來,左邊臉上還有五道鮮紅的指印,張口大叫道:「店家,店家,趕快出來,我家老爺的東西丟了。」

  院子裡許多人正在洗漱,聞聲都向他愕然望去,只見此人穿著小衣,還沒穿戴整齊,一臉驚惶神色,隨後又有一人從房中踱出,此人方面大耳,眉如重墨,正是昨夜在飯館中就餐的那個中年人,他的衣衫也沒穿整齊,咧著懷,一臉的烏雲,好像狂風都吹不散。

  店掌櫃的聞訊匆匆跑了來,急急問道:「客官,您丟了什麼東……」

  他還沒說完,那少年已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氣急敗壞地嚷道:「看你這店還算乾淨,怎麼竟有宵小之徒,我家老爺的重要物事不見了,你身為店主,可脫不得干係。」

  那店主姓裘,叫裘老實,也確實是個忠厚老實的本份人,一聽這話頓時著慌了,趕緊撇清道:「哎喲這位小客官,您可不能亂說話啊。我這小店,小本經營,只是給南來北往的客官有個吃飯睡覺的地兒,您自個兒的東西可得自己個兒看好,這才一宿的功夫你說東西丟了,到底你有啥東西、又丟了啥東西,我這開店的可不知道,也負不起那責任……」

  「嘿,你撇的倒乾淨,沒門兒,東西找不回來,你這老東西得去蹲大獄!」

  這邊正說著,馮大掌鞭從屋裡走出來,丁玉落隨意地掃了正與店主爭執的主僕二人一眼,迎上馮大掌鞭,抱拳道:「馮老爺子,這些日子可辛苦你了。一會兒吃過早飯,還得勞煩老爺子幫著張羅起來,咱們越早上路越好。」

  「呵呵,老馮吃的就是這碗飯,談不上辛苦,東家有吩咐,叫個人來知會一聲就成了,怎敢勞動您的大駕,一會兒我就去張羅。」

  「站住!」那中年人突然陰惻惻地說話了,看他雙目,隱隱泛著紅意:「我的東西沒有找到之前,哪個敢走?這店裡所有人,統統給我留下!」

  跟在丁玉落身後的柳執事聞言冷笑道:「你丟了東西,幹我們屁事?你說不許走就不許走?真是神仙放屁,好大的神氣,誤了我們家的大事,把你零剮了賣肉,也換不回本錢。」

  那中年人慍怒不已,他還未說話,侍候他的小童已迎上前來,指著柳十一喝道:「放肆!你好大的狗膽!我家老爺是臨清縣尉,走馬上任去的,偏在這家賊店裡被人摸去了官印,這是何等大事?你的事再重要,大得過我家老爺?官印找回來之前,人人都難逃干係,你們一個個的都給我老實呆在那兒,誰敢走就是做賊心虛。」

  丁玉落一聽,幾乎急出一身汗來,縣尉是僅次於一縣縣尊的官兒,那是一縣主管司法治安、刑獄訴訟的地方大員,他的官印丟了那還得了?丁家勢力大是不假,地方上的官吏也給面子,可這不代表就能凌駕於地方官吏之上?對方既是臨清縣尉,想要強行離開怕是不成的,這官印要是一時半晌找不回來,丁家糧隊難道就困在這清水鎮裡?

  那縣尉也是真的急了,本來丟失官印是大事,而且是不好張揚的大事,他也盼著能悄無聲息地把這事給解決了,不想那小廝不知利害,竟然張揚了開來。這一來遮掩不得,還沒上任就丟了個大臉那是一定的了,可事關自家前程,他此時也顧忌不了那麼多了,當下把心一橫,森然道:「劉曉,你拿我的札子,去召本鎮鄉役耆長,讓他們帶些民壯來此維持秩序,再快馬趕去臨清縣,向縣尊老爺稟明情況,請他派個都頭帶一班捕快,來此緝賊問案。」

  縣尉身邊的小廝答應一聲,飛也似的跑出去了,不一會兒,本地的里長保正、戶長、鄉書手等一干小吏聽說本縣縣尉大人在此丟了官印,便火燒屁股似的率著一群急急召來的民壯向這裡跑來,把長風酒館圍的水洩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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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26 AM

第015章 我去見他

  那縣尉取出文書,向里長保正們說明了自己身份,原來此人姓趙名傑,是剛剛調來本地的縣尉,一路跋涉趕來上任,不想卻在這店裡丟了官印。

  丁玉落在一旁向馮大掌鞭問清從這兒到臨清縣衙再趕回來,縱是快馬奔馳也得一天,如果等那縣尊老爺點齊三班衙役捕快,再施施然的趕到這兒來,可就不是三天兩夜的事了,她如何等得起?

  眼見那位趙縣尉讓人把整個客棧圍得水洩不通,她便與柳十一、陳鋒,楊夜、李守銀等幾個管事計議了一番,這些人對付些鄉間小吏還成,真見了朝廷的正式官員先就怯了,哪還想得出好主意,無奈之下,丁玉落便袖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自己趕去求見趙傑趙縣尉。

  趙縣尉召來鎮中民壯,正讓他們逐間客房進行搜索,細緻得連一隻蟑螂也不許放過,自己咬著牙,鼓著腮幫子坐在客房裡運氣,及至聽說丁玉落請見,一時不明她的用意,便讓人把她放了進來。

  丁玉落見了趙縣尉,連忙上前抱拳參見,恭聲說道:「縣尉大人,小民人乃霸州丁氏家人,此次押運糧食到廣原是充作軍糧之用的,事情十分緊要。大人丟了印信之事,小民敢保證我丁家上下不會涉及其中。丁家販運軍糧,也是為朝廷效力,還請大人多多體恤,能高抬貴手讓我丁家車馬上路,丁某願以霸州丁氏身家作保,同時留下人來聽候大人垂詢,直至案情真相大白。」說著一張銀票就悄悄遞了過去。

  趙傑丟了印信,眼看連縣尉都做不成了,此時簡直看誰都像是賊,如何肯就此罷手,當下冷笑一聲道:「你拿廣原軍來壓我麼?他廣原軍再大,也管不到我臨清縣尉頭上。霸州丁家我倒是聽說過的,若是尋常事,本官賣你個面子幫本並無不可,可是本官的官印丟了,本官的前程都將不保,如今自顧不暇,你想讓我放過你們?我這印信一刻找不到,便不得一人離開,沒得商量。」

  丁玉落再三相求,心煩意亂的趙縣尉暴躁起來,拍案喝道:「丁家財大勢大,怎麼竟使一個女子運糧?我看你女扮男裝,又裹脅這許多壯漢同行,就可疑的很,再要聒噪,本縣尉就扣了你的糧車,把你下了大獄,什麼時候查得明白再放你出來!」

  丁玉落無奈,只得唯唯而退,見了柳十一等執事期望的眼神,黯然搖了搖頭。此時鎮上民壯正在後面逐屋搜查,已經被搜過身的人都在飯館裡等著消息,飯館裡一片靜謐,過了半晌,長風酒館的掌櫃愁容滿面地走了出來,大家連忙問道:「裘掌櫃的,東西找到了麼?」

  裘老實搖搖頭,歎道:「還沒呢,仍在搜查,趙大人那臉色可怕的很,小老兒不敢在後面呆著了。聽趙大人那口氣,勢要等來官差,直至此案查個明白了。」

  旁邊座位上那桃花眼的年輕人正在吃包子,聞聲陰陽怪氣地道:「都說你裘老實憨厚,我看也不盡然。要說耽擱了行程,我們這裡人人著急,只有你這店主,那可是巴不得的事情,瞧瞧,瞧瞧,這一盤包子,都趕得上昨晚四個菜貴了,你這價兒漲的還真及時。」

  裘老實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壁客官,你可真是冤枉小老兒了。昨夜鎮上一下子住進上千號人來,把小店儲備的肉、菜都吃光了,今兒早上實在沒別的東西了,就這包子,蒸了一屜又一屜,也供不上趟兒,這個這個……提價也是無奈之舉。」

  這時那個青布棉袍的年青人沉不住氣了,他「啪」地一拍桌子,起身說道:「豈有此理,為官一任,牧守一方,本該造福百姓。可他這位縣尉還未上任,倒擺起官老爺架子來了,他一個小小縣尉丟了官印,就要全客棧的人都在這裡等著?這官印一天找不到,本公子就要在這裡候一天,要是一世找不到,本公子還要在這裡娶妻生子不成?」說罷拂袖而起,舉步就要出店。

  他剛到店門口,兩個握著梭槍的民壯一下子攔在門口,冷喝道:「站住,奉縣尉大人令,官印沒有找到之前,任何人不得離開!」

  「滾開!」那青布棉袍的漢子把眉一揚,昂然道:「本公子是太原秦家的秦逸雲秦公子,這西北地面上,不管什麼地方,本公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誰敢攔我?」

  在座的人但凡出過遠門兒的,還沒有不知道太原秦家的,一聽他是秦家公子,酒館中頓時一陣騷動,但是仔細瞧瞧他的打扮,眾人又露出不以為然之色。太原秦家富比王侯,秦家公子出門兒會這般寒酸?會連一個家僕小廝都不帶?

  那把門的戶長一驚之後瞧他模樣,也是冷笑連連,顯然是根本不相信他的話的。二人在門口爭執,丁浩冷眼旁觀,向馮大掌鞭低聲問道:「老爺子,太原秦家很有勢力麼?」

  馮大掌鞭道:「那是自然,太原府的秦家,廣原府的李家、平原府的折家和唐家,那是西北四大世家,秦家在四大世家之中排名第三,以販馬為主業,富可敵國,結交的都是王侯將相一流人物,如果這人真是秦家公子,就是咱霸州知府見了都得恭恭敬敬待以上賓,不過……看他模樣,這謊扯得實在是大了點兒。」

  丁浩聽了,轉目望向那自稱秦逸雲的秦公子,目中露出思索之意。

  此時,那位秦公子和門口的戶長已經吵翻了,戶長大怒,讓兩個民壯上前拿人,秦逸雲滿臉冷笑,忽地退開一步,從袍下摸出兩個小掃子來,雙手翻飛,把兩個小掃子舞得風車一般,沒幾下就突進二人的槍陣,一矮身,小掃子重重地敲在兩個民壯的脛骨上,疼得他們慘呼倒地。

  秦公子長身又起,利落地騰身一躍,收過勢子,手腕一翻,兩支小掃子「刷」地一下往肋下一挾,昂然站定,那姿勢動作看得丁浩兩眼一直:不得了啊,這位秦公子要是嘴裡再「咿咿呀呀」的叫上幾聲,簡直就是李小龍再世。

  原來這秦公子所用的小掃子就是雙截棍。掃子是西北民間的俗稱,當時正式的官名叫盤龍棍。分大小兩種,大掃子叫大盤龍棍,小掃子叫小盤龍棍,只不過這時候的盤龍棍不像後來的雙截棍一樣兩截一般長,而是一截稍長、一截稍短。

  這武器是大宋當今皇帝,剛剛坐了天下不足十年的趙匡胤所創,自他做了天子,他獨創的武器盤龍棍和他擅使的一套拳法便在天下間流行起來,許多年輕人習武,都要練練趙氏長拳和盤龍棍,不過練得像此人這麼地道的,可著實不多。

  一見手下吃了大虧,那戶長呼哨一聲,門口立即又湧來七八個民壯,頭前幾個持著梭槍,後面幾個居然張弓搭箭。西北地區民風剽悍,青壯個個習武。如果在這麼近的距離讓他們把箭射出來,這秦公子可沒有把握躲開,一見這般情形他頓時僵在那兒,有些進退兩難。

  五桿長槍趁機攢刺過來,把他團團圍住,然後那戶長上前繳了他的掃子。趙縣尉聞訊從後邊出來,他根本不信這秦逸雲自報的身份,只是冷笑道:「你急著要走,又隨身攜有凶器,最是可疑,把他給我抓起來,本官要親自審問。」

  怒不可遏的秦公子被幾個民壯五花大綁地押了下去,趙縣尉看看坐在酒館裡的人,說道:「你們這些人,最好都給本官安份一些。誰若不識好歹犯在本官手上,我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民心似鐵,官法如爐,一旦落了案底,我讓你從此以後寸步難行!」說完大步走了出去。

  丁玉落坐在桌前,看看六神無主的一眾執事,絕望地自語道:「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爹爹把如此大事托附於我,可我……竟然出了這檔子事。再耽擱下去,丁家……丁家就要毀在我的身上了……」說著,兩行清淚涔涔而下。

  另一張桌上,那個長了一雙桃花眼的清秀公子苦笑道:「大過年的,竟然遇上這樣的倒霉事,罷了罷了,看來我得打譜在這長住下去了。瞧這一屋子的苦瓜臉,哪還有胃口吃飯呀。」

  他起身端起那盤包子,揚聲道:「小二,給我房裡送壺茶來。」

  「坐下,往哪兒走,後院還沒查完呢。」一個民壯立時喝道,那人只得無奈地又坐了回去。

  丁浩冷靜地觀察著飯館裡的人,看到這裡目光微微一閃,正欲回頭說些什麼,忽地瞧見丁玉落珠淚雙垂,不由為之一怔,他正要說話,丁玉落已一咬牙站起身來,丁浩忙也隨之站起,問道:「大小姐,你要去哪裡?」

  「我,再去見那趙縣尉。」

  「大小姐,那官印關乎趙縣尉的官位前程,你可有把握說服他,讓我們丁家這千來號人先行離開?」

  「我……我……」,丁玉落訥訥半晌,忽地雙腿一軟,跌坐回凳上。

  丁浩凝視著她絕望的臉龐,忽地說道:「大小姐,不如讓我去見見他好了!」

  「你?」丁玉落、柳十一、李守銀等人都抬起頭來,訝然看向丁浩。馮大掌鞭和臊豬兒更是一臉震驚,臊豬兒悄悄扯扯他衣襟,小聲道:「阿呆,那……那可是縣尉老爺,大小姐都不成,你去頂什麼用,惹惱了他是要挨板子的……」

  馮大掌鞭也道:「小丁,你去了怕是不濟事的,不要強出頭了。現在只盼那個什麼秦公子真是偷官印的賊,那麼咱們也就耽擱不了多少時間……」

  丁浩搖搖頭,輕輕一笑:「問題是,那位秦公子有九成是真的秦公子。咱們如果什麼也不做,就這麼一直等下去,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們也不必再去廣原了,直接回霸州等死還差不多。」

  丁浩說完,整整衣衫,從容地走到那看守飯館後門的小戶長面前,微微一揖,朗聲說道:「煩勞戶長向縣尉大人通稟一聲,就說霸州丁浩,有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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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28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11-27 11:32 AM 編輯

第016章 臨清尉記

  丁浩走到趙縣尉那間房時,房中的趙縣尉的臉色比剛才還要怕人。

  他現在的心理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哪怕抓到一根稻草都不捨得放棄。那位秦公子急著離去,在趙縣尉「鄭人失斧」的猜忌心理中,立時就把他當成了最有可疑的人。

  不料他把那位秦公子帶進房中軟硬兼施一番盤問,不但沒有問出半點有用的東西,反被那秦公子劈頭蓋臉一頓痛罵,弄得趙縣尉反而忐忑起來,那個所謂的秦公子穿著打扮的確不像秦家少爺,可是那囂張的氣焰……

  別的人不提,就說霸州丁家吧,那也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豪紳財主,在自己的官威之下又敢如何?可這個秦逸雲卻囂張的無所顧忌,莫非他真是太原秦家的人?存了這番心思,趙縣尉就沒敢對他動刑,只叫人把他帶下去好生看管,自己在房中猶自生悶氣。

  就在這時,清水鎮裡正林濟明站在門口兒點頭哈腰地道:「縣尉老爺,霸州丁浩求見。」

  「丁浩?又是丁家的人?」

  「是的,縣尉老爺。」

  趙傑略一思忖,緩緩坐定道:「叫他進來。」

  丁浩走進房來,大大方方向趙傑揖了一禮,謹聲道:「小民丁浩,見過縣尉大人。」

  趙傑微瞇雙目,上下打量一番,只見眼前這人一身粗布衣衫,下人打扮,眉目清秀,神態不卑不亢,並無普通小民見到官吏時的忐忑惶恐,心中不覺有些疑惑:「方纔見那女扮男裝的姑娘,我還有些奇怪,丁家怎麼會讓一個女子拋頭露面。如今看來,這個丁浩才是真正的主事人了……」

  那時節許多小民從生到死,都沒離開過家門十里,所見過的最大的官,也就是鎮上的保正,偶爾福氣好,能見到穿官差制服的胥吏。一個縣太爺在他們眼睛裡簡直就是和皇帝一般大了。丁家雖是地主豪紳有氣派的人家,一個普通家僕見了他也斷不可能如此從容,所以一見丁浩氣度,閱人多矣的趙縣尉便把他判斷成了丁家少爺。

  他怎知這個丁浩見過許多後代的知府、知州、朝廷大員,不要說皇帝,外國皇帝都有不少叫得上名字的,心理上自然從容的多,不可能像一個沒有見識的普通小民那樣誠惶誠恐。

  趙縣尉先入為主,所以也不盤問他的真實身份,逕直說道:「丁浩,若你此來是為了糧隊的事,那麼提都不必提了,官印被盜,丟的不止是本官的前程,還有朝廷的體面。丁家人多勢眾,魚龍混雜,焉知其中沒有宵小之徒?此案未破之前,本官是不會放行的。」

  丁浩微笑道:「大人誤會了,小民此來,為的就是官印失竊之事。」

  趙縣尉目光一凝,陡地變得銳利起來,道:「此話怎講?」

  丁浩道:「小民是昨晚入住此店的,當時大人正在飯堂用餐,想必是看到了的。小民在此住了一晚,發現了一些蹊蹺事,原本還不覺有什麼奇怪,可是大人官印失竊的事一傳出來,便越想越可疑了。小民不通刑獄提點,所以想說出來請大人參詳一番。縣尉大人慧眼如炬,想必可以從中看出一些端倪……」

  丁浩慢吞吞地說著,趙縣尉的氣息卻越來越是粗重,丁浩還沒說完,他已一步踏至丁浩面前,急不可耐地道:「丁公子,檢舉不法,正是良善本份,本官甚為嘉勉。你發現了些什麼蹊蹺事,快向本官一一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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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館裡,丁玉落和幾個管事面面相覷半晌,李守銀才訥訥地道:「阿呆那小子去見縣尉大人……,他要幹什麼?」

  說起來,他們這幾個丁府執事和長工頭兒、佃戶頭兒,平時接觸的最高級別的官吏也就是鄉正保正、差役稅丁,那都是吏,權力不小,卻不是官。像縣尉這種朝廷上有品秩的官員,他們長這麼大還真沒有什麼機會瞧見過。

  尤其是縣尉管著一縣司法,有調動民壯緝賊捕盜的大權,有行文上司借調官兵剿匪的大權,其職權擱現在,就相當於公安局長兼保安司令,那是既有兵威又有殺氣。這幾個鄉下土老財似的執事見了陰著臉的趙縣尉,腿肚子就突突亂顫,躲還閃不及呢,他們實在想不通一向木訥的阿呆今兒哪根筋不對勁了。

  丁玉落知道薛良一向與丁浩交好,便把狐疑的目光投向了他,薛良憨憨一笑,撓了撓後腦勺道:「阿呆……自打高燒退了,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看起來比以前更傻了,我也挺擔心他的。」

  他看眾人臉色都有點古怪,曉得自己說錯了話,卻又不知道到底錯在了哪兒,只好拿起一個包子,使勁堵住了自己的大嘴。

  整個飯館裡的人都靜靜地等待著,一會兒清水鎮裡正林濟明從後面出來了,裘掌櫃的忙迎上去探問,得知並無官印下落,眾人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又過了一陣兒,後邊一隊民壯持著梭槍氣勢洶洶地走了出來,眾人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待見隨後走出來的人,不由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尤其是丁家的人,更是人人錯愕。

  方纔陰著個臉,好像人人欠他幾百弔錢沒還似的趙縣尉,此時那乾巴巴的臉上竟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更叫人摔掉下巴的是,他居然還拉著丁浩的手,親熱得就像哥倆兒似的,肩並著肩地從後院走了進來。

  二人進了飯館站定,丁浩眼神向旁邊一瞄,趙縣尉會意,目光立即投向那人,陰陰一笑,只把手輕輕一擺,八桿鋒利的梭槍就刷地一下平刺了出去,把好整以瑕地看熱鬧的桃花眼嚇了一跳,連忙舉起雙手道:「噯噯噯,幾位小心一些,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趙縣尉慢慢踱了過去,一雙陰沉沉的眼睛盯著他,嘴角慢慢露出一絲獰笑:「說,本官的印信,在什麼地方?」

  廳裡頓時一陣騷動,那桃花眼的年輕人更是滿臉錯愕,好半晌才回過味兒,登時叫起撞天屈來:「大人,學生冤枉,實在冤枉啊。大人丟失官印的事,怎麼竟然怪到學生頭上了。學生壁宿,世居博州,家世清白,家父在博州經營油米藥材,開著十幾家店舖,若論家道殷實,在整個博州雖非首富,也是坐三望二的人家,豈能行此宵小之事?」

  趙縣尉語氣更形森冷:「喔?既然如此,這新春佳節,你不在家侍奉父母,獨自一人到這清水鎮作甚?」

  壁宿道:「學生遊學天下,本來正想新春返節,不想路上著了風寒,醫治良久才好,因此耽擱了行程。如今這不正星夜兼程趕回故鄉去麼?」

  趙縣尉冷笑道:「巧言令色,想欺瞞本官麼?來啊,給我搜他的身。」

  立時撲上兩個民壯,當著趙縣尉的面便搜起了桃花眼的身子,壁宿滿面委曲,昂然而立,兩個民壯從頭搜到腳,連頭髮絲都沒放過,卻仍沒找到他的官印,本來神色篤定的趙縣尉頓時有些焦虛起來。

  飯館裡的人冷眼看著,也不甚相信趙縣尉的判斷,眼前這青年眉清目秀、舉止斯文,著實不像個雞鳴狗盜之徒。而且看他穿著十分豪綽,除去羊皮袍子,裡邊錦袍玉帶,腰間還有翠玉掛飾,確實像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

  丁浩冷眼旁觀,一直盯著壁宿的一舉一動,甚至他眼神的細微變化,也未發現異狀,心頭不覺也有些動搖起來:「難道自己真的看錯了?」

  一見壁宿身上搜不出東西,趙縣尉沉不住氣了,向旁邊問道:「他的房間可曾搜過?」

  一旁有人答道:「回大人,小人細細搜過,不曾露過一處。」

  趙縣尉蹙起眉來,略一思索道:「裘掌櫃,此人可曾在櫃上寄存財物?」

  裘掌櫃忙道:「有的,有的,不過……昨晚投宿時,那財物就寄存在小老兒這裡了,似乎不該……」

  「少廢話,取來看看。」

  「是是是」,裘掌櫃的連忙取了鑰匙去開箱子,那箱子是用榆木圪塔製作,木紋糾結,既不好劈,又不好鋸,十分結實,而且箱子外面還裹了一層很厚的鐵皮,光是這口箱子就有百十來斤重,又用釘子牢牢地固定在櫃檯下面。

  用鑰匙打開裡外三道鎖,取出了壁宿寄存的包裹,提過來交給趙縣尉,趙縣尉扯開包袱,唏裡嘩啦地就倒了一桌子,金葉子、銀錁子,玉飾銀環,還有兩件緋色的絲綢。

  趙縣尉把那絲綢抻開一看,丁浩一旁也抻著脖子去瞧,還沒瞧明白怎麼回事兒,丁玉落已輕啐一口,臉色微暈地扭過頭去。

  原來那兩件緋色的絲綢竟是兩件女子貼身之物,繡著鴛鴦戲水的一件抹肚、蓮花出水的一件抹胸,俱是女子貼身小衣。飯館裡頓時傳出一陣轟笑,壁宿面紅耳赤,氣極敗壞地道:「縣尉大人,你雖是個官,可也不能如此羞辱學生,斯文掃地、真是斯文掃地!」

  趙縣尉罵了一聲:「晦氣!」就像邪物沾了手似的,趕緊丟開那兩件女人的褻衣,再轉頭望向丁浩時,臉色便有些不愉:「丁公子……」他的聲音也有些沉鬱了。

  柳十一等人聽得莫名其妙,這阿呆什麼時候成了公子了,而且還是從趙縣尉嘴裡喚出來的,那可是堂堂的朝廷官員吶。

  丁浩一直盯著壁宿的舉止,始終不曾發現什麼破綻,但是在趙縣尉丟下女子褻衣的時候,他終於發現了一絲可疑之處,不禁兩眼一亮,臉上也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意。

  趙縣尉畢竟是官場老吏,只不過因為丟的是自家前程,這才方寸大亂,其實他為人還是極為精明的,扭頭一見丁浩臉上的笑容,他先是一怔,神色隨即便和緩下來。

  丁浩的視線從一臉羞憤的壁宿臉上慢慢移下來,落到他面前那盤始終沒有吃完的包子上,淡淡笑道:「大人,這位壁公子對那盤包子在意的很吶,金銀滾了一桌子他都不在乎,倒像生怕大人把那盤包子給碰到地上似的。」

  趙縣尉聞弦音而知雅意,縱身探手便向壁宿面前那盤包子抓去。壁宿臉色大變,大喝一聲,振臂一揚,兩枚銀錁子便砸向趙縣尉的面門,隨即一個斜插柳大彎腰,躬身換步,趁著趙縣尉撲上前來,那些梭槍避讓露出了空隙,一個前滾身便如靈鼠一般向外遁去,那身手之利落靈活,實是讓人歎為觀止

  「篤篤篤篤篤……」壁宿一溜煙滾到門口,雙手扶地,臀部抬起,一個頗似現代百米衝刺的姿勢剛剛擺出來,面前就射了密密麻麻一地羽箭,箭尾嗡嗡亂顫,最近的箭矢距他的手指尖只有半尺距離,他躥出去的動作要是再快一點,此刻就要變成一頭豪豬了。

  壁宿駭得雙膝一軟就跪到地上,背後四枝梭槍立時便抵住了他的脊樑。趙縣尉進飯館之前就已吩咐裡正做好了準備,他本來就是干緝盜這一行出身,若讓一個小賊在他有所準備的情況下從眼皮子底下逃了,那豈不是笑話。

  趙縣尉頭也沒回,將那滿桌金銀和女子貼身褻衣掃到一邊,端過那盤包子,略略一掃,便拿起那個已啃了一口的大菜包子,小心地掰開。「叭嗒」一聲,一枚銅印落到桌上,趙縣尉的眼睛頓時亮了。

  印為正方形,邊長兩厘米,瓦形鈕,黃銅所鑄。銅印右邊刻著鑄造時間,左邊刻著鑄造機構,印紐頂部還刻有一個「上」字以指示印文上下方向。印面為陰文纂刻。

  宋制,州縣官署以上級別的官印稱印,縣之僚屬以下級別的官印稱記。各級官印均由大宋文思院統一鑄造,新官上任頒印,舊官卸任繳印。這枚新鑄的臨清縣尉官印正是趙縣尉失竊的那一枚:「臨清尉記」。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33 AM

第017章 抽絲剝繭

  趙縣尉站在鎮口,望著丁浩遠去的背影,撚鬚輕歎道:「此人心思縝密,觀察入微,若地隨本官往臨清去的話,許他個押司的差使也不為過,稍加磨煉,用不了多久便能成為本官的得力助手。」

  押司不是官,是吏,縣尊、縣尉自己就可以委任。官很少直接與民打交道,這吏就是承上啟下的關鍵人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在地方上是很有勢力的。水滸裡的宋江宋公明,就是一個小縣城的押司,照樣混的風生水起的。

  一旁清水鎮裡正林濟明聽了頓時滿臉羨慕,說道:「縣尉老爺既然這麼賞識他,怎麼不把他留下來呢?」

  趙縣尉自矜地一笑,搖頭道:「丁姑娘先至而丁浩後至,很明顯,他才是丁家的主事人。霸州丁家我也是耳聞過的,丁家少爺怎麼會離開家鄉到我臨清縣做個吏目?實在可惜。對了,你們北方人都有這個毛病麼?」

  趙縣尉沒頭沒腦地一問,林濟明摸不著頭腦,不禁訕笑道:「縣尉老爺說的是?」

  「你們這裡大戶人家的公子出門在外,都喜歡打扮成其貌不揚的模樣,甚至扮下人麼?」

  趙縣尉微微蹙起眉頭問道,方才捉到了真兇,他馬上派人放了那位秦家少爺,還一邊道歉,一邊探問那位秦公子的真實身份,不料那位秦公子怒氣沖沖地便上馬走了,讓他討了老大一個沒趣。趙縣尉也有些著惱,就他那副打扮,偏說他是秦家公子,身上又無信物,換了誰能認得出來?這位丁公子打扮的更離譜,乾脆扮起了下人,真不明白西北地區怎麼還有這樣古怪的風氣,難道是因為地方不靖,怕被人綁了票去?

  趙縣尉正想著,鎮中跑出一群人來,頭前一個氣喘吁吁地叫道:「縣尉老爺,縣尉老爺,那……那個偷兒逃跑了。」

  趙縣尉聞言大怒:「一群廢物,這麼多人都看不住他嗎?」

  那人苦著臉道:「大人,小的也沒想到,把他身上的東西都搜光了,又把他綁得嚴嚴實實的,他居然還能掙脫得了繩索。他翻牆逃走時,小的抓了他一把,不想把他的頭髮一把抓了下來,原來那偷兒竟是個禿的。」

  趙縣尉劈手奪過他手中的發套,往地上狠狠一擲,喝罵道:「蠢物,拿著一個發套頂個屁用!小小偷兒,竟敢太歲頭上動土,本官豈能輕饒了他,給我追,務必把他給我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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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呆……啊,不,丁浩啊,趙縣尉那枚官印,你是怎麼看出在那個壁宿手裡的?」

  車隊一出鎮子,柳十一、李守銀、孫鋒、楊夜幾個人就湊到他跟前興奮地問道,在他們看來,這個阿呆如今可真夠神的。看看,回頭看看,趙縣尉現在還站在鎮口遙遙相送呢,方纔還稱呼他丁賢弟,縣尉老爺的賢弟啊,那是多大的面子!

  丁浩微笑道:「說起來也沒有什麼神秘的,只是從昨晚入店時起,我就發現這個壁宿言行舉止最為可疑。如今縣尉偷了官印,他自然就是最有可能的嫌犯。」

  「快說說,快說說,這個人有什麼可疑?」李守銀等人急得抓耳撓腮。

  丁浩笑道:「昨晚和馮大掌鞭還有豬兒去飯館吃飯時,趙縣尉、秦公子和這壁宿都在就餐。三人之中,若說衣著,這個壁宿衣著最是華麗。可我看到,他點的都是鄉間常見的菜式,或許當時店中已沒有什麼上等菜餚可點,所以這也沒甚出奇。但他吃的津津有味,與他博州豪紳公子身份可就不太相稱了。」

  柳十一道:「不對吧,趙縣尉今早盤查住店人員身份時,他才說出是博州豪門,你昨日怎知他是錦衣玉食的豪門公子?」

  丁浩道:「嗯,這件事的確是我昨日所見,與他今晨所述身份兩相印證感到的蹊蹺。昨晚他讓人感到奇怪的主要有三點,一、此人自斟自飲時,喜歡仔細打量每一個進店的人。我和馮大掌鞭、臊豬兒進店,他都逐個看了個遍,我們又不是娘們兒,有什麼好看的?」

  眾人轟堂大笑,丁玉落騎在馬上,勒著馬韁有意伴在丁浩馬車旁邊,也豎起耳朵聽他說話,見他說話和那般下人一般粗俗,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丁浩卻沒看到

  丁浩又道:「他付飯資時,一摞銅錢擲在桌上,手法熟稔無比,就像一個常常把玩銅錢的小賭客。起身回房時,他經過往後院去的一個小小門檻,也先把長衫撩起來,說明此人根本不是一個習慣穿衫的人。

  反觀那位秦逸雲秦少爺,可就不同了。他的雍容氣度倒不算什麼,那些東西可以慕仿、可以喬裝,可是一些小習慣卻不容易改變。咱們大宋以羊肉為貴、以豬肉為鄙,豪門大戶多食羊肉而不食豬肉,那秦公子穿著粗鄙,可進了酒店開口便要羊肉,待聽說只剩半個豬肘就面現不愉之色,這說明他平時很少食用豬肉。

  還有,他落座之後,兩腳下意識地往前抬了一下,卻踏了個空,這說明他平時不管坐車坐轎,還是在府中讀書就餐,所用的車轎或桌子,下面都有歇腳的踏板,所以他一坐下來,才下意識地去尋踏板,這是只有富貴人家公子才能養成的習慣……」

  柳十一、李守銀幾個人已經聽得癡了,他們完全沒有想到,這樣平平常常的事情裡竟然蘊含著這麼多的道理,丁玉落也聽的入神了,一雙美目瞟著丁浩,洋漾著動人的神彩,竟是有些崇拜的意識。

  丁浩道:「還有一件事,昨夜……咳,昨夜馮大掌鞭忽嚕打得太響,我睡不著覺,就出來想另找個地方歇息,恰好看見這個壁宿鬼鬼祟祟地從廊下經過。這當然不能做為他偷盜的證據,但是他的嫌疑卻是更大了。尤其是我們打了個照面,當我告訴他因為被人呼嚕所擾無法入睡時,他想也不想,立即便告訴我,撕開被角,扯出一團棉花堵住耳朵,這……也是一位大戶人家的公子能想到的主意麼?」

  說起來,丁浩實際年齡比現在的身體要大一些,又常在基層處理一些家長裡短,細緻入微處的確觀察的細膩一些,但他若在這個時代生活久了,未必就會注意這些小節。然而他才剛剛到了這個世上,雖說記憶中有原來丁浩的記憶,可是畢竟看什麼都還有些新鮮感,所以對旁人不太注意的這些小動作才特別的敏感。平常在丁府灑掃擦拭、駕駛高馬華車出行,對這些細緻處有所體會,所以才能從旁人習以為常的一些事物中發現不尋常的東西。

  周圍這些人人不知其中底細,聽他娓娓道來,卻已當他是神人一般。楊夜、李守銀等人聽著這精彩紛呈的分析,連聲讚歎不已。丁玉落瞟了他一眼,忍俊不禁地道:「今後歇息的時候,你不必再與馮大掌鞭同房便是。好啦,大家好奇心也解了,都散開吧,照應好車隊。」

  眾人聽了轟喏散開,丁玉落圈馬向前,向前跑出一箭之地,忽地一勒馬韁又兜了回來,馳到丁浩馬前,腰桿兒挺得筆直,揚聲道:「阿……丁浩,從現在起,你不必再趕車了。」

  「啊?那……那我做什麼?」

  「你心思縝密,正是合用之人。就做我運糧車隊的一個執事,負責打尖探路,安排沿途行止,你看成麼?」

  丁浩把大鞭往車轅上一插,笑容滿面地道:「小人哪有資格說成不成,大小姐說成那就是成了。」

  丁玉落大發嬌嗔道:「本小姐問你成不成,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油嘴滑舌的,想要討打不成?」

  丁浩馬上大聲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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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34 AM

第018章 壁宿使奸

  丁浩做的這個管事,職能與柳十一差不多,都是負責迎來送往、一路與人打交道的,可他從一個家僕一步蹦到這個位置上,並無一個管事不服。

  人的地位,本來就是靠人捧起來的,他們這些管事,見了堂堂一縣縣尉,氣都喘不勻稱,可人家丁浩呢?趙縣尉可是口口聲聲叫他丁賢弟的,縣尉的賢弟,還做不得丁家一個管事?再說這活兒是苦差事,又是丁大小姐委任的,並不一定就能得到老爺認可,誰去與他相爭?所以各位管事對丁浩都客氣的很,並無人下絆子使陰招壞他的差使。

  以後幾天,行程還算順利,由於丁玉落對大家特別的客氣,一路在飲食住宿上,絕不虧待大家,哪天行程趕得快些,還能打賞些酒錢,所以得到了整支運糧隊伍的一致擁戴。長途運輸本就辛苦,像他們這樣趕路更是人人疲乏不已,大家也都沒有什麼怨言。

  丁浩原本做的就是基層服務,慣能和這些人打成一片,以他耐性,連不是暴力傾向過於嚴重的智障都能應付得來,對付他們自無問題,所以很快和大家打成了一片,沒幾天的功夫,丁府中人已經完全習慣了現在的丁浩,許多人甚至有些羨慕,一場高燒這腦袋就開了竅,硬生生從一個木訥笨拙的傢伙變成了一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物,說話辦事那個得體,比時常負責迎來送往的柳管事還妥貼。

  就連丁大小姐,有事沒事的都老往他身邊湊,不但向他徵求前進路線、行止安排,聊聊閒嗑也是有的,看那神情,丁家雖不承認這個兒子,她卻有些承認了這個大哥的存在。

  按照丁浩的建議,糧隊改變勻速前進的速度,急趕兩天,住宿一晚,盡最大可能加快行程,又不讓大家太累,同時因為他們人多,急行趕路時一旦確定了路線,就馬上派人提前趕到前方城鎮安排住宿和飲食,節省了大量時間,粗略匡算下來,按照這種速度,趕到廣原時大概只比原定交糧時間晚到三至四天。

  廣原方面不可能一點餘糧沒有,再加上年節時候許多人家備了年貨,晚到三四天,應該不會引起民心浮動、軍心潰散。丁玉落一顆心這才放回肚裡,安排了人提前趕赴廣原知會廣原將軍程世雄後,她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些笑意了。

  這一天途徑洹水鎮,大隊人馬剛剛入鎮,一行車馬隊伍就從鎮子對面迎面趕來,頭前四個公人,頭戴皂紗四角帽,身穿一襲青布夾棉皂衣,腳登藍布皂靴,外邊又套一件碎羊皮子縫成的大氅,肋下佩一柄腰刀,懶洋洋地晃著膀子。

  後邊有些提著水火棍的捕快差人,一個個凍得鼻尖發紅,不斷地喝罵著被他們押送的百十號犯人。那些犯人衣衫襤褸,披頭散髮,額頭刺配金印,看來都是發配西北充作軍役的囚犯,他們比差人們穿得還要單薄,一個個凍得跟水蘿蔔似的,在冬陽下瑟瑟地發抖。

  兩隊人馬同時進鎮,頓時就有些熱鬧了,丁家車隊人多車多,可對方不是捕快差人就是犯人,丁家車隊的掌鞭師傅們心裡打怵,車子就溜了邊,兩隊人馬把個街道堵得嚴嚴實實,那些差人們見阻了他們行程,不免罵罵咧咧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光頭鬼鬼祟祟地混進了觀望的人堆,這人眉清目秀,天生一雙桃花眼,穿一襲肥大的僧袍,頭上光溜溜的既沒頭髮也沒香疤,估計是個還未受戒的小沙彌。瞧他模樣,七分俊俏、十分風流,這要是落到哪個好男風的爺們手裡,可真是奇貨可居了。

  他站在人堆裡一尋摸,瞧見來的是丁家車隊,頓時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這還真他娘的邪性,冤家路窄啊。」

  原來這人就是在清水鎮逃跑的偷兒壁宿,這人本就是個慣偷,在某地一個大戶人家踩盤子時,色心大動,勾引了人家的媳婦,戀姦情熱,竟然忘了他的本行。後來被人發現,一路追打,逃到了清水鎮來。

  他本來想在清水鎮再偷些財物繼續遠遁,瞧那趙縣尉氣派不凡,這才向他下手,不料東西偷到手才發現那趙傑拱若珍璧貼身而藏的東西不是珠寶,竟是一枚官印。他的膽子著實不小,秉持著祖師爺留下的「賊不走空」的訓誡,便想用這枚官印來勒索趙縣尉一筆錢財,不想卻栽在丁浩手中。

  他被捆綁起來時,那些民壯鄉丁把他身上值錢的物什都剝光了,後來趁著趙縣尉送丁浩出鎮時,他施展縮骨功褪了繩索,穿著一身小衣逃了出去,一出鎮子嗖嗖的冷風便把他凍得瑟瑟發抖,嘴唇發青,就像一隻鵪鶉似的。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沒逃出多遠,就被他碰到一個行腳僧,他便趁那和尚不備,一棒子摞倒了他,剝了他的僧衣逃之夭夭,這一路上他乾脆就冒充起了和尚,一路化緣求食,還搭了行遠路的車子,迅速逃離了臨清縣轄內。

  壁宿身上還有那和尚的度牒,路上遇見一家寺廟時,他還想去廟裡打秋風,要在那裡先混幾日,熬過這個冬天。不想他這半路出家的和尚並不懂和尚的規矩,行腳僧掛單並不是什麼時候都可以的,每年從正月十五日冬安居結束至四月十五日夏安居開始、七月十五日夏安居結束至十月十五日冬安居開始這六個月,方是和尚雲遊之期,可以遍訪他寺,尋師參道,除了這六個月,其他寺院是不接待前來掛單的行腳僧的。

  時辰不但不對,他的光頭也頗有可疑之處。只有受了具足戒的大和尚才能雲遊四方,掛單住宿。他頭頂光溜溜的,頂多是一個小沙彌,與度諜上所寫的身份大不相稱。那知客僧起了疑心,一番盤問之下,答的驢唇不對馬嘴的壁宿自知露了馬腳,趕緊借口方便,從茅側的後牆翻出去,再度倉惶逃走,這一回連度諜都丟了。

  仗著一身僧衣,向路人乞緣求食,好不容易掛到了這洹水鎮,不想又遇上了丁家車隊。眼看丁家車隊走到了眼前,壁宿恨得牙根癢癢,他眼珠微微一轉,忽地從地上拾起一枚石子,攏在袖中抻著脖子觀看,前頭一掛大車堪堪行到他的面前,壁宿探手出袖,屈指一彈,那枚石子嗖地一下就飛了出去,正好打到那頭騾子的眼睛上。

  騾馬雖然強壯,眼珠也是極脆弱的地方,這一下吃痛,那頭騾子嘶叫一聲,便向前狂奔起來,對面四個公人措手不及,慌忙逃向兩邊,站定了身子便破口大罵。騾車繼續前行,撞開那些犯人,又撞上對面一頭驢拉著的車子,這才被車把式硬生生拉住。

  對面那頭驢車上拉著一口口的黑罈子,裡邊都是醃的鹹菜,吃這一撞,碎裂了幾十口罈子,汁水鹹菜頓時淌了一地。壁宿嘿嘿一笑,縮縮脖子揚長而去。

  那幾個差人惱了,戟指大喝道:「反了你們,竟敢衝撞老爺,來人,來人,給我掀了他們車子,好好教訓他們一番。」

  提著水火棍的公人呵斥幾聲,那些剛剛還一副可憐巴巴模樣的犯人頓時就像被主人放開了項繩的猛犬,嗷嗷叫著撲向丁家的糧車,一個個拳打腳踢,掀車砸貨,見到誰打誰、見到啥砸啥,見到什麼稱心的東西就往懷裡一揣,如同一群瘋狗一般,大街上頓時人仰馬翻狼藉一片……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34 AM

第019章 碰瓷

  柳十一匆匆跑上前來,一見這番場面便趕緊跑上前,滿臉陪笑、點頭哈腰地道:「這位差爺,這位差爺,莫要動手,有話好說。畜牲它又不生眼睛……」

  那公人梗著脖子罵道:「老爺看你這頭牲口的的確確是不長眼睛,不抽你幾鞭子,你不曉得馬王爺三隻眼~~~,給我打,打得這頭牲口給老爺我學驢叫喚!」

  那公人一聲令下,幾個剛剛掀了一輛車的囚犯就跟打了雞血似的衝上來,一個賽一個的凶狠,打得柳十一滿地打滾,號啕連天。

  陳鋒、楊夜幾個人見這些公差像賊囚,賊囚如公差,一個比一個的凶悍,都嚇得站在那兒不敢靠近,丁玉落匆匆趕至,一見他們已掀翻了三輛馬車,糧食灑了一街,還在那裡連打帶砸,騰地一下就火了,她柳眉倒豎,嬌斥一聲道:「給我住手!」

  「喲呵,我說這動靜聽著像個雌兒,果然是個大姑娘。」

  那公差見這小伙是個女扮男裝的俊俏大姑娘,一雙眼睛頓時色瞇瞇地彎了起來:「小娘子,本老爺押運犯人前往淺口大獄,這可是要緊的公事。你們的騾子驚了不要緊,你瞧瞧,不但傷了我的人,還撞壞了這麼多鹹菜罈子,囚犯要是沒有吃的,萬一生起亂子來,你說怎麼辦才好呀?」

  丁玉落強忍怒氣道:「這位官爺,我們的車衝撞了您的車子,小女子在這裡向您賠個不是。人傷了,小女子拿醫藥費,鹹菜罈子壞了,小女子亦予以補償,不知官爺以為小女子如此處置可還妥當?」

  「哈哈哈,小娘子,你說的真輕巧,這麼容易就把爺們打發了?」那公人一臉的痞氣,簡直就差在腦門上大書四個大字:「我是流氓」了。

  丁玉落硬梆梆地道:「那依著官爺,該當如何?」

  那公人還沒說話,一旁有個犯人已高聲道:「這還用問麼,只要你這花不溜丟的小娘子陪我們公爺困一覺,那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哈哈哈……」四下的差人、犯人們盡皆大笑,丁玉落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羞辱,聽過這樣粗俗的話語,一張臉紅得幾乎噴血,她氣往上衝,厲聲喝道:「你們到底是官還是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還要訛詐勒索不成?」

  那差人嘻皮笑臉地道:「小娘子,你還真說著了,你家老爺我還就是披著官衣的匪了,怎麼著哇?是你招惹老爺我,不是老爺我招惹你,你撞得老爺人仰馬翻,丟下兩錠銀子拍拍屁股就想走路?天下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些西北地區看押流放囚犯的公差平時沒什麼油水可撈,差務冗雜繁重,餉銀又微薄,僅靠餉銀很難養家?口,漸漸便沾染上了地方衙門的油滑風氣,不少人在當差之餘,都想盡辦法撈錢獲利。平時看到一些路過的小行商,都要想辦法以「碰瓷」為手段進行訛詐。

  每年秋審之後,這些差人們就和被判處重刑的犯人相勾結,承諾日後在獄中給予他們優厚的待遇,然後趁著轉獄之機,在押運途中故意尋隙,詐取他人錢財,若是對方膽敢反抗違逆,差人就指使一眾亡命之徒搶劫行兇,西北地區地曠人稀,那些商旅又非本地人,哪裡耗得起功夫打官司,真要追究起來,差人就把責任全部推到犯人的身上,這扯皮官司打起來就沒完沒了。

  而且一般情況下,遭劫的人若是沒有顯赫的背景,地方官員也不願為此進行深究,因此「碰瓷」之風愈演愈烈,屢次得手之後,押解的差人也愈發的放肆胡為,無所顧忌。今兒見丁家車隊十分龐大,這些差人才沒起意勒索,可是如今既然丁家先衝撞了他們,這些痞子哪有不狠敲一筆的道理。

  丁大小姐亭亭玉立,眉眼如畫,一顰一笑時都別具韻味,那差人還很少看到如此味道十足的大姑娘,心裡是越看越癢癢,他也知道未必有資格和這樣的美人兒銷魂一番,但是佔點口舌便宜心裡也是美的,故而丁玉落越是恚怒,他越是得意。

  柳十一眼見自家小姐受辱,鼻青臉腫地站在一邊,壯著膽子道:「這位官爺,我們這些糧食,是運往廣原的軍糧,耽擱了時辰,只怕你也難逃干係,錯在我們,賠你些銀錢也就是了,怎可如此欺人?」

  那公人一聽他語帶威脅,不禁勃然大怒,戟指罵道:「你們這些糧商,最是不仁之至,賤價以糴,貴價以糶。有那喪盡天良者,又於糧中摻雜糠秕沙子,但逢天災人禍,必屯積居奇,以粒米搏千金,奪人血食田地,但往官府販糧,也是欺上瞞下,從中漁利,如今竟使邊軍壓我,不知你這軍糧是哪位軍爺押送,請回來給本都頭看看!」

  那都頭一罵,柳十一臉色發赧,頓時作聲不得。

  販糧欲謀大利,屯積居奇是必然之舉。而官府收購軍糧,當時實行「時估」制度,每旬由官府召集當地行會商人共同評議決定收購價格。這些商人便買通牙儈、公吏與中賣之人,將價格訂得高高的,又故意不收其他運糧商人貨物,迫使其低價賣給本地商人。

  許多商人一遇兵事,更是擁糧自傲,囤積居奇,迫使官府抬價收購。若逢天災,不少家有餘糧者更是馬上「閉糴」,封倉不動,哄抬物價,目的就是為了乘災荒之機兼併貧民田產。

  丁家能從一無所有短短二三十年間大富大貴,除了丁家主人丁承訓為人精明,眼光獨到,也是得到了天時之助,當初丁庭訓存糧待售時,正逢天災匪患並重之時,赤地千里,百姓流離失所,遍地都是屍骸,災情最慘重時兩個金元寶才能從有糧者手中換三個包子。丁家正是乘此天時一躍而起,買下萬頃良田,成為霸州首富。

  原始積累都是血腥的,丁庭訓為人還算正派,尚且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後人時常慨歎人心不古,卻不知他們究竟對古人的真實行為和道德水準又有多少瞭解?竟不知古人中高義者固然有,史書上為此大書特書,然則實際上不義者更多,而且因為當時制度較現在更加不完善,故而古代奸商較之現代奸商為禍更烈。

  丁承訓正是熟知糧食交易中的許多門道,才與邊軍交易,以「不提價、不抑價」,永以中平之價獨家承運軍糧,用承包的手段,軍方預貸糧款,由他們獨家承運。廣原邊軍將領苦於胥吏從中弁利過甚,實在是治理不來,才把有地萬頃的丁家定為獨家糧商,減少許多中間環節,節省了大量軍費。

  如今丁家的糧食是要運去廣原賣給軍方的,但他們只是通過與邊軍將領的個人關係,獲得了壟斷的糧食經營權,現在糧食未入官屯,便不算是官糧,漫說軍隊不會派人護送,他們也沒有運輸途中的各項特權。那都頭乃是地方上的一個胥吏,焉能不知其中原委,柳十一胡亂抬出軍糧的名頭嚇人,反而惹惱了他。

  丁玉落眉尖一挑,沉聲問道:「那依官爺,此事該如何解決?」

  那都頭一見這大姑娘輕嗔薄怒,風情撩人,渾身骨頭輕的都沒有四兩重了,在同伴和犯人們的起哄下,竟輕薄地拿手去勾丁玉落的下巴,口中笑嘻嘻地道:「本老爺被騾馬驚了,一時也想不到合適的辦法,小娘子不如陪本老爺去喝兩杯,咱們坐下來再慢慢地談。」

  丁大小姐見他如此輕薄,這一下可真的火了,手中馬鞭向下一掃,「啪」地一下便抽中他的手背,那差人穿得不厚,氣血不暢,被她一抽,疼得哎喲一聲,兩道眉毛便豎了起來,四下犯人一見公差大哥挨打,立時向前一擁,把丁玉落團團圍在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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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35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11-27 11:37 AM 編輯

第020章 小人之道

  就在這時,頭前趕進鎮裡安排食宿的丁浩聞訊趕來,一見丁玉落被一群犯人圍在中間,立時大喝一聲闖了進去,伸手一拉,便把丁玉落攔到了自己身後。喝道:「你們幹什麼?」

  那公差對著丁玉落這樣的美人還有些憐香惜玉的心思,對男人可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一見丁浩攔在丁玉落前面,模樣六七品,衣著卻是粗俗普通,頓時陰著臉怪笑道:「你小子是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蜢蚱?莫非是這位小娘子的相好?小娘子,我看你的眼光也不怎麼樣嘛。」

  丁玉落聽了氣得臉色更紅,要不是丁浩攔在她前面,這一鞭子早不計後果地抽下去了,丁浩卻是一點不惱,他不比丁玉落這樣的大小姐,丁玉落雖說走南闖北,邊關三大城都是去過的,可哪次出行都有家人安排的妥當,衣食住行都不用她操心,更不必和些貓三狗四的小人物打交道,說是歷練過,真論起跟這些人物打交道的經驗她還差得遠呢。

  而丁浩則不同,以前他打交道的儘是些牛頭馬面,對「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句話體會極深,當官的多少要顧忌些身份,太出格的事一般不會去做,可小人物就不同。許多事辦不好,就是壞在那些在大人物跟前辦事的小人物手裡,而且常常是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剛而不韌者,難成大事。人不能沒有原則,也不能太有原則,如今丁家最大的難處就是把軍糧運到廣原,此時正是需要夾起尾巴做人的時候,縱然有些冤枉氣也得忍了,為了屁大點事充大尾巴狼,那就是自討沒趣了。

  所以聽了那差人奚弄,丁浩不慍不怒,淡淡一笑間,心中已有了計較,他上前一步,兩眼望天,一臉傲氣地道:「在下只是丁家一個執事,確實算不了什麼。可是我家小姐也是你們這些人可以任意羞辱的麼?丁家老爺子在整個霸州城,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知府大人席上,那也是常來常往的貴客,你姓甚名誰,算是什麼人物,也敢攔我丁家的糧車?」

  那公人並不知道什麼霸州丁家,可是聽他說的邪乎,心裡也有點吃驚,一時摸不清他們到底多大的來頭,這心裡就怯了幾分,可是當著這麼多兄弟和囚犯,他又放下自己的面子。想想霸州和此地還隔著一縣,彼此不相統屬,那公人的舛傲之氣度升起,冷笑道:「那又如何?本老爺的差事事關重大,如今你丁家驚騾傷了我們的人,撞了我們的車,這官司便是打上金鑾殿去,本老爺也佔著一個理字,怕你不成?抬出霸州知府來壓我麼,你問我名號,老爺我便告訴你,本老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給我聽清楚了,淺口大獄刑獄都頭趙家堡就是我,你能咬了我的鳥去?」

  丁浩深諳這些狐假虎威的小人物心理,先故作傲氣打壓他囂張的氣氛,若他知難而退,那便一了百了。若他顧惜面子不好下頭,仍不肯甘休,心裡必也存了息事寧人的念頭,他的後著便可用了。

  如今一見這趙家堡果然有些色厲內茬的意思,丁浩忽地露出一臉驚喜,訝然叫道:「甚麼,你……你就是趙家堡趙大哥?」

  那趙家堡被他樣子唬得一愣一愣的,一臉的無賴相也收了,遲疑著道:「你……你認得我?」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哈哈哈……」丁浩一臉驚喜地走到他的身邊,趙家堡趙都頭還在發愣,丁浩已親親熱熱地攬住了他的肩膀往旁邊的一家小酒店走:「哈哈,趙大哥啊,你說這事鬧的,咱們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麼。」

  趙家堡結結巴巴地道:「呃……,這位兄台……咱們認識?」

  丁浩進了酒館,呼人送上幾道小菜,一壺水酒,把趙家堡摁到座位上,滿面春風地笑道:「趙兄,你不認識我吧?」

  「昂!」

  「可我認得你呀,淺口大獄歸肥鄉縣管轄,那肥鄉縣尉,呵呵呵……哈哈哈……」

  趙家堡屁眼一緊,趕緊站了起來,夾著定道:「你……你是本縣武大人的親戚?」

  丁浩趕緊拉他坐下,笑道:「非也非也,這武大人啊……,鄰縣臨清縣尉趙傑趙大人你聽說過吧,喔,沒聽過?不對不對,莫縣尉已告老還鄉了,如今臨清縣尉姓趙名傑,趙大人與在下素以兄弟相稱,前幾天,還同席飲酒來著,小弟在席上說,要往廣原送糧,趙大人還特意提起貴縣武縣尉,說是彼此是知交好友,如果我有什麼事可以請武縣尉關照一二。」

  丁浩又道:「趙大人雖是新近上任,可是因與武縣尉相交甚厚,所以對肥鄉人物都耳熟能詳,席間亦曾提起趙兄大名,說趙兄管理淺口大獄,肥鄉宵小聞風而遁,乃是一方豪傑,可惜他麾下沒有這樣的得力的兄弟,一時引為憾事呢。在下平生就好結交英雄人物,聽趙大人對你趙兄如此推崇,不禁高山仰止,心嚮往之,你看,這不,才幾天的功夫,就心願得償,終於見到趙兄了。」

  「哦……哦哦……」趙家堡擠出一副笑容向他笑了笑,忽然之間他的勒索對像變成了他拐彎抹腳的好朋友兼仰慕者,趙家堡一時無法適應自己的新身份。

  丁玉落、一眾執事和淺口大獄的差人、犯人並肩地站在外面,疑惑地看著小酒館裡兩人推杯換盞,一副哥倆好一家親的模樣,要不是都知道丁浩這一輩子壓根沒離開過丁家大院,他們還真當這兩人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呢。

  丁浩給趙家堡滿了一杯酒,笑嘻嘻地道:「兄弟這次是往廣原軍中送糧的,若是糧食送的遲了誤了軍方大事,兄弟也擔待不起,要不然,還想和趙兄在這兒盤桓幾天呢。下次吧,下次有機會,兄弟好好宴請趙兄一番,怎麼也不能在這麼寒酸的地方飲宴。」

  他往外一瞅,看看那幾個佩刀的差人,向趙家堡問道:「趙兄,那幾位佩刀的差人,也都是經制正役的捕快吧?」

  經制正役這詞兒,還是他在清水鎮時從趙縣尉那聽來的,如今正好現學現用,顯示他確實熟悉衙門裡的事。經制正役是指朝廷有編製名額的捕快。一縣府衙有皂班、壯班、快班三班衙役,裡邊真正的「捕快」並不多。一般一個真正的捕快,要配副役兩人,每個副役手下又有「幫手」、「夥計」六七人,全算下來一個捕快就管著十幾號人,這樣的捕快才是經制正役的捕快。

  趙家堡被丁浩一通忽悠,聽起來好像整個肥鄉縣就沒有他不認識的人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他都能七繞八繞的攀上關係,就差沒直接說他是肥鄉縣太爺的座上客了,趙家堡正努力地消化理解著他說的話,聞言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丁浩便向外招了招手,漫聲喚道:「小落,過來一下。」

  外邊幾個人正在發呆,聽了這話互相看了看,誰也沒挪地方。

  丁浩又叫:「小落,叫你呢,進來一下,趙大哥是個爽快漢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怕甚麼?」

  見他向自己招了招手,丁玉落詫然看看左右,指著自己的鼻子結結巴巴地道:「他……他在叫誰?」

  臊豬兒吃吃地道:「大小姐,阿呆好像是在叫你……」

  幾個管事紛紛看向丁玉落。丁大小姐竟然沒有暴走,她遲疑了一下,居然就真的乖乖走了過去,幾個管事不禁直了眼睛。

  趙家堡瞟了一眼正略帶忸怩地走來的丁玉落,淫笑道:「這位小娘子是丁兄的什麼人?」他問完雙眉還輕佻地跳了跳。

  丁浩一本正經地道:「她是舍妹。」

  「喔!」趙家堡「唰」地一下收起一臉淫蕩,正襟危坐,比破廟裡的土地爺還正經。

  「小落,這位趙兄,就是趙縣尉提起的那位趙都頭。大家都是自己人,方纔的些許衝撞誤會,誰也不會放在心上。不過趙兄手下撞傷了幾個兄弟,咱們不能讓趙兄難做,你去取兩錠銀子來,讓趙兄給兄弟們買碗酒喝。只是……撞壞的那幾十壇鹹菜,也不知道這鎮上的小店有沒有足夠的存貨,這事真有點棘手……」

  趙家堡一聽連忙站起來,很光棍地道:「丁老弟,你這不是臊我的人嗎?大家都是自己兄弟,這麼點事我還擔待不下來?」

  他端起一杯酒一口啁了下去,緊緊腰帶,大步走出酒店,站在屋簷下把大手一揮,豪氣干雲地道:「你們這些天殺的賊配軍,還站在那兒幹什麼?等著老爺我請你們吃大餐不成,一個個該吃『辭陽飯』的賊廝鳥,不快些把鹹菜都揀起來,到了大獄你們吃甚麼?」

  丁浩向丁玉落遞個眼色,丁玉落會意,仍舊掏出兩錠銀元寶,丁浩一把抓住,趕上去往趙家堡手裡一塞,說道:「趙大哥的情意,小弟心領了。這銀子不是給大哥你的,丁家車隊兩百輛大車、上千號人,要在鎮上尋個住處,一時還沒找到合適的地方安頓,小弟還得去鎮上奔波一番,不能親自向幾位受了刮碰的差官大哥擺酒賠罪,這兩錠銀子就請大哥代小弟向幾位差官大哥設宴謝罪吧。」

  「看你說的,這……這……那哥哥就生受啦。」趙家堡有些不好意思地袖了銀子,隨口說道:「這洹水鎮雖窮,就是地方大得離譜。晁保正家偌大的宅院,宅後足足圈了三十畝地,還安頓不了你這兩百輛車?」

  丁浩苦笑道:「小弟去找過晁保正了,可他不肯相借,縱出銀子租也是不肯的。」

  趙家堡一聽,仰天打個哈哈,冷笑道:「晁老兒好大的氣派,你不用急,哥哥與你一同去借,他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一文錢也不用給他。他若不答應,哥哥今兒就不走了,這百十號人犯全領他家去,吃他娘、喝他娘,不作踐死他,也顯不出你家哥哥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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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38 AM

第021章 後宅絮語

  有趙家堡趙都頭出面,洹水鎮的土財主晁保正只得捏著鼻子答應下來,把後院兒借給了丁家車隊。有錢賺時往外推,這回一文賺不到,還得客客氣氣地把人家請進來,大為失算的晁保正一回正屋,就被自家婆娘罵了個狗血噴頭。

  晁家的後宅院的確非常大,大到後世的農家完全無法想像。西北地區地廣人稀,這一帶的地又比較貧,所以每家的地都不少,做為地方上的保正,晁家有權有勢,土地自然最多,他那後院裡圈進去的地差不多有三十畝上下,丁家車隊的所有人都住進去都不成問題。

  今天晚上的天氣特別的暖和,連風吹在身上都沒了寒意,再加上這個鎮子上只有一家小客棧,所以丁家車隊的人乾脆全住進了丁家,在後宅院裡搭起了帳蓬。

  由於從這裡再往西北方向去,就是真正比較荒涼的地區了,除了沒有幾戶人家的一些小村寨,幾乎沒有人煙,所以需要採購一下這兩天的一些必備之物,因此一安頓下來,馮大掌鞭就帶著陳鋒、楊夜、李守銀等幾位管事去鎮上開始採購菜蔬、肉乾、酒水、傷藥等路途上需用之物了。

  而丁浩下午陪著趙都頭一行差人喝了頓酒,將這些爺送出了小鎮,回到晁家後宅院時就有些醉意上湧。其實這時候的酒度數不高,以致存放過久都有酸掉的危險,可是畢竟是含酒精的,丁浩隨車隊一路行進,跑前跑後的安排,身子早就乏了,這一飲酒倦意就上來了,於是回到帳蓬裡就蒙頭大睡起來,這一睡直睡了兩個多時辰才醒過來,待他醒來天色已經全黑了。

  丁浩走出帳蓬,此時許多疲倦的民壯家丁酒足飯飽都已沉沉睡去,後宅院中住的人雖多,卻十分的寂寥。後院靠右是一座山坡,山坡上栽著許多桃李果樹,樹葉落光,只剩下孤零零的枝幹。

  遠處,傳來鎮集上的鑼鈸歌舞時,小鎮上的人仍在舞獅、舞龍,賞燈猜謎地過新春。高高的旗桿上挑著一串紅燈籠,在風裡輕輕地晃動,有那鑼鼓聲襯著,反而顯得後宅院裡無比的靜謐冷清。

  丁浩站在旗桿下,醒了一會酒,意識漸漸清醒起來,開始思索起了自己的心事。他這次出來,開闊了眼界,也在丁家一眾執事們面前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但是回去以後到底如何,丁庭訓對他會是一種什麼態度,這些都還很難確定,自己這番努力會得到應有的回報麼?能不能從此改善自己在丁家的處境?是不是從此就依托於丁氏,開創自己的事業?也許自己沒有機會成為像丁庭訓這樣的一方豪紳,不過憑借自己所擁有的見識,如果給他一個機會,這一輩子總也能過的有滋有味的。人生,就是活著,能活的比別人快活,那就足夠了吧。

  丁浩正想著,身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扭頭一看,丁玉落正悄然走來。她仍是一身男裝,不過因為剛剛沐浴過,一頭長髮沒有束起,再加上今夜出奇地暖和,她連帽子也沒有戴,一張俏臉掩在柔順秀髮間,發間的眸波明媚的如同天上璀璨的星辰。

  「大小姐!」丁浩有些發窘,連忙轉身輕輕一揖:「今日下午為了應付那些差役,還未及向大小姐請罪,在鎮上時,為了打發那趙都頭,小人冒充了丁家主事之人,直呼大小姐芳名,實在是罪過。」

  丁玉落凝視了他一陣,忽地格格一笑,笑意嫣然,如月下曇花:「得了得了,別在我面前文謅謅的裝先生,你識得幾個字呀還要跟我掉書袋。你能把那些痞子公差打發走,沒有誤了咱們的大事,就是功德一件,我是那麼不知好歹的人麼,會為了這事怪你?假惺惺。」

  丁浩臉上一熱,丁玉落又道:「我一個女孩兒家,帶領糧隊遠赴廣原,一路上與人打交道,也的確不甚方便,這一路上有你幫襯,我輕鬆了許多,明著不好那麼安排,不過實際上……你現在可不就是咱們這車隊的主事人麼?糧食若能及時送到廣原,那可是你的莫大功德。」

  她輕盈地走到丁浩身邊,一股品流極高的幽香也隨之飄來,沁入丁浩的鼻端。

  「我一直有些奇怪呢,你從不曾出過遠門,更不曾有過什麼歷練,何以待人接物如此老到,連柳執事、李執事他們都不及你呢?」

  丁浩攤開手道:「這個……我也不曉得,情急之下我就硬著頭皮衝了上去,一開始說些什麼,自己也稀里糊塗的,可是說著說著嘴也就溜了,我只想著這麼說對咱們有好處,卻從細想過其中有什麼道理。」

  丁玉落輕輕歎道:「若非除此,也實在叫人想不出別的理由了,唉,這麼說來,你倒是個不學有術的天生奇才,若是能再經一番磨礪……」

  她幽幽歎了口氣,轉過身去,悵然望著遠方道:「這一路行來,都不曾遇到大哥,我想……他應該是抄小路回去的,現在已經到家了吧,只是不知……他的傷勢怎麼樣了。」

  「大少爺吉人天相,回府後只要延請名醫診治,料想……不會有大礙吧。」丁浩努力思索著腦海中有關丁承宗的記憶,但是卻非常的模糊。

  丁承宗同丁承業不同,他是個很成熟、很穩重的人,年紀輕輕就替父親承擔了大部分家族產業,一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奔波忙碌,回到府裡時丁浩遇見他的次數有限,兩人又沒有什麼交集,所以對他的印像極為薄弱。

  「是啊,我也這樣想,但願大哥吉人天相。」丁玉落吁歎了一陣,又振奮精神道:「還有三天,估計再有三天的時間,咱們就能趕到廣原。從現在開始,再往前的路十分的荒涼,要是真有山賊強盜打咱們主意的話,前面的路也是最適合他們下手的地方,我們務必要加倍提防。」

  「是,小人省得。」

  丁玉落回頭看看他,莞爾一笑道:「你這人,口才急智都是有的,只是沒有正兒八經讀過書,不過沒讀過書也不要緊,這西北是苦寒之地,開化之民不多,要在這裡立足,憑的是真功夫,讀聖人書,還真未必有用武之地。你若用機會,可以學習一下弓馬功夫。」

  「弓馬騎射,學來強身健體是好的,用作防身自衛也是好的,不過小人以為,學一身極高明的武功,也抵不住十個粗通武藝的民壯一陣亂箭攢射,憑借一身武藝建功立業的可能恐怕極為有限。」

  丁浩是從後代過來的人,那時的人重視知識的力量,由於火器的發明,超卓的體能和武藝只能淪落成一項比賽表演節目,所以丁浩對這個時代的個人武力認識有些不足,心下不以為然。丁玉落大概還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論點,不由黛眉一挑,「哦」了一聲道:「那麼,你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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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38 AM

第022章 驚心

  「我以為,人與野獸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有智慧。一頭野獸的力量,一定要用它的利爪來體現;但是人的力量,不一定要用肌肉來體現,只懂得蠻力的人,與野獸何異?」

  丁玉落似笑非笑地道:「你沒讀過書,倒是一套讀書人的調調兒。不錯,這套說辭若是拿去開封府,想必很受那些讀書人歡迎,在這裡卻行不通。常聽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是我雖習武,卻也不認為世上有萬人敵的武功,否則還養軍隊幹什麼?

  然而武功絕非只是強身健體的功夫。西北接近蠻族,武風甚盛,所以大家也最是推崇武力。比如說吧,一個人從軍入伍,有一身好功夫,那就會受到上官的賞識,同僚的欽佩,你就容易出人頭地,武功這時就不僅僅是你的個人技擊之術了,同時也是你的進階之石。赤手空拳一無所有之人,從軍建功是他立業的第一捷徑,你這番說辭,若是那位從一介家奴成為戍邊大將的程世雄程將軍聽了,是絕對不會贊同的。」

  丁浩詫然道:「廣原將軍程世雄原本是他人家奴?」

  「是啊」,大概是還有三天路程就能趕到廣原,而今日就是交糧日期,延誤了三天時間,廣原方面多少有些餘糧,是一定能撐得過去的,所以丁玉落心情大好,便耐心地向他解說道:「這程世雄原是晉國大將杜重威府上的一個家奴。杜重威是晉帝石敬塘的妹婿,石敬塘當年把幽雲十六州拱手送給契丹人,還向契丹人自稱兒皇帝,他這個妹婿同他一樣都是沒有骨氣的人。

  杜重威做官時貪財好色是出了名的,他任職的地方,幾乎連地皮都讓他刮下去三尺,待到打仗時,他是遇敵則退,膽怯畏死,後來晉國亡了,這杜重威也家破人亡,程將軍就逃到了我大宋,從軍做了一名兵丁,沒幾年功夫憑著一身本事,就連連擢升,成為如今威名赫赫的邊關守將。」

  說到這兒,她稍稍頓了一下,又道:「當然,他能連連擢升,除了自己本事,也是得到了貴人的賞識和扶持。他這貴人,就是府州的折家。自唐玄宗時起,歷經兩百多年亂世,天下門閥勢力幾乎被掃蕩一空,可是門閥勢力也並非蕩然無存。在閩南,還有我們西北地區,這樣的門閥和半藩鎮的勢力仍然存在。

  拿我們西北地區來說,像麟州的楊家、府州的折家、金明的李家、豐州的王家,這都是有名的大門閥,武力之強橫,對咱大宋皇帝那也是聽調不聽宣的。他們不但有兵,而且有錢有糧,西北有名的四大商賈唐秦折李,其中唐家和李家就是依附於折氏的,折家本身也是折氏旁支經商。而李姓大商賈則是金明李家的支姓族人……」

  丁浩不動聲色地聽著,他來歷奇特,所以對自己真正的身份一直諱莫如深,不但不敢向任何人提起,也不敢露出些蛛絲馬跡。剛剛穿越來時,他向臊豬兒打聽過,得知北方韃子的國家叫鐵脫國,還以為歷史已經有了多大的變化。現在看來,除了大遼這個名字變成了鐵脫,基本與自己所知的歷史還是一般無二。

  想來也是如此,蝴蝶效應的假設前提是它沒有受到任何的反作用力的,可是你真的穿越了,所能影響改變的卻只能是局部,你接觸的人、經歷的事,自然會有當時的人對其做出種種反應,抵消它的影響。

  如果真的有人先於自己來到古代時空,並且有了一定的影響的話,的確會改變一些本來既定的事情,可是只要大的發展趨勢不變,本該因時因勢脫穎而出的那些英雄豪傑們沒有被他的出現改變人生命運,那麼天下仍是大體相同。

  想通了這些問題,丁浩心懷為之一暢,石敬塘這個千古罪人既然仍在,大遼既然只是換湯不換藥地改了個鐵脫的名字,那麼……

  丁浩忽然好奇地問道:「咱們大宋南邊,是不是有個唐國?」

  這個時代的人消息閉塞,許多一輩子沒離開家門十里的老農只知道坐金鸞殿的是皇帝,至於這皇帝姓什麼都不曉得,改朝換代的大事有時都得天下太平幾年了才知道,所以丁浩這麼問,丁玉落並不以為奇,她很自然地點點頭,說道:「是呀,唐國已傳三代,如今的君王叫作李煜。」

  「果然如此……」丁浩心中一種興奮,能夠親眼見到以前只有從故紙堆中才能見到的世界,的的確確是一件很讓人興奮的事,儘管它有了些許的變化。

  李煜,不知還有幾年才能成為亡國之君,他和大宋的徽宗皇帝極其相似,兩個人都是亡國之君,都是大才子,一個是詞中之帝,一個是一代字宗。兩個人都是重用奸佞、禍害忠良的大昏君。李煜奢侈無度,信佛佞佛,寵信奸臣皇甫勳,枉殺名將林虎子;宋徽宗重用「六大奸」,弄得朝綱烏煙瘴氣。

  李煜寫了首「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塑造了小周後這個千古最佳情人形像;宋徽宗寫了首「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合情」,成就了李師師的大宋第一名妓。

  不同的是,李煜是亡在漢人皇帝手裡,所以後代的男人們同情他的不幸,小資女青年們傾慕他的浪漫和才華,全然忘記了他的昏聵無能。而宋徽宗是亡在外族皇帝手裡,後人飽受創傷的心靈創疤上被他多抹了一把鹽,結果是千年一罵到如今……」

  「丁浩?」丁玉落見他神思恍惚,不禁有點害怕,連忙喚了他一聲。

  丁浩瞿然驚醒,不禁啞然失笑:「我尋思這些事做什麼,這一輩子,我在西北能混出一份家業,快快活活做人就功德圓滿了,那些帝王家事關我屁事。」

  丁玉落見他一會發呆一會傻笑的,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一次因為原本負責運糧的人手內藏奸細,一個沒敢用,倉促地用這些烏合之眾組成了這支糧隊,原本我還擔心的很,後來你表現殊異,我這心才安定了下來,你可不要時而精明、時而犯傻的,我現在全倚賴你了。」

  丁浩打個哈哈道:「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今晚的天氣啊……」

  他仰頭看天,一聲哈哈還沒打完,忽地閉起一隻眼睛低下了頭。

  「怎麼了?」

  「唔……沒怎麼,一片雪花正好落在眼睛裡。我說今晚這麼暖和,原來是要下雪……」

  一句話說完,丁浩突地頓住,靜了片刻,他霍地抬起頭來看向丁玉落,一絲淺笑正僵在她的臉上。

  兩人對視半晌,眼中慢慢露出莫名的恐懼,一齊慢慢仰起頭來。

  天空如墨,抬頭望去,什麼都看不到。直到那高桿上一串燈籠黯紅的燈光籠罩範圍內,才可以看到,雪正紛紛揚揚地飄下來,鋪天蓋地,雪大如席,兩個人的心忽地沉到了深深的谷底……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39 AM

第023章 絕境

  這個冬天一直沒怎麼下雪,如今遲來的大雪終於還是來了,北國雪花大如席,片刻功夫便把整片大地覆蓋上了一片銀白。

  發覺天降大雪後,丁玉落和丁浩立即行動起來,喚起剛剛歇息的夥計們,不管他們如何不情不願,軟硬兼施地要所有人立即爬起來趕路。

  大雪密集,天地一片蒼茫,天亮時,又刮起了大風。起初尚有暖意時下的雪粘粘的,都站在人身上、車輪上,如今暖意一空,風刮著雪花直往人的脖領子裡鑽,更叫人寒氣透骨,遠遠看去,那一行人馬都成了能活動的雪人。

  地上大雪盈尺,車輪七扭八歪難以前行,掌鞭、車伕和護車的民壯們肩扛手推,拚命地驅趕著騾馬,到了中午時,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盡,再邁一步都難,整個車隊終於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曠野之中歇息下來。

  明亮卻毫無暖意的太陽高高掛在天上,陽光照在無垠的雪地上,反光刺得人兩眼發花。躲在大車旁邊匆匆吃了點乾糧的夥計們一臉疲憊,任憑丁玉落和柳十一、李守銀等人如何鼓動,甚至懸以巨賞,也不肯再往前一步了。

  丁浩的嗓子都喊啞了,他嘶啞著嗓子往來反覆,還在不死心地規勸大家:「兄弟們,沒有多少路了,大家千山萬嶺都翻過來了,還能敗在這最後一截上,再使一把力,廣原就在我們前面了……」

  一個精疲力盡的民壯倚在一輛大車上,有氣無力地道:「丁管事,丁家一天出三天的工錢,一路上待咱們也不薄,大傢伙兒心裡都有桿秤,東家仗不仗義,咱品得出來。要是還能走,不用你說,大傢伙兒就豁出這一百來斤了,可是……咱們真的是走不動了呀。」

  馮大掌鞭踏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前邊回來了,他的眉毛、鬍子都被風雪刮成了白色,那一身臃腫的羊皮襖如果染成紅色,簡直就是一個聖誕老人。

  他見了丁浩,重重地歎了口氣,搖頭道:「小丁啊,甭難為大家了,就算大傢伙肯豁出這條命去,也是不成了,剩下這段路本來就不好走,大雪一來,連路都看不見了,咱們現在已經在曠野中迷路了,再走下去,用不了多久車軸都得扭斷了。」

  「那咱們可以使人探路啊,雖說慢了些,總比坐以待斃強。」

  「探路?就算咱們找得到路,這車載著這麼重的糧食,在厚厚的積雪裡也根本轉不動啊。」

  丁浩看了眼大車的車輪,木製的輪子,寬度不及汽車輪胎的一半,車上載著重重的糧食,完全陷在深深的積雪裡,騾馬力量有限,在正常情況下才拉得動這許多糧食,這種情形下只怕騾馬數量加倍,也很難把車子從厚厚的積雪裡拖曳出去。

  丁浩茫然看著七扭八歪的車隊,精疲力盡的壯丁,不禁一臉茫然,丁家的前程也許他不是那麼在意,可是這件事上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如今……就這麼完了?

  過了許久,他的喉結才輕輕嚅動了一下,嘶啞著嗓音問道:「大小姐呢?」

  周圍的人左右看看,都沒發現丁玉落的身影。方才丁玉落還在這裡和那些管事們一起苦苦勸著大家,可是這會兒功夫,誰也沒注意她到什麼地方去了。過了好半天,薛良才道:「阿呆,方才……我看大小姐往那邊去了。」

  丁浩順著臊豬兒指的方向看去,前方一片蒼穹,遠遠的與大地的雪白交織在一起。白茫茫的大雪把蘆葦都壓彎了,蘆葦彎成了弓形,葦梢埋在雪裡,葦桿毛茸茸的,像一條條狐狸尾巴,在厚厚的積雪上,有一行深深的腳坑。丁浩從車轅上拔起長鞭當枴杖,追著那行腳印走了下去。

  那是一個坡,要不是一棵棵蘆葦弓起的「狐狸尾巴」,光看那風刮成的一道道雪紋,那雪坡就像海邊的沙灘,更像沙漠的浪紋,蒼涼而荒蕪。

  丁玉落獨自站在前方,就那麼定定地站在那兒。丁浩走到她的側後,站定,看到她的臉很白,就像她肩頭的雪花。蒼白的臉毫無生氣,使她的人看起來就像一具雕塑。

  「大小姐……」

  「我問過馮大掌鞭……」

  「什麼?」

  「他說,這樣怪異的天氣,連他事先也沒看出來。這場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這個時候……堵住了我們的去路,堵住了我們的生路啊……」

  「大小姐……」

  丁玉落忽地格格一笑,肩頭的積雪簌簌落下:「這場雪……簡直就像是專門為我丁家下的……」

  「大小姐……」

  丁玉落緩緩轉過身來,一尾雪花孤零零地飄下來,被微風吹到她的臉上,她長長的睫毛眨都不眨,那雙眼睛看著丁浩,可是那空洞的眼神飄過丁浩,好像看到了遠處重重疊疊的山峰和河流……

  「阿呆,你,本該是我二哥,可你卻得叫我一聲大小姐。丁家三十年富貴榮華,你不曾享受到一分一毫。幸?亦或不幸?以前看,是不幸,現在看,卻是大幸,至少,丁家這場潑天大禍,與你不會有半點干係。」

  「大小姐……」

  「大雪一日不化,糧草一日運不到廣原。這是天亡我丁家,丁家的氣數……盡了……」

  丁玉落目光閃動了一下,終於凝注在丁浩身上,嘴角也露出了一絲微笑:「若是太平盛世時,糧車被劫還算不了什麼,偏偏這是邊軍的糧草,偏偏北方韃子正在襲擾邊關,丁家闖下如此彌天大禍,那是誰也救不得咱們了。我想……爹爹一定會很慶幸,慶幸他一直視你如路人,因為他的這份狠心,居然給丁家留下了一線香火。古人說,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如今想來,真是一點不假……」

  她神志恍惚,臉上反而泛起一片嫣紅,那種古怪的神氣,看得丁浩心中暗暗生起一股寒意。只見丁玉落說完,已攸地反手自肩後抽出了那柄明晃晃的利劍:「玉落既救不得丁家,如今只求死個乾淨,免得活著受辱……」

  丁玉落一言未盡,手腕疾翻,一口劍已向自己頸上攸地抹去。

  這時兩人之間還隔著兩丈多遠的距離,地上是厚可至膝的大雪,就算換了在清河鎮遇上的那個偷兒壁宿輕如猿猴的身法,也絕對來不及躍過去制止。

  丁浩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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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40 AM

第024章 生機

  幸好方才見丁玉落神情異樣,丁浩就已有所戒備,這時情急之下,丁浩不暇多想,立即抖開大鞭,振臂一揮,「啪」地一聲炸響,那鞭梢如靈蛇騰空般夭矯,一下子抽在丁玉落的手腕上。

  丁玉落痛呼一聲,五指下意識地一鬆,手中劍脫手跌落,「噗」地一下沒入雪中,她垂下手臂,愕然看向丁浩,一行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的手腕淋漓而下,濺撒在潔白如銀的沃雪上。

  丁浩丟開鞭子,趟著積雪猛撲過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喝道:「你做什麼,為何自尋短見?」

  丁玉落淒然道:「廣原戰事一旦不利,就算不是因為糧草問題,恐怕這罪責也要推到丁家身上。無論如何,丁家這一劫是逃不了啦,丁家闖下如此大禍,論罪則男丁當斬,女子必沒入官妓。我現在死了,還能落個清清白白的身子……」

  宋朝可以說是歷朝歷代中法治最好的一個朝代,尤其令人稱道的是,宋朝不殺士大夫,除非造反大罪,一般都是流放了事。不過大罪仍是要抄沒家產的,比如後來風光一時的宰相丁謂,就被罷相流放海南做了個小小的司戶參軍,家產也被抄了個乾乾淨淨,四個做官的兒子盡皆罷黜。

  可是這種優容制度只是對士大夫而言的,並非是對小民,有點刑不上大夫的意思,小民若是犯了極重的大罪,或者為盜為匪,那麼他的女眷充作官奴官婢,送進官窯子這種事仍是常有的。有些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甚至把「系獄候理者」,也就是等待審判尚未定罪的女嫌犯都充了官妓。

  丁玉落是大戶人家小姐,死她不怕,可是她受不了那種羞辱,眼見大雪盈尺,天氣又寒冷,糧食無論如何不可能及時送到,丁家大劫難逃,便萌生了死意。

  她說完了俯身便去雪中摸劍,丁浩一急,伸手便去扯她,丁玉落可是練過功夫的人,平時走路如風擺楊柳,看不出厲害,這時兩人之間的差距便暴露無遺。丁玉落只是使力一掙,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法,崇尚男人力量不必用肌肉來體現的丁浩便騰空而起,「唰」地一下貼著雪面滑出去三丈多遠,摔得昏頭轉向。

  丁玉落俯身自雪中拾起長劍,慘然道:「

  「死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讓我死,才是真的為我好……。阿呆……,玉落臨死,喚你一聲二哥,只求二哥在我死後,將小妹的屍首送回霸州,免得流落異鄉,做個孤魂野鬼!」

  丁浩嘶啞著嗓子急道:「誰說糧食就一定送不到,但有一線希望,我們就不應該放棄!」

  丁玉落慘笑道:「希望?哪裡還有希望,這麼大的雪,糧食無論如何也是送不到的了。」

  「未必!我有辦法!」

  丁浩眼見丁玉落要橫劍自刎,情急智生,突然想到了一個法子。

  他一躍而起,急道:「我想到了一個法子,或許可行。」

  「你不是誑我?真有辦法?」丁玉落既想信他,又怕他是誑自己放棄自殺,心下患得患失,瞧來楚楚可憐。

  「來,我先給你包紮好傷口……」

  丁玉落急道:「眼看命都沒了,還包什麼傷口。你有法子?真的有法子?那快告訴我!」

  丁浩便把自己的想法對她說了一遍,丁玉落詫異地道:「這樣……真的可行麼?這樣……可以在雪上行走?」

  丁浩心中一奇,暗想:「難道這時候的人還不知道雪撬是什麼東東?」他忙答道:「這個法子,呃……是有一個老乞丐,經過咱們村子時,我好心拿了個饃給他吃,與他閒談時聽說的,聽說極北之地的人冬天就使這法子運輸東西,不過……我也不知是否一定可行。」

  丁玉落喃喃道:「聽起來,倒是大有可能。」她略一思索,便把銀牙一咬,斷然道:「成!死馬當成活馬醫,就按這個法子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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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小姐這是要幹什麼呀?」李守銀看著大家按丁玉落的吩咐卸下騾馬,卸下糧食,最後把所有的車子都徹底破壞了,車軸、車輪被拆掉,整個車廂翻過來,車轅和一些楔板被豎著固定在空車的底下,不由一臉茫然。

  丁家外管事柳十一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兩眼發直,喃喃地道:「丁家完了,丁家完了,大小姐瘋了……」

  陳鋒和楊夜兩個佃戶長工頭兒蹲在路邊,憂鬱地看著忙忙碌碌的民壯,陳鋒長歎一聲道:「丁家這下子算是完啦,咱們的好日子也到頭啦。」

  楊夜不以為然地道:「未必,不管誰做東家,都離不開好莊稼把式,要想有好莊稼把式,離得了咱們這些地頭蛇?」

  陳鋒沒精打彩地道:「但願吧,可是再找一個東家,未必能像丁老爺對咱們這麼厚道啊。」

  楊夜「嗨」了一聲道:「行了,看看丁家是什麼下場,咱們啊……知足吧。」

  丁玉落把皮帽子摘了下來,忙前忙後地指揮著,額頭上汗水涔涔落下,她的腦袋在雪地裡隱隱地冒起了霧氣,丁浩更是如此,由於嗓子嘶啞,他喊出來的聲音都有些走調了,聽起來有些好笑,可是那語氣,卻透著一股峻意,讓人不敢訕笑。

  大家忙碌了半天,當所有的車子都拆裝完畢,又重新翻整過來,把糧食堆上去,把捆縛糧食的繩子做成了一根根纖繩時,大多數人終於看出了一些門道。

  爬犁,是北方民族發明的一種冬季運輸工具,最初,世居北方冰雪苦寒之地的民族發明了與現代滑雪板極為相似的交通工具,此事有隋唐時期的遠遊家發現後還記載了下來,不過並未引起中原漢人的廣泛注意。後來,受滑雪板的啟發,北方民族又發明了爬犁這種運輸工具,而漢人的領土上還沒有人見過這種工具。

  然而這些東西他們或許想不到,卻不意味著見到了也不認得。一見這些東西被放在雪地上,摞好糧食,留出了纖繩,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這麼做的目的和它的用法。

  陳鋒和楊夜又驚又奇地站起來,抻著脖子看著雪地上的一個個雪撬爬犁,好半天,陳鋒才驚歎道:「大小姐這是要……,嘿!真是厲害,她竟想得出這樣的法子,可是……這……這能成麼?」

  楊夜瞧了一眼正在指手劃腳忙碌不休的丁浩,哼了一聲道:「瞅你那眼神,這是大小姐想的主意嗎?這是那個阿呆想出來的。阿呆……不呆啊,這種時候,大廈將傾,人心思變,他還有這個定力、這個氣魄、這份心思,真是個人物啊。」

  起風了,雪花也開始又零零星星地飄了起來,他袖著雙手,舔了舔皸裂的嘴唇,縮著脖子冷笑:「丁老大殘了,能不能再站起來可就不好說了,丁老二是個沒出息的紈褲子,只會在女人肚皮上使勁,打理丁家他屁都不是。丁家偌大的家業,要是有這丁浩當家……,嘖嘖嘖,可惜啦,東家為了一個好名聲,丟了一個能光大門楣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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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40 AM

第025章 明白揣起來

  待到一切準備停當,天色已經黯淡起來,風更大了,雪花也絮絮揚揚地飄灑起來,丁玉落站在上風口,向聚攏過來的民壯家丁們大聲說道:「現在,一場大雪,把咱們給阻在這兒了。距廣原,咱們還有兩天半的路程,就這麼放棄,我不甘心!車,是無論如何也駛不動了,可是有了這些……這些……」

  丁浩小聲提醒道:「雪橇……嗯,你還是說雪爬犁吧……」

  「嗯,可是有了這些雪爬犁,這雪就阻不了咱們的行程。這些雪爬犁載了糧食也不會陷進雪裡,憑著它們,只要咱們齊心協力,就一定能把糧食及時送到廣原去。」

  「什麼?」

  從沒見過這種運輸工具的民壯們議論紛紛,七嘴八舌地道:「這玩意兒能行嗎?」

  「大小姐,這大車都拆零碎了,這個什麼……爬犁,瞅著可不夠結實啊,走一走還不散了架?」

  丁玉落道:「倉促之間,我們也只能想到這樣的法子,不錯,爬犁底下沒有釘子,是用繩子固定的,上邊的糧食也沒有繩子捆縛,運起來的確費點勁兒,可是只要大傢伙兒一路照應,壞了就及時卸車重新捆綁,一共也就兩天多的路程,費不了多大事兒。有騾馬拉著,咱們再幫一把手,這道坎兒一定過得去。」

  「大小姐,這麼大的雪,齊膝深吶,空著手走路都能把人活活累死,還得一路扶著糧食,拉著纖繩?那是人幹得活嗎?」

  「丁大小姐,這錢有命賺也得有命花才成,對丁家,我們是仁至義盡了,這活兒,我們實在是幹不下去了。」

  「幹不了,幹不了,走吧走吧,丁家這次算是完了,咱們回吧。」一些人已經開始鼓動大家散伙了。

  「你們……你們……,」丁玉落嘴唇發白,嘶聲道:「你們不能走,丁家待你們不薄,只要能把糧食送到……」

  「大過年的出來,我們不就圖掙個辛苦錢嗎,可是這樣的活……不攀親不帶故的,我們總不能為了你老丁家把命都搭上吧,走了走了……」

  騷動聲越來越大,丁玉落的聲音也越喊越小,眼見許多人棄了糧車已掉頭走去,丁玉落雙膝一軟,幾乎一跤跪倒在雪地上。

  丁浩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躥過去扶住了她,然後深吸一口氣,用最大的嗓門吼道:「都他媽的給我站住!」

  這一聲吼隨著風飄出老遠,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震住了,所有的人都用驚疑的目光看向丁浩,看向這個原本懦弱,然後機靈,現在又一臉凶悍的丁浩,一時無法適應他如此突然的轉變。

  「你們知道這糧食是幹什麼用的嗎?韃子正在咱們大宋的邊境上『打草谷』,這廣原守軍,就是咱們的靠山,要是廣原軍吃了販仗守不住廣原城,韃子的戰馬就能長驅直入,燒你的家、搶你的女人、取你的性命!」

  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著站在上風口,臉色鐵青的丁浩,風雪越刮越大,連他的形容都有些看不清了,偏那隨風而來的聲音卻聽得清清楚楚。

  風雪拂面,丁浩大聲吼道:「到了這一步,你們拍拍屁股想走?真是吃的燈草灰,放的輕鬆屁!你們知道丁家為什麼跟你三倍的工錢嗎?因為這糧,是官軍訂下了的,這糧是必須要送到的!你、你、還有你……」

  丁浩戟指點去,被他點到的民夫都膽怯地退了幾步,丁浩質問道:「你們一個個懂不懂咱們大宋的律法?你給東家幹活,收了工錢不做差使怎麼辦?賠付工錢就行了!可你現在接的是邊軍的差使,要是拍拍屁股走人,害得邊軍吃了敗仗,害得無數百姓跟著糟殃,你知道是什麼下場嗎?抄家!殺頭!」

  丁浩聲色俱厲,唬得那些村夫民壯一愣一愣的,他們大字不識,哪懂得什麼大宋律啊,他們只知道這丁浩跟臨清縣尉還有淺口大獄的都頭都是稱兄道弟的好朋友,他說國法是這個樣子,那想必……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了。

  「當兵的臨陣脫逃怎麼辦?殺頭。為什麼這麼幹?因為怕大家都有樣學樣吃了敗仗。運送軍糧臨陣脫逃怎麼辦?沒了軍糧那是鐵定要吃敗仗的,你們自己想想,這是多大的罪過,??

  就算你們沒長腦子,用屁股想也該想得通吧。把糧食往這一丟你走?好啊,你走啊,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廟,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到那時候,你入獄了,問斬了,這一輩子玩完了。就會有別的男人來種你的地,住你的房,睡你的女人,打你的娃!」

  民壯們都被震住了,夾著個定一個屁也不敢放。男人兩桿槍,自己一桿,兒子一桿。男人兩塊地,屋外一塊,屋裡一塊。現在你兩桿槍兩塊地都要充公沒收,連腦袋都要砍?這……這……早知道打死也不接這差使啊……

  風雪的呼號聲中只聽見丁浩一個人嘶啞的咆哮聲:「現在豁出一場辛苦,把糧食送到廣原去,回去少不了你的賞錢,以後你還能拍著胸脯子跟你兒子吹牛:當初要不是你老子我,廣原十幾萬大軍可就吃了大虧!」

  這裡是一片曠野,聲音沒有迴盪,丁浩嘶啞的聲音吼出來,剛剛傳進人的耳朵,就完全消散在空氣中,正因如此,反而增添了一種狠厲果決的感覺。上千人的隊伍終於起了一絲騷動,聽了丁浩的話,他們開始意識到,這絕境已不是丁家一家的絕境,他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蜢蚱。

  「丁……丁管事……」一個民壯怯生生地道:「我們吃苦出力沒關係,這一輩子咱們賣的就是力氣,可以前再苦再累,到了寒冬臘月也是在炕頭上貓冬的,壓根就沒幹過這活兒呀。這麼大的雪,一抬腿就是齊膝深,那些四條腿的牲口還能撐一陣兒,我們可是兩條腿的人吶。」

  「人?活得下去才能當人!」

  丁浩站在一塊大石上放聲疾呼:「退是死,進有生,在糧食運到廣原之前,誰都就別拿自個兒當個人。從現在起,我們是騾子,我們是馬,我們就是兩條腿的大牲口!」

  丁浩說完,跳下石頭,奔到一個雪爬犁前面,把一根纖繩搭在肩上,使勁抽了一下已拴好纖繩的大騾子,喝道:「走啊!」

  丁玉落眼圈紅紅的,二話不說疾步奔去,拉起另一根纖繩,與他並肩站著,將纖繩挽了挽,也繃在了自己的肩頭。

  丁浩幫著騾馬拉著雪撬,大聲喊道:「別偷懶,使勁兒走,這玩意兒剛拉起來沉,只要速度快起來,那就越來越省勁兒……」

  柳十一臉紅脖子粗地站了出來,就像喝了一罈子酒,振臂高呼道:「是個爺們兒的,都跟我上啊,糧食運到了,咱揚眉吐氣地做人,運不到,就他媽的去當喪家犬!」

  「上啊,咱們拼了!」眾民壯家丁們在生死攸關的刺激下,惰性全消,終於被激發出了全部的血性,他們紅著眼睛一擁而上,紛紛抄起了纖繩,茫茫曠野中,迎著淒厲的北風,一步一步向廣原進發。

  一切,為了生存。

  「阿呆……」

  丁玉落和丁浩肩並著肩,傾斜著身子,拉著裝滿糧食的一輛簡易雪爬犁,壓著嗓子叫。

  「嗯?」丁浩抿著嘴,頰肉繃得緊緊的,目視前方,腳下有力地向後蹬著地,纖繃得緊緊的。

  丁玉落小聲道:「阿呆啊,其實……你說的是不對的,糧食要是運不到,只會治我丁家人,不會罪及這些民夫車伕的。」

  丁浩的眼神微微一閃,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可是他們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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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42 AM

第026章 月朗星稀

  深夜,風停雪住,車隊也停了下來。糧袋被擺的到處都是,腳夫民壯們橫七豎八地倒在糧袋墊底,上搭帳蓬的雪地上,皮襖衣袍裹得緊緊的,只在鼻頭處留了一道縫隙,睡得極其香甜。

  丁浩渾身的骨頭都像要散架了似的,明明累到了極點,偏偏睡不著。他的心裡就像點著了一把火,精神一直保持著亢奮狀態,不知是因為喝了馮大掌鞭酒葫蘆裡的酒,還是因為自己指揮著一千多號人進行這樣的壯舉,而萌生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臊豬兒已睡得熟了,整個人都蜷縮在衣袍被褥裡,發出輕微的呼聲。丁浩卻悄悄爬起來,躡手躡腳的走出了帳蓬。

  月朗星稀,清風徐來,神志為之一清,心中那團火似乎也被抑制住了,旁邊有幾個用來壓帳角的糧袋,正是背風的地方,丁浩裹緊了皮襖,走過去躺在糧袋上,長長地吁了口氣,仰望著天上的星辰……

  丁玉落還沒有睡,當隊伍安頓下來之後,她拖著疲乏的身子,直到整個就宿的營地完全地安靜下來,這才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走,可回到帳中沒有多久,就又放心不下地走出了帳蓬,繞著營地久久徘徊。

  她不知道這段時間又趕了多久的路,距廣原還有多少距離,到處都被白雪覆蓋,他們又是迷了路從曠野中直接穿插過來的,僅能明確大致的方向,連馮大掌鞭都不知道具體到了什麼地方,她如何放心得下。

  揣著一顆忐忑的心徘徊了許久,她想的最多的就是丁家的安危,由此,她也想到了父親的不易。她僅僅是運了一次糧,就遇到了這麼多的難題,如果不是突然像換了個人似的丁浩出面,就憑他們這些從未出過遠門兒的主人、管事,恐怕整支隊伍現在還在清水鎮裡打磨磨。父親當年赤手空拳打下這份家業,又該吃了多少苦。

  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轉著,心裡沉甸甸的,過了許久,她才重新走回營地裡面,正向自己的帳蓬走去,忽地聽到一陣隱隱約約的歌聲。丁玉落頓時一詫,深更半夜的,人人累的半死,怎麼可能有人唱歌?難道有鬼?

  丁玉落強抑驚慌,側耳聽了半晌,然後握緊寶劍輕輕走去。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

  走在無垠的曠野中

  淒厲的北風吹過

  漫漫的黃沙掠過

  我只有咬著冷冷的牙

  報以兩聲長嘯

  不為別的

  只為那傳說中美麗的草原……」

  「誰?」一聲輕喝,歌聲戛然而止,丁浩忽地一下坐了起來,靜了剎那,低叫道:「大小姐……」

  「阿呆?丁浩!」丁玉落循聲走向:「你怎麼還不歇息。」

  「我……睡不著。」

  「我也是……」丁玉落輕歎一聲,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你唱的什麼,很古怪的調子,不過……很好聽……」

  「哦,這是一首……北方草原上的歌。就是告訴我爬犁這種東西的那個老乞丐唱過的,調子很……特別,所以我就記住了。」

  丁玉落道:「這乞丐既識得極北之地百姓所使的爬犁,又會唱這樣蒼涼激越的歌兒,見識倒不似個尋常人,他叫什麼?」

  「呃……他叫洪七公。」

  丁浩隨口撒了個謊,丁玉落並未起疑,她盤起兩條酸軟的腿,輕歎道:「還得是你們男人,心胸比我們女子寬廣的多,這樣的局面,這樣的重壓,你還有心情唱歌,可我……不但睡不著,連飯都吃不下。」

  丁浩苦笑道:「大小姐過獎了,我這也是發愁啊。」

  丁玉落啐道:「盡瞎說,人發愁還唱歌?」

  「本來就是,你沒聽說過『男愁唱女愁……呃……啊……」

  「嗯?」

  「女愁……逛唄……」

  「唔……有些道理,我逛了這半天,心情就好了許多。」

  丁浩暗抹一把冷汗,岔開話題道:「大小姐,愁是不管用的。大傢伙兒既然跟著咱們走到了這一步,你就不用擔心再有人離心離德了。咱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哪怕耗盡最後一絲力氣,也得到廣原城裡歇著。你是丁家的主事人,這種時候你必須得沉住氣,你要是慌了,那人心就完了。再者說,糧食就算送到了,也難免要遲上幾天,你還要打起精神上下打點疏通關係,這要是病倒了怎麼辦?」

  丁玉落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靜不下心來。」她悵著望著灰濛濛的遠方,忽然恨恨地一拍大腿道:「這些蠻夷怎麼就不死當了,自古至今,從來就是做強盜,哪怕自己立了國,還是與強盜無異,年年都來『打草谷』,擄我漢人子民,奪我漢人米糧。」

  丁浩苦笑道:「說起來,若是韃子從不寇邊,丁家也不會有今日的富貴了吧?我聽馮大掌鞭說,咱們的軍隊極缺軍馬,築城抗敵容易,可是想追擊殲滅敵人,兩條腿怎麼跑得過四條腿?那這主動自然也就操持在人家手上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奈他何?你也不用總覺得咱們不爭氣,這世上最繁華、最富庶的土地始終是咱們漢人佔著,風景最美好、氣候最宜人的山水始終是咱們漢人享用著,誰奪去過了?」

  丁玉落如今已經習慣了丁浩獨到的見解,並不詫異,只在一旁聽著,丁浩也望向北方茫茫的山嶽,輕聲說:「我現在明白了一個道理,人有所得,必有所失。老天爺是公平的,他給了你富庶的土地來耕種糧食,給你過安逸的生活,自然便不肯再給你最強大的武力,不然,這普天下只要太陽照得到的地方,還不全都變成咱漢人的了?

  那些遊牧人逐水而居,靠天氣活、靠水草活、靠牛羊活,日子比咱們苦一百倍,一個經常餓著肚子的人當然比衣食無憂的人殘暴。一個沒飯吃、沒衣穿,為了一口吃的就肯拚命的人當然比三餐不愁的人勇猛。一個從小就騎在馬上,沒有固定的住處,靠騎射狩獵維生的人當然比一個訓練有素的士兵還要熟稔騎射本領。

  除非……有那麼一天,打仗再也不是靠著拳腳刀槍弓馬騎射的個人功夫,否則總的來說,打架殺人這方面,咱們的確是遜他一籌,所以,每當咱們漢人當家主事的人不爭氣時,就要吃他們一些大虧,輪到他們韃子的主事人不爭氣的時候,就吃咱們的大虧。

  不過咱們漢人家底子殷實,跌得再狠,最後總能重新爬起來,把被敗家子們葬送了的祖宗家業奪回來,可他們韃子行麼?不管他是多兇猛的野獸,只要被咱們打倒了,就再也休想爬起來,取而代之的必是另一蠻族的惡狼。」

  丁玉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輕聲應和道:「是啊,再了不起的祖宗,碰上個扶不起的子孫時,那氣數也就到頭了。一國如此,一族如此,一家也是如此……」

  說到這兒,她的心忽地怦然一動:「大哥雙腿俱短,若是不能康復如昔,只要不顛不傻,雖仍是長子掌家,終究不便待人接物,出面打理諸多事情,那時勢必由承業來做,以他心性品格,那丁家豈不……,阿呆說來本該是我的二哥,父親若能不再拘於他母親只是低賤小婢的身份,讓他認祖歸宗的話……,可是,爹爹會承認他嗎?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57 AM

第027章 普濟禪寺

  趟著及膝的大雪步行,還要拉縴曳糧如同牛馬,其艱辛可想而知。而丁浩更是所有人中最辛苦的一個,因為雪撬馱載過重,騾馬之力不足,他不但要套著繩子拉著雪撬,還要不時的跑前跑後,照顧整個車隊的行止,指點民壯捆綁散了架的爬犁。

  如此辛勞,到了第三天頭上,丁浩終因體力透支過度病倒了,他只能躺在雪撬上,被人拉著走。他高燒不退,車隊所攜的藥物撿合適的給他煎服了也不見效果,額頭燙得有些嚇人。

  這地方四野無人,又無處就醫診治,丁玉落又驚又怕,只得以自己絲帕包裹了冰雪放在他額頭替他降溫,免得燒壞了他的腦子。丁浩這一路昏昏沉沉,清醒的時候少,糊塗的時候多,只知道整支車隊還在漫漫無際的雪原上不斷地前進,如果再見不到廣原城,這支疲憊不堪的隊伍恐怕就要徹底崩潰,血肉之軀,畢竟力有極限,是不可能靠著一股勁兒行逆天之舉的。

  第五天一早,丁浩的燒退了些,神志也有些清醒,丁玉落大喜過望,她一邊拉著纖,一邊扭頭和丁浩說著話,剛剛向他介紹了這兩天的情形,忽地一陣野獸般的怪叫聲響了起來。

  丁玉落大驚,急忙扭頭一看,只見隊伍已轉過一片低矮的山坡,蒼茫的雪野上出現了一片建築群,遠遠看去,便知是一處寺院。前邊的馮大掌鞭像撲到雪堆裡,再爬起來時便手舞足蹈,大喊大叫,狀若瘋癲。

  原來這幢寺院叫普濟寺,是廣原城外最大的一處寺廟,方丈空空大師佛法高深,威望卓著,許多廣原城中富紳名流都常來寺裡進香,聆聽空空大師講法。這樣有名的寺院馮大掌鞭自然認得。

  這一路上因為他們闖進了曠野,走的並非道路,再加上大雪覆蓋,沒有什麼明顯的標識,所以馮大掌鞭只能按著大概的方向走,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哪兒。到了這裡他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廣原城外。此處距廣原城只有小半日的路程,當然,那是平常輕車往來的速度,按照他們現在的速度,還要走上足足一天。

  得知已到廣原城,整個車隊的人歡喜的就像一群瘋子,他們鼓足餘力拖著糧車,狂呼亂叫著撲向普濟寺。

  普濟寺門前四個小沙彌拿著大掃把正起勁地掃著積雪,忽見一群人浩浩蕩蕩而來,帶無數騾馬,拉著沒有車輪的古怪車子,身上衣裝狼狽,口中呵呵怪叫,還道是什麼強盜土匪打劫寺廟,登時駭得魂飛魄散,四個小沙彌丟了掃把,匆匆搶進門去下了門閘,然後便哭哭啼啼地去見空空方丈。

  大雄寶殿裡鐘磬齊鳴,香煙繚繞,空空方丈和一班大和尚正在做功課,聽見小沙彌的傳報空空大師手下一緊便敲破了木魚兒,當下監院和僧值便跑去集合武僧,方丈、首座等一班人則火燒眉毛似的跑到了前院。

  山門外呼喝不已,有嘶啞顛狂者,有謝天謝佛者,有砰砰砸門者,那喜極而泣的聲音聽來如群魔亂舞,把個得道高僧空空大師唬得面無人色,眼見眾僧團團亂轉,身為一寺之主,空空責無旁貸,當下叫人扶起一架梯子,他手捻念珠,心裡念著阿彌陀佛,戰戰兢兢地爬上院牆,偷眼向外觀看。

  老和尚到底比小沙彌多了幾分見識,偷偷看了半晌,覺得外面這些人不像是土匪山賊,當下壯著膽子問起,才曉得竟是往廣原輸運糧草的霸州丁氏。空空和尚這才命人打開山門,把他們迎了進來。

  方丈面前禮不可廢,丁玉落好不容易見到了廣原附近的人,本有一肚子話要問,這時也不敢失了禮儀,她捺著性子先隨方丈進了大雄寶殿,禮佛敬香已畢,這才急急說道:「空空大師,不知貴寺可有精通醫術的師傅,我車隊的丁管事受了風寒,高熱不退,如今十分危急,若不盡快救治,恐有性命之憂。」

  佛寺之中多有醫僧,空空聞言忙道:「老衲師弟空見擅長醫術,女施主可將疾患抬進客房,由他診治。」說罷轉身對知客僧道:「空聞,速去喚你空見師兄,到客房為他診治。」

  空聞應聲去了,丁玉落感激地道:「多謝大師慈悲。我丁家車隊路遇大雪,十分狼狽,今日能到普濟禪寺,真是佛祖顯靈。這有千兩銀票,是信女捐獻的香油之資,還請大師笑納。」

  空空大師果然是大德高僧,大概是平時大戶人家捐獻香油手筆都不小,已然是曾經滄海難為水,聽說丁玉落捐獻千兩香油錢,還是神色從容,心如止水,他只雙手合什,淡淡地謝了一聲,有道高僧的風範畢露無異,一旁自有座前弟子上前替他笑納了。

  眼見銀票落進口袋,空空大師的神色便也更加慈祥,微微露出笑容道:「女施主,請至禪房用茶敘話,空智師弟,你去安頓一下丁家車隊。」

  因丁玉落出手豪綽,是以方丈親自接待,又因她是女客,為避嫌疑,方丈請她禪房敘話時,便邀了普濟寺首座空性,各帶了兩個小沙彌同去禪堂坐了。

  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剛剛送到她的案頭,丁玉落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大師,信女此番從霸州運糧來廣原,因路遇劫匪,又逢大雪,以致延誤了幾天才趕到這裡,聽說今冬北人寇我邊境,為禍極烈,不知……廣原城如今情形如何?」

  丁玉落問到這裡時,一顆心就高高地懸了起來,生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普濟寺距廣原甚近,如果廣原失守,普濟寺不會是現在這般安詳模樣,據此揣測,丁玉落料想廣原目前的局勢不會太糟,可是縱然廣原軍沒有丟了城池,若是吃了幾個敗仗,難保守將為了推卸責任,不會諉過於丁家,人家是官,他們是民,到那時想上書自辨怕都沒有機會,心中怎能不怕。

  不料空空大師聽了微微一詫,竟然撚鬚微笑起來。丁玉落訝然道:「大師?」

  一旁普濟寺首座空智呵呵一笑,雙手合什道:「女施主這是何時聽說的消息?不錯,今冬枯寒,北人衣食糧米無助,確曾大舉犯邊,擄我財帛子民。天幸北人內亂,擾邊之寇早在七天前便盡皆退卻了。」

  丁玉落聽到這裡一陣狂喜,隨即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坐在那兒竟然半天作聲不得,只覺身子疲憊的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

  空智見她模樣,還以為她是驚詫莫名,便又解釋道:「北帝耶律述律緬酒嗜殺,荒淫無道,是以冬狩之時被彼國大臣蕭思溫、夷離畢、牙裡斯等人遣庖人斯奴古暗藏利刃,入帳刺殺。如今為爭帝王,彼國各族酋領紛紛集結兵馬,誰還有心南下。」

  「多謝……多謝大師相告。」丁玉落一言未畢,熱淚已撲簌簌地流了下來,這一回,卻是無限歡喜的眼淚。

  功德殿前,一個光輝無限的小光頭拖著支大掃把,鬼頭鬼腦地看著正匆匆行去的空見和尚,納罕地向一個僧人問道:「玄照師傅,前邊怎麼這麼熱鬧啊?」

  那大和尚道:「丁家糧隊路經此地而已,沒你的事,好好打掃大殿去。壁宿,你若再這般偷懶,縱有空聞師叔憐憫,方丈也不會容你。」

  「是是是……」俊俏得像個小尼姑似的壁宿點頭哈腰地送走了玄照和尚,眼珠一轉,喃喃自語道:「又是他們,來的倒快,偌大的糧隊,又經了這麼大的雪,真難為了他們,看來那些痞賴差人沒怎麼難為他們啊,嘿!要不是此番在普濟寺裡大爺另有了目標,少不得還要戲弄你們一番。」

  壁宿說完,扛起掃把閃進了大殿……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58 AM

第028章 寶剎歇養

  北國的確是出大事了。北國皇帝耶律述律日日飲酒,不理政事,而且嗜好殺人。不但殺朝廷大員,身邊的庖人、養鹿人、養狼人、近侍,稍有不悅更是動輒屠殺,以致人心漸喪。

  大臣蕭思溫見此情景,趁機聯絡了一班朝中貴族,買通他身邊惶惶不可終日的庖人近侍,暗藏利刃潛進他的寢帳,將其斃殺。但是朝中忠於耶律述律的權貴族酋仍大有人在,聞訊大為不滿,紛紛集結兵力欲討伐叛逆,北國內亂,自然無暇南顧。

  北人匆匆撤兵時,廣原將軍程世雄還道其中有詐,所以絲毫不敢懈怠,他一面嚴密防範,一面派出探馬打聽消息,直至兩日前,消息才送回來。如今許多廣原百姓還不知其中詳情,空空大師因與廣原權貴交厚,這兩日又恰有一戶權貴人家入寺進香,這才得知詳情。

  丁玉落得到這個喜訊,歡喜不能自禁,熱淚簌簌落下,兩個大和尚驚訝不已,問明其中原委,便是一番安慰,然後便請丁大小姐暫地客房住下,丁玉落自然不肯,儘管北寇已退,但是他們的糧草已遲了五日,縱是太平時節,這也是違約之舉,多拖一日便多一天責罰,糧食自然還是盡快送到的好。

  當下丁玉落說明自己苦衷,大隊人馬只在普濟寺稍做歇息,就要繼續趕路。為免大家懈怠,有關北寇已退的消息她對誰也沒有透露,只去看望丁浩時,對他詳詳細細說了一遍,丁浩聽了也是大喜。

  因丁浩病情剛見好轉,而車隊至少還有一天路程好趕,是以丁玉落便把他留在了普濟寺靜養。車隊臨行前,丁玉落又找到空空大師,再捐五百兩香油錢,請大師好生照顧丁浩。

  空空大師欣然應允,沒口子地答應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縱是沒有女施主吩咐,老衲也會盡心照料他的。我這寺中,有一樁好處,後寺有一處泉眼,四季噴湧,泉水如沸,以之沐浴可祛風寒。丁施主留駐寺中靜養,老衲可安排他住在熱泉附近,內施藥濟,再沐熱泉,當可盡快痊癒,女施主儘管放心。」

  見老和尚答應的熱誠,丁玉落這才放下心來,又去見了丁浩一面,然後便親自指揮車隊繼續向廣原城進發。

  普濟寺受了人家偌大一筆銀兩,嘴上不說,心裡對這位留治的客人也是十分著緊的。送走了丁大小姐一行人,首座空智便讓知客僧玄法帶人把丁浩搬到後寺去住。丁浩進了寺院,既擋風又擋寒,兩碗糖水薑湯配著祛寒熱的藥服下,渾身就輕鬆了許多,這時已頗有精神了。當下便有兩個小沙彌陪著他,一路繞過幾重巍峨的殿宇,到了清靜幽雅、紅梅綻開的後寺。

  後院中有亭有塔,紅梅處處,一道池水,蜿蜒曲折,水面上還升騰著裊裊霧氣,好像仙境一般。丁浩沒想到寺廟中也有這樣悠雅的所在,不由大為驚奇。

  玄法帶著他七拐八繞,到了一處小院兒,打開了房門,令小沙彌鋪好被褥,生起炭爐,對他笑吟吟地道:「丁施主,且請在此靜養。一日三餐,煎服湯藥,貧僧都會使人送來。這後邊一間房子,內有暗河,便是熱泉貫通之處,若覺得身子好些了,可在其中沐浴。」

  「多謝大師指點關照。」丁浩入鄉隨俗,雙手合什,向他揖了一禮。

  玄法回了一禮,笑道:「少禮,少禮,這寺後風景優雅,正宜靜養,只是,出了這門往右,池水蓮橋那邊,還請施主切勿闖入,那裡有本寺一位護法檀越的家眷及其僕從在此暫住,不宜使人打擾。」

  丁浩連忙道:「大師放心,小可只在此處養病,寶剎之內,小可不會胡亂走動。」

  「呵呵,如此,貧僧告辭了。」肥頭大耳的貧僧說完,便帶著兩個小沙彌退了出去。丁浩把炭爐往炕邊挪了挪,躺到炕上拉過被子蓋在身上,滿足地歎了口氣。人的需求總是因時因勢而變的,在丁家的時候,他盼著改變自己的身份地位,舒心愜意地過一輩子,在大雪蒼原中奔波多日,又是大病未食愈的時候,一碗熱湯、一隻火爐、一床軟軟的被子就是他最大的滿足了。

  空見和尚的藥很管用,喝的時候苦的讓人想要嘔吐,現在身上的熱度卻在漸漸降下來,丁浩枕著手臂思忖:「北人因內亂退卻,這一場惡仗沒有打起來,丁家的大難算是過去了。不過,遲了幾天才到,險些釀成大患,廣原軍方難免後怕,受其刁難那是在所再免。丁庭訓白手起家打下這片家業,心智非同一般,這些事他不會想不到,應該早對丁玉落有所交待了。我只是丁家的下人,這些迎來送往交結權貴的事輪不到我出頭,該做的我已經做了,就好好在這將養一下身子吧。」

  丁浩在房間裡想著心事,知客僧帶著兩個小沙彌往前殿走,經過一個小亭,忽地看見路旁青松林中一角灰色僧衣一閃,不禁站住腳步,定睛再看,就見矮松前邊露出一個佛光普照的大光頭,清潔溜溜,沒有一絲瑕疵。

  玄法不禁沒好氣地道:「壁宿,你在那裡做什麼?」

  青松後的人嚇了一跳,連忙跳出來道:「原來是玄法師傅,呵呵,小和尚沒幹什麼,剛剛有幾隻老鼠偷燈油,被我轟了出來,正往遠處趕呢。」

  那人正是壁宿,他在洹水坑了丁家車隊一把,然後便向廣原而去,比丁浩他們早走了近六個時辰。路上,遇到了普濟寺的空聞帶著兩個徒弟,壁宿孤身一人,便想與他們結伴同行。

  這回壁宿學了個乖,他自知對佛學固然是一竅不通,就是對佛家許多規矩也完全不知,所以便自稱剛隨師父出家,不料路遇劫匪,打死師傅,獨自一人流浪江湖云云,說的涕淚橫流,淒慘無比,空聞和尚惻隱之心大起,便攜他一起上路。他們在路上也遭遇了暴風雪,因為他們是輕身步行,空虛又是走熟了的路,所以比丁家糧隊早到了兩天。

  壁宿一路花言巧語,只是想有人照料著走出曠野罷了,一到普濟寺他便想偷偷離開去廣原城中快活,不想在這寺中得知後院住了一位貴人,乃是本寺護法檀越程世雄程將軍的女眷,這次入駐普濟寺,光香資就捐了足足一萬兩,頓時貪心大起,想著此人富貴,如能撈他一票,說不定可以就此洗手,做個富家翁。

  因為存了這份心思,他才裝出一副出家之心至誠的模樣,先在寺中做了一個小沙彌,尋找機會竊那位護法居士的錢財。丁家那樁事,早被他拋諸腦後了,如今聽說丁家車隊已走,他卻不知曾經在清水壞他好事的那個冤家還留在這裡。

  玄法翻了個白眼道:「功德殿打掃乾淨了麼,燈油可都添滿了。」

  壁宿賠著笑臉道:「都灑掃乾淨了,燈油也添滿了。」

  玄法哼了一聲道:「那就回去好生待著,這後寺也是你隨便闖的?此處住著貴人,莫要驚擾了人家。」

  「是是是,壁宿這就回去。」

  玄法做為知客僧,最計較寺中的得失,對這個白吃飯的小沙彌他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可這小沙彌是空聞師叔大發慈悲帶回來的,又不好往外趕,便把大袖一拂,揚長而去。

  望著知客僧玄法的背影,壁宿把笑臉一收,狠狠罵道:「奶奶的,想我『渾身手』壁宿,也是響噹噹的一條漢子,卻被你這狗眼看人低的禿驢呼來喚去。哼,早晚老子要你好看。」

  說完,他賊頭賊腦地瞄了一眼池水蓮橋對面,黠笑一聲,這才哼著小調兒搖回了功德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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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1:59 AM

第029章 第二張臉惹的禍

  次日,丁浩的病情更見大好,早上起來時身上已有了力氣。吃過了齋飯,丁浩又到了後面那棟小屋,掀開地上鋪的木板,便是一道蓋在屋下的暗河,溫泉水是流動的,熱氣蒸騰,清澈見底。

  丁浩大喜,試了試水溫,泉水流到此處已不是十分燙手,便褪了衣衫下了池子。溫滑泉水包裹了整個身子,暖洋洋的熱力直透肺腑,令人渾身舒暢。丁浩已經很久沒有洗澡了,頭髮都糾結成一綹綹的,這一個澡洗得徹底,能搓下去二斤老泥,待到從水裡出來,整個人像褪了一層皮,皮膚紅通通的像只蝦子,卻有身輕如燕、神清氣爽的感覺。

  丁浩把衣服盡用泉水洗了,暫穿了僧人借與他的緇衣,回到炕上坐了,就著火爐喝了碗熱水,待到身上汗意盡去,這才起身出了屋子。

  有高大的寺牆擋著,風吹不進院子,再有一眼熱泉,後寺中便覺曖融融的,白的是雪,紅的是梅,金壁輝煌的房舍建築……

  丁浩難得置身如此仙境,便在院中遊逛起來。那九曲蓮池七繞八繞,水溫漸降,與另一道河水匯合,兩水匯合處有無數小魚追逐嬉戲,令人不免讚歎造物之奇妙。

  「當~~當~~當~~~」悠揚而令人忘俗的鐘聲響起,丁浩站在一株梅樹下面,看著池水游魚正心曠神怡,聽到鐘聲偶一抬頭,忽見一個光頭貼著寺牆邊上的松樹鬼鬼祟祟地向前走去,他偶一回頭,丁浩看他眉眼隱約竟有識得的感覺。

  在這世上,丁浩所識之人有限,丁家車隊已去了廣原,這個「熟人」能是誰?丁浩心中不由怦然一動。因為丁浩站在梅樹下,被古梅樹粗大的樹幹遮住了大半身影,壁宿匆匆一瞥時卻並未瞧見他。

  壁宿在廟裡廝混了幾日,已知道這個時辰是全寺僧侶到大雄寶殿聽經誦經的時刻,小沙彌們也大多在前殿侍候,後寺最為空虛,此時正是下手的好機會,是以也有些大意,並未過份的警覺。

  丁浩覺得此人十分眼熟,遠遠看去,又看不清他標誌性的桃花眼,再加上他如今一身僧袍,所以不曾認出這人來,好奇之下便跟了上去。壁宿過了九曲蓮池後,便提起了十分小心,因為這邊夜裡有人往來巡遊護衛,白天他又被寺僧們管制在功德殿裡,所以不曾入內打探過。

  他提著十分的小心觀察前邊,對後面悄悄靠近的丁浩就更加難以發覺了。丁浩見這人一路掩掩藏藏,探頭探頭,形止瞧來令人發噱,便知此人要幹的事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行為,待到發覺自己已經跟過了蓮華池橋,前邊那個光頭已閃進了一處大殿,丁浩把心一橫,便跟了進去。

  殿內空空,四大護法伽藍在壁上橫眉立目,那光頭卻不見了蹤影,四下尋索,才發現旁邊還有角門兒,丁浩順著那角門兒出去,恰見一抹僧袍衣角消失在另一幢大殿裡,便跟了過去。

  壁宿穿梭往來,尋找著那位普濟寺護法居士家眷的住處,可是這後寺建築並不十分規矩,壁宿還是頭一次偷到和尚廟裡來,他也不甚得法,沒頭蒼蠅似的轉悠了半天,也找不到那富家翁的住處,又怕進入過深,被他府上侍衛發現,正為難間,忽見前方有一道殿門是鎖著的,料想應該有些重要東西,忠誠地秉持著「賊不走空」的偉大光榮傳統,便想進去摸點值錢的東西先回去。

  他左右看看無人,便躡手躡腳走過去,從僧衣下掏出一截鐵絲,扯起那隻銅鎖勾搭幾下,「喀嚓」一聲打開鎖頭,便一頭鑽了進去……

  丁浩等了一陣,不見那光頭出來,便壯起膽子走了過去。壁宿到了房中,只見雜物不少,上邊都是灰塵,隨意翻動兩下,不見什麼值錢的物什兒,正大失所望,忽聽隔壁有人說話,壁宿連忙貼牆站定,屏息靜靜聽著。

  待他站住,才發現這面牆只是一層木板,難怪隔壁說話聽得如此清楚,略一打量,發現板縫有光透來,貼著板縫看去,卻是兩個只穿著小衣的侍婢在裡面走動。

  只聽一個小婢道:「難怪小姐不在程將軍府上住,這裡著實的比將軍府舒坦,還有這樣的地泉,每日以泉水沐浴,我覺得自己肌膚也光滑了許多呢。」

  二個小婢穿花蝴蝶似的走來走去,窄窄縫隙中小衣翩躚,也看不完全,但是聽了這聲音,壁宿卻是大喜:「找到了,那程將軍家眷必住在這左近無疑,待我再去打探一番。」

  壁宿閃身就要往外走,剛到門口,忽見一一角僧袍閃動,有人奔著這門來了,不禁大吃一驚,倉惶四顧之下,忽見後窗不嚴,便急急躥過去打開後窗輕巧地翻了出去。

  壁宿剛剛把窗子掩好,丁浩便閃進了這間屋子,房中昏暗,只見處處堆些雜物,卻沒有那個光頭和尚的身影,丁浩驚詫不已,這時聽到隔壁聲音,他也下意識地湊了過去。

  「小姐,水溫已經適宜了。」兩個小婢恭聲道。

  有人輕「嗯」了一聲,張開雙臂,兩個小婢便走過去,幫她穿衣解帶。

  丁浩走到牆邊,發現隱透亮光的板縫,湊上去閉起一隻眼睛一看,頓時把那只獨眼睜到了最大。

  貼著板縫他看不見那位小姐模樣,只能瞧見她的背影。可這少女略顯稚嫩的背影在他眼中已是美的驚心動魄,令人銷魂了。貼著板縫隙向隔壁望去,翹挺豐盈的臀兒赫然在目,近在咫尺之間,臀兒宛如用規矩畫出來的一般,那叫一個渾圓。

  素約的小腰身下,蛇紋細絲綢的小褲褲兜緊了兩瓣臀肉兒,中間一抹淺淺的誘人溝壑,看起來就像一枚剛剛著紅的桃兒。

  丁浩不是一個無惡不做的歹人,就算這是荒山僻野,施淫之後拍拍屁股走人也不虞會受律法制裁,他也不會幹那喪盡天良之事。丁浩也不是一伸非禮勿視的堂皇君子,見著這樣情景便會立時面紅耳赤地避開,還要自責不已。他只是一個很平凡很普通的男人,有這樣的艷福,又自忖不會被人發現,對對方也不會造成什麼實質的傷害,那顆蠢蠢欲動的狼心便咆哮起來。

  「難怪那個禿驢鬼鬼祟祟的,原來是要偷窺人家大姑娘洗澡來著,缺德,真是太缺德了。我……我看兩眼就走,看兩眼就走……」

  貼身褻褲褪下來了,兩條光潔溜溜的粉膩大腿,臀肌白皙如雪、弧線驚人,肉光緻緻,滑膩光潤,就像剛剝了皮兒的蛋清一般可愛。

  丁浩暗自品評道:「常聽人說,屁股就是女人的第二張臉,這個姑娘下邊這張臉生得如此妖嬈,卻不知她上邊那張臉又是怎生模樣?」

  板隙太窄,那女子身子一動,宛宛香臀便離開了丁浩的視線範圍,隨即隱有水聲傳來,丁浩下意識地一側頭,「咚」地一聲腦袋便磕上了木板,這一聲雖不甚大,可是在這靜謐處卻格外清晰,裡邊一位姑娘立時驚喝道:「是誰?」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12:00 P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10-1-10 10:09 PM 編輯

第二卷 小荷初綻

第030章 興師問罪

  聲音一傳出去丁浩便知不妙,他正蹲著身子,便雙手一推牆板,要借力退走,不想這殿宇本是一間,用木板隔壁開來,這邊儲放雜物,那邊洗浴,隔斷的牆板並不結實,只在兩邊打了個楔子,他這一推,年久腐爛的楔子支撐不住,「光當」一聲倒了下去,直接砸在地上,丁浩則因使力太大,像一隻青蛙似的,結結實實地趴在了木板上。

  丁浩慢慢抬起頭,眼前霧氣氤氳,一個少女坐在浴桶中,婉約嫵媚的容顏和圓滑的肩頭、精緻性感的鎖骨,都隱在水氣蒸騰之中,如霧籠芍葯一般,臉上滿是驚容。兩個身著小衣的侍婢姑娘站在桶旁,正又驚又怒地看著他。

  「姑娘……其實……我……」

  丁浩乾巴巴地說了幾個字,忽然哆嗦了一下,他看到了從來沒有見過的一幕奇景,只見坐在水桶裡的俏麗少女頰兩道柳眉慢慢地豎了起來。丁浩以前聽評書看小說都見過「柳眉倒豎」這個詞,可是直到現在才相信這世上真的有人做得到,現在那少女臉上的兩道眉毛就在慢慢地豎起來,既妖異又美麗。

  兩團火苗在她的眸中燃起,兩片火燒雲湧上了她白晰的臉頰,丁浩似乎看到那姑娘秀髮之上正有一朵火蓮冉冉升起,滾滾熱浪撲面而來。

  「你好大的狗膽~~!」餘音裊裊,繞樑三日的聲音清亮清揚,這嗓兒,再配著這雙倒豎的柳眉,要擱戲台上,那怎麼著也是個滿堂彩哇。

  「我不是……我不想……我其實……只是……我靠!」丁浩自知解釋不清了,乾脆爬起來撒腿就跑,後面那姑娘頰酡如桃,用魔音穿腦一般尖利的聲音喝道:「臭和尚,姑娘我要把你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臭和尚?莫非不是說我?」

  空空大師剛剛散了講經的大課走出大雄寶殿,就見一位姑娘在十幾個荷弓侍刀的侍衛陪同下,氣勢洶洶地迎面走來。空空大師連忙雙手合什,口稱「阿彌陀佛」迎上前道:「唐施主,怎麼到前殿來了。」

  那位姑娘杏眼圓睜,柳眉倒豎,把纖纖玉指向他鼻尖上一點,喝道:「空空和尚,都說你佛法高深,想不到卻是徒有虛名。普濟寺裡藏污納垢,無惡不為!」

  空空大驚,失色道:「唐施主何出此言?」

  唐姑娘身邊小婢冷笑道:「何出此言?你何必明知故問。你這廟裡,都是些什麼出家人?一個跑去竊取我家小姐珠玉首飾,另一個……」

  「小青住口!」唐姑娘哪敢把自己身子被人看光了的事說出來,而且面前還是一群大和尚。

  空空一聽更是驚訝,連聲否認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老衲寺規森嚴,誰敢破了戒律,敢問姑娘,是何人偷竊?」

  小青漲紅著小臉蛋,憤憤然地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一個個溜得比老鼠還快!」

  空空聽了暗暗鬆了口氣:「跑了就好,沒有人證,老衲就可以推個乾乾淨淨了。這是哪個不守清規的混帳敗我普濟寺的名聲,回頭查出來,繼繼輕饒不得。」

  唐姑娘身旁另一個姑娘說道:「跑得了和尚,卻跑不了廟,我們不拿你這賊和尚是問,又找哪個?左右這不守清規的小和尚必是你這寺院裡的人,他那模樣我認得一清二楚,你集合僧眾,我必找出那個禿驢。」

  當著和尚罵禿驢,空空尷尬不已,卻也無從爭辯,他提心叫膽地向首座空性問道:「師弟,且集合僧眾,總有找出這不守清規的害群之馬,交予唐姑娘,清理我普濟門戶。」

  空性茫然道:「方丈,本寺誦經大課,全寺上下盡皆在此,哪裡還能有僧侶潛入後寺行竊?」

  唐姑娘聽了剛要發作,一旁玄法和尚突然道:「方丈,首座,本寺並非盡皆集中於大雄寶殿啊,那個尚未正式剃度出家的壁宿,此時正在照料功德殿的香火。」

  功德德是專門捐獻大筆香資的信眾建的祈福堂,內供香火,終日不斷,時刻須有人照應。空空大師聽了大喜過望,既未正式出家,犯了戒也不致使他普濟寺聲威大墮了,空空立即把白眉一聳,正氣凜然地喝道:「既如此,你親自帶人去把他帶來,讓唐姑娘認個清楚。」

  「遵方丈法旨!」首座空性一揮手,帶著幾個胖大和尚便往功德殿去了。小青不依不饒地道:「還有一個,更加的不能放過,他……他……」

  她看了自家小姐一言,說道:「那個和尚更加的無恥,一定要把他交出來。那和尚更加好認,雖著僧袍,可是頭上還有頭髮的。」

  空空和尚一顆心剛剛提了起來,一聽這話又「呱噠」一下摞了回去,趕緊扭頭又問:「諸位師兄師弟,哪位門下現在尚有還未剃度的弟子?」

  眾和尚雙手合什,幾十顆晶亮的大光頭一齊晃動,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唐姑娘不為所動,冷笑道:「你們說沒有便沒有?偷東西的那個蟊賊也還罷了,這個長頭髮的禿驢,本姑娘是斷斷饒他不得的。」

  空空和尚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怎麼了唐姑娘,想來該是犯了淫戒,這罪若坐實了,恐怕那位廣原將軍真要率兵來抄了自己這座廟,心中惶恐不已,再轉身時白鬚無風自動,已是盛怒之極:「諸位師弟不可隱瞞,到底誰人座下尚有未剃度的弟子住在廟裡?」

  知客僧玄法遲疑道:「方丈,但有非本寺僧侶入住,都要經過弟子之手。本寺之中,的確沒有帶髮修行的信徒,若說有頭髮的男子,除了唐姑娘所率侍衛,那就只有……只有丁家糧隊的那位丁管事了。」

  唐姑娘冷斥道:「什麼丁管事,一個俗人怎會穿了僧衣,你說只有此人是長頭髮的,成!把他帶來給我瞧瞧。」

  空空方丈無奈,只得吩咐道:「玄法,你帶人去請丁施主來此一見。」

  「是!」玄法欲走,唐姑娘忽道:「來人,你們去兩個,陪這和尚去拿人。」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2:42 PM

第031章 溜之大吉

  片刻功夫,空性帶著人匆匆趕回,說道:「方丈,空性帶人找遍了各處,都不見那壁宿身影,此人竟已不告而別了。」

  紅光滿面的空聞大和尚聞聲心下一陣惋惜,不知怎麼的,他對這壁宿特別的投緣,自己身邊也著實缺個伶俐的徒弟,本來還想把他度入自己門下,想不到竟是個偷兒。可惜……,唉!實在可惜……

  原來那壁宿查知那程將軍家眷住處就在左近,便興沖沖趕去偷竊,哪曉得唐大小姐在房中一喊,因知小姐沐浴已經遠遠避開的侍衛們迅速趕了回來,結果連他也發現了,幸虧這小子見機的早,早已逃之夭夭,他怎會蠢到趕回功德殿去等著人家指認。

  又過片刻,玄法帶著人也趕了回來:「啟稟方丈,後院中不見丁施主的身影和包裹,弟子問過守山門的幾個師侄,都說丁施主已離開咱們禪寺。」

  空空和尚焦頭爛額地轉向唐姑娘,無奈道:「唐施主……」

  這唐姑娘就是西北唐家的大小姐,李玉昌曾想撮合給丁承業為妻的唐焰焰,她的姨父就是廣原將軍程世雄,因為趕到廣原之後,距程老太君的生日還有一段時日,大冬天的廣原城中又沒有什麼好處去,悶的無聊,便到了這普濟寺小住。

  程老太君是信佛的,由於她的關係,既然這兩個蟊賊不是普濟寺的和尚,唐焰焰也不想再難為他們,對那偷竊的小賊她也懶得追究,反正不曾真個丟了東西,可那偷窺她身體的淫賊若不整治,心氣終是難平,便沉住了氣道:「那個姓丁的,叫甚麼名字,是什麼糧隊的管事?」

  空空和尚不敢隱瞞,忙把丁浩的姓名、身份對她解說一遍,唐焰焰聽了冷笑一聲道:「來人啊,給我備車,本姑娘要馬上趕回廣原城!」

  ※※※※※※※※※※※※※※※※※※※※※※※※※※※

  廣原城。

  踏進廣原城的時候,日頭已經西斜。

  丁浩知道,若是在現代,看了人家大姑娘洗澡,逃了也就逃了,大概不會怎麼著,可是在這個時代,女人名節之重,可不是後世穿著比基尼在海灘上秀身材,吸引無數色狼盡折腰的年代,看了人家身子這事可大可小,全看人家追不追究。若是含羞忍辱息事寧人的,這事就了了,若是碰上個小辣椒,偏偏還是個很有勢力的小辣椒,那就是大麻煩。都怪自己色令智昏,要是當時不偷看,或者偷看了沒有撞上牆板,何至如此?

  丁浩出了寺院,一離開那幾個守山門的僧人視線,就避到了一旁去,果不其然,片刻功夫一行車馬就出了寺院急急離去。丁浩站在那兒思索了一陣兒,覺得無論古今,一個姑娘家都不會大肆張揚這樣的尷尬事,回頭氣消了,想必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又或者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者知道了自己身份,也不能大張旗鼓的到丁家討人。只聽說這人是普濟寺護法檀越的親眷,應該也是富人家的小姐或者少夫人,一旦回了城,無憑無據的,就算再看到自己,又奈自己何?

  反正如今他除了去廣原也沒有第二條路,這樣自我安慰著,丁浩順著那車輪雪輒下去,直到下午才進了廣原城。

  這廣原雖是邊城,卻十分的繁華。戰爭帶來毀滅和死亡的同時,卻也常常帶來機會。這裡是南北兩族接壤之地,也是鐵脫與大宋設立的椿場所在,沒有戰事的時候,也時常互市交易。北方的皮毛、牛羊,從這裡源源不絕地運往中原,中原的茶葉、絲綢、瓷器,也從這裡運往北國,換取財帛。

  所以儘管是比較蕭條的冬季,街市上仍可看到許多高鼻深目絡腮鬍子的胡商,西域、吐番、回鶻,甚至波斯和大食商人,在街頭招搖,皮毛犀玉,香料絲絹、應有盡有。

  由於丁家糧食已經運到,民心安定下來,許多這幾天閉市不敢交易,只想留著自家活命時用的小吃店也重新開張,熟羊頭、扒羊臉、肚肺、腰子,棗砂糰子、香糖果子,處處飄散著香氣。

  更有許多藥鋪、酒樓、裁縫店,都有打扮利落的婦人腰繫青花布手巾,綰著危髻坐店經營。許多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也大大方方漫步街頭,尤喜留連出售脂粉、頭面、衣飾、花朵的鋪子。

  這裡的繁華,同霸州城的繁華不同,多少帶著些蕭殺的意味,那不是因為天氣,而是不管如何,這裡都是一座軍事重鎮的緣故,有一隊隊持槍佩刀的士卒時而經過街頭。

  丁浩向人打聽丁家車隊的下落,城中幾乎人人都知道丁家運糧進城了,但是知道他們住在哪兒的卻沒有幾個百姓,丁浩只得打聽了幾處大客棧的位置,一路尋去。丁浩走到一條比較繁華熱鬧的街道,看到前面一排臨街的樓閣,塗紅畫綠,綵燈飄搖,門口高書「迎春閣」三個大字。

  很俗很爛的名字,懂漢字的一看就知道那是妓院所在,丁浩心中一喜,他走得又累又乏,兩隻靴筒裡濕冷一片,腳趾都僵硬了,好想趕快找到丁家車隊,坐在暖明和和的屋裡打一盆熱水泡上雙腳好好地休息一下,可是已經走了兩家大客棧,都沒有丁家人的蹤跡,他打聽的第三家客棧據說就在「迎春閣」往前不到一里路的地方,丁浩立時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剛剛走到「迎春閣」門前,就見對面又一隊官兵走了過來,這一隊官兵更是威武,甲葉鏗鏘,殺氣騰騰,雖只二十多名士卒持槍走在路上,卻給他一種重甲坦克覆帶輾來的感覺,那不止是因為這些士兵身材魁梧高大、動作整齊有力、一身傷痕纍纍的鐵甲透著寒意,而是因為這些士兵們的精氣神,有一種一往無前、無堅不摧的強悍感覺。

  這,大概就是百戰沙場、百死餘生的北疆老兵身上才能散發出來的氣質吧,迎面一看,明知他是對你無害的,也讓你心裡產生一種壓迫感。

  這隊士卒頭前一員將領,髭髯磔立,目光如電,黑臉黑鬚如同鐵鑄的一般,真是好威風的將軍。看他身材虎背熊腰,煞氣逼人,如同一尊黑鐵塔一般。

  黑臉將軍顧盼左右,威風凜凜,忽地那雙眼睛定在丁浩右肩方向,大喝一聲道:「兀那小子,站住!」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2:42 P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11-27 02:44 PM 編輯

第032章 活寶將軍

  丁浩明知那位將軍說的不是自己,還是被他這中氣十足的一喝震得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他扭頭一看,只見旁邊「迎春閣」裡正晃出來一個公子哥兒。這位公子哥兒穿一襲竹紋圓領的棉夾袍,腰束錦紋帶,頭戴狐步帽兒,瞧來斯斯文文,一表人才,只是眼袋有些發青,一看就是個酒色過度的主兒。

  這樣一個人,應該搖著描金小扇,或者提著八哥籠子才對,就算是大冬天的不用這些紈褲子弟的必需裝備,也不應該在手臂上架一頭鷹,可他偏偏就帶著臂套,臂套上穩穩地立著一頭雄鷹,大概那鷹熬的還不熟,足上還拴著一根鏈子,顯得不倫不類的。

  他剛從「迎春閣」裡施施然地走出來,後邊老鴇子用甜膩膩的聲音正跟他告著別,聽見這位將軍喝問,不禁茫然站住,莫名其妙地看看這位將軍,詫異地道:「這位太尉,不知有何見教?」

  宋朝民俗,對軍中將領一概敬稱太尉,就如小民見了軍人都稱軍爺、見了公差都稱公爺一樣,並非實指他的官位。

  黑臉將軍也不知在哪裡受了閒氣,陰著臉大步上前,粗聲大氣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公子見兩排大漢護擁著這位將軍,便仰視著他,戰戰兢兢答道:「太尉大人,小生名叫葉之璇。」

  「做什麼的?」

  「小生是西角樓大街葉家車行的少東家。」

  黑臉將軍把牛眼一瞪,喝道:「車行的?這個時辰,正是裝車歇馬以備一早起行上路的時辰,怎地卻不見你在家做事?」

  「我在不在家干你屁事?」那位公子暗自腹誹,臉上卻不敢有所表現,只好苦著臉答道:「回太尉,小生家中的買賣自有父親大人主持,小生回去的晚些也不打緊的。」

  「放你娘的狗屁!」

  黑臉將軍勃然大怒,伸出胡羅卜似的手指頭點著他的額頭,把個葉公子點得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一上一下,黑臉將軍唾沫橫飛地罵道:「瞧你那慫樣,只會趴在娘們肚皮上使勁的混沌東西。你老子在家辛苦做事,你倒使錢逛妓院子。你肩上那是什麼?」

  葉公子站在高大威猛的黑臉將軍腳下,就像站在一頭雄鷹腳下的鵪鶉,怯生生答道:「回太尉,這……這是一頭鷹……」

  「鷹?你這樣的夯貨還要養鷹?真真是個敗家子兒,一頭鷹一日不知要吃幾斤肉,你爹辛苦賺錢來養你,你倒把錢買肉去孝敬了這扁毛畜牲!馬上給俺把它放了,滾回家去好生做事,再讓老子看到你滿街閒逛,定要狠狠打你二十軍棍。」

  那位葉之璇葉公子被黑臉將軍劈頭蓋臉一通臭罵,罵得面色如土,眼見旁邊兩位軍士目露凶光,躍躍欲試的就想上前拿他,心中雖然不捨,卻也趕緊解了手上鏈子,振臂讓那雄鷹展翅飛去。

  雄鷹振翅高翔,發出一聲清揚的鳴叫,隨即迎風而去。葉公子依依不捨地看著它遠去的身影,暗自悲歎道:「我這好好兒的是他娘的衝撞了哪路煞神了。飛了,飛了,六十貫、整整值六十貫的鷹吶……」

  「還看甚麼,不知孝敬父母,只知游手好閒,簡直不是人做的東西!」

  黑臉將軍做勢欲打,嚇得正在望空哀歎的葉公子抱頭鼠竄。黑臉將軍猶自憤憤不平,他目光一轉,忽見路邊屋簷下兩個人正袖手談笑,其中一個扭頭對另一個說了句什麼,那人便呵呵地笑起來,不禁疑心他們是在對自己說三道四,立即闖過去喝道:「你這廝對他說甚麼?」

  那人嚇了一跳,趕緊點頭哈腰地道:「回太尉,小人在說韓信。」

  黑臉將軍一聽大怒,戟指罵道:「還要蒙俺?兩面三頭好不地道的東西,俺程大蟲是何等精細的人物,豈能被你這賊廝鳥哄騙?今日俺問起你來,你便誑俺說是在說韓信,明日你當著那韓信的面,豈不是要說在說俺了……」

  丁浩聽了這話,頰上肌肉立即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使了極大的力氣,才忍出脫口而出的笑聲。他想起自己那個時代,曾有一位紅歌星聽了《滿江紅》,覺得這詞寫的很好,就想請詞作者岳飛幫著寫詞,那位歌星跟這位將軍倒也算是一時瑜亮。

  那被罵的人本來正跟夥伴擺龍門陣,講漢初英雄韓信的故事,聽了這位太尉的話,不禁張口結舌,他欲待解釋,又怕這位將軍惱羞成怒,一時吱吱唔唔難以成聲。黑臉將軍見了只道被自己說個正著,更是罵的理直氣壯:「堂堂正正的漢子,學甚麼饒舌的婦人?心虛了吧?哼!想蒙俺程大蟲,頂沒出息的東西,快快滾開了罷!」

  那兩個倒霉傢伙一聽這話頓時如蒙大赦,一個向東、一個往西作鳥獸散了,那位動物保護協會成員的黑臉將軍這才氣哼哼地走開。丁浩看得又好氣又好笑,瞧那將軍模樣,他猜測是在哪兒受了窩囊氣,這是故意找碴,可惜了那公子的一頭鷹,那麼雄駿的鷹,確實值不少錢的。

  旁邊看熱鬧的一個老漢見人散了,也挑起擔子上路,他「咚、咚咚」地敲著竹梆,吆喝道:「偃月餛飩~~來,熱氣騰騰、新鮮下鍋的偃月餛飩~~~」

  丁浩見他是個滿城遊蕩做小買賣的,連忙喊道:「老爺子,請留步。」

  老漢回頭看來,丁浩急趕兩步,陪笑問道:「老爺子,你可知道昨日進城的丁家糧隊住在什麼地方?」

  老漢笑道:「抱歉的很,這倒不曉得。」

  丁浩失望道:「奇怪,千多號的人馬,到底安頓到哪兒去了,說不得,我還得一家家問下去。」

  老漢道:「你要找丁家糧隊的人麼?一千多人馬,這內城客棧沒有一家住得下的,要說,也只有城西葉家車行開的大車馬店才有可能。老漢記得,昨兒丁家車隊進了城,也確是往西邊去的,小哥兒不妨去那裡瞧瞧。」

  葉家車馬店,正是丁浩問到的幾家大客棧最後一家,因為距離最遠,所以丁浩把它放到了最後,這時一聽不禁大喜,連聲道:「多謝老人家,呃……這裡哪條路是往西城去的?」

  老漢笑道:「你是外鄉人吧?這城中胡同兒如蛛網一般,一時哪說得那麼清楚。你且跟我走吧,老漢要去西角樓大街,到了那兒我再指給你看,也就不遠了。」

  丁浩連連道謝,便陪著老漢拐進了一條胡同。地上積雪壓得光滑如鏡,丁浩見這老頭兒年紀大了,便道:「老人家,擔子讓我幫你扛一會兒吧。」

  擔子在老頭兒的肩上有節奏地晃動著,老頭兒走得穩穩當當,聞言笑道:「多謝小哥兒美意,這擔子你挑不慣的,未必便如老漢輕鬆,再說這路忒滑,你那靴子抓地不牢,還是老漢自己來吧。」

  丁浩低頭一看,才發現老漢的鞋上綁著一道道細細的麻繩,起著防滑鏈的作用,腳底下確實比他要安穩的多。

  丁浩隨口問道:「老人家說的大車馬店,是葉家車行開的?」

  老漢道:「可不是,哈哈哈,就是剛才被程太尉勒令放走了雄鷹的那個葉公子家開的大車馬店。葉家車行在整個西北大城大阜都開有分店,除了運輸,也經營客棧。」

  丁浩想起那倒霉公子,也不禁發笑,又問:「那位程太尉,是什麼人物?」

  老漢道:「那位程太尉,就是咱廣原之主程大將軍。」

  ※※※※※※※※※※※※※※※※※※※※※※※※※※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2:46 PM

第033章 路見不平一聲吼

  丁浩吃了一驚,失聲道:「那人就是廣原將軍程世雄?」

  老漢道:「正是。」

  丁浩笑道:「呵呵,這位程將軍果然是沒讀過書的,竟連韓信都不知道。」

  老漢不以為然地道:「知道韓信又能如何?程大將軍雖是個不識字兒的,卻比許多讀書人更懂得忠孝仁義的道理。」

  「此話怎講?」

  老漢道:「程太尉本是舊晉大將杜重威府上一個家奴,那杜重威貪財好色、膽小畏死,卻有一樁好處,對自己下人十分寬厚。程太尉在杜府做家奴時,頗受杜重威厚待,後來又提拔他做了侍衛,使他習了一身的好武藝。

  後來晉國亡了,杜家男丁被滿門抄斬,程太尉背著老母一路逃到中原,從軍入伍,如今官至大將軍。程大將軍知恩圖報,派人找到了那杜重威家女眷,杜家女眷早已盡被充沒為官婢,程大將軍把杜重威的元配夫人贖買回來,把老太太在自家安置了,仍以主人之禮相待,還不避嫌諱,為舊主杜重威立了衣冠塚,這樣忠義的事有幾人做得到?

  而且這程太尉事母至孝,如今雖貴為一方大將,統兵數萬,在外邊那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可在家裡,無論老母如何呵斥訓罵,那是絕不敢頂一句嘴的。老漢聽程府下人說,雖說程府奴婢如雲,可是每天程將軍只要在家,都要親手端水,侍奉老母洗腳歇息的,這樣的孝子又有幾個大官兒做得到?」

  丁浩聽了也不禁肅然起敬,一個人值得別人發自內心的敬重,不是看他言談和地位,而是看他是不是比別人更像個人,事老母至孝,待舊主至忠,這樣的漢子,識不識字,都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二人一路說著話,七拐八繞的走到了一條胡同裡,丁浩走得又冷又餓,他捏捏口袋裡還有幾文錢,便站住腳問道:「老爺子,你這餛飩是怎麼賣的?」

  「老漢這餛飩十文錢一碗。」挑著駱駝擔子的老頭兒站住腳道。

  丁浩咋舌道:「十文錢一碗?怎麼這麼貴。」

  老漢笑道:「我老關手藝好,餛飩味兒地道,你來一碗嘗嘗,那是保證用料十足,童叟無欺。」

  丁浩笑道:「誰做生意都是這般吆喝,成成成,我如今又冷又饒,且來一碗嘗嘗。」

  關老漢笑道:「好勒,那請稍坐,餛飩馬上就好。」

  關老漢說著摞下了駱駝擔子,他這擔子是竹木支架,一頭兒放置爐灶,另一頭是貨物架。內有三排抽屜,分別放置著皮、餡、面板、碗筷等等,最上面則是各種調料,儼然就是一個活動的小廚房。

  如今正有包好的餛飩凍在那兒,一個個跟小元寶兒似的,關老漢麻利地將餛飩下了炭鍋,小個兒的餛飩熟的快,很快一個個鼓著肚兒的餛飩就在水面上打起了滾兒,老關拿出個大碗,連湯帶水的舀了一碗,又把剁碎的蔥花、蝦皮、紫菜、麻油調配進去,一時香氣四溢。

  丁浩嗅了食指大動,不禁讚道:「嘿,你這手藝,還真不錯。」

  「那是,要不怎敢要十文錢呢。」老關得意洋洋地將餛飩遞過來,又順手遞過一雙筷子,笑嘻嘻地道:「來,趁熱吃,這餛飩可香著呢。」

  丁浩接過碗,見那餛飩皮薄如蟬翼,目視能看見裡邊紅紅的肉餡,再加上白嫩嫩的蔥花、黑紫色的紫菜,蝦皮,麻油做澆頭,一嗅起來就算不餓也要饞涎欲滴了,何況這時腹饑如雷鳴,當下便在老關備的杌子上坐了,端著餛飩吹著涼,片刻功夫便吃了大半。

  老關看他快吃完了,就開始收拾餛飩攤子,這時,一陣聲嘶力竭的小兒啼哭聲傳來,一個穿著臃腫棉衣的婦人用毯子裹著一個小孩子抱在懷裡,正匆匆從餛飩攤前走過,一塊遮風的青布巾從額頭紮到頜下,只露出三角形的一塊面容。

  丁浩喝著香噴噴的餛飩湯,隨意地瞟了她一眼,目光所及,忽地泛起一陣疑慮……

  那婦人懷中抱著一個哇哇啼哭的胖小子,看起來還不到兩歲,哭得鼻涕眼淚一塌糊塗。那婦人一邊急急走路,一邊輕拍孩子的屁股,哄道:「乖乖寶貝兒,不要哭了,一會兒回了家,娘就給你煮菜粥吃。」

  懷裡的孩子哪肯答應,一邊哇哇啼哭,一邊手抓腳踹,在他身上本來裹著一張擋風的氈毯,這時也踢散了,惹得那婦人氣惱不已,卻又毫無辦法,只是走起路來就困難了許多。

  丁浩本來只是隨意一瞥,可是那孩子踢鬆了氈毯,露出裡邊的穿著,丁浩見了心中卻忽生古怪的感覺。那小娃娃身穿百家衣,頭戴虎頭帽,尋常人家的孩子為求孩子健康平安,大多都是這樣的打扮,並不稀奇。

  可是正如丁浩所御駕的丁家車轎,儘管載人的車轎不管貴賤都有轎圍子,可是高低貴賤,就體現在不同的用料上,這個孩子的衣著飾樣雖與普通孩子一樣,但是用料絕非凡品。他仰面號啕時,頸間還露出一條鏈子,胸前一個金光閃閃的長命鎖,就算那是銅的,這時節銅也是很值錢的,這樣的衣著飾物,是一個要給嬰兒喝菜粥渡日的人家能置備得出來的麼?

  「站住!」丁浩什麼都來不及想,眼見那婦人抱著孩子已從餛飩攤前匆匆走過,立時大吼一聲站了起來,把餛飩碗往攤位上重重地一放,把老關嚇了一跳。

  他這一聲吼,絲毫不亞於方纔那位猛虎般的黑臉將軍的吼聲,事不關己的老關都唬了一跳,那婦人如何不怕?吃丁浩一吼,那婦人嚇得腳下一個趔趄,險些便摔倒在地。

  「不能讓她走!」丁浩急急想著,已快步追了上卻去。

  如果是他誤解了人家,很可能會挨這孩子的娘一頓臭罵,如果這婦人就住在附近,說不定他還會被她聞訊趕來的家人暴打一頓,只是心中這絲疑慮若不解開,就像一根有毒的刺,會刺得他一刻不得安寧。

  「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不能讓她走!」這是丁浩此時唯一的想法。

  丁浩是孤兒,無親無故,卻比許多父母雙全的人更珍惜親情。他最看不得親人離散的淒慘,他是個男人,可是他在電視上看到孩子被拐賣後那些痛不欲生的父母親哭得站立不住,他的眼睛也會跟著酸澀起來。他看到報上報道的乞丐集團偷去嬰兒,弄殘手腳眼睛,用殘疾嬰兒來騙取人們的同情心的紀實報道,他會怒不可遏,恨不得國家馬上恢復凌遲、點天燈這種不人道的古代酷刑,來狠狠懲治這些沒有人心的畜牲。

  胸中血氣翻騰,丁浩快步趕去,攔在那婦人前面,雙眼盯視著她,盡量平抑了呼吸問道:「這個孩子,是你的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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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2:48 PM

第034章 孩子話

  那婦人面孔黝黑,厚厚的嘴唇,一副純樸憨厚的民婦模樣,看清她的樣子,丁浩心裡也閃過一絲猶疑,可是看到那孩子的穿著和他掙扎哭泣的樣子,梗在他心中的那根刺讓他又重新堅定下來。

  婦人攬緊了孩子,茫然道:「這是俺的娃,咋?」

  「不咋,他是你的孩子?你是他娘,兒子在娘的懷裡會哭得這麼起勁?他都不想讓你抱著。」

  「關你屁事!」那婦人憤怒了,漲紅著臉發作起來:「小孩子要是不哭不鬧那還是小孩子嗎?這有什麼稀奇的,俺還以為你有啥事哩,狗拿耗子也不是這麼個拿法,你這人無緣無故攔住俺的去路,到底想打什麼壞心思?」

  四下有些路人已經圍了過來,好奇地看著他們,那婦人一見有人圍觀,一絲刁蠻陰毒的神色在她臉上一閃而沒,丁浩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定睛再看時,卻仍是那副憨厚本份的模樣。

  她對圍觀的百姓高聲嚷道:「大家看看,都來看看,這外鄉人欺負俺一個婦道人家,也不知懷著什麼心思,鄉親們可得給俺做主啊。」

  她叫的越凶,丁浩心裡反而更加透亮,一見人群有些騷動,他忙提高嗓門道:「鄉親們,在下只是一個路人,青天白日的,能打什麼壞心思?我就是覺得這孩子不像是她的骨肉,所以才攔住詢問。」

  那婦人聽了又哭又叫:「俺的孩子不是俺生的,難道還是你生的?就因為俺家孩子不肯回家,哭鬧了幾聲,你就如此誣賴,你是官差公爺?那就拿出你的腰牌來。」

  旁邊有人說道:「是啊,這位小兄弟,你憑啥認定這孩子不是人家的,可不能亂說話啊,要是惹得人家家人趕來揍你一頓,那可不值當的。」

  丁浩不為所動,擲地有聲地道:「如果事實證明這只是在下的誤解,那在下就算被這婦人的家人打一頓也心甘情願,可是各位請看清楚,這孩子穿的衣料、佩的長命鎖,你們再看看這婦人的穿著,兩人像是母子嗎?」

  眾人聽了再看看這對母子的打扮,不禁也起了疑惑,那婦人哭天抹淚地道:「這孩子是俺老胡家唯一的孩子,自打他生下來,家裡上上下下誰不拿他當個寶貝兒?家裡有些好東西,自然都可著他用了,俺疼自己兒子,也成了罪過。」

  丁浩冷笑道:「若真是在下誤會了你,也是不想你這孩子被人販子拐走,說起來還是一番好意,何以你如此哭鬧?」

  「屁的好意!」那婦人毫不領情,憤怒地道:「大傢伙兒看看俺這歲數,俺都這麼大年紀了才有了自己的骨肉,有些嚼舌根子的街坊早就風言風語地說俺孩子是抱養來的,你今兒再這麼胡說八道,等這孩子長大了,一旦聽了些閒言碎語,俺說不清道不明的,俺這娃兒還能認他的親娘嗎?」

  眾人聽了頓覺有理,這婦人既然是老蚌生珠,當然疼兒子。兒子又是家裡唯一的香火,寵溺厚愛有什麼稀奇。就在這時,忽聽一人高宣道號:「無量~~天尊,胡大娘,在此處作甚?」

  眾人聞聲看見,只見一個身材瘦削,倒八字眉的道人,身穿一襲破舊道袍,單手稽禮,正向眾人微笑而立。

  那婦人如見救星,急忙叫道:「凌風道長,你來的正好,還請道長為俺作主。各位鄉親,各位鄉親,這位凌風道長是三清觀裡的香火道人,俺自己說大傢伙兒要是不信,就請問問凌風道長,這孩子是不是俺家的。」

  那道人詫然道:「出了甚麼事情了?」

  眾人紛紛道:「道長,這年輕人攔住這對母子,說那孩子不是她的骨肉,道長認得這婦人?可知這孩子是不是她家的麼?」

  凌風道人恍然道:「原來如此。出家人不打誑語,這孩子是不是胡大娘家的,小道不敢斷言。不過,這胡大娘是本觀的香客信徒,時常來道觀進香祈福,每回來時,小道都見她抱著這個娃娃。」

  一旁賣餛飩的關老漢聽了笑道:「如此說來,那就錯不了啦。哪有偷了孩子還要時常帶去觀裡敬神進香的,大家也莫見怪,我同這小哥兒走了一路,知道他是一個熱心腸的漢子,攔住這婦人去路也是一番好意,大家就此散了吧。」

  眾人紛紛應是,都去勸那婦人莫要追究丁浩,丁浩冷眼看她表演,反而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斷,他冷笑著道:「且慢,這道人既說是三清觀裡的香火道人,大家可認得他麼?」

  眾百姓縱有去過三清觀的,又哪能認得全觀裡的道人,何況他只是個在觀內打雜的香火道人,眾人紛紛搖頭,丁浩冷笑道:「這就是了,既然這道人大家也不識得,豈能聽憑他一面之辭?我說的不作準,他說的自然也不作準,我們不如來問問這個娃娃,看他如何說辭,怎樣?」

  眾百姓看看那吃奶的孩子,都不禁無語,關老漢失笑道:「小哥兒,你看這孩子,還不到兩歲年紀,他能說得出什麼來?」

  那孩子因為婦人撒潑叫喊,嚇得瞪大兩眼不敢作響,此時兩隻小手緊緊揪著婦人的衣襟,一雙眼睛害怕地瞪著圍攏的百姓,小嘴兒抿得緊緊的。

  丁浩微微彎腰,對他笑瞇瞇地道:「小寶寶,告訴叔叔,這位婦人是不是你娘啊?」

  小孩子瞪著一雙清澈的像黑寶石似的大眼睛看著他,抿著小嘴兒一言不發。一般不到兩歲的孩子僅會說爹、娘、寶寶,吃、要一類的簡單詞語,就這有的孩子都說不清楚,不是熟悉的人有時都聽不懂他想表達什麼,那婦人有恃無恐,睨著丁浩只是冷笑。

  丁浩微微一笑,聲音更加柔和:「寶寶,叔叔給你買糖吃好不好,糖,吃過吧,很甜的,喜不喜歡?」

  小孩子的眼神終於有了變化,他猶豫了一下,攥起小拳頭抵在胸口上給自己壯著膽兒,小聲道:「糖,寶寶,吃。」

  「嗯,好孩子,你要乖才有糖吃」,丁浩就像一隻偷了雞的小狐狸,笑得更愉快了:「那你告訴叔叔,你娘在哪兒,叔叔就給糖吃,指給我看啊。」

  那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扭著腦袋瓜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才對丁浩搖搖頭,奶聲奶氣地道:「娘娘,沒。」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2:51 PM

第035章 見官

  一聽這話,「轟~~」地一下,圍觀百姓們一片嘩然。

  丁浩冷笑著睨向那個婦人,那婦人的臉已是一片臘黃。

  她拐賣過許多小孩子,雖然也有失手的時候,大多卻是被人家親人及時發現,從來不曾陷在這樣的漢子手裡。男人,有幾個懂得怎麼跟話都說明白的小孩子打交道的?不管什麼人家,講究的是嚴父慈母,這當爹的就得有個當爹的樣兒,就算再疼孩子,也不會學婦人一般多抱兩下,更不會整天的逗孩子說話,又有哪個男人懂得用這樣誘導似的溝通方式,讓一個還不具備足夠表達能力的吃奶娃娃說出他想要的答案?

  婦人又驚又怕,忽然「呀!」地一聲尖叫,將手裡的孩子狠狠擲向丁浩,趁機撒腿就跑。兩人站得極近,丁浩又早提防著她,怎會讓她得手?孩子使力擲出,力道還未使開,便被丁浩一把將孩子攬進懷裡,同時飛起一腳,婦人剛剛跑出去兩步,便被丁浩一腳踹中,在光滑的雪面上溜出去好遠。

  她是一個女人,但是這種女人在丁浩眼裡只是一頭披著人皮的畜牲,腳下毫不留情,這一腳已把那婦人踹岔了氣,疼得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丁浩沒有父母,也還不曾為人父母,但他能夠理解那些親生骨肉被人拐賣摧殘的父母們的切膚之痛、椎心之痛。有多少父親被這種痛苦折磨的一夜白頭;有多少母親被這樣的痛苦刺激的變成了瘋子;有多少家庭為了尋找失散的骨肉,放棄了工作、放棄了一切,如癲如狂地四處尋找他們的骨肉。這一切痛苦,都是眼前這種畜牲造的孽。

  「天殺的!」

  「打死這個人販子!」

  圍觀的的百姓憤怒地向那婦人圍攏去,香火道人又驚又怕,既想逃走,又不忍棄那婦人而去,正猶豫間,丁浩只說了一句:「那道人必是這婦人同夥!」他便想逃也逃不了啦,無數雙拳頭已向他劈頭蓋臉地打來,每個人都向他發洩著憤怒和恐懼,一種為人父母者才有的恐懼和憤怒。

  丁浩冷冷地看了眼被眾人圍毆的兩個人販,把孩子抱到路邊,摸出飯錢給了關老漢,然後餵了那孩子幾口香濃的餛飩湯,時而向他扮鬼臉,時面又假意要把他扔起來再接住,一番逗弄,那孩子對他的生疏感消失了,被他弄得呵呵直笑。

  當丁浩見那假道人和婦人被憤怒的百姓教訓的差不多了,把這小娃娃攬在懷裡走過去時,小孩子還在他懷裡使勁地顛著小屁股兒,意猶未盡地示意丁浩繼續跟他玩。

  「好啦,鄉親們不要打啦!」丁浩抱著孩子走過去攔住了大家,小傢伙吮著一根手指,用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看著他們,還不明白這些大人在幹什麼。那個道人和婦人披頭散髮、鼻青臉腫地從地上爬起來,無比怨毒地盯著丁浩。

  「各位鄉親,在下是外鄉人,見這婦人行色詭秘,不像這孩子的母親,這才把她攔下。小孩子丟了,她的父母一定心急如焚,在下想把這孩子和這兩個人販子送去官衙,得勞煩幾位鄉親前往為在下做個見證,不知鄉親們意下如何?」

  「沒說的,小兄弟,俺陪你去!」

  雖然天氣寒冷,這些百姓卻無人搪塞,紛紛答應著,自告奮勇地押著那兩個人販子向官府走。丁浩被百姓們圍在中間,抱著那個小娃娃,一路用些小把戲逗弄著他,逗得小傢伙呵呵地笑個不停,倒是沒有再哭鬧不休。

  西北地區,此時基本上還在藩鎮、門閥勢力的掌握之中。大宋立國不足十年,此時還不能把周邊名義上已經向它表示馴服的地方勢力完全消化,西北折氏就是個聽調不聽宣的藩鎮勢力,當地賦稅不用上交朝廷,折氏每年都向朝廷象徵性地進貢一些物品,但是朝廷的賞賜比貢物還要貴重的多。

  閩南的陳氏和西北的折氏一樣,因為閩南陳氏和大宋之間還隔著一個唐國李煜,所以陳氏雖然也向大宋表示臣服,但是比折氏更具自主權,他名義上是宋臣,但是閩南政令與官吏皆出自於陳氏私門。

  而在這西北地區,至少是有朝廷派駐的流官的。只是因為這種特殊的政治環境,朝廷派駐在西北的許多流官其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權力。以廣原來說,作為西北軍事重鎮,抵抗北人南侵的一道重要關隘,同時也是折氏勢力的一個重要據點,朝廷派駐到這裡的知府是要從屬於廣原將軍轄下的。

  廣原知府叫徐風清,他的衙門就在廣原將軍府不遠處,規格較將軍府也小了許多。丁浩和百姓們押著兩個人販眼看到了知府衙門,遠遠的都看清衙門口兩隻大石獅子了,這時一隊隊衙差火燒屁股似的從衙門裡跑出來,分頭散向各條道路。

  有一隊十多人迎面向他們衝來,其速甚快,百姓們下意識地避向路邊,那隊衙差匆匆掃了他們一眼,就一陣風似的捲過去了,可是跑在最後的一個衙差,忽地瞥見丁浩懷中有個嬰兒,頓時怪叫一聲:「這兒有個孩子!」

  前邊十幾個衙差聞聲急急止步轉身,雪地路滑,一時站立不定,兩個衙差「哎喲」摔倒在地,登時把其他站立不穩的同伴也都絆倒在地,一個個連滾帶爬,十分狼狽,看得丁浩懷中的那個小娃娃扎撒著小手笑個不停。

  那些衙差拄棍的拄棍,扶帽的扶帽,狼狽不堪地跑回來,把他們圍在了中間。捕快頭兒楊晉城手舉單刀,殺氣騰騰地厲聲喝問道:「這孩子是誰家的?」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2:54 PM

第036章悲喜交加

  眾百姓仗著一股血氣而來,一見了官,還是有些怕的,丁浩便走上前去,微微躬身道:「差爺,這孩子我們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那道人和婦人拐走了這孩子,被在下和這些鄉親們當場抓住,現在把她扭送官府,就是要請知府大人發落的。」

  「啊!蒼天有眼啊!」廣原府刑捕楊晉城聽了,單刀向天,一臉橫肉都激動的哆嗦起來。

  當捕快不容易啊。

  人常說「堂上一點朱,民間千滴血」,說捕票一下,捕快發財的機會就來了,這話確是不假。衙役之中,捕快薪水最高,辦案時再拿著牌票從被告那兒索要些「跑腿錢」、「鞋腳錢」、「酒飯錢」、「上鎖錢」、「開鎖錢」、「買放錢」、「寬限錢」,從原告那勒索些「賞錢」、「辛苦錢」。再加上平時當地的小偷、盜賊們「孝敬」的「打業錢」,灰色收入著實不少,有時還能吞沒賊贓,發筆橫財。

  可是在各類衙役當中,他們捕快也是最危險最辛苦的。賊人拒捕襲擊時,那就難免死傷。而且捕快承擔的破案任務都是有時間限制的,這種考核制度稱之為「比限」。一般五天一「比」,如果五天過去仍然未能破案,承辦案件的捕快就要挨打,一般是一次打十板。還往往專打身體的一側,留下另一側下次再打。重大的人命案件還會三天一比,所以捕快們經常被打得一瘸一拐的去奔走破案,風光背後,多少血淚啊。

  這一回可不得了,廣原將軍程世雄程大人的夫人帶兒子去三清觀進香的時候,竟然把寶貝兒子丟了。

  程將軍的夫人是平原唐家的小姐,唐家在西北地區財大勢雄,再加上正因為攀上了這層關係,程世雄才受到唐家幕後的主子折家的大力扶持,這麼快就成為擁兵數萬的守邊大將。因此程將軍有些懼內,程夫人過門兒十多年不曾生養,他也不敢納妾,這麼多年來程家求醫問藥的什麼法兒都使了,程將軍年過四十才得了這麼一個寶貝,那可是程家上下的眼珠子,程老太君的心頭肉啊。

  這孩子丟了,廣原府今後誰也甭想有好日子過了,孩子一天找不回來,鐵定就是挨一天板子,大傢伙兒正害怕呢,天可憐見,這才剛剛出大門兒,一樁天大的功勞就砸自個兒腦袋上了。

  楊捕頭越想越開心,臉上的肌肉都扭曲起來,在旁人看來,有點突然中風的症狀。一旁有個捕快小聲提醒道:「頭兒,頭兒,咱們得趕快把人帶回去,讓程夫人認一認啊,現在還不知道這孩子是不是程大人家的小公子呢。」

  「啊?哦!對對對!」楊晉城清醒過來,趕緊搶上前來道:「快快,快把孩子交給我,我帶你們去見大人。」

  那孩子和丁浩已混的熟了,瞧這人容貌醜陋,口氣又衝,頓時哇地一聲又大哭起來,那兩隻胖乎乎的小手攬緊了丁浩的脖子,說甚麼都不鬆開。

  楊晉城一見趕緊道:「得得得,這小祖宗還是你抱著,快快,快隨我去見知府老爺。」

  ※※※※※※※※※※※※※※※※※※※※※※※※※※※※

  大堂上,知府徐風清此時正背倚「江牙山海圖」,仰望「明鏡高懸匾」,手念鬍鬚,默默無語,一副舉杯邀月相望忘言的模樣。

  他身邊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就連師爺都被派去軍營稟報程大將軍去了,現如今丟了孩子不敢回府去見程老太君的程夫人就坐在他的大堂上,哭得淒雲慘霧,聞者落淚。

  徐知府勸也勸不得,說也說不得,愁得站在那兒只能一根一根地揪鬍子,頜下一部美髯被他揪得七零八落。

  就在這時,楊捕頭急匆匆地趕了回來,還沒進門便高呼一聲:「知府老爺!」

  徐風清扭頭一看,只見楊晉城興高彩烈地出現在門口,靴尖在門檻上一絆,頓時一個「惡狗搶食」,刺溜一下貼著地磚兒就躥到了他的腳下……

  徐知府嚇了一跳,抬起靴子沒頭沒腦地便是一通亂踹,沒好氣地罵道:「你個混賬東西,本官讓你去找程府小公子,你跑回來做什麼?」

  楊捕頭吃那一摔,疼得呲牙咧嘴,還得一邊遮擋頭面,一邊急急說道:「老爺,小的……小的把人找到了。」

  「什麼?」徐知府一隻大腳還抬在空中,一聽這話喜出望外,他還未及細問,,癱在椅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程夫人便以楊捕頭都自愧不如的敏捷速度從椅子上彈起來,一個箭步衝到他的面前,顫聲問道:「你……你說我兒找到了?」

  楊晉城趕緊回道:「百姓們扭送來兩個人販,還抱來一個嬰兒,小的不認得貴府小公子,有勞程夫人去親眼瞧瞧。」

  楊晉城剛剛說完,徐知府還抬在空中的那隻腳便順勢落在了他的屁股上,喝罵道:「你這個不會做事的混帳東西,還要夫人去看麼?你不會把人帶進來嗎!」

  楊晉城滿腹委屈地道:「我這不是……提前跑來報信呢麼,那百姓抱著嬰兒已然進了府衙大門了。」

  程夫人聽了二話不說,抬腿便往外跑,徐知府正了正官帽,撣了撣官衣,忙也隨後追了出去,報信的楊捕頭趴在地上,無力地抬了抬手,兩個正主兒早跑得不見人影了。

  程夫人跑到儀門時,丁浩一行人正迎面走來。一見他懷裡的孩子果然是自己的骨肉,程夫人又喜又悲,接過了孩子再不肯撒手,貼著兒子的小臉蛋只是嗚嗚痛哭。小傢伙還不懂人事,見他娘大哭,便也咧開小嘴陪著她號啕起來。

  徐知府趕到,一見這般情形,只好清咳一聲,上前勸道:「程夫人,孩子找到了,這是大喜事啊,您就不要哭了,這樣下去要傷身子的。再者說,老太君在家裡還指不定怎麼著急呢,夫人應該趕快把小公子帶回去,讓老太君安心吶。」

  這句話提醒了程夫人,孩子可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命根子,丈夫是侍母至孝的人,別看自己丈夫平時懼她讓她,要是老太太急怒攻心,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就算她有唐家撐腰,丈夫也斷然不會善罷甘休。程夫人想到這裡,趕緊抹抹眼淚,急急說道:「快快快,備轎,馬上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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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2:57 PM

第037章 冤家路窄

  知府衙門和將軍府毗鄰,侍衛們護送著程夫人先趕回去,徐知府也想跟著趕去向程府表示慰問,所以只是匆匆向押送兩個人販子的百姓詢問了幾句經過,便叫人把人販子押進大牢看管,又取一錠銀子賞給眾百姓,把他們打發了出去。他尋思程將軍一會兒回來,說不定還要詢問事情的經過,便把丁浩留下,帶著他直奔程將軍府。

  程老太君盤膝坐在白虎下山的英雄大廳裡,正哭得是肝腸寸斷,媳婦兒把她的寶貝孫子帶回來了,老太太一見大喜過望,把孫子摟在懷裡親熱了一會兒,眼淚剛剛止住,忽想起這孩子要是找不回來,從此骨肉離散的模樣,心中又酸又痛,後怕之下,眼淚還是辟嚦啪啪啦地往下掉。

  徐知府趕到,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解勸:「老太君,您別哭啦,你看小公子可懂事兒呢,他疼奶奶,您這一哭,小公子也陪著哭呀。」

  程老夫人心疼孫子,一聽這話趕緊擦擦眼淚,強作歡顏地哄著孩子:「乖孫兒,乖孫兒,奶奶不哭,奶奶不哭嘍……」

  徐知府又慇勤地道:「貴府小公子被人販擄走,幸被此人救下,人販已被本官下獄看管,這個救下小公子的人下官也給您帶來了,不知老太君還有什麼要問他的麼。」

  他一口一個老太君,可不只是奉承,程老太太是真有太君封號的。宋制,四品官之妻為郡君,五品官之妻為縣君。其母邑號,皆加太君。程世雄是廣原將軍,朝廷五品大員,他的母親自然是有誥封的老太君。

  程老太太聽說眼前這個看著很順眼的小伙子就是救回自己孫子的大恩人,便感激地道:「老身謝過小哥兒,你可是俺程家的大恩人吶,恩人快快請坐。」

  丁浩謙笑道:「老太君面前,哪有小人的座位。」

  徐知府道:「老太君慈善的很,叫你坐你就坐吧,不要過於拘束。」

  丁浩謝了罪,在下首一張椅上坐了,程老太太便向他問起事情經過。丁浩把救下程小公子的經過源源本本地敘述了一遍,老太太和程夫人聽的又驚又怕,不免再度垂淚。

  丁浩見狀也是無奈,他靈機一動,便撿這段時間程府小公子的事情去說,這一來投其所好,果然吸引了這對婆媳的注意力。丁浩繪聲繪色地講那小公子如何要糖吃、如何找媽媽的神情動作,把程老太君和程夫人逗得眉開眼笑。老太太喜得直親孫子的小臉蛋,連連誇讚道:「俺這孫兒,頂頂聰明,將來一定是個有大出息的孩子。」

  就在這時,「唏聿聿」一聲馬嘶,一個渾身戎裝的彪形大漢裹挾著一股寒風撲進了大廳,甲葉子嘩愣愣直響,腳下戰靴鏗鏗,他目不斜視,一見程老太君便急急問道:「娘,咱家富貴怎麼了?」

  丁浩在來時的路上便聽徐知府說過,他救下的小公子是程將軍的兒子,此時一看這位猛虎般威風的將軍,可不正是剛進城時看到的那位「說韓信」的活寶太尉。

  老太太一見兒子,臉色頓時便是一沉,冷哼道:「你這畜牲是做得什麼官?還是什麼大將軍呢,自己的骨肉都險險被人拐賣了去。」

  程世雄雖然官高位顯,卻是極講孝道的一個人,程母當著外人如此斥罵,他也只是叉手而立,滿臉陪笑,唯唯喏喏地一句也不敢分辯。直到老母罵完,瞧見正在老母懷中熟睡的兒子,程世雄才長長出了口氣,露出喜色道:「母親教訓的是,多虧徐大人及時找回了小兒,程某著實感激不盡。」

  徐知府連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下官可不敢居功,救回令公子的,是這個丁浩丁小哥兒。」

  「哦?」程世雄扭轉身,一雙如電的目光投注在丁浩身上,上下略一打量,微微拱手道:「多謝小哥兒救回犬子,程某多謝了。」

  丁浩慌忙起身避禮,連稱不敢當,一旁程老太君見兒子有些敷衍,卻突地發作起來:「有什麼不敢當?若不是丁小哥兒,俺程家就絕了香火,斷了根苗。俺老婆子就成了程家的千古罪人,死了都沒臉去見程家的列祖列宗。俺這可憐的乖孫,這要是被人拐去,被無良賤漢挖眼斷肢充作了乞兒,可不疼死了老婆子……」

  程老太君說著又流下淚來,她抱起孫子走到丁浩面前,作勢就要跪倒,口中說道:「恩人好生坐著,那人當初雖是貧賤家奴,如今卻是個大大的官兒了,人家架子大,當然拜你不得,俺老婆子是平頭百姓,沒有那許多說道,俺來下跪謝恩,願佛祖保佑恩公長命百歲,福祿綿長……」

  丁浩哪敢讓她跪下,趕緊搶前扶住,一旁程將軍臊得面紅耳赤,一張黑臉都變成了醬紫色兒。其實他也沒有別的想法,他只看衣著就知道這丁浩是個尋常小民,這人對他程家有大恩不假,可是還要他如何謝過?一會兒賜他百金重酬也就是了,哪曉得倒激怒了自己老娘。

  程夫人聽著婆婆這話也渾身不得勁兒,什麼絕了香火斷了根苗,成為程家的千古罪人,死了都沒臉去見列祖列宗……這是罵誰呢?孩子是她進香時弄丟的,婆婆這分明是指桑罵槐,說給她聽的呀。

  程夫人是平原唐家的女兒,高門大戶出身,而程老太太卻是莊戶人家,兩人平素的談吐做事天差地別,脾性兒哪能湊得到一塊兒去?程老太太信佛,程夫人卻信道;程老太太是莊戶人出身,雖說如今貴為將軍之母,但是生活習慣還是農村老太太那一套,程夫人卻儘是豪門大戶家小姐的作派。

  程夫人久不生孕,婆婆急不可耐,三番五次鼓動兒子納妾,程將軍不敢跟夫人提起,婆媳倆為了這事不知明爭暗鬥了多久,可憐程大蟲在外邊虎一般的人物,回到家裡卻在這對婆媳中間受了無數的夾板氣。

  待到程富貴這個小冤家呱呱落地,總算是了了婆媳倆之間一樁大事,可婆媳倆為了照顧孫子又起了摩擦。老太太寵孫子,只要孫子想要的,她沒有不允的。孫子喜歡吃麥芽糖,程夫人不讓小孩子吃,她就跟做賊似的偷偷地喂。

  老太太覺著自個兒這婆婆當的委屈,程夫人覺得婆婆莊戶人少見識,偏又沒法說她,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兩個人新仇舊怨也不知鬱積了多久,今兒媳婦非要帶孩子去三清觀上香,結果竟把孩子弄丟了,程老太太等兒子到了,有了撐腰作主的人,想起這些舊事,哪有不一併發作的道理。

  程夫人雖然又羞又惱,不過仔細想想,今日這事實在是一樁塌天的大禍,若是兒子真的丟了,縱然婆婆不說,她也是活不下去了,這恩人理應跪拜,當下便紅著臉起身,愧然道:「婆婆,一切都是媳婦兒的錯,您老別生氣,媳婦兒代咱程家謝過恩公再造之恩。」

  程夫人說完就向丁浩雙膝一跪,程將軍一聽媳婦這麼說,也如釋重負地道:「是是是,娘,您別生氣,兒跪,兒來跪謝恩公。」

  程將軍說罷「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鐵盔叩地,「噹噹噹」便是三個響頭。程老太君見兒子這麼聽媳婦兒的話,更是沒有好氣,冷哼一聲扭過了頭去不理他。

  丁浩慌了,連忙搶前相扶,手忙腳亂地剛把程將軍夫妻倆扶起,還沒說上三句話,門外又有一個女子聲音急急叫道:「姨母,我那富貴兄弟找到了沒有?」

  隨著聲音,一個少女風風火火地闖進了大廳,這少女一領狐裘,嬌顏如玉,兩相印襯,竟有晶瑩剔透的感覺,只是那婉約如畫的俏臉上此時滿是惶急之色。

  丁浩一見這位姑娘,就像被雷劈了似的,全身的汗毛「唰」地一下便豎了起來,暗暗叫苦道:「我的老天,這人怎麼竟是普濟寺裡那個姑娘?」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2:59 P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11-27 03:01 PM 編輯

第038章 巧舌如簧

  唐焰焰此時也看到了丁浩,她的兩眼先是一直,一抹殺氣隨後便從她的眸中勃勃升起,看得丁浩兩股戰戰,背後冷氣直冒,誰叫他作賊心虛呢。

  原來,唐焰焰回城後,先向姑丈問清了丁家糧隊的去向,知道他們被安置在城西廢置的軍營裡,便迫不及待地趕去向丁大小姐要人。

  丁大小姐此時正在帳中發愁,雖說她大哥丁承宗為人謹慎,前次運糧時比準確交付時間早走了十好幾天,因此出事後給丁玉落爭取了重新運輸的時間,但是丁玉落日夜兼程地趕路,以最快的速度趕向廣原,還是比交糧時間遲了六日。若不是北酋因內亂自行退卻,糧草不到,就會給廣原軍民造成極大恐慌。

  六天時間,當然不致使得廣原的存糧全部耗盡,可是造成人心浮動卻是難免的,一旦守軍因糧荒沒了戰意,後果可想而知。是以得知他們趕到後,程世雄暗暗鬆了口氣,隨之而來的卻是極大的憤怒,丁玉落遞貼請見時他見都未見,便把他們打發到了城營廢棄的軍營裡安置,也不肯驗收軍糧。

  丁玉落數次請見都被駁回,又請托了當地與丁家關係親密的官紳出面,程世雄還是不置可否,弄得丁玉落憂心忡忡。她召集了幾名管事一起來商議對策,可是這些管事都是臨時拼湊來的,平時都不大出門兒,對廣原府軍政兩路的衙門口兒都不熟悉,他們見到個縣尉老爺都兩眼發花,在廣原將軍面前還能想得出什麼對策?

  一籌莫展之下,丁玉落又念起了丁浩的好兒,她想把丁浩接來商議一番,又不知他如今病情如何,正考慮要不要趕回普濟寺一趟,唐大小姐就殺氣騰騰地衝了進來,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要她交出管事丁浩。

  丁玉落莫名其妙,得知她的身份後倒也不敢得罪,可是總不能她說交人便交人,欲待問她原因,唐大小姐卻是避而不談,只是咬牙切齒地一味索人,在旁人看來,未免太過蠻不講理。

  宋朝時候風氣開放,女人頗有社會地位,性情活潑刁蠻的女子大有人在。「胭脂虎」、「河東獅」的典故都源自宋朝,就連當今天子趙匡胤昔年做都點檢時就因為在家隨便發了幾句牢騷,都被他的姐姐拿扞面杖追上了大街,唐焰焰做為唐家這一代唯一的女公子,從小嬌生慣養、頤指氣使,為人處事自然更加的肆無忌憚。

  可她性子再嬌縱,一個未出閨的大姑娘被人看了自己身子這種事也是說不出口的,她不說理由,丁玉落就不交待丁浩下落,此時她不知二人因何結怨,還以為丁浩仍在普濟寺裡養病呢。

  兩個姑娘僵持在那兒,見丁玉落不肯就範,唐焰焰惱了,她令侍衛看住丁玉落,自己帶了人逐屋搜查,這一番折騰鬧得雞飛狗跳,也沒找到那個殺千刀的丁管事,唐焰焰正沒奈何處,忽從大營那邊又傳來表弟丟了的消息。

  唐焰焰此次隨舅父李玉昌來廣原為程老太君祝壽,一見那個說話奶聲奶氣,長得粉嫩可愛的小表弟就很是喜歡,聽說他丟了,唐焰焰心中焦急,也顧不得再尋丁浩,便急急驅馬回了程府。

  不想她才剛進門兒,就見那個遍尋不著的王八蛋正攙著自己姑丈,唐焰焰頓時呆在那兒。

  程夫人見了甥女兒,展顏道:「焰焰回來啦,不用擔心了,你富貴兄弟已經找回來了,多虧了這位姓丁的小兄弟,是他捉住了那兩個人販子,這才救回了你的兄弟。」

  「他?」唐焰焰眸波一轉,盯著丁浩,杏眼裡簇起的火焰閃爍了幾下。

  丁浩到此關頭已是避無可避,他及時捕捉到唐大小姐眼神的變化,乾脆把牙一咬,趁著唐焰焰還未說話,適時搶前一步,深深一揖,大聲說道:「小民丁浩,向程大小姐請罪!」

  堂上眾人聽了都是一怔,程夫人訝然道:「浩哥兒不是剛到廣原城麼,怎麼竟然認得我們家焰焰?」

  程老太君也道:「俺家這位大姑娘姓唐,是平原唐家的女兒,可不姓程。她來廣原,是給俺老婆子祝壽的,這兩日正在普濟寺裡吃齋,浩哥兒哪裡得罪了我們姑娘?」

  丁浩黯然道:「老太君,此事……可就說來話長……」

  老太太心善,瞧見恩人作難,忙道:「別急別急,你坐下,坐下慢慢兒說。」

  唐焰焰咬著牙根暗暗冷笑:「你做出那樣的齷齪事來,還有什麼話好講,本姑娘倒要看你編些甚麼瞎話出來!」

  丁浩依言坐下,長歎一聲道:「在下因為生病在城外普濟寺裡借住了兩天,今兒上午,小民在普濟寺裡發現一個身穿僧衣的男子鬼鬼祟祟,行止反常。小民便想,既蒙方丈恩典得以入寺治病,既見有人對寶剎有不軌之心,怎能坐視不理呢?所以就跟了上去。」

  丁浩剛到廣原城,人生地不熟的,遇見拐賣小兒的人販就敢挺身而出,分明是個古道熱腸的俠義漢子,他借住寺中時,瞧見有人行蹤鬼祟插手過問正是一如既往的英雄本色。程老太君和程將軍夫婦、徐知府先入為主,認定了丁浩是個大節小義一概無虧的好漢,是以聽了連連點頭,把唐焰焰鬱悶的不行。

  丁浩一見眾人反應,心中膽氣更壯,他雙眉一挑,一臉正氣地道:「那人蛇伏鼠竄,潛入後寺,在下心中更覺有疑,於是一路尾隨,見他撬開鎖頭,進了一處偏殿。在下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出來,便入殿察看,只見那殿內擱置的都是雜物,並無一個人影。當時在下十分的驚奇,這人怎會不見了呢?難道他還會飛天遁地不成?他到底哪兒去了呢……?」

  丁浩一面說,一面飛快地轉著腦筋,卻始終想不出一個自圓其說的辦法,心裡正著急呢,程老太太忍不住插了句嘴:「嘁,他還能上哪兒去?他要是有飛天遁地的本事,還用鬼鬼祟祟地潛進去?依老婆子看吶,這人八成就藏在雜物後面……」

  「哎呀!老太君,您可說著了!」

  丁浩使勁一拍大腿,頓時如伯牙之遇子期,再看程老太君時,那真是「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實在知音得緊。

  他順著老太太的話頭兒就續了下去:「還是老太君精明,在下當時可不知道哇,還以為這人不是妖就是鬼,心裡著實有些害怕,可我又不願就此退走,坐視那惡人為非作歹,於是便小心翼翼地向雜物後面搜索,一繞過雜物,果然看見一個黑影蹲在雜物後面,原來那小賊已經發現我在跟蹤了。」

  程老太君緊張地問道:「那賊人發現你了?哎呀,這可怎生是好,那之後……可怎麼樣了?」

  程世雄與夫人相對苦笑,得,自己老娘這是把丁浩當成瓦肆裡的說書先生了。

  丁浩道:「小民乍見有人藏在那裡,頓時嚇了一跳,於是……對了,於是我急急一退,一時不察,後腦勺就磕在壁板上了,「砰」地一聲響,撞得我那個疼啊。就這時候,那賊人手舉一柄尖刀,就向我的胸前刺來。可巧兒,隔壁有人及時喝問了一聲『是誰』。

  虧了這一聲喊,那人一聽有人說話,不敢再傷人命,轉身就要逃走,在下撲上去與他廝打,卻不是那人對手,被他扭住手臂狠狠踢了一腳,整個人都撞到了牆上。也巧,那面牆只是使木板隔開的,想是因為常受泉水潮氣侵蝕,楔子已經腐爛,吃我這一撞,整面牆都倒了下去……」

  高明的假話,就是要八分真,兩分假,這才叫聰明人也難辨真假。唐大姑娘聽到此處已是目瞪口呆,作聲不得。丁浩滔滔不絕,好像生怕有人打斷似的一口氣說完,仰天長歎道:「那賊人趁機逃走,小民昏頭轉向地爬起來時,卻見……卻見唐大小姐正坐在浴桶之中,左右還有兩個小婢侍候。唐小姐見了小民又驚又怒,小民當時百口莫辯,雖然大小姐正坐在浴桶裡,小民其實什麼都不曾看到,可是大小姐十分震怒,在下分辯不得,只好調頭逃走。」

  丁浩悲憤地看向唐焰焰,痛聲道:「小民原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唐小姐了,想不到……卻在這裡重逢,可見一切都是天意,事到如今小民已無話可說,大小姐若是不肯甘休,那要打要殺小民都聽憑小姐。可是……小民是真的無意冒犯,也的確沒有冒犯了小姐啊……」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03 PM

第039章 婉拒

  丁浩這番話說完眾人都下意識地去看另一事主唐焰焰,唐焰焰神色猶疑,似乎也信了七八分的模樣。

  程老太君輕輕搖著懷裡的孫子,慢吞吞地道:「浩哥兒行善事,佛祖也是保佑的,要不是隔壁這一聲喊,可不是一樁血光之災了麼。再說俺們程家,那也是積善人家,這才既未破財,也不曾讓大姑娘真個被人佔了便宜啊。」

  徐知府一呆,隨即就像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呃……是是是,老太君說的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程老太君大道理不懂,但是恩將仇報要遭報應,佛祖都不會相容的道理她卻是懂的。她這麼輕輕撇過,分明是要為丁浩開脫,徐知府看得出來,程夫人自然也看的出來,她畢竟關心自己娘家人,雖知婆婆有意替丁浩開脫,還是向唐焰焰追問道:「焰兒,他說的可是實情?」

  唐焰焰固然刁蠻任性,卻不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丁浩這番話入情入理,她是知道有個偷兒的,聽來更覺全無破綻,因此遲疑道:「侄女兒見他撞入時驚怒喊人,我的侍衛確曾撞見一個小賊……」

  唐焰焰這麼說,程夫人便也不好再為她出頭,徐知府便打蛇隨棍上,哈哈笑道:「如此說來,全是一場誤會。丁浩啊,若非你與那賊人廝打,不但唐姑娘財物有失,說不定那小賊還會偷窺唐姑娘入浴,回頭得意向人炫耀,豈不是於唐姑娘的清名也有損麼?這樣說來,你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唐姑娘是大家閨秀,通情達理,溫柔賢淑,又怎會怪你?」

  在唐姑娘和程老太君之間,徐知府明顯選擇了巴結程老太君。程世雄程大將軍一直坐在那兒,如泥雕木塑一般,別看他在外面如龍似虎,一回了家,只要老娘和夫人意見相左,他通常都是這副德性。

  程老太君見徐知府如此知趣,自己兒子卻充傻扮愣,不禁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程將軍被他老娘一瞪,突然活了過來,忙也扯開大嗓門幫腔:「是啊是啊,焰焰,看你把人家嚇的。丁小哥兒是個俠肝義膽的熱誠漢子,豈會幹出那等齷齪事兒,本來就是一場誤會麼,依俺看麼,你們兩個……就重歸於好了吧。」

  程夫人沒好氣地道:「瞧你那張破嘴,沒讀過書就不要掉書袋,什麼重歸於好,是冰釋前嫌。」

  程將軍一拍額頭,訕笑道:「是是是,依俺看你們就冰釋前嫌了吧。娘啊,你看兒子這樣處置,可還妥當?」

  程老太君哼了一聲,程將軍見老娘沒說話,便搓搓手,乾笑道:「娘啊,你看富貴都睡熟了,在這兒莫要著了風寒,您老人家和夫人、還有焰焰都回後面休息去吧,至於丁恩公麼,兒會好生報答他的。」

  在程老太君面前,也就拿程家的寶貝疙瘩程富貴說事兒才能無往而不利,老太太聽了這話果然站起,程夫人和唐焰焰忙一左一右扶住了他,程老太君道:「浩哥兒,今日這樁事,真的是全虧了你。程家不是不知恩義禮數的人家,我兒一定會好生酬謝你的,老婆子身子乏了,這就回去歇著了。」

  丁浩和徐知府連忙離座施禮:「恭送老太君。」

  唐焰焰心有不甘地瞪了丁浩一眼,扶著老太君向屏風後走了,丁浩暗暗鬆了口氣。待老夫人一行人走開,程世雄讓徐知府和丁浩重新落座,高聲吩咐道:「來人,取黃金百兩,贈與這位恩公。」

  丁浩一聽連忙站起,婉拒道:「太尉萬勿如此,小民救令公子時,並不知他出身來歷,攔路救人,只為求一己心安,並不圖賞賜報答,太尉饋以黃金百兩,這禮實在是太重了。」

  徐知府哈哈笑道:「程將軍乃廣原之主,宦囊頗非,區區百兩黃金,他還不放在眼裡。如今程將軍感激你救子之恩,饋以百金,你二人一個仗義,一個酬恩,也算是世間一樁佳事,我看你就不要推辭了。」

  廣原如今還是藩鎮政局,程世雄在廣原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稅賦丁役,一概由其掌握,百兩黃金對對他來說的確不算甚麼,可是丁浩嚴辭懇切,卻堅不肯受。

  丁浩如此作態並非矯情,他不是一個拘泥不化的君子,這筆錢對程將軍來說是九牛一毛,對他來說卻是一筆不菲的財富,既然如此,拿他這筆酬勞又有何不可?丁浩不肯接受,是因為他不想就此了結這段也許再也不會遇到的機遇。

  百兩黃金,可以兌換九百貫錢,九百貫,能讓他搬出丁家,買一幢房,買兩畝地,平時若再打些零工,勉強也可度日,能改變他的處境、他的地位、他的人生麼?正所謂受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百兩黃金是魚,程大將軍就是漁。這其中孰輕孰重他還分不清麼?

  要知道,人情,總有還完的一天,他也不會癡心妄想到憑著這件功勞就能攀著程家這棵大樹從而青雲直上,丁府內管事雁九就是他的前車之鑒。百兩黃金,是一時富貴,他要的,是一世榮華。這榮華,必須自己雙手掙來,但是他需要一個機會、需要一個人脈,金鱗化龍,也需風雲相佐不是?

  程世雄只當他是個普通小民,一直未把他放在眼裡,這時見他既能仗義救人,又能見利不惑,倒對他另眼相看起來,他仔細看看丁浩,見此人神態沉穩老練,眼神兒透著精明,便道:「你既不受本將軍饋贈,又要本官如何謝你?唔……你此來廣原可有什麼差使在身?如果尚未找到甚麼差使的話,倒可以留在本將軍身邊,不知……你意下如何?」

  丁浩聽了程世雄這番話,心頭一陣激動,一句「願從太尉安排」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話到嘴邊他才猛地警省,又把這句話急急嚥了回去。

  「真是得意忘形了!這可是一千年前啊,我得入鄉隨俗,適應這裡的環境,按照這個時代人的認知和理念做事才行,跳槽,尤其是現在這種情形下跳槽,那是為人處事的大忌啊。

  這位程將軍在家裡事母至孝,在軍伍中,他既能得到折氏重用,放心把廣原重鎮和數萬雄兵交到他的手上,必定也是一員忠義之將。一個重孝道,知忠義的人,我若就此答應留下,他問起我的出身來歷時我該怎麼說?丁家正當落難之時,我這個管事棄之而逃,欣欣然獨攀高枝?程將軍嘴上不說,心中也必生厭惡輕鄙之意。那麼就算我留在他的身邊,有了這樣的污點,又怎能得到他的賞識和信任。」

  一念及此,丁浩便道:「多謝太尉青睞,小民感激不盡。但小民正在一戶人家府上做個執事,此番隨東家同來廣原是有些事要做的,為人謀事者當忠於職守,有始有終。未得東家允許之前,小民不敢允喏。」

  「哦!」程世雄聽了這話終於動容,他深深地看了丁浩一眼,眸中露出敬重之意,臉上也滿是稱許的笑容:「好!這才是有擔當、知忠義的一條漢子,本將軍最敬重的就是忠義無雙的好漢,既如此,本將軍不勉強你。你今後若來廣原,有什麼難解之事時,儘管來此尋我,程府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多謝太尉厚愛!」丁浩起身,欣然一揖,他知道,這一寶是押對了。留下這段恩,就是一條路,待他走投無路時,這就是他的前程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05 PM

第040章 人情冷暖

  丁浩離開程府,到了西城葉家車行開的大車店,一問方知丁家車隊就在此處再往西去三里的一處廢置軍營。丁浩振奮精神繼續趕路,一到那處營地,進了破敗的轅門,便見一隻燈籠插在井邊,一人搖著□轆正往上提水,僅看身形,便知是薛良。

  丁浩大喜呼道:「臊豬兒!」

  薛良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抬頭一看,只見夜色雪地上走來一個人影,到得近處一看,可不就是丁浩。薛良大驚,手一鬆,那桶水「噗通」一下就跌回了井裡。

  薛良跑到丁浩面前,扯住他胳膊緊張地道:「你這呆子,到底在外面惹了什麼禍事,這下可糟了,人家事主找上門來了,聽說那女子是廣原將軍的侄女兒,帶著一隊持刀佩劍的侍衛,殺氣騰騰好不怕人,你若被她捉到,哪有好果子吃,趁著沒人發現,你快快逃回霸州去吧。」

  他探手入懷,摸索了半天,抓出一把銅錢道:「這些都是路上大小姐賞的,俺這兒只有這麼多,你都拿去。」

  一旁□轆樁上插著的燈籠在風裡輕輕搖晃著,映得側身而立的薛良的面孔也半隱半現的,那張憨厚的面孔上,滿是真誠的關切和擔心。丁浩心裡一陣溫暖,他握住薛良冰冷的大手,慢慢推了回去,輕聲道:「哥,這錢你收著,別亂花,攢起來娶個好娘子,兄弟沒事了,你不用擔心。」

  「真的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

  薛良見他神色輕鬆,這才把錢揣起,揉揉鼻子道:「沒事就好,白天那姑娘來的時候,真比官差捉人還要可怕。對了,你不是在普濟寺養病麼,怎麼自己趕來了?病好了麼?你怎麼得罪了那位大小姐?」

  丁浩笑道:「這些事,說來話長,等咱們回去慢慢再說。來,咱們先把水打上來。」

  二人提著一桶水,回到薛良的住處,一路見到些還未歇息的民壯,見了丁浩都是又驚又喜,不免上前寒暄幾句,問問病情、問問他得罪唐大小姐的緣由,其中自有一分關切,經過這一路跋涉,丁浩在這些莊戶人家的心中,已經樹立了他的威望。

  丁浩心中十分暖和,臉上的笑容也綻放開來,又往前去,一處屋簷下柳管事正沉吟著走來,丁浩剛跟一個民壯打完招呼,扭頭看見了他,不禁面露笑容,他抬起手來剛要打聲招呼,就見柳管事「吱溜」一下閃到了廊下柱後,丁浩的笑容頓時一僵。

  他腳下未停,與薛良共提著一桶水從那幢房前走過之後,一絲了然才湧上心頭:今天唐大小姐氣勢洶洶地來找過他,唐焰焰是廣原將軍程世雄的侄女兒。廣原如今還在藩鎮勢力之下,什麼叫藩鎮?就是連獨立的司法權這些軍閥都是擁有的,在廣原,他丁浩就是被唐大小姐活活打死,人家也未必會吃人命官司,柳管事這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呀。

  想起一路上兩人相處還算融洽,丁浩不禁心裡一酸,世態炎涼、人心冷暖啊,一陣風來,丁浩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他此時感覺到的不是風的寒冷,而是人性的悲涼。

  回到薛良住處,只見馮大掌鞭也在這兒,正披著羊皮襖,坐在火爐子旁邊烤著饃饃,見他到了也是大喜,隨意問了幾句別後情形,得知他奔波大半天還沒有吃飯,馮大掌鞭趕緊拿過一個大海碗,倒了碗開水,撕了幾塊肉乾泡進去,又給他遞過兩隻烤得香噴噴的饃饃,笑道:「有什麼話兒吃飯肚子再說,哈哈……,我說小丁啊,我這兩天才知道……你受不了我的呼嚕就直說嘛,抹不開面子受罪的還不是你?你不用擔心,爺們今晚不跟你睡一鋪炕,哈哈哈……」

  三人說笑著,兩個饃饃,一碗肉乾泡水就被丁浩吞進了肚去。他這一天可真是餓壞了,明知饃饃進了肚子會膨脹開,很管飽的,還是忍不住拿起了第三個,就在這時,有人高聲喊道:「丁管事,丁管事,你來了麼?」

  隨著聲音,一個漢子推門走了進來,一見丁浩喜出望外:「丁管事,你真的到了,身子好些了麼?」

  丁浩認得這人,他也是丁府大院的一個家丁,名叫伍維,以前都隨大家叫他阿呆,這一路上丁玉落對他甚為倚重,人人喚他丁管事,伍維便也改口喚他丁管事,是個很本份的莊戶人,忙站起身笑道:「我才剛到,身子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伍維看見馮大掌鞭也在,向他哈哈腰,叫了聲「馮老爺子」算是見禮,然後對丁浩道:「大小姐聽說你回來了,高興得很,叫小的喚丁管事過去敘話呢。」

  丁玉落不來,丁浩也是要去的,原以為天色已晚,自己回來的消息未必張揚開去,他還打算先休息一晚,明早再去見丁玉落,既然丁玉落使人來喚他,他便放下饃饃,對馮大掌鞭和薛良道:「我去見見大小姐。」

  ※※※※※※※※※※※※※※※※※※※※※※※※※※※

  一燈如豆,丁玉落在燈下久久徘徊,眉宇之間,隱帶憂色。

  就在這時,門口伍維喚道:「大小姐,丁管事到了。」

  「喔?」丁玉落柳眉輕揚,疾聲道:「快請丁管事進來。」

  丁浩掀開門簾,進到室內。這裡是廢置的軍營,所有的建築都是一個模式,一進門兒就是鋪炕,左右兩間屋還是鋪炕,只不過這屋因為是丁大小姐住著,所以一進門這間屋做了議事會客的地方。炕上放著一個炕桌,炕桌上有一盞油燈一杯茶,燈前立著丁玉落,縱然燈光黯淡,也看得出她的玉容清減了許多。

  「丁浩見過大小姐。」丁浩進門,長揖一禮。

  「坐,不必客套。」丁玉落擺擺手,返身在炕桌一頭坐了,扶案側首,如小鳥睇人,看著他道:「病……已經好了?」

  丁浩挨著炕邊兒坐了,微笑道:「勞大小姐掛念,我只是著了風寒,在廟裡調理了一天,又泡了個溫泉發了透汗,如今已經痊癒。」

  「嗯!」丁玉落微微頷首:「那就好。我來問你,你……可是得罪了唐大小姐?」

  丁浩一怔,想起剛才柳十一的反應,心頭暖意一掃而空,他仔細看看丁玉落緊張的神情,心中一陣寒意湧起:「大小姐也要『避瘟神』了麼?也好,我正打算此間事了返回霸州,便攜母親離開。丁庭訓視我母子如眼中釘,想來他是不在意釋走一個家奴的。這一路上我所作所為,對你丁家也算仁至義盡了,從此咱們一拍兩散,各自天涯吧。」

  丁浩的聲音硬了起來,冷竣地道:「不錯,小人的的確確得罪了唐大小姐。」

  丁玉落焦急地道:「這話沒頭沒腦的從何說起,你好端端地在廟裡養病,怎麼就遇到了她?如何與她結怨?我問她,她不說,你又這般模樣,令人云裡霧裡,怎能知其究竟?」

  丁浩冷聲道:「大小姐不必再問,這事兒沒得化解了。」

  丁玉落蹭地一下站起來,怒道:「你……」

  迎上丁浩冷冷的目光,她又軟了下來,頓足道:「到底是什麼事,你至少也得讓我明白呀。」

  丁浩深吸一口氣,昂然道:「我在寺裡養病,瞧見一人行蹤鬼祟,一時好奇跟了下去,不想那人是個偷兒,潛入後寺欲謀錢財。我自後尾隨,結果誤打誤撞發現一處浴室,我一時糊塗,停下來偷窺了該寺一位護法檀越的女眷沐浴。」

  丁玉落一雙杏眼都瞪圓了,失聲道:「那……那正在沐浴的女子……就是唐大小姐?」

  「正是!」

  丁玉落存著一絲僥倖道:「你……沒看到甚麼吧?」

  丁浩看她吃驚,心裡湧起一陣快意。自從知道丁庭訓刻薄寡恩,偽善不義的一面,丁浩就從沒想過要和他有什麼親情上的瓜葛。這一路上他盡心盡力,既是想豐富自己的閱歷,也是想改善自己在丁家的處境。改善自己在丁家的處境,其最終目的,還是要等翅膀些的時候永遠飛出丁家大院,一日脫牢籠,天高任我飛。

  如今看來,原本穩打穩扎的計劃要提前了,而迫使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卻是這個丁家唯一對他有些關心呵護之意的丁大小姐,尤其令他痛心。

  他嘴角噙著一絲譏誚的笑意,淡淡地道:「看到了啊,不光是腰啊、背啊、大腿啊,就連她的屁股我都看個精光。」

  「你……你……唉!」,丁玉落臉上苦意更濃,她在室中急走兩圈,喃喃地道:「原來竟是為了這樣的事,既然如此,那可真的是不可化解了,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她忽地止步,狠狠瞪了丁浩一眼,然後自袖中摸出兩錠銀子,往丁浩手中狠狠一放,嗔道:「也怪你,怎麼如此不知檢點,女孩子……那……那也是隨意看得的?唉,如今說什麼都晚了,我們糧食雖已運到,看情形,廣原將軍因我等延誤一事也是不肯罷甘休的。如今雖無性命之憂,這獨售軍糧的生意十有八九是沒了希望,再加上唐大小姐的事……,我想這三兩日間,我們就得回去了。這兩錠銀子你帶上,明日一早就離開,暫去城外村莊尋個住處,等咱們回程時,你再遠遠地綴著,那唐大小姐找不到你,氣兒漸漸也就消了,她還能不依不饒的追到霸州去不成……」

  「什麼?」丁浩握住兩錠銀元寶,一下子怔在那裡,怎麼……事態的發展和他的預料完全相左了?

  丁浩袖著兩錠銀子,迷迷茫茫地走在返回住處的路上,心神恍惚之下,竟沒注意到柳管事正從路的另一側迎面走來,柳十一偷偷瞄了他一眼,加快腳步奔向丁玉落的住處。

  丁浩低著頭,一步步踩著積雪,細微的「咯吱」聲在靜謐的月色裡特別的清晰,就像小石子投進了水裡,在他心底蕩起層層漣漪。袖中的雙手,輕輕摸挲著銀子光滑的表面,就像把心滌濾在溫柔的水裡,他忽然站住腳步,仰首望著天上的明月,月色如霜,照在他的臉上有些清冷的感覺。

  丁浩神志一清,忽然像是決定了什麼,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毅然轉身,大步走向丁玉落的住處……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07 PM

第041章 捨得


  丁浩知道,自己能因緣巧合,與廣原將軍程世雄拉上一層關係,這是非常寶貴、也非常難得的人脈資源,而且這種僅靠恩情聯繫起來的關係非常淺薄,請托人家一件事,這份恩情便要薄了一分,他本想把這份人脈關係留到自己關鍵時候再用,可是他終究無法做到漠視丁玉落的難處。

  也許這麼做有點傻,但是他手中既然掌握著這樣的人脈資源,他就無法自欺欺人。他是個孤兒,從小在一種相對冷漠的環境中長大,所以對別人的關愛呵護也倍加敏感。在一些人看來,就算不去佔別人便宜,至少也得等價交換才算公平,而丁浩卻仍信奉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丁玉落在丁二少爺笞打他們母子時為他們仗義解圍,一路上的提拔重用,自己身處困境時卻賜銀讓他避險,這些行為壓住了丁浩心中的一點私心,他做人有一條宗旨,那就是不做讓自己良心不安的事。

  丁浩快步走到丁玉落的房間,正要掀起厚厚的棉門簾子,就聽裡邊丁玉落斬釘截鐵地斥道:「住口,不要再說了。」

  丁浩一怔,手剛觸到門簾,便停在了那兒。

  就聽丁玉落道:「柳管事,這樣的主意你怎麼想得出來?我若是做出這樣的事來,糧隊上上下下千把號人背後都得戳我的脊樑骨,以後還有人肯死心踏地的為丁家做事麼?」

  丁浩納罕不已:「柳十一?他什麼時候來了,這是跟大小姐談什麼事呢?我要不要避一避?」

  丁浩現在對自己的行為已經開始注意了,他當日看到唐大小姐更衣沐浴,之所以沒有迴避,一方面是男人本性,有些少年慕艾的意思。另一方面,在後世的時候,體態姣好的女子穿著比基尼大大方方漫步在沙灘上,巴不得所有的男人目光都被她吸引了才得意,就算被人偷看了身子,頂多紅著臉罵兩句「臭流氓兒」,哪會尋死覓活的,他的意識還停留在以前的認知上,這樣的眼福自然能看就看,可是經過唐大小姐這樁事,他意識到不能不拘小節,聽到二人議事,本能地就想避開。

  不料他剛抬腳,就聽柳管事提到了他的名字,丁浩又重新站住了。

  房中柳管事低聲下氣地道:「大小姐,小的也知道這樣對丁浩會讓大小姐難做。可是……咱們丁家的前程不能就這麼葬送了呀。那位唐姑娘既是程將軍的親眷,咱們只要把丁浩交給唐姑娘,請唐姑娘在程將軍面前美言幾句,這事兒還大有可為。大小姐要是覺得難以出面,小人可以悄悄去見唐姑娘,請她前來拿人,這樣的話,不會有人知道真相的。」

  丁浩聽到這兒,胸中火氣騰地一下燃燒起來,就聽丁玉落沉聲道:「沒人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麼能說沒有人知道?若非丁浩,我父我兄,現在已被斬首,我丁玉落也要被充沒官婢,如今你要我綁了他去謀取一己私利,天地不容!鬼神譴之。」

  「大小姐,可咱丁家的生意……」

  「出去!」

  「大小姐……」

  「滾、出、去!」

  聽到這裡,丁浩胸中的怒火奇跡般地消失了,聽見柳十一囁囁告辭,丁浩閃身避向一根廊柱。柳十一走出丁玉落的房間,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氣,縮著脖子袖起雙手,慢慢地走了。

  丁浩厭惡地瞥了眼他的背影,一掀門簾走進了屋子。

  「你還不走?」丁玉落霍地轉身,一雙柳眉挑著,眼中隱含怒氣。

  丁浩溫和地一笑,輕聲道:「是我。」

  「你……?」丁玉落驚容一閃即褪,問道:「你聽到了?」

  「是,我聽到了,剛聽到的時候,真的是氣極欲狂,不過聽了大小姐的話,我的氣也就消了。人,都有私心,聖人也不例外,何況是柳管事?他是丁家管事,與丁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自然要為丁家、也為他自己打算,對我來說,他是無恥小人,對丁家來說,他卻是忠心耿耿。」

  丁玉落苦笑道:「你不用諷刺我了。」

  丁浩淡淡笑道:「這不是諷刺,是真心話。我剛剛還在想,如果我是他的主子,那麼站在我的立場上,他的意見我縱不採納,這樣的人物也是要用的。大小姐能把他厲聲斥退,這樣的處置丁浩已是感激不盡了。」

  丁玉落慚然道:「水至清則無魚。我無法苛求每個人都有大仁大義的覺悟,就是我自己也做不到,這樣做,也只是求一己心安罷了。」

  丁浩微笑道:「大節大義,丁浩也不敢去談,我做人處事,也只一條:莫讓自己良心不安。所以,我才去而復返來見大小姐。」

  丁玉落聽出他話中有話,目光微微一凝,問道:「此言何意?」

  丁浩道:「這一次,丁家運糧出了岔子,險些釀成大禍,看來廣原將軍震怒之下,是有意取消丁家專營糧草之權了。」

  丁玉蓮幽幽歎道:「是啊,我已請托了許多人,可是廣原將軍始終不肯鬆口,唉!這一路跋涉運糧,再苦我也受得,可是面對著那些油滑市儈的官吏,我實在是有心無力,如今是身心俱疲,若不是丁家偌大的家業,開銷實在也大,這麼多年來一直倚仗這糧草專營之權,一旦失去後果不堪設想,我真想棄之不顧,馬上返回霸州。」

  丁浩知道丁家除了經營土地,還開著許多當鋪、糧油店、洗染店……,經營品種和範圍正在不斷擴張,要是突然失去一大塊穩定的收入來源,丁家的經營的確要馬上陷入癱瘓,高樓大廈一旦根基不穩,是要比茅草屋倒的還快的。

  丁浩便道:「所以我去而復返,就是想跟大小姐再好好商議一番,看看如何化解這個僵局。」

  丁玉落搖搖頭,在炕邊疲憊地坐了下來,柔聲道:「阿呆,你也坐下。」

  丁浩依言走過去,坐在炕桌另一邊,扭頭看她,丁玉落正心神不屬地看著前方,兩道秀氣的眉微微擰著,燈光照在她的側臉上,瑩潤如玉,飽滿光滑的前額、翹挺的鼻樑、菱角似的雙唇,形成了一道優美鮮明的剪影。

  唯有那長而整齊的睫毛輕輕地眨動著,顯示著那剪影是活的,隨即,那形狀優美的唇瓣也張開了:「阿呆,實話對你說吧,我父當年為了這專營之權,在廣原上下打點,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才得到了當時的廣原將軍同意,當時,這裡也是折氏地盤,不過那時他們是依附於北漢劉氏的……」

  丁浩知道唐末大亂,天下群雄紛紛立國稱帝時,在這裡曾經有過一個漢國,由於南方廣州番禺還有一個漢國,立國者也是劉氏,世人為做區分,便冠以南北以做區分,如今南漢猶在,北漢卻只在北方韃子和大宋之前還殘存著三五座城池苟延殘喘而已。

  折氏歷經唐、五代、宋,世居府州,藩鎮西北,一向是誰強就依附於誰,在投宋之前,也曾做過這北漢的臣子。

  丁玉落緩緩道:「自大宋立國以來,一路南伐,滅蜀滅荊,不斷擴張,而北方相對太平,所以西北地區置地拓荒的大戶也多起來,由於我丁家獨霸著廣原的糧食銷路,便斷了許多人的財路,如今丁家出事,他們豈能不聞風而至,落井下石?」

  「你是說?」

  丁玉落抿了抿嘴唇道:「丁家每年不知往廣原運多少糧食,有咱自家產的,也有收購來的,如果不經過丁家這道關,那些糧商還要多賺許多銀子。如今丁家出了事,廣原將軍有心取消丁家專營之權,那些糧商們還嗅不出其中的味道麼?他們必然上下打點,煽風點火。我這次請托的人,都是丁家這麼多年來用銀子喂出來的官場胥吏,可是……」

  她冷冷一笑:「這些人本來都是見錢眼開的,如今見了我的銀子卻有許多人搪塞推諉,不肯出面說和,如果我所料不差,該是想對丁家取而代之的那些人暗中已有動作,有這些人推波助瀾,廣原將軍又有意取消我專營之權,咱們從未和他們打過交道,人地兩生,還能有什麼法子?就算我父現在得訊從霸州趕來,恐怕也是遲了。」

  「那也未必,」丁浩道:「事在人為,沒有去嘗試,沒有等到最終結局,就不可以輕言失敗!」

  丁玉落睨了他一眼,道:「怎麼,你還能再想出個雪爬犁的法兒,解了這個死局不成?」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08 PM

第042章 曲直並用

  丁玉落欲信還疑,睇目凝眸時神情嬌憨動人,就像一個癡頑的妹妹在向自己哥哥撒嬌求助,丁浩心中一暢,微笑道:「哈哈,不錯,咱們再做一個爬犁,爬過廣原將軍這道難攀的大雪山!大小姐,今兒進城時,我捉到了一個人販,那人販正欲拐走一個孩子,我把這孩子救下來才知道,他正是廣原將軍程世雄之子程富貴。」

  「果真?」丁玉落興奮地跳了起來。

  丁浩忙道:「你別高興的太早,這是私事,糧草專營卻是公事,咱們糧食晚到了六天,若不是韃子因內亂提前退兵,恐要釀成巨變,那位程將軍此刻必然也是後怕的很,縱然沒有別人想奪售糧生意,他也不會再冒這樣的風險。我救了程家小公子,只是多了一個與其斡旋的機會,如果咱們以此恩相挾,那是最蠢的行為。主動既操於人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以後還不盡由得他?所以,咱們必須想一個萬全之策,解了程將軍的後顧之憂。」

  丁玉落目光閃閃發亮,雀躍道:「我猜,你心中已有主意了,是麼?」

  丁浩不答,沉思片刻道:「有一件事,我需要先弄明白,廣原這麼大的城池,難道沒有官倉?亦或官倉存糧有限?」

  丁玉落道:「任何一座大城,哪有不設官倉的道理?廣原自然也有官倉,不過大宋立國十餘年來,北境一向平安,雖然年年都有北方部落『打草谷』,但是敢於深入宋境的卻少之又少,畢竟那只是北國部落的行為,而不是北國朝廷發兵南侵,所以總的說來,北方邊境上還算平安。

  這十餘年的平安,北方的大城大阜發展很快,廣原城已擴建了一倍不止,人口也急劇增加,隨之廣原駐兵也一日多似一日,早年間建造的官倉已經不敷使用了。」

  丁浩疑惑地問:「那麼,為何不增建官倉用以儲糧呢?」

  丁玉落苦笑道:「你要知道,廣原雖是大宋轄下,卻一直是府州折氏的勢力範圍,朝廷如今還不便直接干預令廣原增建官倉。至於程將軍自己,恐怕明知其中利害,也是不便主張的。

  自唐末以來,天下戰亂頻仍,十餘年間便立一國,三五年間便篡一君,天下動盪,自古莫如此甚。程將軍手握重兵,鎮守一方,若是廣蓄糧草的話,難免招人猜忌。這十多年來,丁家就近收糧、種糧,向廣原運糧,一直也不曾出過什麼岔子,他自然也懶得張羅此事。這一層窗戶紙,便始終沒人去捅破。」

  丁浩輕歎道:「官場……,唉!可是如今看來,這卻是一個大大的隱患。折氏既然敢把他放在這裡十餘年不動,必然極為信任,又或者自有控制他的手段。經過這次運糧出岔,險些釀成大患,我想無論是程將軍還是府州折氏,都該意識到擴建官倉的重要性了。如果我們不是直接去求廣原將軍維持丁家糧草專營之權,而是發動丁家的人脈關係請擴官倉,是不是會事半而功倍呢?」

  丁玉落的眸子般亮了起來,臉上也漾起兩抹興奮的紅暈:「我明白了,糧草直接關係到廣原將軍的身家性命,心腹之患一日不消,經此一嚇的廣原將軍恐也不會再把這等重要大事只繫於我們一家身上了。他是廣原鎮將,自知糧儲之重,可是他又不便主動提出建倉儲糧,如果我們能趁此機會促成廣原擴建官倉,便解了他的後顧之憂,那時再求他便水到渠成了。說起來,那時他心裡怕還要欠著咱們一份人情。而我們要利用的,就是此次事件所現的危機,借勢而行,化不利為有利,真是太妙了。」

  丁浩見她歡喜雀躍的樣子,臉上也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提醒道:「你這幾日既然請托了許多廣原的官吏,那麼其中誰肯真的幫忙,誰已被他人收買,想必心中已經有數。從明日起,你再去找那肯幫忙的,不必讓他們去向程將軍為丁家進言,只叫他們上書請建官倉,只要府州折氏允了,咱們的事也就成了一半。」

  「好的!」丁玉落立即乖乖點頭,她如今對丁浩有著一種莫名的信任,以前,她只有在父親和大哥面前,才偶有這種言聽計從的心態,不知不覺間,丁浩在她心裡也有了這樣的重要地位,只是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只是一半麼?那另一半是什麼?」

  「另一半當然就是人情,不通人情,寸步難行。這關係,該拉還得拉。程老太君馬上就要過大壽了,咱們可以備一份別緻些的禮物,若能投其所好,哄得老太太開心,程將軍這個大孝子必然心中感激,那這專營之權,十有八九就能保住了。」

  「嗯,此番前來,父親本已有所準備,我路上遣人先行到廣原報訊時,就得知程老夫人要過六十大壽,程老夫人是信佛的,所以我一進城就廣原最大的金銀行打造一座金佛,後天交貨後,我再去請普濟寺的空空長老為金佛開光,做為程老太君的壽禮。」

  「金雖貴重,卻是俗物,不過……程老太太也算不上什麼雅人,你要送些名人字畫給她,那才真的糟了。」

  丁浩笑道:「如今請那空空和尚給金佛誦經開光,再送給程老太君這樣的虔誠的信徒,她是一定歡喜的。難怪你在普濟寺那麼大方,原來早有打算。嗯……這件禮物送別人不一定合適,送給程老太君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丁玉落得他誇獎,心中歡喜,卻仍忐忑道:「可是……程世雄是廣原之主,他的母親大壽,闔城士紳,都會前去捧場,那些有心取代丁家的巨富糧商,所送禮物必然也是絞盡腦汁,有他們比著,我這金佛怕是顯不出甚麼了。」

  丁浩蹙起眉頭道:「是啊,要投其所好,出奇制勝才行。」

  丁玉落苦笑道:「我正是投其所好啊,程老太君信佛,我這不是打了一座金佛送她麼?總不成送一座金廟吧。」

  丁浩心中忽地一動,嘴角便露出一絲神秘的笑意,欣然道:「我想到了,哈哈,這麼做,一定能投其所好,說不定比送她一座金山更有效果。」

  丁玉落聽了兩眼發亮,連聲催促道:「是什麼法子,你快說。」

  丁浩莞爾:「不急不急,我還沒有想好細節,容我先賣個關子,明兒……你去請托那些靠得住的官吏,我呢……就著手準備這件事情。」

  丁玉落見他不說,嗔了他一眼,無奈地道:「好吧,那你需要多少銀子?父親給我十萬兩銀子,要我不惜血本,只求保住專營之權。如今我上下打點,再加上購置金佛,只餘四萬兩了。」

  丁浩看她一眼,略一沉吟道:「四萬兩,勉強夠了,那就都給我吧。」

  「好!」丁玉落想也不想,伸手便去摸銀票,丁浩怔道:「你……」

  「嗯?」

  「你不怕我攜了銀票,一走了之?」

  「你會麼?」那雙澄澈的眼睛看著丁浩,裡邊只有信任,沒有半分猶疑。

  丁浩垂下眼簾,輕輕歎了口氣:「任何時候,你對人都該存著幾分小心才是。」

  丁玉落歡快地笑,將厚厚一疊銀票遞了過來:「知道了,給你!」

  丁浩摸摸鼻子,苦笑道:「就知道你不往心裡聽,我剛剛就騙了你一回。」

  「什麼?」

  「用不了四萬兩,四百兩就足夠了,唔……我想想,為防萬一,嗯……拿五百兩吧。」

  丁玉落吃驚地道:「五百兩?五百兩就夠了?」

  丁浩微笑道:「足夠了!」

  丁玉落驚疑不定地看看他,半晌方從銀票中抽出一張面額最大的,說道:「給,這是一千兩的,如有節餘,都是你的,這個主我還做得了。」

  丁浩略一遲疑便接了過來,把銀票小心揣好,說道:「大小姐,那我就回去歇了,咱們明日一早分頭行動。」

  大事有了眉目,丁玉落心裡歡喜的很,便道:「成,你一路跋涉剛剛回來,也的確乏了,快點回去歇息吧。」

  「大小姐也請安歇,小人告退。」

  「噯!」丁浩剛走到門口,身後傳來丁玉落一聲輕喚,丁浩止步回頭,問道:「大小姐還有什麼事?」

  丁玉落臉色微暈,神情有些忸怩地道:「我還忘了一事,那……那唐小姐那裡,怎麼說?」

  丁浩先是一愣,隨即失笑道:「哦,你不提我倒把這事忘了,我送程家小公子回去時,已經見過她了。當著程將軍和徐知府的面,此事已經說開,我想……她不會再為難我了吧。」

  丁玉落驚訝地瞪大眼睛,失聲道:「她會這麼大方?」

  丁浩乾笑道:「也不是大方……,主要是……,一來我救了她的表弟,二來,她在廟裡發現我時,也不知道我究竟看到了些甚麼,所以……」

  丁玉落脫口問道:「那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啊?」丁浩大汗。

  丁玉落自知失言,俏臉刷地一下變成了大紅布,趕緊扭過身去,窘迫地道:「你你你……你去歇了吧。」

  「是,小人告辭。」丁浩掀簾出屋,長長出了口氣:「女人就算再進化五千年,那永恆不變的,也是她們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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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09 PM

第043章 謀劃

  次日一早,丁玉落驅車走動,按丁浩的安排去拜見這些年來丁家結交下的廣原軍政兩路官員胥吏,而丁浩也帶著臊豬兒薛良上了廣原大街。

  在廣原城中,丁浩專門打聽本城有哪些能工巧匠,打聽到了便登門拜訪。冬季本是清閒季節,這些匠人手頭事情都不太多,縱然手頭有些事情,丁浩許以重利之下,這些匠人也莫不欣然相從,一一收了定金,便拾掇工具,自行趕往西城丁家糧隊現在駐紮的營地報到。

  臊豬兒隨著丁浩,見他忙忙碌碌的盡找些木匠、鐵匠、皮匠、油漆匠、裱糊匠,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忍不住向丁浩問起,丁浩笑道:「現在一時也說不清楚,待他們把東西做出來,你自然一看便知。回頭這些匠人都去了營地,我會單獨闢置一塊地方給他們使用,到時就由你看著,在廣原將軍老母大壽之前,這些匠人都不得離開,也不許一個人進去。」

  臊豬兒憨聲問道:「誰都不准出來倒是容易,他們收了咱們大小姐的銀子嘛。可誰也不許進去……,你和大小姐也不准進去嗎?柳管事、楊頭兒他們也不准進去嗎?」

  丁浩笑罵道:「少跟我裝憨賣傻,我和大小姐自然是進得的,除了我們兩人,其他人是再也不准進去了,誰也不准。如果他們有什麼不滿,你只管往大小姐身上推。到時候,我再找幾個本份可靠的人聽你使喚。」

  臊豬兒振奮道:「哈哈,既然一切有大小姐擔著,那就不妨事,這事兒你儘管交給我去辦,不過……你找這些匠人到底做什麼呀,莫非又要做個爬犁出來?」

  丁浩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剛要說話,前邊忽地有人喝道:「閃開了閃開了,莫要阻了我家老爺的去路。」

  丁浩抬頭一看,喊話的人正是廣原府捕頭楊晉城,他身前身後還帶著幾個衙役,後邊有一輛車轎,轎簾兒捲著,車廂中坐著兩人,錦繡的衣袍皮氅,把身子裹得嚴實,頭上戴著雪貂皮的帽兒,正在指點談笑,其中一人正是廣原知府徐風清。

  想來今日徐大人出行,並不是巡城辦公,所以沒用旗牌儀仗,車駕走得也遲緩,可是他手下差役,仍然免不了要狐假虎威一番。

  楊晉城正吆五喝六的,一抬頭看見丁浩,滿臉橫肉的臉上卻露出一絲親切的笑意,若非丁浩捉住那個人販,他們這班吃公門飯的兄弟今天說不定還在吃板子,如今若無其事,慶幸之餘的徐老爺還給他們一人賞了五十文的辛苦錢,這都是拜丁浩所賜,楊捕頭見了他自然便透著幾分親熱。

  他向丁浩微笑著點頭略作示意,然後扭頭向一個販棗兒的小販喝斥道:「不長眼睛麼,還要瞎闖,小心拆了你的車子。」

  推小車的棗販子慌忙閃向一邊,楊捕頭這才走到丁浩面前,拱手招呼道:「浩哥兒,忙著吶。」

  丁浩含笑上前,還禮道:「是啊,有些事情要辦。楊捕頭,知府大人這是與何人同行呀?」

  楊晉城回頭瞥了一眼,撇撇嘴,小聲道:「聽說是個甚麼中原名士,與我們老爺讀書時曾有同窗之誼。此人架子大得很,兩隻眼睛都長到了天上去,這一次遊歷北方,咱們老爺聽說了特意遣人請他往廣原一行。」

  丁浩「喔」了一聲,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勾畫的草圖,原本就是隨口問起,一聽是與他這等小民的生計活路全無干係的甚麼狗屁名士,更加沒放在心上,便拱手笑道:「原來如此,楊捕頭您忙著,小民不打擾您了。」

  楊捕頭一笑,也向他拱拱手,正欲舉步前行,車中徐知府已看到了丁浩,連忙一踢擋板,車馬停下,徐知府微微欠身探出頭來,向他微笑道:「丁浩。」

  丁浩連忙上前揖禮:「知府大人。」

  徐知府撫鬚一笑:「呵呵,不必拘禮,你這是要往哪裡去呀?」

  丁浩從實答道:「聽說程府老太君大壽之期將近,小民奉家主之命採買些禮物,聊表家主心意。」

  「喔?」徐知府目光一閃,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那你自去忙碌吧,本府與你一見如故,可惜兩次三番行色匆匆,總是沒有機會敘談。呵呵,程老太君大壽,本府也是要去的,到時你我再見吧。」

  「是,小民也希望有機會能聆聽府尊大人垂詢指教,府尊大人慢走,小民恭送大人。」丁浩從容退至一旁,長揖相送,禮數周到,徐知府踢踢擋板,瞟了丁浩一眼,頷首微笑。

  車駕啟動,坐在徐風清身旁的清瞿長髯老者嗤笑一聲,喚著徐知府的字道:「徐水兄,你是堂堂一府之尊,路遇一介小民怎麼也要停車問候,不怕折了自己的身份。」

  徐風清呵呵笑道:「仁嘉兄,小弟公務羈縻,比不得你名士風流,一身輕鬆啊。這廣原知府,與中原的官吏不可同日而語,小弟在此做官,那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一日三省吾身,不敢稍有差遲。這個丁浩,雖是一介草民,可是說不定哪一天就是程將軍身邊得用的人物,小弟便折節下交,又有何不可?」

  中原名士陸仁嘉不屑地道:「徐水啊,你少年時的鋒茫,已被這官場磨礪的消失殆盡啦。一個程世雄,便叫你如此忐忑,為兄見了,只是為你可悲。」

  徐風清神色有些尷尬,陸仁嘉視若無睹,冷誚地一笑,傲然道:「那程世雄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前晉杜重威府上的一介家奴,你讀聖賢書,十年寒窗苦,拼熬出來的兩榜進士,反倒要仰他一介匹夫的鼻息?哼!徐水,你且看著,待朝廷解決了南漢與江南之患,這些藩鎮,必然一一剷除,江山一統。」

  徐風清聽了臉上頓時變色,這個陸仁嘉,都這麼大一把年紀了,怎麼還是誇誇其談、不知輕重!這樣的人物,也只好筆墨間風流、唇齒上縱橫,手高眼低,難成大器。這番請他來,本是想借他名氣為程府賀壽,如今看來也不知是對是錯,千萬不要讓他惹出什麼禍事來。

  徐風清心中暗暗懊惱,忙道:「仁嘉兄,你這話從何說起?文也罷、武也罷,大家都是為朝廷效綿力,為百姓謀福祉。小弟任廣原知府,牧守一方,正當與程將軍文武融洽、相互提攜,這樣的話仁兄再也休提。」

  陸仁嘉老大不悅,瞪眼道:「你……」

  徐風清趕緊放下轎簾,乾笑道:「好了好了,馬上就到了,小弟已吩咐府中備下酒席,一會兒,與仁嘉兄再促膝長談。」

  目送徐知府的車駕遠去,路旁一個賣皮貨的攤子旁,一人低低說道:「多難得的機會,我們為什麼不動手?」

  皮貨攤子前蹲著三個人,都穿著臃腫的大羊皮襖,戴著有遮耳的狗皮帽子,連男女都看不出來,只見蹲在中間略顯瘦小的一個人一邊假意翻揀著那些廉價的皮貨,一邊低聲道:「殺他有甚麼用,徐風清在廣原,那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只有殺掉程世雄,才能達到我們的目的。」

  聽聲音是個女人聲音,而且年紀不大。

  她抬起頭來,朝丁浩遠去的背影瞟了一眼,她的臉上蒙著北方人遮擋寒風時常戴的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濃黑的眉毛,嫵媚的眼睛,頗有驚艷之感。

  只一瞥,她又低下了頭,輕聲吩咐道:「我們剛到廣原,要盡快摸清程世雄的行蹤路線十分困難,再者說他堂堂廣原將軍,身邊鐵衛個個武藝高強、機警過人,我們縱是抱著必死之心而來,怕也沒有機會下手。時間緊迫,也不容我們從容設計,方纔那個姓丁的人既說程世雄之母大壽在即,說不定倒是個機會,你馬上去打聽清楚,說不定我們能從這方面著手。」

  另一人稱許地道:「不錯,他再如何機警小心,在自己家裡,又是老母大壽之時賀客雲集,也必然放鬆了戒備,正是我們下手的好機會。問題是,能得到程家請柬的必是廣原府底的官吏豪紳,我們要如何混入程府?」

  一陣鑼兒鈸兒的響聲打斷了三個人的商議,三人抬頭望去,只見三輛大車插著彩旗,幾十個人簇擁著大車,頭前幾人走著,時不時的還要在雪地上翻幾個俐落的空心觔斗,引得路人一片叫好。

  在猴兒般翻觔斗的幾個人後面,一個胖大漢子大冷天兒的裸著上身,一身肥肉顫顫悠悠,他單手托著一桿三丈高的大棋,大旗上有一行大字:「吳家樂棚,程府賀壽!」

  眼見那些瓦捨樂棚的伎人走到了面前,三人忙又低下頭去……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10 PM

第044章 赴宴

  丁玉落那邊的事進行的很順利,若是求那些官吏向程世雄求懇放過丁家和下家的生意,在明知程世雄因為軍糧延誤十分惱火的情況下,那些官員們縱然肯為丁家出頭,一見程世雄也自怯了三分,這情還如何說得下來?

  可是讓他們撇開丁家的私事上書言事,請求擴建官倉,這是正兒八經的公事,提起來也就理直氣壯了。一些官職地位不比程世雄遜色多少的,還直接提筆給發往府州的公函裡鄭重提起了此事。

  這些人中武將直來直去,直言不諱,文官們則搖動筆桿,筆走龍蛇,花團錦簇,妙筆生花。程世雄每日讓幕僚師爺給他念這些彎彎繞兒的東西,光聽都覺得頭痛,不過對於請擴官倉的建議,他倒是樂見其成,於是把這些文柬也一概發往府州。他不識得字,一般手下官員有什麼建議,他同意的就畫個圈,不同意的就打個叉,然後一概發往府州聽憑折大將軍發落,此是慣例,倒也不是因為這件事才別樹一幟。

  至於丁浩這邊,則找來一群匠人,在營房裡單獨闢出一個大院落給他們居住,丁浩繪製了草圖,又同匠人們親自解說了一番,他想的玩意兒並不複雜,只是能想別人所不能想而已,所以那些匠人們一聽就懂,具體的製作和尺寸,他們看看草圖心裡便有了譜,倒比丁浩更有把握。

  東西製作的很是順利,丁玉落幾次往匠人們處觀看,待見已成雛形的那些東西,連她也感到新奇不已,真不知道丁浩是怎麼琢磨出來,要不是那些東西上漆上色,正在等待晾乾,丁大小姐幾乎童心大發,也要上去試一試這新鮮玩意兒。

  這一日,正是程老太君大壽之期,丁玉落精心打扮一番,給丁浩也弄來一套士紳的常服穿戴起來,打扮的體面,叫人找來幾套大車,把丁浩授意製作的那些玩意兒都搬上車,蓋上棚布,神神秘秘的直奔程將軍府。

  程府今天張燈結綵,賀客盈門。往來程府的,自然沒有一個白丁,身份地位低些的官員商賈只有在大門口遞上禮物,陪笑看著程府管家在禮簿上寫下自己名字,便心滿意足地離去的份兒。丁玉落沒有接到程府的請柬,又不是程府家丁熟識的客人,一到門口兒便被攔住了,丁浩連忙趨身上前,說明自己身份。

  程府上下誰不知道前兩日小公子被擄的事情,聽說自家太尉還與夫人給這丁浩行過大禮,叩過響頭呢,得知此人就是丁浩,那些家丁倒也不敢怠慢,連忙使人進去傳報。

  不一會兒,一個青衣青帽、腰繫紅綾的老家人喜氣洋洋地迎了出來,看大門的幾個家丁一見連忙喚道:「老管家。」

  「噯噯噯」,老管家呵呵笑著,迎上丁浩,叉手一禮,說道:「丁小哥兒是吧?呵呵呵,我家老爺正在陪著幾位貴客,一時抽身不得,得知恩人駕到,特命老彭相迎,小哥兒,快快請進。」

  丁浩忙道:「老人家,聽說老太君今兒六十大壽,我家小姐備了薄禮前來拜候,丁浩是陪我家大小姐來的,老人家你看……如何安排一下才妥當?」

  「哦?」彭老管家看了丁玉落一眼,見這姑娘亭亭玉立,氣度不俗,便道:「小哥兒,你家小姐是?」

  「我家小姐是霸州丁氏,廣原糧草都是出於丁家販運。承蒙太尉照顧了這許多年的生意,聽聞老太君大壽,我家小姐便想拜望一番,聊表心意。」

  「這個……」老管家猶豫了一下,心道:「今日貴客如雲,老爺哪有閒瑕理會這些事情,我若返身再去請示,丁小哥兒臉上勢必難看,再者說,老太太對這有恩於程家的少年喜歡的很,不就是在後院兒添一副碗筷麼,我把這丁小姐安置了便是。」

  想到這裡,老管家換了一副笑容,迎上丁玉落道:「呵呵,我家老夫人今日大壽,多承丁姑娘前來探望,請進請進。」

  丁浩道:「老管家,你看我這幾輛大車……」

  彭管家一看嚇了一跳:「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我家小姐送給老太君的禮物。」

  「啊?」彭管家咋舌不已,在程家這麼多年,他見多了送禮的,一般來說,那都是禮匣越小,禮物越金貴,丁家這是送的什麼呀,不會是一車麥子、一車大豆、一車……

  見他發怔,丁浩湊到他耳邊輕輕低語幾句,彭管家奇道:「當真……,這……這倒是一定要收下了,我家老夫人一定滿意的很。可這幾輛大車進不了府門,這麼著,我找個人引你從側門兒進去,老彭先引著你家小姐去後院兒,一會兒咱們西廂再見。」

  「如此,勞煩老人家了。」丁浩說著,一錠銀子已經遞了過去,老彭把銀子袖在手中,不動聲色地轉身喊道:「劉曉,你引著丁小哥兒的大車,從側門兒進去。」然後向丁玉落肅手道:「丁姑娘,請。」

  丁玉落看了眼丁浩,隨著彭管家進了大門,丁浩指揮著那幾輛大車繞到了側門,先經府上兵衛裡裡外外仔細檢查了一遍,這才開門放行,進了院子,丁浩讓人把東西都卸下來,這時彭管家派來的十幾個家丁也到了,丁浩忙請他們把東西搬起,隨著他們曲苑迴廊的繞到後宅,不一會兒彭管家也到了,丁浩把那些東西都裝配安置好了,又向彭管家交待一番,這才隨著一個家丁返回了前院兒。

  程家今天賀客極多,每個賀客又帶了親眷或親信的下人,再加上程府的家丁侍婢,請來的戲班子歌舞伎,穿梭往來,簡直沒一處清靜的地方。

  這樣的壽宴雖說氣勢很大,不過在程夫人眼裡看來肯定是有點不上檔次的,可是老太太喜歡這種熱鬧勁兒,她過大壽,誰敢給她添這個堵兒,好在女眷、女客都在後院,程夫人眼不見心不煩,也懶得理會。

  這些能進府來的客人又分三六九流,除了女賓一概安置在內院,男性貴客安排在白虎大廳,由程世雄親自款待,次一等的,在中廳,由總管和程世雄身邊一個親信的裨將照應,軍伍中的客人都單獨安置在偏廂,另設酒席款待。最前邊一幢院子,照壁下搭著戲台,正對面的屋子擺開了流水席,供客人們飲用,外邊也站了許多人,看戲的看戲,談笑的談笑,如同集市一般喧嘩。

  丁浩還是頭一回看見古人過大壽,他好奇地遊逛著,見戲台那邊比較熱鬧,便向那裡走去。剛剛繞過一座假山,就見前邊涼亭中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面對著他的那個人身穿一襲昂貴的鼠裘,犀角的腰帶,身材高挑,眉目英朗。

  丁浩先是覺著有些面熟,仔細一看,才認出他是清水鎮上險被趙縣尉當成偷印賊的那位秦逸雲秦公子。這真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一身雍容華貴不顯俗氣的裝妝,整個人的感覺便立刻不同,瞧來竟有翩翩俗世佳公子的風範。

  這位翩翩俗世佳公子,此刻臉上正掛著俗不可耐的笑容,對眼前的女孩賤聲賤氣地道:「焰焰,我大老遠的趕了來,對你還不夠誠心麼?你老是躲著我,為了那麼點小事至於麼你,我千里迢迢,一心赤誠,你感動一下會死啊?」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11 PM

第045章 彪悍的唐大小姐



  原來秦逸雲對面的姑娘竟是唐焰焰,只聽唐焰焰惡聲惡氣地道:「是啊,會死,我會噁心死!」說完閃身就走,秦逸雲急忙一把拉住。

  唐焰焰大怒,像撣蒼蠅似的拂去他的手,嬌斥道:「不要把我對你的容忍,當成你不要臉的本錢,再這樣糾纏不休我就把你轟出程府。」

  秦逸雲苦著臉道:「焰焰,其實……我就去了那麼一次,真的就一次,你就原諒我吧。」

  「原諒?原諒什麼原諒?你去過幾次關我什麼事,別跟狗皮膏藥似的,找你的憐心姑娘去吧,人家『千金一笑樓』把你當祖宗供著,你偏要到我面前受氣,是不是犯賤呀你?」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生氣啊,你也聽我解釋一下好不好?我當時也就是跟你三哥他們一塊喝喝酒,聽聽曲兒,什麼都沒幹,不信你可以問問三少。」

  「我三哥跟你一個鼻孔出氣的,狼狽為奸,一丘之貉,我問他做甚麼?聽他幫你編瞎話兒嗎?你是沒幹什麼,也就是聽曲兒的時候讓人家坐在你的大腿上,喝酒的時候把人家的嘴巴當了酒杯兒,我這是看到了,我要是沒看到呢?接下來你們就要寬衣解攜手共榻了,明早起來抹抹嘴巴穿上衣裳人模狗樣你還是什麼都沒干……」

  秦逸雲被她連珠炮似的訓斥說的有點氣餒,低聲囁嚅道:「你都這麼想了還讓我怎麼說,反正我那天去真的只是喝酒來著……」

  「你大點聲,把舌頭捋直了再跟我說話,姑奶奶耳背,聽不清!」

  秦逸雲惱了,大聲道:「我是問你,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唐焰焰怒氣沖沖地道:「那你聽好咯,我就想跟你說倆字兒:你去死!」

  她說完猛一轉身,瞧見丁浩正站在那兒,不由一怔。

  背後秦逸雲又服軟了,哀聲道:「焰焰,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唐焰焰眼珠一轉,指著丁浩道:「對不住,沒有機會了,看到沒有,這位公子,就是你家唐大姑娘現在喜歡的人,本姑娘專一的很,可不像你,朝三暮四、兩面三刀,你要我給你機會,那先問問他答不答應。」

  唐焰焰說著,一雙美目威脅地瞇起來瞄著丁浩,丁浩前幾日闖進了她的浴室,有虧於她,如今又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雙重壓力之下,不怕他不配合自己。

  秦逸雲聽了,頓時用看情敵的眼光看向丁浩,冷聲道:「你是什麼人,報上名來。」

  丁浩哪想得到自己給程老太太送個禮,居然也能惹禍上身,眼見秦逸雲刺猥似的,一雙手下意識地往後腰摸,也不知是不是隨身帶著那雙截棍,他立即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地答道:「公子不必問我的名姓,問了你也不知道是誰,我只是恰巧路經此地,與這位唐姑娘並無什麼瓜葛!」

  「你……」唐焰焰沒想到他敢當場說破,臉皮子登時脹得通紅。

  丁浩歎了口氣,攤開雙手道:「唐姑娘勿怪,丁浩人微言輕,根基淺薄,可擋不住秦公子一怒。」

  秦逸雲聽了怒氣勃然地道:「我秦逸雲還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這麼低聲下氣過,求也求過,好話說盡,你還用這樣的法兒來搪塞我。」

  唐焰焰轉身,惱羞成怒道:「你還挺委屈的是吧?委屈你還受這罪幹嘛呀,堂堂的秦家大少爺,你還怕沒人喜歡你?」

  秦逸雲大怒道:「好!我秦逸雲秦公子難道還找不到個稱心如意的姑娘?行,你就當我沒來過,咱們從此一拍兩散。」

  唐焰焰柳眉一挑,冷笑道:「那我可得謝謝您了,您走好,不送。從今兒往後,咱們誰也不認識誰了,就算大街上碰著了,你也別跟我打招呼,你放心,我也絕不會搭理你,我只當你是雪堆的……」

  秦逸雲氣極,當著外人的面尤其摞不下臉來,立即拂袖而去。

  唐焰焰扭過頭來,見丁浩躡手躡腳地正要溜走,登時大怒,喝道:「喂,你……那個誰,你站住!」

  丁浩見二人吵崩了,生怕她把一腔邪火發洩在自己身上,他正想溜走,轉身的功夫便瞧見葡萄架下立著一位少女,玄衣玄褲,小臉如葡萄架上的沃雪一般,她看著吵架的秦逸雲和唐焰焰,小手掩著嘴兒,兩隻眼睛都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兒,那種甜笑讓人一看就有一種甜進了心裡的感覺。

  一見丁浩注意到了她,她下意識地往柱子後面躲了躲,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遞來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說破自己的所在,丁浩無奈站住,苦著臉回頭,施禮道:「唐大小姐。」

  唐焰焰怒氣沖沖地走過來道:「上次的事,本姑娘放過了你,你今日還我個人情總是應該的吧?扮一下我的人你會死啊,換了旁人還沒這個機會呢。」

  丁浩故意示弱道:「是啊,大小姐,真的會死人啊,我是什麼身份?人家秦公子彈彈手指,我就完蛋啦。我知道大小姐你心善、人好,可你不會護著我一輩子吧。」

  唐焰焰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一見丁浩那副可憐巴巴的德性,叫她又好氣又好笑,一時倒不便拿他怎麼樣了,只好一甩袖子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本姑娘懶得理你。」說完不屑而去。

  她一走,丁浩的「駝背」就直了,他呵呵笑了兩聲,喃喃地道:「這樣的姑娘誰吃得消?那位秦公子能壯士解腕,真是有福了。」

  他向葡萄架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位笑容甜甜的黑衣姑娘已經不見了,丁浩心中若有所失,舉步向前走去。

  「喂!」身後忽地傳來脆生生的一聲招喚,丁浩扭頭一看,只見那個笑容甜甜的小姑娘不知何時已繞到了假山後面,此時剛從後邊閃出來,俏生生地站在那兒,臉上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

  十四五歲年紀,正是姑娘愛美的年齡,她卻穿著一套玄黑色的衣裳,頭上梳著未曾許配人家的姑娘才梳的丫髻,外邊包著一帕白絹,烏黑的束髮垂於胸前,胸前玄衣下,微微賁起一道優美的曲線,滿是乾淨利落、青春俊俏的感覺。

  「不知姑娘喚住在下有什麼事麼?」丁浩微笑著施了一禮,從她打扮上,完全看不出她的身份,今天程府來往的人實在是太雜了,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看她衣著既不像大戶人家小姐,也不像府上的侍婢,令人有些猜摸不透。

  那女孩格格笑道:「唐大小姐很漂亮呢,你怎麼不肯英雄救美啊?」

  她的臉蛋是非常標緻、非常精緻的瓜子臉,大大的眼睛,翹挺的鼻子、尖尖的下巴,那俏美的五官好似初綻的嫩黃花蕊,青澀中透出嬌美的芬芳。一笑時有種很卡通的感覺。

  丁浩笑道:「人貴自知,想出頭也得先拈拈自己的份量不是?我不是英雄,拿什麼去救美?」

  「哈哈,你這人倒有趣,你也是來給程老太君拜壽的本地士紳嗎?」

  她這哈哈一笑,丁浩才發現,這個小姑娘的嘴巴稍大了點,和她那花蕊般嬌艷的眉眼比起來,少了幾分古典的精緻,如今這時代講究的是擅口如櫻桃。不過她唇如花瓣,帶著很迷人的弧度,雖不是櫻桃檀口,卻很是性感,如果擱現代,這樣的紅唇可以去做國際知名唇膏的唇模,在當時卻不大符合人們的審美觀點。

  丁浩笑道:「我是來給程老太君拜壽的,不過我卻不是本地的什麼士紳,我姓丁,來自霸州。」

  那少女目光一閃,說道:「喔?能來程府賀壽,應該是霸州數得著的大戶人家吧,你是丁家的少爺麼?」

  丁浩澀然道:「我是丁家的人不假,卻不是丁家的少爺,丁家家大業大,姓丁的不知有多少,我麼,只是丁家一個下人管事,姑娘你呢?」

  大眼睛的小姑娘抿著嘴兒一笑,說道:「喔,我姓折,來自府州。」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11 P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11-27 03:13 PM 編輯

第046章 愛笑的女孩

  丁浩聽了姑娘的話不禁聳然動容:「府州折家?你是府州折家的小姐?」

  府州折家的名字,他聽過不止一次兩次了。折家是雲中旺族,羌族折掘氏後裔,自唐、五代而至大宋,世居府州,歷代將門豪族,折家經營西北三百多年,在這裡的根基遠不是剛剛立國十年的大宋比得了的。在丁浩心裡,折氏家族也是如皇帝般遙不可及的存在,沒想到竟在這裡碰到府州折家的人。

  少女嫣然道:「府州折家是不假,不過折家世居府州,迄今已歷三百年,三百年來,家族日益龐大,分支旁門人口眾多,姓折的,卻不一定就是折家的小姐。」

  丁浩聽這話語,料來她也是折氏家族旁支別系小門小戶家的女子,否則也不會穿著如此樸素,而且連進中廳的資格都沒有了。一時觸及自家身世,丁浩頓生共鳴之感,便安慰她道:「身世是爹娘給的,何必自憐自傷。前程是自己走的,咱們比起天之驕子來確實先天不足,但也未嘗就沒有機會,無論是霸州丁家、還是府州折家,未發跡前的那些先人與你我今日何異?」

  折姑娘略顯驚詫,明媚的眼波在他臉上流轉了兩圈兒,忽地抿著嘴笑:「嗯,有些道理,不過……你們男人才有這樣的機會呀,我們女子,若是出身不好的,也只有嫁個好人家,才有可能改變命運。對了,方才就是你的一個機會呀,唐姑娘說話時,你若順水推舟應承下來,一旦搏得她的歡心,成為唐家的乘龍快婿,那還不是一步登天?」

  兩個人短短幾句話間,相處就非常融洽,他們很自然地並肩向戲台方向走,丁浩開懷笑道:「姑娘取笑了,我夢想的娘子呀,是一個蓋世美女,有一天,她會腳踏七彩祥雲,騎著火眼金睛獸來找我。我想見的是嬌滴滴的她,可不是她那鼻孔冒煙嘴巴噴火的坐騎。」

  「嗯?」折姑娘一對秀氣的眉毛微微擰起,略一思索,忽地忍俊不禁,「噗哧」笑道:「哈哈哈……,你這傢伙,一肚子壞水兒,你敢把唐姑娘比作……比作一頭火眼金睛獸,若被她聽到,你就慘啦。」

  丁浩笑道:「難道她不像麼?我也就是這時說說,誰會說給她聽呀,你會出賣我?」

  「當然不會,」小姑娘偷笑,挺起胸脯道:「本姑娘最講義氣啦,你儘管放心好啦,這番話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就算打死我,我都不會說的。」

  「嗯,打死你都不說,那要是打不死呢,是不是就會說了?」

  小姑娘一怔,隨即又是一陣大笑,很有些男人般爽朗的勁頭兒,看來她也知道自己的嘴巴比較大,方才被丁浩著意地看了兩眼,便有些注意了,雖然開懷大笑,卻用小手掩著嘴巴,兩隻眼睛圓溜溜的,那模樣看來十分可愛。

  她蹦跳了兩步追上丁浩,用胳膊肘兒拐了他一下,道:「跟你說話,還真有意思,噯,你既是丁家的管事,那麼這次是陪誰來祝壽的呀?」

  「陪我家大小姐啊,你呢,大老遠的從府州來,是陪誰來的?」

  「陪我九叔啊……呃……我九叔在折大將軍府裡擔著些差事,程老太君大壽,折家也不能少了禮數,所以就派了我九叔來隨禮。大冬天的,無處好去,因為九叔最疼我,所以我就纏著他跟來湊個熱鬧。」

  她說著,偷偷瞄了丁浩一眼,見丁浩神情無疑,嘴角輕輕一翹,淺笑中便帶出幾分狡黠和調皮的意味。

  這時院中又走來一個女子,身後跟著兩個侍女。那女子身材頎長,舉止優雅,身披一領鶴氅,秀頸婉容,嬌嬌怯怯,正是徐知府的女兒。丁浩和折姑娘都不認得她,折姑娘便笑道:「你看,這樣水靈靈的女子,可無論如何不能算是火眼金睛獸了吧?若你有緣得識這樣的姑娘,如何?」

  丁浩搖頭道:「才女,是屬於才子的;美女,是屬於公子的。一個有才,一個有財,那是相得益彰啊。我是什麼身份,美人如畫,可是娶回家去卻不能當畫看呀,像我這樣的身份,娶個娘子回去,是要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過日子的。」

  折姑娘吃了很是不平地道:「丁兄此言差矣,誰說才女、美女便不會過日子了?你對女子的評價未免有失偏頗,是不是常受美女才女們的氣呀。」

  丁浩失笑道:「我又不是說你,你氣鼓鼓的作甚麼?我倒是想受那氣,可惜還沒那種機會呢。你說的那種完美的女子或許存在,但是畢竟太少,大部分才女自恃才華,拒人於千里之外,追求的是棋琴書畫心意相通,男人若不吟詩作畫附庸風雅,在她眼裡便是鄙陋不堪,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把男人取悅她的小小伎倆都看成了欺騙,把自己防的嚴嚴實實,生怕被齷齪的男人欺騙,所以冰雪聰明的女子,無一不是鬱鬱而終。

  至於美女,天生麗質,自幼受人奉迎慣了,一個個自視甚高,喜怒無常,非得男人哄著捧著才覺歡喜,又喜眾星捧月,愛慕繁華熱鬧,便很容易被人誘騙,又或被強梁惦記,所以古人說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其人,其實是頗有道理的。」

  折姑娘一驚一咋地道:「哎呀哎呀,你這傢伙,看你老實本份,其貌不揚,想不到說起女人來還一一套一套的,似乎……可能……大概還有那麼幾分道理的,你對女人很瞭解麼?」

  丁浩呵呵笑道:「老實本份也就罷了,怎麼就其貌不揚了?你看看這院子裡頭,誰比我風流瀟灑?」

  小姑娘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嗔道:「瞧你比的這些人物,你怎麼不比方纔那位秦公子?」

  「這個……咳咳,人比人是要氣死人的,知足常樂,咱不提秦公子啊,還是說咱們自己,如上所述,因此呢,娶美女很累,娶才女很煩,娶一個美麗的才女,那就是又煩又累。所以啊,有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飯,你說像我這麼聰明的人,會去自找麻煩麼?我一個小小的管事,要娶妻子,也只娶那種能吃苦、能過日子的女人。」

  「哦?」小姑娘背著雙手,慢悠悠地繞到他的前面,貝齒咬著紅唇,雙眸微微揚起,臉上蕩漾著一種狐媚的感覺,壞笑道:「那你以後要是家財萬貫了呢?嗯?」說著那雙嫵媚的眉毛還輕輕佻了挑。

  丁浩清咳一聲,一臉正氣、大義凜然地道:「難道姑娘就沒聽說過貴易友,富易妻這句至理名言麼?」

  小姑娘輕啐一口道:「我呸!我就知道,你們這些臭男人啊,哼哼……沒一個好東西。」

  丁浩見她恨得牙癢癢的嬌俏模樣,不禁哈哈大笑。這個小姑娘活潑、開朗,而且沒有一點嬌縱的脾氣,和她開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時,她也不會生氣,要說女人長得美實在不算什麼,活色生香才招人喜歡,動不動就摔臉使小性兒的女人,丁浩一向是敬而遠之的。這個小姑娘很隨和,和她聊天真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丁玉落見到程老太君,向她說起所獻的禮物前,他是沒什麼事做的,難得碰上這麼個談得來的小丫頭,回頭一個去霸州、一個去府州,相距何止千里,恐怕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再見面,所以丁浩份外珍惜這難得的緣份。

  他見庭院中人來人往,太過嘈雜,便向小姑娘示意了一下,兩人站到廊下曬著太陽,然後笑嘻嘻地說道:「我們這些臭男人怎麼了,男人有錢就學壞嘛,這可是子曰的。」

  小姑娘頓時瞪圓了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驚詫地叫道:「不可能,他什麼時候說的?」

  丁浩指著自己鼻子,洋洋得意地道:「是丁子剛剛曰的。」

  「你……你這個痞怠傢伙……」,小姑娘又好氣又好笑,她恨恨地瞪了丁浩一眼道:「不過你倒沒說錯,你們男人啊,還真是有錢就學壞。」

  丁浩一本正經,道貌岸然地道:「丁子還有下一句要曰,那才是點睛之筆,你想不想聽。」

  小姑娘忍住笑道:「好啊,本姑娘洗耳恭聽。」

  丁浩嘿嘿笑道:「這下一句麼,就是女人學壞就有錢。」

  「此話怎講,女人學壞怎會……啊!」

  小姑娘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一轉,忽地醒悟過來,一絲淡淡紅暈瞬時飄上她如玉的臉頰,她輕啐了一口道:「你呀,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丁浩歎了口氣,喃喃道:「要是狗嘴裡吐得出象牙,那我可就發財啦。」

  小姑娘哼道:「等你發了財好去學壞麼?」

  「嘿嘿,你又怎麼知道我現在就是好人了?說不定一會兒我就拐了你去看小金魚……」

  小姑娘正想問問小金魚出自什麼典故,白髮蒼蒼的彭管家跑了出來,往台階上一站,朝遠處一撒摸,沒看到丁浩的身影,剛要縱聲高喊,眼神一收,卻瞧見他正站在廊下,跟一位黑衣姑娘聊著天,便招呼道:「浩哥兒,老夫人有請。」

  丁浩聽了遺憾地對那位折姑娘道:「今日與姑娘一番交談,在下非常愉快,但願你我還有再次相見的機會。」

  「嗯……」姑娘用鼻腔軟軟地應了一聲,看著他跑開,忽然喚了一聲:「喂!」

  丁浩已步上台階,聞聲回頭,小姑娘爛漫一笑,揚聲道:「你若除了這張巧嘴,還有一身好本事的話,那你一定不會久居人下的。」

  「承姑娘吉言……」丁浩拱了拱手,隨彭管家步入廳中,折姑娘站在廊下背負雙手,看著他的背影,一笑莞爾。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14 PM

第047章 程家私人幼兒園

  丁浩隨著彭老管家進了內宅,一路四下看著,只覺這兒一亭,那兒一閣,錯落有致,雍容大方。方才從西廂側院到過後宅一趟,卻是看不出這樣的氣度的。這裡是程府女眷們住的地方,平時一概不見外客,今日程老太君大壽,賀客盈門,這後宅便也大門洞開,賀壽的賓客、往來的僕婢川流不息,十分的熱鬧。

  丁浩一路走,一路打著腹稿,想著見了老太太要致辭賀壽,然後怎麼說話,怎麼引著老太太去看自己打造的那些玩意兒,最主要的是,那位小祖宗買帳如何、不買帳如何……

  一路低著頭盤算的好好的,待進了大廳,彭管家說了一句:「老夫人,丁小哥兒到了。」丁浩猛一抬頭,卻不禁嚇了一跳,幾乎把盤算好的想法全忘光了。

  呵!這一屋子人,群雌粥粥,香氣噴鼻,差點把他熏個跟頭。遊目四顧,全都是衣飾華美、雲髻高挽的貴婦、小姐。這些官紳巨賈的夫人小姐們,一個個正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他,滿屋子除了彭老頭兒,就他一個爺們,丁浩的陽剛之氣頓時衰了三分。

  「丁浩見過老太君。」丁浩微微抬眼,見程老太太穿著銅錢暗紋、松鶴為圖的長袍,便道:「丁浩祝老壽星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呵呵呵,好好好,」老太太走過來親自扶起丁浩,笑容滿臉地道:「老身聽丁家閨女說,小哥兒給俺家富貴打造了些稀罕玩意兒?可真是難為了你,俺家富貴皮得很,又沒有個玩伴,俺老婆子一天到晚的跟著、哄著他,這小祖宗還指不定高不高興呢,你打造的那玩意兒他能喜歡?」

  丁浩看了程老太君身旁稍顯緊張的丁玉落,心有成竹地微笑道:「老太君放心,小公子一定喜歡。」

  「那好,那好,真虧了你一份心,老婆子都記在心裡吶。」程老太君笑得合不攏嘴,向幾位官員夫人介紹道:「這位浩哥兒,就是救回俺們家富貴的那位壯士,大傢伙兒都來見見。」

  一眾官夫人、官小姐捧老太太的場,都紛紛向丁浩打招呼,鶯聲燕語,轟得丁浩暈頭轉向,忙朝眾人還了禮,又向程老太太道:「老太君,此時宴席未開,老太君可要去看看小民打造的那些玩具麼?」

  程老太君把她這寶貝孫子當成了眼珠子,只要是他的事,那就是天大的事,當即應承下來,興致勃勃地回身道:「焰焰,快去把富貴抱來,讓他也瞧瞧。」

  丁浩這才發現唐大小姐正站在程老太君一側,正在狠狠地瞪他,可惜丁浩一直沒有看她,白白浪費了許多頗具殺傷力的眼神,聽了程老太君的吩咐,她才不情不願地答應一聲去了。

  不一會兒,唐焰焰抱著戴著虎頭帽、穿著百家衣,拾掇的白白淨淨的程小公子來了,小傢伙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詫異地看著滿屋子的女人,待見了丁浩,他定定地瞅了片刻,然後雀躍起來,咧開小嘴笑著,張開雙臂撒著歡兒,小屁股在唐焰焰懷裡一拱一拱的,要掙脫她的懷抱讓丁浩抱他。

  程老太君納罕地笑道:「我家富貴與浩哥兒倒是有緣,一見了你歡喜的很,看來他也知道你是他的大恩人呢。」

  丁浩暗笑,這小傢伙只不過是喜歡讓自己把他像皮球似的拋來拋去罷了,程家的人誰敢跟他玩這樣的遊戲,不過當著程老太君的面,他也不敢說出來。

  丁浩笑著答應一聲,彭管家便在前面帶路,把他們引到西跨院去,眾位官紳夫人心裡好奇,都隨著老壽星一齊去了。

  程家宅院極大,每間屋子面積都不小,西跨院的這間房子本來是空著的,丁浩從側門把東西運進來時,已跟彭管家在此做了一番準備,此時推門進去,便見寬敞的大廳已變成了兒童樂園。

  地上鋪著軟綿綿的駝毛地毯,上面放著各種玩具,大的如滑梯、迷宮、藏貓貓的模擬山洞、翹翹板、木馬,十二生肖的轉椅,都繪製或製作了栩栩如生的各種可愛的動作圖案,並且塗上了各種鮮艷的顏色。小的諸如小貓、小狗、小兔子之類毛茸茸的動物玩具,還有比實物大了幾倍的蘋果、桃子、鴨梨……也都整齊地擺放在一邊,與孩童一般高的不倒翁憨態可掬,臉上帶著誇張的孤形微笑,一旁還有木製的錘子、鏟子、小水桶等生活型玩具。

  老太太吃驚地看著屋子裡出現的這些怪模怪樣、看上去卻很喜慶的東西,一時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她身後那些夫人們也都面面盯覷,交頭結耳。丁玉落不禁擔心地看向丁浩,低聲道:「阿呆……」

  丁浩微笑著搖搖頭,低語道:「你放心。」

  他當然有十足的把握,這些東西都是經過實踐檢驗過的,後世那些祖國的小花樣、家裡的小太陽們,哪有一個不喜歡這些玩具,程富貴何能例外?除非他小子也是穿越來的,而且前世已經是個大人,可他是麼?

  程富貴的眼睛已經直了,他用直愣愣的眼光從一件件式樣新奇、色彩鮮艷的玩具上移過,嘴巴張得大大的,一道亮晶晶的哈喇子從嘴角流下,滴在了他的前襟上。

  然後他便急不可耐地使勁蹬著小胖腿要跳下地去,唐焰焰不明白那些物件兒怎麼就有這麼大的魔力,雖說……其實她也想試試,比如那十二生肖的轉椅……

  程富貴一下地,便嘎嘎地叫著,蹣跚著步子跑過去,摸摸這個,碰碰那個,偷襲般地觸一下毛茸茸的小狗,然後調轉屁股就逃,當他一個屁墩坐在地上時,程老太君一陣緊張,正怕孫子大哭,他反倒坐在那兒咯咯地笑了起來,那憨態可掬的樣子把一屋子女人都逗樂了。

  丁浩微笑著走過去,抱起他,把他放進模擬山洞的環形通道,示意了幾下,小傢伙很聰明,馬上就明白丁浩要跟他藏貓貓,便興致勃勃地爬開。因為怕小孩子害怕,那些「山洞」都設計成每隔一截便加一道柵欄式的裝置,根本不能藏住人的,程富貴腦袋鑽在「山洞」裡,穿著開襠褲的小屁股卻露在「山洞」外面,典型的顧頭不顧定,把一群婦人笑得前仰後合,許多家有幼子的夫人都欣喜地向丁玉落打聽是什麼匠人製作的玩具,看樣子都準備回去後照著做那麼幾件。

  程老太君見孫子高興,開心得眼睛都瞇成了一道縫,丁浩帶著程富貴,每樣新鮮的玩具都嘗試了一下,同時也是把使用方法演示給程老太君看。那些玩具不但色彩艷麗,而且打磨精細,所有的稜角、毛刺全都打磨光了,容易磕碰的地方還粘了皮墊,並不虞小公子受傷。

  大傢伙兒陪著程富貴在屋裡玩了小半個時辰,程夫人匆匆趕來道:「娘,客人們都到齊了,等著給您這老壽星敬酒呢。」說著,她很訝異地看著這屋裡從未見過的新鮮玩具和開心不已的兒子。

  「哦,乖孫兒,跟奶奶走嘍,一會兒回來再玩。」程老太君哄著孫子,程富貴一見要帶他出去,騎在木馬上抱著馬脖子死活不撒開,直著喉嚨便號啕起來,程老太君一見慌了,忙道:「得了得了,讓他在這兒玩吧,來人啊,好生看顧著他,可別讓他磕著碰著了。」

  程夫人聽了忙道:「娘,這怎麼行,他是您孫子,一會兒還得給您老磕頭拜壽呢」

  「嗨,這麼大個屎孩子,懂得啥?讓他玩吧,不用他拜,不用他拜,咱們走了,走了。」眾人聽了都隨這老壽星走了出來,屋中只留下四個侍婢照顧著撒歡兒的程富貴。

  丁浩隨著出來,老壽星入中堂接受貴客們祝賀,是要當堂獻上壽禮的,因為女賓們大多都有父夫同來,不需要她們出頭露面,便逕自被人引回了內宅,丁玉落就是祝壽的主賓,這時要賀壽獻禮,便也隨著往中堂行來。

  程夫人在前面扶著程老太君,丁玉落和唐大小姐並肩其後,丁浩猶豫了一下,本想放慢腳步拉開距離,逕回前廳去。中堂正廳貴客雲集,他的身份不太相襯,不想程老太君扭頭看見,見他要離開,忙招手道:「來來來,浩哥兒,跟著老身,往這邊兒來。」

  「這個……老太君,小民的身份……」

  「叫你來你就來,今兒是俺老婆子過壽,誰敢跟俺擺那官譜兒,那就讓他回自個兒家擺去,你怕什麼,來來來,咱們走。」

  唐焰焰見丁浩走近,丟了老大一個白眼給他,然後下巴一揚,像只驕傲的孔雀似的昂首挺胸,丁浩不以為忤,只微微一笑,便施施然地隨行其後。

  待要進大廳的時候,唐焰焰忽然想起這副樣子,自己倒像是替他開道的侍女了,不禁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丁浩摸摸鼻子,心中莫名其妙:「走得好好的,我又哪兒得罪你了?這個丫頭怎麼喜怒無常的啊,唉,大戶人家的小姐,都叫人給慣壞了,說起來……還得是折姑娘那樣的女孩,出身雖然一般,卻是讓人打心眼裡喜歡。唉,那個丫頭,待壽宴一散,就該回府州去了吧……」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17 PM

第048章 唇槍舌劍

  程老太君一進白虎大廳,司儀便高聲唱道:「老壽星到~~~」

  滿堂賓客都紛紛起立,肅手相迎。程世雄正陪客人談笑飲酒,聞聲放下酒杯,快步迎上來攙住老母,赧紅的臉上帶著幾分酒意,高興地道:「娘,這些位官紳名流,都是為娘賀壽來的,這位徐大人娘是認得的,這位是張通判,這位是中原名士陸先生,這位……」

  老太太一一點頭致意,被叫到名字的大人也都拱手為賀,說些吉利話兒,只是到了陸仁嘉時,這位中原大名士卻只倨傲地拱了拱手,嘴角牽動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虛應了一下。

  唐焰焰對丁姑娘還算客氣,一進大廳便把她引到一席桌位旁就坐,卻故意撇下丁浩不理,有意看他笑話。丁浩東張西望一陣,只見高朋滿座,一個個非富即貴,他也沒有侷促慌張的模樣,覷見牆角一席還有個空位,便從容走了過去,唐焰焰不禁有些失望。

  靠近廳門口的一張桌旁,坐著一個玄衣少年,膚色如玉,眉目如畫,看去實是萬里挑一的俊俏哥兒,瞧來不過十二三歲年紀,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公子。

  若是丁浩見了,應該能認得她就是與自己在前院談笑閒聊過的那位折姑娘。如今略作整飾,扮了男裝,看起來年紀便又小了幾分。她在人群裡,丁浩看不到她,但是丁浩東張西望的模樣卻正落在她的眼裡,小姑娘見沒人引客,他卻一副自來熟的痞懶模樣,不禁「咭」地一聲笑,趕緊用手背遮住嘴巴,眼睛左右一瞄,見無人注意,這才悄悄吐了下舌頭。

  見過了客人,程世雄扶著老娘在上首坐下,然後在她面前端端正正站定,一撩袍襟,雙膝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娘今日六十大壽,兒祝娘親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好好好,我兒起來,呵呵呵……」

  程老太君眉開眼笑,一旁丫環托過一個漆盤兒,上有封好的紅包數十封,程老太君便取過一封來遞給兒子,程世雄忙雙手接過,說道:「謝娘親。」

  陸仁嘉冷眼旁觀,見這位有太君誥封的老太太完全是一副莊戶人作派,自己兒子堂堂一個廣原大將軍,拜壽居然還要給紅包,實在可笑又復可鄙,忍不住「嗤」地一聲笑。

  此時程世雄正在向母親拜壽,堂上賓客都寂然無聲,他這一聲嗤笑聲音雖不大,卻是人人聽得清楚,許多人都聽出那聲音恥笑之意,不禁紛紛向他望來。一旁的徐風清徐知府額頭青筋一繃,要不是這許多年官場歷練,性情已磨礪的沉穩許多,他真想狠狠踹這無是生非的陸大名士一腳。

  這位名士方才在座上就瞅哪兒哪不順眼,一肚子不合時宜的德性,其實真要說起來,他心裡不平衡的原因居多。這程家怎麼看怎麼小家子氣,可是偏偏人家是位高權重的封疆大吏,豈非世態不公?他這裡刻薄,倒讓徐知府擔了好大的心事,幸好今日是喜慶的日子,程老太君雖然聽到,卻並沒有什麼表示,徐知府這才鬆了口氣,悄悄一拉陸仁嘉的衣袖,暗責道:「仁嘉兄……」

  陸仁嘉無所謂地聳聳肩,端起酒來輕輕抿了一口。丁浩坐在最前面最側面,能夠看見下跪的程世雄側臉,陸仁嘉一聲嗤笑出來,他便看到程大蟲臉色微微一沉,捧著紅包的雙手也緊了一緊,不禁向人群中看去。

  一見那人正是徐知府的那個什麼名士好友,丁浩不禁恍然:「原來是他啊,那就難怪了,人家是名士嘛,所謂名士,就跟我那個時代被媒體吹捧上天的才子才女差不多,都是炒出來的。什麼風流不羈,不拘小節,放浪形骸,蔑視權貴,說白了就是會裝*,裝得還非常上檔次。」

  程世雄拜完壽,便是程夫人、唐焰焰等一眾近親內眷,她們也都領了紅包,這一次那位陸大名士卻沒有笑,捏著一把冷汗的徐知府總算鬆了口氣。

  待近親內眷見禮已畢,便是各位官紳士子,這些人所呈的禮物珠光寶氣、琳琅滿目,即顯富貴且不俗氣,程老太君一一笑納了,

  這時,中原名士陸仁嘉也呈上了他的禮物。他送的是一軸畫卷,繪的是松鶴圖,蒼松白鶴,意境幽雅,身為名士,筆力當然不凡,丁浩這樣的外行看不出什麼門道,在座的一些官員士紳卻是頻頻點頭。

  陸仁嘉撚鬚微笑,十分自得,只覺自己一卷書畫,於這金光寶氣之氣,正是大雅之物,不想程老太君看了,卻沒有什麼感覺,松啊鳥兒的,能有什麼看頭?既不當吃又不當穿,不過人家來賀壽,就是一番情意,便也含笑收下。

  陸仁嘉見老太太既未驚喜,也未讚歎,臉色頓時一沉,轉念想想,她一個鄉下老婆子,看得懂什麼字畫,便也為之釋然,但是一張驢臉拉著,還是不見什麼喜氣兒。

  輪到丁大小姐時,她將那尊金佛呈上,金佛金光燦爛,老太太看了便覺喜歡。丁玉落乖巧,說了賀壽之詞,又道:「老壽星,民女也是佛門信徒,這尊佛像,特請普濟寺空空大師誦經開光了的,今日呈於老壽星,願我佛保佑,老壽星長命百歲,福祿綿綿。」

  老太太聽了更覺親切,誇道:「好好好,老身也是信佛的,姑娘這件禮物,最稱老身的心意。」其實方才各位士紳所送禮物中,也不乏投其所好者送的金佛檀珠一類的東西,不過丁玉落給她的寶貝孫子送的那些玩具,實在令老太太歡喜,愛屋及烏,見了她送的金佛,自然也是讚不絕口。

  一旁陸大名士見自己苦心繪就的畫卷這老太太不識貨,倒是見錢眼開,不禁忿然道:「玉雅而金俗,若是這位姑娘所獻是尊玉佛,老朽覺得更加好些,這金佛麼,不開光也能令人兩眼放光,實是俗物也,恐怕難當老壽星的讚譽。」

  席間有人聽了便吃吃偷笑,丁玉落臊了個滿臉通紅,十分難堪。丁浩見了氣往上衝,忍不住道:「我聞佛祖講法,也有信眾金磚鋪地相迎;天下無數寺院,莫不以黃金為佛像之飾,金乃至純之物,就連佛祖也是喜歡的,我家小姐所獻金佛,怎麼就成了俗物?」

  曾有佛門信徒以金磚鋪地,方請來佛祖現身講法的事,還是丁浩當初看電視劇《西遊記》時,從唐僧口裡聽說的,他並不知道那位信徒的名字,那位陸先生卻知其詳,聞聲曬笑道:「須達多長者以金磚鋪地,請佛祖講法,乃是表達對佛祖的虔誠之意,這位姑娘今日賀壽,莫非也是因為一顆虔誠向佛之心?你說你家小姐?你既是個下人,怎麼有資格在這廳中就坐,真是亂了上下尊卑,沒有規矩。」

  這陸先生話裡話外,就是嘲諷丁玉落借佛祖名義,送金銀財禮是實,偏又冠冕堂皇,攀上什麼佛祖,不免令人好笑。丁浩卻道:「佛祖面前,眾生平等,老壽星是虔誠向佛之人,並不因在下身份低鄙而拒之門外,你這客人何必多此一舉?我家小姐也是信佛之人,聽說老壽星同為佛門信徒,是以打造這尊金佛,又沐浴齋戒,為老壽星誦經祈福,怎麼沒有虔誠之心?」

  陸仁嘉雙眉一挑,冷笑道:「哦?你家小姐虔誠向佛,曾為老壽星誦經祈福?呵呵,那……老朽倒要問問,一部《法華經》中,有多少句『阿彌陀佛』?」

  丁浩一呆,下意識地去看丁玉落,他知道丁玉落確是信佛的,有時心緒不寧時也曾默誦佛經,不過要她背下一卷佛經,恐怕是做不到的,至於統計一部經書中有多少句『阿彌陀佛』,恐怕更是……」

  果然,丁玉落哪可能記住一部經書中有多少句『阿彌陀佛』,她送金佛,本就是為了自家的生意,那個陸先生嘲諷她冠以向佛之名,實則賄以金銀是真,本來說的差錯,這時被他將住,無法作答,心中委曲,晶瑩的淚珠兒都在她眼眶裡打起轉兒來。

  一旁徐知府見程老太君和程世雄母子倆都是臉色陰沉,心裡那個氣呀,恨不得一把掐住自己這個狗屁好友的脖子,把他的狗頭摁酒杯裡淹死。

  今兒不管送金的送銀的還是送字畫兒的,什麼雅呀俗的,說到底不都是跟人家程世雄套近乎?五十步笑百步,你又高尚到哪兒去了?真真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混帳東西。

  丁浩見丁玉落為難,心中靈光一閃,忽地問道:「誦經念佛,本為一顆向佛之心。哪有人字字斟酌,去計算其中有多少重複語句的?這位先生是中原名士,天上文星,定然是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盡皆爛熟於心的?」

  陸仁嘉捋鬚傲笑道:「當然,何須你小兒置喙!」

  丁浩冷笑:「既然如此,那在下倒要請問先生,一部《四書》之中,不知有多少句『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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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21 PM

第049章 陸名士投桃須報李

  「呃……」聽丁浩這一問,陸大名士頓時語塞,一部《論語》,他是真的倒背如流,但是卻從不曾做過統計裡邊有多少個子曰這樣的無聊事,現在丁浩問起,難道要他當場唸唸有詞,掐著指頭去計算一番?

  徐知府雖然惱他倨傲無禮,可他倒底是自己請來的人,總不能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丟盡臉面,於是打個哈哈,起身說道:「仁嘉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今日是老太君大壽之日,咱們應該讓老壽星高高興興的才對,你滿腹錦繡,怎麼與人彼此詰問這麼無聊的問題?今日官紳名流薈萃一堂,又有妙手佳膾,膏腴美酒,大家不如行個酒令助興如何?來來來……」

  說著徐知府便上前拉過陸仁嘉,同時看似隨意地瞥了丁浩一眼。丁浩見徐知府暗含警告,略一思忖,覺得徹底鬧僵確實因小失大,便忍了怨憤,轉身對丁玉落低聲道道:「大小姐請歸座吧」,丁玉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款款走回座位。

  丁浩又對程老太君擠出一個笑臉道:「老壽星,在下莽撞了,您老人家可莫生我的氣。」

  程老太太見他把那面目可憎的什麼名士噎得跟鬥雞似的,樂呵呵地道:「不氣,不氣,今日老身過壽,難為浩哥兒前來拜望,一會兒還要多吃幾杯酒才好。」說著從盤中取過一封紅包,笑吟吟地遞到了丁浩手中。

  丁浩謝過,接了紅包也自返回座位,徐知府見歸座的陸仁嘉面有不愉,有心活躍一下氣氛,便道:「來來來,咱們且行個酒令,活絡一下。」

  陸仁嘉蹙眉道:「不必了吧,這麼多賀客,若是一人斟酌一句,那得到甚麼時光?」

  一旁廣原通判張勝之笑道:「那有何妨,我等粗通文墨,便只做個幫閒,就由程將軍、徐大人、陸先生,和幾位翰墨名流一人斟酌一句,互相應和如何?」

  程世雄聽說是甚麼舞文弄墨的事兒,連忙擺手道:「噯,張大人取笑了,俺老程識得字,字可不識得俺,這樣的事情真比上陣殺敵還要為難十分,俺可做不來。還是你們讀書人來吟詩賦對的好,俺只聽聽便是。」

  徐知府聽了便點將道:「既如此,就是咱們這一席吧,本府算一個,陸兄算一個,還有……姜教授,杜舉人,便由咱們四人行個酒令,搏大家一笑吧。」

  他是兩榜進士,廣原知府,學問自是有的,陸仁嘉中原名士,盛名之下,學問自不必言,那姜越姜教授是廣原的府學教授,年老德昭,如今已被朝廷提拔為太學博士,不日就要走馬上任,也是個宿儒,只有杜之文是個三十出頭的青年舉子,在當地士林也是頗有名望的。

  杜之文見提到了他,受寵若驚地笑道:「學生本不夠資格,既蒙老大人提起,只好靦顏應和。只是不知,這令官由誰來做呢?」

  姜教授撚鬚笑道:「這令官……自然是陸先生來做。」

  這四人中,徐風清是知府,姜越是教授,論官徐風清最大、論年紀姜教授最大,可要論名氣卻是陸仁嘉最大,陸仁嘉當仁不讓,也不推辭,便道:「那好,老朽便有僭了。只是即要老朽做這令官,須知酒令如軍令,誰若答不上來,可要罰酒三杯。」

  眾人連聲應是,陸仁嘉沉吟道:「起個什麼酒令好呢?」

  想了一想,他突然拍掌笑道:「這酒令麼,已經有了。咱們這酒令,便只三句,頭一句,要用《詩經》中詞名,次一句要用一個曲牌名,末一句要用一句古詩作收,詩中還得有一個花字。大家清楚了麼。」

  這邊一說要行酒令,四周便靜了下來,所以丁浩坐在那兒也聽的清清楚楚,一聽行個酒令也有偌大的學問,不由暗叫一聲僥倖,幸好自打到了這個時代,他壓根就沒想過要冒充文人才子,要不然早就聲名狼藉人人喊打了。

  莫說他連幾首最有名的詩詞都背不全,就算唐詩三百首宋詞五百闋他全都背得滾瓜爛熟,真的闖出名頭來,與文人墨客一交往,也就露了馬腳。就像這個酒令,本是文人們應酬答對的日常交往中一件很普通的小事,可是一句酒令,要有詩經中一個詞、一首曲牌名、一句古詩,這句古詩還必須是有花字的,不是古詩詞真的底蘊深厚到極致的宿儒辦得到嗎?

  這樣考較真功夫的場面,在古代文人墨客們的日常生活中比比皆是,一個作詩最基本的規矩都不懂,平平仄仄也不通,四書五經論語孟子全沒念過的人,在文人騷客眼中基本就是個文盲,這樣的人記住了幾個現成的對子、詩詞,能成功冒充不世出的才子名士?那他不露馬腳的時間絕不會超過二十四小時。

  陸仁嘉是令官,自然應拈第一首,他沉吟片刻,說道:「載驟??,醉花陰,出門俱是看花人。」

  旁邊立時有人高聲叫好,徐知府和姜教授謙讓片刻,便由徐知府接下一句,他思忖片刻,說道:「我有嘉賓,醉太平,人面桃花相映紅。」

  姜教授在他思索的時候也已想好了答案,便脫口接道:「公侯干城,得勝令,醉聞花氣睡聞鶯。」

  杜舉人思索半晌,紅著臉剛想舉杯自罰,忽地想起一句,忙道:「三五在東,一點紅,桃花依舊笑春風。」

  陸仁嘉聽了曬然道:「杜舉人這個令兒本是好的,惜乎『桃花依舊笑春風』與姜教授的『人面桃花相映紅』緣自同一首詩,未免有取巧之嫌。」

  杜舉人臉一紅,自嘲地道:「是是,比起三位大才,杜某自愧不如,這便罰酒三杯。」當下自斟三杯,一一飲盡,倒是海量。

  這一番輪流對答,一圈下來又是一圈,程世雄坐在旁邊瞪著一雙二五眼,完全不知所云,程老太太也在這一桌,聽得昏昏欲睡直打哈欠,徐知府行酒令本是為了緩和情緒,如今氣氛重新融洽下來,見程將軍母子已面露不耐之色,便笑道:」呵呵呵,本府酒意上湧,這酒令已是行不得了。仁嘉兄啊,你的琴曲如仙樂綸音,天下一絕,何不當眾彈奏一曲,讓我等一飽耳福呀。」

  他知道自己這位老友喜歡賣弄自己的本事,不過他這人雖然目高一切,也確實有些真本事,讓他當眾奏一曲,既滿足了他的表現欲,也等於間接向程老太君賠罪了,豈不一舉兩得?

  徐知府一番苦心,陸仁嘉怎能體會,他在眾人叫好聲中,又受姜教授、杜舉人等一眾書生好一番吹捧,這才自矜地笑道:「好吧,只是程將軍乃是武將,想必府中儘是刀槍棍棒,這琴蕭雅物可也有麼?」

  他這句話若不提那個雅字原無不當,可這樣一說,倒像人家府裡全是俗物了,程老太君和程將軍聽不出來,程夫人和唐焰焰這姑侄倆卻是不約而同地把柳眉一皺,瞧向陸仁嘉時,真是滿眼的憎惡,他猶自未覺,洋洋得意。

  程夫人吁了口氣,淡淡地道:「來人,去取我的琴來。」

  一旁自有侍婢匆匆奔往內宅,不一會捧了一具琴來,又有小廝抬過一張書案,放好錦墩,陸仁嘉似已忘卻了方才被丁浩詰問時的難堪,欣欣然又飲一杯酒,這才走過去坐下,輕輕一撫琴弦,訝然道:「好琴,好琴,可惜……可惜……」

  看他滿臉嗟歎,倒像是可惜了這樣一具好琴,偏偏落在程世雄這樣大字不識的武夫家裡,程夫人姑侄倆聽了更是氣憤,程將軍母子雖說不識文字,但是人情世故卻比許多人還要閱歷豐富,品出其中味道,心裡也有點不是滋味。

  陸仁嘉旁若無人,把琴弦略一調拭,大袖一展,雙目微闔,悠然自若地十指便撫上琴去,一時間琴聲悠悠而起,如遏行雲,音質澄淨空明,十分動聽,旁人未醉,陸大名士已自醉其中,不能自拔了。

  丁浩一旁看的好笑:「這貨,倒自戀的很。」

  陸仁嘉洋洋灑灑一曲奏罷,餘音繞樑,裊裊不絕,姜教授、杜舉人等人惺惺相惜,齊聲喝彩。徐知府臉上也露出了笑意:不管如何,他這同窗還是有真才實學的,雖說言辭孤傲,惹人生厭,這回總算給他掙了臉。

  他剛覺有些慶幸,陸仁嘉那張討人嫌的大嘴巴又開始惹禍了,原來他彈著琴,如神遊太虛一般,待琴音裊裊而絕,方始睜開眼睛,睜眼一看,見程世雄神色平靜,那狷狂的性兒又上來了。

  他這種人恃才傲物,一旦碰到了不識貨的主兒,那真是最叫他無法忍受的一件事,當下強忍不悅,呵呵一笑道:「呵呵呵,彫蟲小技,見笑大方了。程將軍是鎮戍一方的朝廷虎將,這樣的小技想必是不會放在眼裡的,不如就請程將軍當眾舞一回劍如何,你我一文一武,一琴一劍,也可算廣原一段佳話了。」

  程老太君一聽心裡就有些不樂意,莊戶人家老太太,忌諱事兒多,這兒過大壽呢,讓自己兒子拿把明晃晃的寶劍耍來耍去的?成什麼樣子!這個姓陸的鬍子都那麼老長了,莫非那年紀都長在狗身上了,怎麼盡幹些討人嫌的事?

  程世雄眉頭一皺,心想:「這老貨還真是個沒眼力件兒的,徐知府也真是,說甚麼請個名士來為俺壯壯場面,這不是給俺老娘心裡添堵麼?罷了,便舞一回劍,趕緊應付了他了事,這個人長了一張臭嘴,免得他再生事端盡惹閒氣。」

  想到這裡,程世雄便起身說道:「好,陸先生撫琴,那俺……便舞一回劍。來啊,取俺的配劍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24 PM

第050章 小管事幼犢頂老儒

  由於五代之亂,武將篡立之舉成了朝堂上的家常便飯,換皇帝的速度快的離奇,所以大宋立國後十分注意約束兵權,曾有嚴令規定,統兵大將就算府上的親兵也不許超過三十人,如有逾越便有造反之嫌,一旦被人檢舉,就算不殺頭也是要罷官的。

  可是西北地區如今還在藩鎮手中,就沒有這許多忌諱,加上此地民風尚武,將軍府邸戒備更是森嚴,程將軍府的親兵三百人都不止,只是今日老母大壽,讓一班甲冑鮮明的軍校未免大煞風景,所以侍衛們才少了,留下來的人也都換了常服。

  程世雄這一聲喝,立時有幾名常服親兵奔向後宅演武堂,片刻的功夫便把程世雄的佩劍取了來。

  程世雄緊緊衣衫,接劍在手,在白虎下山的巨幅屏風下站定,忽地「嗆啷」一聲拔劍出鞘,那劍刃既長又薄,這一拔龍吟聲不絕於耳,真似九宵之上一條神龍長吟一聲,餘音裊裊流到地上來。頗有先聲奪人之效。

  程世雄一介武夫,換了尋常衣衫時瞧來憨樸尋常,也沒有什麼殊異之處,可是他持劍在手時,氣度又有不同,丁浩彷彿又看到了那個髭髯磔立,目光如電,黑臉黑鬚、煞氣逼人的鐵將軍。

  他屏氣凝神,雙眸盯著眼前一泓秋水般的劍刃,也不說什麼客套話,待到神完氣寧,忽地把劍一橫,身隨劍轉,長劍與長穗筆直一條直線,已颯然舞起。他的劍舞絕對是真正用來殺人的劍法,前廳空閒本來夠大,可他一柄劍舞起來片刻功夫便覺滿堂電光颯颯,風雷殷殷,驚心動魄,凌厲無比。偌大的一座大廳,卻似所有的空間都被他手中一支長劍佔據。

  唐焰焰面有得色地瞟了眼那些官紳名士,故意提高嗓音道:「大唐三絕,裴將軍劍法乃是其一,今日諸位得以一睹,也算有福。」

  陸仁嘉也通劍舞,卻從未見過這樣凌厲的劍法,本來正暗自納罕,一聽裴將軍劍,手指頓時一顫,幾乎扯下幾根鬍鬚。杜舉人沉不住氣,已失聲叫道:「這……這便是裴將軍的劍法?公孫大娘所創的《裴將軍滿堂勢》便源自這套劍法啊!」

  公孫大娘的劍舞?

  滿堂賓客聽了這才一片嘩然,許多人並不知裴將軍為何許人也,卻知道公孫大娘的名字。風塵中的傳奇人物,總是比朝堂上的武將文臣們在民間更有生命力的。

  裴裴?將軍乃大唐初年一員武將,劍術最是高明,他的劍術被譽為大唐三絕之一。開元盛世時唐宮第一舞伎公孫大娘曾隨他習練劍法,劍舞驚動天下,其中極有名的一套劍舞叫《裴將軍滿堂勢》,就是學自裴?。

  據說草聖王旭看了公孫大娘的劍法,茅塞頓開,成就了落筆走龍蛇的絕世書法。詩聖杜甫少年時也曾看過她的劍舞,當真是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劍器一展,雄渾灑脫,凌厲無匹,後來寫下了「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的絕妙詩句。

  而這一切,都源自裴?的劍術,程世雄這套劍法,竟是昔年裴將軍的真傳?

  只見程世雄掌中一柄劍,劍光如驚虹掣電,到處都被森森劍氣所籠罩,滿室輝煌,光彩都不及其萬一。程世雄滿堂遊走,劍光霍霍生寒雄渾無比,真是令人心為之動,神為之奪。

  丁浩看的目不轉睛,他這時才見識到真正的劍術高手是何等可怕,那滿室繚繞、凌厲無匹的劍影,若是讓他這樣的人去比鬥,便是有百十個丁浩,怕也不是對手,尤其令他激動的是,這可是史書中方聞其名的失傳劍舞……,今兒可是開了眼了,當浮一大白。」

  程世雄舞罷,突地長劍離手,在空中翻騰幾周,劍尖筆直衝下,「鏗」地一聲,準確無誤地插入了他左手中的劍鞘,此時眾人眼中猶自閃耀著方才滿堂的爍爍光華。靜了片刻,程世雄呵呵一笑,氣喘道:「程某別無所長,只有這一身武藝,今日獻與堂前,讓諸位見笑了,呵呵……」

  廳中靜了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喝彩聲,聲震屋瓦,程老太君笑得合不攏嘴來,程夫人更是滿臉傾慕地看著自己夫君,看來這總被她呵來斥去的程世雄,在她心裡其實還是愛極了的。想來也是,若非如此,當年程世雄不過是一個軍中小將,她身為唐家大小姐,若非喜歡了他,又怎會委身下嫁?兩人之間年輕時未嘗沒有一段蕩氣迴腸的愛情故事。

  陸仁嘉看了這套先後令公孫大娘,詩聖杜甫、草聖王旭得益的劍舞,也是目眩神馳,可是程世雄一個粗人,舞了趟劍法,居然蓋住了他的聲勢,這卻是一向高傲目中無人的陸仁嘉難以容忍的,眼見程世雄臉龐赧紅,呼吸粗重,陸仁嘉便似笑非笑、似陰非陽地道:「裴將軍劍,的確氣象萬千,華麗無比。只是陸某遙想當年公孫大娘,呵呵呵,不知公孫大娘舞劍,是否也如將軍一般氣喘吁吁、臉面脹紅,哈哈……」

  他自覺這番話雖含嘲諷,取笑的意思也並不十分明顯,程世雄就算心中惱怒,也不好意思當場翻臉。本來麼,詩詞文章盡多讚美公孫大娘的,可從無一句提到公孫大娘舞完了劍是否也累得呼呼直喘,縱然也如程世雄一般,誰又會大煞風景的載與詩詞之中流傳下來?這番可是死無對證了。

  不想話音剛落,就聽一個聲音道:「放狗屁、狗放屁,真是一隻放屁狗!」

  這一聲罵那叫一個清晰,滿堂上下聽的清清楚楚,有的人已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那個愛笑的折姓小姑娘坐的遠,竟也聽清了這句話,頓時笑得打跌,幾乎一跤從凳子上出溜下去,她忙坐正,兩隻小肩膀一聳一聳的,忍笑忍得眼淚汪汪。

  陸仁嘉如此刻薄,本來廳中許多人都很不滿,可是礙著他的名氣太大,卻也沒人出面駁斥,所以陸仁嘉這句話一說完,眾人都屏息看向程將軍,怕他按捺不住大發雷霆。

  丁浩此時卻有些不知所措,他方才獨自喝了幾杯悶酒,待看了程將軍驚人的劍舞,又聽了陸仁嘉實在不像人話的話,便趁著酒興狠狠罵了一句。他罵那一句時,大廳裡吵吵嚷嚷,讚美的、議論的,嗡嗡不絕,那一聲罵出來本來也不會有人聽到,誰知陸仁嘉大放厥詞之後,所有的人都去看程世雄反應,嘈雜聲就像有人號令似的,齊刷刷地停了,結果水落石出,就凸出了他這個活寶貝。

  此刻丁浩就是想低調一些也不成了,近處的人知道是他,都在看著他,遠處的人略一搜尋,也很有默契地一齊向他看來,眾目睽睽之下,如何否認。

  陸仁嘉氣得嘴青臉白,尖聲喝道:「是哪個名士才子如此看不起陸某,站出來說話!

  「話已經說了,再吞回去該得罪的人也已經得罪了,臨陣露怯反而讓人鄙視,而且看那程老太君、程將軍夫婦的眼神,倒不像惱怒自己攪了他們的壽宴,反而大有親近之意,就連那隻小辣椒唐焰焰,都對我露出了難得的笑容,看來他們對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也是憎厭到了極點……

  嘿!如今騎虎難下,我本不想出頭,誰讓時勢所逼呢。陸大名士、陸大狂生,對不住了,大象它也怕小老鼠,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不怕輸,您不成啊……」

  丁浩想著,慢騰騰站起,醞釀了一下情緒,哈地一聲笑,朗聲道:「哪兒來的那麼多名士才子?如今這世道,名士就像街頭販賣的菘菜(白菜)一樣,一撥拉就是一大捆,也忒不值錢了。陸先生這稱呼,在下實實的不敢當!」

  坐在廳口的折姑娘正興致勃勃找那罵的如此性格的人,一見竟然是他,趕緊搬起凳子往前蹭蹭,手托下巴,兩隻眼睛彎成月牙兒,進入了專注的看戲模式……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29 PM

  第051章狂就狂到底

  聽丁浩這樣講,陸仁嘉勃然大怒,唐焰焰很是詫異地看著丁浩,這個傢伙,每次給她的感覺都不一樣,第一次,他很狼狽地逃之夭夭,留給她的唯一印象就是笨口拙舌。第二次,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愣是有點鐵成金、指鹿為馬的好口才;第三次,他在秦公子面前裝傻充愣,典型的一個刁民。而現在……

  「又是你?出身低賤,言語粗俗,故弄玄虛,真是一個厭物、俗物。一個賤役下人說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看來這廣原府懂規矩的人真的是不太多了。」

  陸仁嘉不陰不陽地笑諷,可他這句話一下子就幾乎把所有的廣原人都得罪了。當時人們的地域觀念比後世強大百倍,丁浩不是廣原人,但是畢竟是西北地面上的人,和他這個中原名士比起來,本就讓廣原人覺得比較近,他這句話一講,除了徐知府、姜教授、杜舉人,所有的人更是一致地站到了丁浩一邊。

  丁浩把頭一揚,昂然道:「蓮華生於貧賤、長於卑污,卻冰清玉潔、一塵不染,反倒是許多自命不凡的所謂名士聞人,明裡道貌岸然、暗裡男盜女娼,心胸狹窄、目中無人。陸大名士才高八斗、閱歷天下,難道也是一個只計身份的俗人嗎?」

  陸仁嘉勃然罵道:「無禮小兒,渾帳東西,你區區一個賤役奴僕,也敢對老夫指手劃腳!」

  一旁通判張勝之生怕二人鬧將起來,自家大人面上不好看,忙起身道:「定庵先生乃中原名士,天下士林傾慕的人物,你這後生小子不要對定庵先生無禮,還不快快退下。」

  定庵先生是陸仁嘉的號,因他是徐知府好友,故此張通判以號尊之。丁浩自知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他要麼堅定地站在程世雄一邊,要麼就此捲鋪蓋走人,中間斷無第三條路可走,所以明知這張通判有意拉架,卻不能領情,便向他一揖道:「這位大人請了,他說自己是甚麼甚麼中原名士,不知是朝廷的誥封,還是士林的推舉?莫不是自我吹捧,跑來程將軍府上騙吃騙喝的傢伙,大人忠厚,莫要被他騙了才是。」

  「你……你……你你……」陸仁嘉氣極,指著丁浩渾身哆嗦,一時說不出話來。丁浩把眼一瞪道:「怎麼,這麼說委曲了你麼?張口閉口自承名士,也不知你的詩詞文章哪一樣名傳於世!除了到處大放厥詞,於這天下百姓又做過什麼益事。我是不懂詩詞的,也認不得幾個字,可是曾聽到我們莊上討飯的一個洪姓老丐吟過幾句,聽來也比你這名士有學問,你說你是名士才子,我且說說那洪姓老丐吟過的詩詞,你能比得過他,再稱名士不遲。」

  陸仁嘉氣極而笑:「後生小子,在老夫面前如此張狂,居然拿一個老乞丐的打油詩來與老夫較量,好好好,真是後生可畏,你且說來,老夫候教了!」

  丁玉落用詫異驚奇的目光看著丁浩,她不知道在丁浩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除了人還是那個人,他的內在就彷彿完全換了一個人,他……真的是那個阿呆?可是……若說不是他,那還有第二種解釋麼?丁玉落想起丁浩一直以來的表現,腦中一片渾亂。

  丁浩決定要剽竊前人詩詞震震這個老傢伙了,不過他可不敢自承是自己寫的,雖說那樣絕對能一鳴驚人,踩著陸大名士的肩膀成為風光無限的丁大名士,可是這丁大名士估計頂多做三天就得穿梆,成為一隻人人喊打的文壇過街鼠。所以他把這首詩又推到了那位子虛烏有的洪老先生身上。

  丁浩道:「那老丐做的這首詞,每乞了錢買酒一醉後便吟個不停,故而我倒是記得,你且聽了。詞云: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眾人都道這丁浩沒什麼學問,不知道把什麼不上檯面的打油詩驚為天人之作了,正怕他鬧出個大笑話出來,不想這詞只吟了半闕,已是全場肅然,這樣字字珠璣、胸懷豪邁的詞作,可是蘇大學士最有名的一首,就算不識貨的也聽的出它的好來。

  丁浩繼續道:「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丁浩記得完整的詞少的可憐,除了這首《念奴嬌》,只有柳永幾首泡妞用的大殺器,什麼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如今在這大廳裡,吟那樣的詞,格調顯然不如這首《念奴嬌》,所以便選擇了這一首。

  定庵先生憋足了勁正要駁他個體無完膚,待聽了蘇大學士這首詞,立馬崩潰,這要什麼樣的乞丐才吟得出這樣字字珠璣的詞句?這可要他如何應對?但要不答,一世英名就全毀了,心中一急,他額頭上的汗水都淌下來了。

  一見此狀,姜教授忙起身道:「後生小兒,聽來一字半句的詩詞,也敢目中無人,陸先生,你是何等尊貴的身份,何必與他一般計較,徒惹士林恥笑!」

  讀書人倒底幫著讀書人,再說他馬上就要升任太學博士做京官去了,也不怕得罪程世雄,倒是以後用得著陸仁嘉的機會多些,是以出面為他解圍。陸仁嘉仰天打個哈哈,就勢說道:「姜教授教訓的是,陸某率性為人,竟跟一介賤役小民糾纏上了,自覺也是可笑,哈哈……」

  丁浩一瞧,方才徐知府都玩過一回了,如今這兩位老哥兒又要玩這種就坡下驢的把戲啊,你要撤也就撤吧,臨了還要來一句賤役小民,行,那咱們就耗上了。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宜將剩勇追窮寇」,魯迅先生教導我們說:「要痛打落水狗!」如今形勢一片大好,我還就痛打你這只落水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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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33 PM

第052章 諸葛武侯罵王朗



  丁浩冷哼一聲,向姜教授問道:「不知這位老大人,又是哪位名士?」

  姜教授一聽「名士」二字,頓時心驚肉跳,他可不敢自居名士,萬一這小子說那老乞丐還吟過一首詞,請他也指教一番,那可如何是好?

  陸仁嘉色厲內茬地道:「這位是廣原府學的姜教授,不日就將榮升東京太學博士。你這賤役刁民,意欲如何?」

  丁浩似笑非笑地道:「原來是姜教授,不是名士就好,呵呵,不是名士就好。」

  他雖得意,卻不敢忘形,人還是得罪的越少越好,陸仁嘉一口一個賤役刁民,不能輕饒了他,但這姜教授,不管怎麼說都算是官場上的人物,卻不可過份得罪。

  陸仁嘉聽他言下只對自己大為不屑,偏偏自己又吟不出一句蓋得過那首《念奴嬌》風頭的詞來,心頭真比油煎還難受,氣急攻心之下,脫口罵道:「這堂上,哪一個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一介家奴如此肆無忌憚、大放厥詞,身無家主的居然不置一辭,這女主男僕……嘿嘿!不知是威難御下還是澤惠下人!」

  陸仁嘉這句話出口,馬上心中大悔,他這一輩子實在少被人如此忤逆,氣沖斗牛之下,這句話說的大錯特錯了,這句話出來,可就降了自己的格調。果然,廳中許多人聽了,臉上都有些難看,你既以狂出名,那麼拂程太尉便談不上不知進退、罵丁管事也談不上紆尊降貴,率性而為,是為真人嘛。可是……,你口拙辭窮之下,竟以這種事情做文章,以年少女主年青男僕做話題,引人故涉淫邪之想,這簡直就是市井潑婦,格調也太……,一些老成持重者忍不住輕輕搖頭,大大的不以為然。

  丁浩一聽勃然大怒:「這個狂生,性格孤僻狂妄,直如三國彌衡,若論品格,卻是不及彌衡萬一,氣急敗壞之下,竟然如此齷齪!你既自輕自賤,我還怕罵死你這個賤人!」

  他轉眼瞧見丁玉落氣得俏臉雪白,便強壓怒火,撇過二人,轉身對程老太君道:「承蒙老壽星高看一眼,讓小民進了這白虎大廳,小民感銘於心,如今與人口角,擾了老壽星的興致,那都是小民的罪過。小民有心陪禮,可小民既不能歌,又不能舞,琴棋書畫更是一竅不通。思來想去,只能給老壽星講個笑話,若是這笑話能博得老壽星一樂,也算盡了小民的心意了。」

  滿堂男女大眼瞪小眼,個個都不知道他又要玩甚麼花樣。笑話,他們當然懂,相熟的朋友一起玩樂時,他們也開玩笑,說笑話,只是如今這樣局面,他居然要講笑話?

  每個人都知其中必有詭異,是以兩隻耳朵都豎了起來,就像突然出現了一屋子兔子,個個目光炯炯地盯著丁浩。

  老壽星不方便罵的話,丁浩都幫她罵了,所以老太太對這幫兒子出了一口窩囊氣的小伙子是越看越順眼,聽他說的乖巧,便笑應道:「老身可沒生你的氣,呵呵,不過有笑話聽,你就說,只要是你這孩子說的,老身就愛聽。」

  丁浩一笑,行了個羅圈揖,便道:「這個笑話,是小民在瓦市裡閒逛時聽來的,說的是前朝大唐時候的一件事兒。話說山東濟南府城郊有兩戶人家,一戶姓張,一戶姓田。兩家比鄰而居,因為房基地呀、水田里用水呀一些事兒,兩家漸漸起了齟齬,仇越結越深。」

  這種事在民間時常發生,聽來並不稀罕,不過他一說要講笑話,大家就疑心他要拿陸仁嘉陸大名士做文章,聽到這兒卻又不像,不免滿腹疑惑。

  只有那個折姓小姑娘,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拿了瓜子兒往嘴裡遞,貝齒一磕,雀舌一捲,一個瓜子皮兒便落到了桌上,磕得津津有味,聽得也是津津的味,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直瞟著丁浩。

  她才不信丁浩被人氣哭了自家大小姐,又在眾人面前被陸仁嘉一口一個刁民賤役的罵著,最後更被陸仁嘉用這樣不堪的話來底毀,他還忍得下這口氣。這個傢伙,別看他瞧著焉焉的,其實心裡頭『壞』著呢。

  丁浩道:「兩家這麼近住著,彼此又結了仇,那仇自然是越結越深,再也化解不開了。田家男丁多,欺負的張家抬不起頭來,為了一抒胸中怨氣,張家不惜錢財,讓孩子苦讀詩書,後來這孩子遊學天下,名氣越來越大。雖說始終不曾得到過一官半職,但是他的士林學友,卻有不少做了大官的,這姓張的呢,得人吹捧,便也搏了一個名士的招牌,風光的很。」

  眾人一陣緊張,亦是一陣興奮,心中只道:「來了來了,他說名士,果然是衝著定庵先生去的。」

  丁浩接著道:「張家孩子成了名士,做官的朋友又多,要收拾仇家還不易如反掌?那田家被張家排擠的苦不堪言,最後田家本來在家務農的長子一氣之下,拋妻棄子,也出外闖蕩去了。」

  眾人聽了滿腹納罕:人家是自幼讀書的,你都娶妻生子在家務農了,這個時候才出外闖蕩,還能闖出一番什麼事業來?

  卻聽丁浩又道:「只不過一年的功夫,那呂家的兒子便衣錦還鄉了,還帶著一隊如虎似虎的官兵,把那張家的人尋個罪名全都抓了起來,押去刑場斬首。直到此時,張家的人才知道呂家的兒子一狠心,把自己閹了,進宮做了太監。

  因為他姓田,得了大太監田令孜的寵信,這次衣錦還鄉,就是要報一箭之仇的。法場上,張家老父弄明白事情緣由之後,頓時老淚縱橫,眼看那劊子手們舉起了鋼刀,張父突然大喊了一聲……」

  丁浩吸了口氣,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之後,突然用一口倍兒地道的山東快板腔叫道:「我的兒啊~~我的那個兒,早知今日~~爹悔當初,你做得這是甚麼鳥名士啊,連人家的卵子都不如……」

  「噗!咳咳咳……」折姑娘一枚瓜子嗆進了氣嗓兒,按著胸口咳個不停,程夫人和唐焰焰明知大家閨秀聽了這樣的笑話不該去笑,可是實在忍耐不住,只好背轉了身子,只見她們的肩頭劇烈地抖動著,可見忍笑忍的有多激烈。程老太君卻不管陸仁嘉是甚麼臉色,早已開懷大笑起來。

  大廳裡的客人本就忍耐不住,一見老壽星都笑了,也就罪不及眾了,這一通爆笑真是個聲震屋瓦,桌上許多杯碟都顛得叮噹作響。徐知府和姜教授、杜舉人實在不好意思笑出聲來,他們的臉色漲成了紫紅色,兩隻眼睛都凸了出來,也不知會不會憋成內傷。

  陸仁嘉手指丁浩,渾身亂顫,好像唱大戲的一位老生:「你這不知天高低厚的賤役小民尖酸刻薄齷齪猥瑣狡險刁頑顛倒尊卑不知謙恭一至於斯竟敢對老夫大放厥詞沒上沒下當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這位定庵先生雖然保養的不錯,卻也是個不事生產、不做運動的老書生。生起氣來時氣兒本來就不夠用,他還偏要強撐著說個沒完,這一段話尚未說完,他便恨恨的一仰頭,身子一軟,像一片凋零的秋葉,悲壯而優雅的倒了下去,顫抖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道淒美的弧線……

  丁浩見他昏厥,心中不由暗笑:「老子這番罵你,可有當年諸葛武侯罵王郎的三分氣象?」

  心裡笑著,他口中卻驚叫道:「不好,定庵先生說話太多,背過氣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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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35 PM

第053章 殺機


  剛剛喘勻了氣兒的折姑娘才直起小蠻腰,一聽丁浩故意損那陸大名士是說話太多背過了氣去,不禁「哈」地一聲笑,又很沒形像地趴到了桌子上……

  徐知府見陸仁嘉暈厥,連忙搶過去扶住他,回頭對程世雄尷尬地道:「程將軍,都是下官莽撞,請了這位好友來,他實無惡意,只是不善交際,生性狷狂,這張嘴……實在是……咳,下官擾了老壽星的喜宴,實在是罪過……」

  程世雄忙道:「徐大人千萬不要這麼說,你請來這中原名士,也是給俺程世雄作臉,只不過……呵呵呵,俺是個粗人,作派不入這位才子名士的法眼罷了,徐大人的心意,程某明白的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還是快把這位陸先生帶回去救治一步,讓他歇息靜養吧。」

  他一說到名士,就想到丁浩說的那個笑話,臉上要忍笑意,表情就變得古怪起來,徐知府聽了這話心中略感安慰,他苦笑一聲道:「既如此,老壽星、程將軍,下官……這就告辭了。」

  陸仁嘉只是氣急攻心,一倒下氣血回流,意識便恢復了,可是這種情形下讓他如何清醒過來?只得仍然故作暈厥,是以徐知府雖是一介文弱書生,在他暗中配合下也能扶得起來。

  陸大名士雙眼緊閉,腳下卻有一下沒一下的隨著徐知府的拖拽,在眾人的轟笑聲中灰溜溜的出了大廳……

  程老太君壽宴上出了陸大名士這件插曲,不但沒有造成什麼不愉快,反而成了賀客們一件忍俊不禁的談資,壽宴氣氛在徐和府和陸仁嘉退場之後,反而更加高漲。陸大名士灰頭土臉,令程老太君和程世雄暢吐胸中悶氣,這對主人翁談笑風生,更是不把那陸某人的事放在心上。

  不一會兒,左廂的軍中將校們也趕來向老壽星敬酒,大廳裡就更熱鬧了。程世雄見老娘興致很高,便道:「娘,前邊搭了戲檯子,正在說書唱曲兒,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程老太君喝了兩杯酒,臉蛋紅撲撲的,一聽這話便乘著酒興起身道:「成,大傢伙兒都去熱鬧熱鬧,媳婦啊。」

  程夫人連忙上前,只聽程老太君道:「你和焰焰回去,替老身照應好那些女賓,喔,還有富貴,那兒也得去瞅瞅,這個小祖宗要是鬧將起來,那幾個丫頭可管不了他。」

  程夫人應了,邀上丁玉落一同返回後宅,其餘眾人則如眾星捧月一般,陪著程老太君去了前廳。一時杯盤狼籍,丁浩不好獨自留下飲酒,便也隨著去了。

  前院裡,依著照壁搭著一個棚子,分上下兩層,前後兩格,前邊下面是支架,上面則是披紅掛綵的一個戲棚,伎人們就在這上面表演。後面上下兩層卻是男女伎人們更衣換裝的地方。

  戲檯子對面的房子是座上下兩層的小樓,距戲檯子兩丈多遠,下面大廳裡坐的都是賀客,二樓專供程將軍和一眾貴客就坐。前院裡頭原沒想到老壽星會出來,故此只給程將軍、徐知府等人配了席位,不過徐知府走了,那座位正好空出,就由程世雄坐了,程世雄的主位自然是讓給了老娘。

  他們沒來之前,吳家樂棚正在表演相撲,由於程府的正主兒不在,所以真正的相撲高手也沒有登場,出場熱身的是兩個女相撲手。

  女相撲手在宋朝的相撲界被稱為女飆,此時雖說即將出了正月,天氣已日漸暖和,卻仍是寒意逼人,但是台上兩個身材健壯的女飆卻穿著標準的相撲裝備:上身只穿一件胸圍子,下身只著一件兜襠布,裸著胳膊大腿和小腹,那模樣比穿比基尼三點式的打扮來也不遑稍讓。

  這兩個女飆的相撲功夫著實不錯,招數變幻莫測,身法疾速如風,可是她們是女人,是以人們看她們表演,看熱鬧就多過看功夫,她們也自知使命所在就是吸引看客的眼球,所以倒也坦然。

  兩個女相撲手在台上十分認真地較技,對面廳中、廊下的口哨聲、噓聲、笑聲卻是不絕於耳,有人還在大叫:「把她的遮羞布扯下來,扯下來!」

  台上兩個女相撲手本來使命就是熱場,自然也要時時做些玄虛的動作來誘惑觀眾,有時候甚至給人一種錯覺,似乎她這一下撲出去,就能把對方的胸圍子扯掉,結果當然是有驚無險。

  希望中失望,失望中繼續希望,便也撩撥得許多看客直勾勾地盯著她們胸前那兩團洶湧波濤,可是若要一窺廬山真面,卻始終不能得償所願。

  待到老太君說要去前院看戲時,彭老管家就已先行一步趕去安排了,是以等到程府最高領導程老太君趕到前院,登上二樓,安然就坐,打開窗欞時,打黃掃非效果顯著,對面戲台上兩個半裸的女飆不見了,一位衣冠楚楚的老先生穩穩當當地站在台上,手撫長髯,正聲嘶力竭的說「三國」……

  ★★★★★★★★★★★★★★★★★★★★★★★★★

  戲檯子一側,兩個吳家綵棚雇來搬東西打下手的幫閒漢子懶洋洋地倚著戲台架子,一副無所事事地模樣,他們目光看似散漫,東張西望的沒個定處,可是對面二樓一扇扇窗欞打開,貴客們揖讓就座的情形一看進眼裡,兩人的身子立刻站直了,就像無形中有一根線,提牽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然後便一前一後,看似悠然地走到後面,掀開戲台後面更衣間的粗布門簾鑽了進去。

  後面樓下一層是男伎更衣的地方,裡邊生著煤爐子,棚屋裡暖烘烘的。這時代煤已開始用於取代薪柴,大宋都城開封府大部分民居都已棄柴薪而就煤炭,其他地方當然還未普及,能用得上煤炭的都是大戶人家。

  程世雄是廣原將軍,家裡自然是買得起煤的,再加上此地離雁門關外現屬契丹人的大同地區不遠,那裡是產煤的,販運到這兒價錢也不貴,彭管家就給吳家綵棚支應了幾擔煤來取暖。

  此時爐子旁邊坐著一個小廝,正往爐子裡加著煤,一個幫閒漢子悄悄湊到了「他」的面前。她微微抬頭,黑寶石般的眸子熠熠發光,那幫閒漢子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點頭,便返身走開,小廝立即往爐裡添了幾鏟煤,拍拍身上的煤灰,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趁著沒人注意,兩人一前一後拐進了上樓的狹窄樓梯,另一個幫閒漢子立即走過去坐到了樓梯口兒上,好像站累了要在那兒歇歇乏似的。

  二樓此時只有兩位女伎,一個叫冷笑卿,一個叫刑紫柳。兩人是吳家綵棚為數不多的女伎人,冷笑卿更是吳家綵棚唯一的女台柱,練的是輕巧功夫和柔骨術,未嫁人以前的綽號叫小蜻蜓,自打前年嫁了吳班主,身子漸顯柔腴,便專攻柔骨術,放棄了繩技、凳技,因此也改了藝名,叫「一碗玉」。

  「一碗玉」因為馬上就要登場,正在匆匆換著衣服,聽見腳步聲抬頭一看,見是戲班子剛聘來兩天的小廝和幫閒走上樓來,不由又驚又怒,好趕緊拉過衣服遮住身子,斥道:「你們上來幹什麼,快出去!」

  那個瘦瘦小小的小廝也不知是燒煤熏的還是怎麼搞的,一張小臉抹得烏漆抹黑的,可「他」啟齒一笑時,一口牙齒卻是白晶晶的:「冷姐姐,大冷的天兒,這一場,不如就讓我替你演了吧。」

  「甚麼?」「一碗玉」失聲叫起來,這小廝因為年紀不大,說話的聲音總是半男不女的,她一直以為這小廝正處於變聲期,誰料『他』方纔這兩句話,卻是清清脆脆的女兒音,這小廝……難道竟是個女人?!

  「一碗玉」剛想明白,那小廝已笑吟吟地迎上前去,豎掌如刀,乾脆俐落地劈在她的頸上,「一碗玉」應聲便倒,暈厥過去。

  刑紫柳見了驚跳起來,張嘴欲喊,那個身材魁梧的幫閒大漢目露凶光,一個箭步跨過去,環臂一繞,大手摀住她的口鼻,另一隻手俐落地一揮,掌中一柄小刀寒光一閃,便像割雞似的切開了她的喉嚨。

  小廝見了眉頭一皺,斥道:「不過是個苦哈哈,殺她作甚」

  那大漢一鬆手,二目圓睜氣息已絕的女伶人喉間噴著鮮血,軟軟栽倒地上。

  大漢若無其事地甩甩刀上鮮血,平靜地道:「順手而已,你快換衣服吧。」

  小廝瞪了他一眼,大漢沒有作聲,他掀開門簾走出去,面朝樓下站定,手裡仍提著那柄不沾一滴鮮的小小彎刀,坐在樓梯口的大漢聽見動靜,回頭瞟了一眼,暗影中,兩人的目光都帶著一股幽冷的殺氣……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7 03:36 PM

第054章 見血封喉

  那小廝見大漢出去,立刻俯身去解「一碗玉」身上的戲衣。那戲衣是乳白色的,極為貼身,衣衫上有一條條的七彩斜紋,穿在身上猶如蛇皮。下身也是貼身的小褲,衣料柔軟,也有斜紋,穿上後妙相畢露,需要在外邊再套一條蓬鬆些的超短裙遮蔽要害。

  說實話,這「一碗玉」的表演,其實只是一種軟骨功,在這瓦捨百技裡面,算不得極了得的功夫,可是這「「一碗玉」」勝在身段兒好,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穿上這極具誘惑的表演服,再將一身骨肉柔軟地扭動起來,如同一條美女蛇般,才吸引了許多的看客欣賞,成為程家正樓的台柱子。

  不一會兒,體態豐腴的「「一碗玉」」便被剝的不著寸縷了,幸好這棚子裡爐火燒得正旺,熱氣是往上走的,二樓更衣間裡密不透風,更是悶熱,倒不虞使人受涼。那小廝換好「一碗玉」的衣服,舒展了一下筋骨,從桌上拿起一件面具,便走到直通戲台的一扇門前,微微掀開棉布簾子屏息聽著外面的動靜。

  這扇門是直接通向戲台的,而男伎人無論表演還是退場都需從轉角處的樓梯上下。外面那位說書先生大冷天的在一個不攏聲的空曠高台上說書,效果實在不怎麼好,好不容易說完一個橋段,便在稀稀落落的掌聲中鞠躬下了台。

  那小廝聽見樂曲聲又起,知道該自己出場了,嘴角便輕輕一勾,露出一個非常女人、非常魅惑的笑容,她將一個細細短短的管兒小心地含在嘴裡,又將從桌上抄起的那只桃花面具罩在了臉上。

  冷笑卿自她嫁給吳班主之後,雖仍照常演出,卻在臉上加了一個桃花面具,這只是吳班主用來給婆娘遮羞之意,不過這冷笑卿胴體雖美,姿容本是一般,自打帶上了這桃花面具,眾看客欲窺其廬山真面,反倒使她更受歡迎了。這卻是吳班主始料未及的,故而不管到了哪裡演出都戴上桃花面具。

  這『小廝』和那兩個『幫閒的大漢』就是曾在廣原街頭以販賣皮毛為名,意圖刺殺程世雄的刺客,他們初到廣原城,人地兩生,很難摸清程世雄的出行規律,無法安排有效的刺殺計劃。

  吳家綵棚自別的城池趕來為程老太太賀壽表演節目,帶來的都是戲班的伎人,需要在這裡雇些人幹些打雜幫閒的活兒,三人便應聘混了進來,想看看能否從戲棚方面著手。

  這幾天,他們弄清了吳家綵棚上上下下的情形,三人反覆斟酌研究,發現只有冒充戲子,暗中下手,得手的機會才最大,而且遁走的機會也最大。可是不管他們出多少錢,都是不可能收買吳班主為他們所用的,他們也不可能控制整個戲班子,唯一的辦法就是魚目混珠。

  經過反覆分析研究,他們只找出「一碗玉」冷笑卿這一個可以冒充的角色。首先,「一碗玉」每回表演都戴著面具,這就給他們冒名頂替提供了最大的便利。其次,他們之中的這個女子,恰恰也是練過軟骨功的,如此一來簡直是天作之合。

  但是這個女子身份無比尊貴,她此次親自趕來指揮這次行動,實在是因為事關重大,而危機她的整個家族的巨大危機迫切需要一個契機來解決。可是要讓她親身涉險,與她同行的那兩個人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最後還是她堅持己見,甚至以死相迫,那兩個漢子才被迫答應,如今她登台在即,心態平穩,倒是那兩個縱然面對千軍萬馬也夷然不懼的大漢,為她擔心不已。

  他們事先並不知道程府裡壽宴時候如何安排這戲班,只依常理揣測,坐在主座兒的程世雄離戲台不會太遠,若以吹管毒針刺殺,是最安全也最容易達到目的的手段。細若毫髮的毒針刺入人體,並不易引人注意,而且他們還能利用毒發的間隙從容離開,如今一切依計行事,至於成功與否,就只有盡人力而聽天命了。

  程老太君在二樓坐定,一旁是兒子和幾位身份尊貴的客人,其他人都站在他們身後,對面的伶人「一碗玉」登台了。這美人兒體態?纖得衷、修短合度,甫一良相,搖曳生姿間便博了個滿堂彩。

  樂師們奏起了音樂,「一碗玉」隨著樂曲聲在台上舞蹈起來,做出種種高難度的柔軟動作,好似那一個軟玉似的身子全無一根骨頭,而那輕盈的舞姿與往昔更是大有不同,真正的「一碗玉」舞技平平,只靠軟骨功和那妖嬈的身段迷人,而這次,她卻表現出了高超的舞蹈技巧,一招一式,優美高雅,將清純與妖冶,天真與魅惑,高貴和墮落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吳班主站在台下,見對面樓下樓上的客人屏氣凝視,全神貫注看著自己娘子的表演,心裡不禁美滋滋的,他卻不知台上的美人兒已是換了人了。

  台上那美人舞姿高雅,一身軟骨功夫更是出色,當她將身體折腰彎股,整個兒藏進一個臉盆大的瓷碗裡時,從樓上看去,只覺那碗中紅的紅、白的白,凹的凹,凸的凸,冰雪晶瑩,恰如一碗膏腴美玉,根本就看不出蜷縮在那裡的竟是一個女人。

  她在大瓷碗中輕輕蠕動時,便似盤蛇欲起,及至她稍稍動作,便如花苞吐蕾般舒展拳腳,你才能辨出那膏腴美玉般的物什兒竟是這美人凹凸有致的殷彎雪股,待她從碗中出來,先是蛇一般的手,再是蛇一般的腰,最後是蛇一般的腿,款款扭動,妙不可言,週身上下,無不妖嬈,幾乎是個男人就看得口乾舌燥。

  程世雄當著自己老娘,不但不敢讚歎,就連大氣兒都不敢出,憋了好半天,才窺個空檔呼地喘了口大氣。

  丁浩也是看得賞心悅目,一雙眼睛盡在人家美妙的身段上留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有這樣大大方方欣賞美女的機會,他是不會錯過的。丁浩正盯著那柔若無骨的身子做出的高難動作浮想翩翩,便聽一個蒼老的聲音低語道:「古兄,這女子真是了得,你看她骨肉勻稱,身段極美,折腰疊股,柔若無骨,能做出種種常人無法辦到的奇異動作,真是閨房中的狀元,風流陣上的探花。若是榻上交合,由她施展諸樣動作,一體三位,處處銷魂,那百般旖旎,萬種滋味,哎呀呀呀……」

  丁浩聽了下意識地扭頭去看:「這不要臉的老流氓是誰啊,跟我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一回頭,丁浩便暗「靠」了一聲,那道貌岸然、鬍子花白的老傢伙可不正是廣原府學的姜教授,即將榮升開封太學的姜博士,真是好一個叫獸啊……

  一見丁浩回頭,正捻著鬍鬚眉開眼笑的姜教授立即把臉一板,擺出一副德高望重的莊嚴形像。

  真名士,自風流,宋朝的士大夫們從來不忌諱女色,不忌諱風流,他們把紅袖添香、左擁右抱,視做一件很優雅很上檔次的一件事。哪怕八十老翁納個十八歲的美妾,那也是一樹梨花壓海棠的風流韻事,光彩的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不過堂堂府學教授,偌大年紀,對一個戲子如此品頭論足饞涎欲滴,多少就要有所注意。見丁浩回首望來,姜教授怎麼也要注意一下形像的。

  台上女子舞動著身子,桃花面具後一雙美目一直冷靜地觀察著樓上動靜,盤算著有效的擊殺距離。窺個機會,她在台上旋舞幾圈,身形騰空,趁著一甩頭的功夫,暗噙於唇齒之間的箭哨便「噗」地一吹,一枚細針攸地一下從箭哨中飛射出去,直奔程世雄的胸膛……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03:54 PM

第055章 大宋年間的裸奔事件

  樓上,程老太君見了「一碗玉」的表演嘖嘖讚歎,對程世雄道:「這閨女不容易,真不容易啊,大冷的天兒,穿這麼單薄的衣服,就為哄俺老婆子開心,兒啊,你瞧人家那身子練的,跟麵條兒一般柔軟,應該賞她些銀錢才是。」

  「娘親放心,孩兒知道。」程世雄說罷,立即向旁邊一招手,一個家丁馬上快步趕來,哈腰陪笑道:「老爺,您吩咐……」

  恰在此時,台上少女射出了毒針,那青衣小帽的家丁彎著腰正聽程世雄吩咐,忽覺頸上一癢,此時正俯身聽老爺說話,他也未敢造次,待聽完程世雄的吩咐,他的頸上已無異樣,因此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台上少女一見行刺失敗,心中暗暗懊惱,此時眾目睽睽之下再想往箭哨裡安裝毒針勢必已無可能,她倒也拿得起放得下,心知已無機會,便當馬上退去,又舞片刻,便做個收手勢,團團一揖,急急退了下去。

  那家丁向樓下的彭管家傳了老爺的吩咐,彭管家自去帳房支取銀兩賞賜,吳班主得了賞銀,站在台下怡然自得,滿心歡喜。

  隨後上台的是擅長藏術(魔術)的老江,老江見「一碗玉」得了賞銀,不禁抖擻精神,拿出了自己的絕活,他取出一根繩子,迎風一抖,那繩子便像棍子一般筆直立起,看得程老太君嘖嘖稱奇。

  老江又把繩子往空中一拋,那根繩子立刻筆直地懸在空中,老江拱手笑道:「今兒老壽星六十大壽,小老兒兩手空空的趕來拜壽,可不臊人?幸好小老兒還曉得幾手旁門左道的功夫,這一道繩子,老壽星你別看著它短,可它能上達天庭,小老兒這就叫徒弟攀爬上去,登上天庭,偷了蟠挑來孝敬您老人家。」

  老江說完把手一揮,小徒弟往掌心啐了口唾沫,便像一隻猴子似的順著那繩兒爬了上去,不一會就消失在棚頂。

  眾看客都抻著脖子往台上看,想窺出他戲法的奧妙,這時那個中了毒針的家丁身上毒性開始發作起來。他只覺頭暈眼花,心促氣短,有些透不過氣來。他也不知自己哪裡不適,又不敢在老夫人和將軍面前失了禮儀,只好強自支撐。

  老江的徒弟爬上去不一會兒,從天上掉下來一個碩大的壽桃,那壽桃白裡透紅,煞是喜人,老江手疾眼快,捧桃在手,單膝跪地,高聲道:「恭喜老壽星,我那不爭氣的小徒弟這番總算露了回臉,取了天界蟠桃一隻,小老兒將此桃獻與老壽星,祝您老人家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程老太太聽的眉開眼笑,倒忘了打賞的事,老江好話說盡,見程老太太未說打賞,不禁眉頭一皺,心道:「看來還得加把勁兒,才能打動這老太太呀。」他立即向隱在棚頂的徒弟悄悄打了個手勢。

  他這藏術「偷桃」,本來是融合了藏術的一個小故事,方才只是表演了一半,後邊的可以繼續演也可以就此打住,全看場上反應決定。這時一見老太太並未打賞,他便繼續演了下去,就聽棚頂一聲大喝,傳來一聲慘叫,老江倉惶抬頭,一顆碩大的人頭便血淋淋地從棚頂掉了下來,砰地一聲砸在台上,看戲的人頓時傳出一陣驚叫。

  老江也驚慌地站起來,就見天上陸陸續續又有胳膊、手臂、大腿一一落下,也不知道都是什麼東西做的,看來就像真的一般,老江捧著人頭哭泣道:「小老兒冒犯仙府,這是仙人懲治小徒,可憐我那徒兒,就此一命歸西……」

  程老太太看得心驚肉跳,連忙道:「瞧這血赤呼啦怪嚇人的,兒啦,叫他趕緊收了吧,換個戲法兒,換個戲法兒……」

  程世雄開口喚人,立在牆角的那個家丁此時眼前忽明忽暗,耳中聽到的聲音忽遠忽近,哪裡還反應得過來,程世雄還以為他是看戲法兒入了神,不禁臉色一沉。丁浩見了笑道:「程將軍,小民去知應一聲便是。」

  丁浩下了樓,到了對面台下的棚屋,掀開簾子問道:「哪位是班主啊?」

  等著演下場的伎人已經到樓外拐角處去候著了,此時棚中只有一個正在扮戲的伎人,他扭頭問道:「您是哪位,什麼事兒啊?」

  丁浩笑道:「今兒是程老太君大壽之期,獻個壽桃也就罷了,怎麼人頭大腿的都搬出來了,不喜慶,你們快通知台上的那位老兄換一換吧,要不然這賞銀可就泡湯了。」

  「哎喲,那我得趕緊去!」到樓上掀開門簾兒小聲招呼一聲,老江師徒就能聽得見,所以那伎人摞下畫筆,轉身就住樓上跑,那坐在樓梯口的大漢不好攔阻,只得由他上去,待他上樓,卻也迅速跟了上去。

  丁浩走過去烤了把火,忽聽樓板「嗵「地一聲響,傳來短促的一聲痛呼,不禁心中疑惑:那伎人摔了一跤不成?他也舉步向樓梯走去。丁浩幾步邁上樓梯,一到樓上棚屋,只見堵門站著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在「他」對面一個魁梧的大漢將方纔那個伶人放倒,鮮血從那伶人喉間噴射出來。

  丁浩一見頓時驚出一聲冷汗,情知不妙他無暇多想,返身就要逃走,對面那大漢已急叫道:「艷艷,身後!」

  那瘦小的「男子」聞聲急急轉身,抬手一繞一盤,丁浩只覺就像上次被丁玉落摔出去時一樣,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暈頭轉向地倒在地上。這時他才發現旁邊還有一個大漢,那大漢手中拈著一柄小小彎刀,獰笑著俯身向他刺來。

  電光火石之間,丁浩瞧見他腕上依稀有個圖案,定睛一看,卻是一頭猙獰的狼頭,錯愕間丁浩心念一轉,急急喊了一句:「你們是大宋官家派來刺殺我家將軍的人麼?!」

  那大漢手中的彎刀堪堪已刺至丁浩胸口,一聽這話忽地凝住,眼中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丁浩心頭砰砰亂跳,背上已全是冷汗,他還欲再言,額頭忽地巨痛,登時暈了過去,原來那扮「一碗玉」的少女已縱身過來,靴尖在他額頭狠狠踢了一腳。

  「這蠢貨竟然認為我們是大宋皇帝派來的?」那個大漢哭笑不得地道。

  那女子冷笑道:「漢人之間爾虞我詐,篡立之事層出不窮,你當他們君賢臣忠,上下一心麼?哼,與我北國也是一般無二的。這人自作聰明,倒是我們的一樁意外收穫,阿讓,留他一條狗命,我們走!」說完匆匆向樓下走去。

  這時對面樓上那個家丁眼前已是一片漆黑,耳鼓中只有嗵嗵嗵的心跳聲。他張大嘴巴拚命吸氣,可胸口如壓重石,偏偏一絲氣也吸不進去,只覺神魂如騰雲駕霧一般,頭重腳輕,如同踏在巨浪顛簸的舢板上。對面台上老江拿了口箱子,正說要做法「化零為整」,給大家來個大變活人,讓徒兒活過來,那家丁身子搖晃了幾下,就一頭栽出了窗子,砰地一聲砸到了地上。

  程世雄一見霍地一下站了起來,疾風一般站到了老娘前面,虎目一瞪,嗔喝道:「怎麼回事?速去察看!」

  對面台上的老江正在跳大神一般「作法」,一見這般情形不禁目瞪口呆,不曉得對面樓上這位客人怎麼就會跌下來。程世雄令人掩了門窗,安置了老母,率著幾名侍衛殺氣騰騰地衝下樓來,在侍衛們環擁之下到了房簷下面,只見那家丁仰面倒在地上,口角溢出泡沫和黑血,已然氣絕身亡。

  程世雄沉著臉蹲下身,略一察驗,便發現那家丁頸上有紫黑色的一圈烏痕,他盯著那圈紫青的痕跡仔細看了半晌,緩緩伸出兩指,從死屍頸上拔起一根細若毫髮的鋼針,程世雄的雙眼頓時泛起一股寒光。

  就在這時,對面戲台棚屋裡被打暈的伶人「「一碗玉」」醒過來了,她一睜眼,就見身邊躺著一個臉上畫了一半的伶人,鮮血自他喉間汩汩流出,幾乎就要淌到自己眼前,一時如見鬼怪,嚇得魂飛魄散。

  驚駭之下,她根本沒有察覺自己身上已是一絲不掛,跳將起來便向戲台撲去,同時使用力氣尖叫道:「殺人啦~~~」

  丁浩畢竟是男人,抗擊打能力比女人強,額頭挨了那一腳,造成了他片刻的暈迷,被這女人尖厲的一喊,一下子驚醒過來,他迷迷瞪瞪一睜眼,就見前方空中出現一道斜三角形的大放光茫處,一個不著寸縷的女人,玉背纖腰,肥臀如浪,縱身躍入了那處光茫通道。

  丁浩頓時瞪大了眼睛:「我靠,我這是又穿到哪兒啦?」

  外面正亂作一團時,「一碗玉」便尖叫著「殺人啦……」狂奔到了戲台上面。台下的人愕然向台上望去,只見從戲台後面衝出來一個皮鮮肉嫩的光腚女人,赤條條一絲不掛,踢落了樂師身前的古箏,撞掉了老江手裡的鈸兒,乳波臀浪,一時搖花無數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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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03:59 PM

第056章 艷艷炎炎


  白虎大廳上一片肅殺,整個程府已被兵將圍的水洩不通,程世雄肋下佩劍,端坐在將軍書案之後,面色凝重,沉聲問道:「浩哥兒,你且把當時情形詳細道來。」

  一旁張勝之張通判凝神聽了片刻,忽地問道:「房中女人死了一個,男人死了一個,只有那『一碗玉』,想是因為要剝她身上衣裳,怕染了鮮血之故沒有取她性命。那刺客為何也放過了你?」

  丁浩眉毛一揚,問道:「張大人懷疑小民與那刺客是一夥,故行苦肉計麼?」

  張勝之冷笑不語,丁浩略一沉吟,說道:「他們不殺我,確有原因,不過……此中緣由,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張勝之得理不饒人,追問道:「你既不說,如何讓人不去疑你?」

  丁浩略一沉吟,起身拱手道:「這個原因,還真要說與程將軍知道,只是……再不能有第三個耳聞了。」

  張通判不悅道:「怎麼,本官也不得耳聞?」

  丁浩面露難色,程世雄一見,便道:「張大人,本官現在只想弄明白那刺客的來路,丁小哥兒既不肯說,必有緣由,只好請張大人迴避一下了。」

  張勝之無奈,只得拱手退下,丁浩掃了一眼左右鐵甲鏗鏘的軍將,程世雄笑了:「本將軍並非怕你行刺,只是這些將校都是本將軍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沒有什麼可以瞞著他們的,你有什麼隱秘的話兒,儘管直言,他們……與本將軍如同一人。」

  丁浩聽了暗道:「誰說他是粗人?就這一番話,便能買得這些軍校誓死效命了。」他目光微微一掃,只見那些將校按刀峙立在那兒,一個個如同鐵鑄的一般,臉上、眼中並無一點變化,並無一個感動的熱淚盈眶,好像程將軍這番話他們完全就不曾聽在耳中,更是暗暗凜然。

  丁浩收懾了心神,說道:「程將軍,小民被那假『一碗玉』打倒在地,那大漢持刀便向我迫來,這時我躺在地上,恰巧看到他的手腕,那人腕上刺了一顆狼頭,青色的,栩栩如生。小民曾聽人言,北方契丹人崇拜草原狼,男兒身上多紋狼頭刺青,而將軍鎮守廣原,正是北人的剋星,是以……」

  程世雄雙眼微微瞇起,問道:「是以怎樣?」

  丁浩有些尷尬地道:「是以……是以小民情急智生,高喊了一句:『你們是大宋官家派來刺殺我家將軍的?』那大漢聽了一怔,隨即我的額頭便挨了一腳暈厥過去,我也不知此法是否奏效,可當時,我也只能如此嘗試,爭取一個活命的機會罷了。」

  程世雄奇道:「你看出他們是契丹人,怎麼反要說他們是……唔……」他臉頰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沒有再問下去。

  朝廷和西北折氏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既是君臣,又有吞併與反吞併的暗鬥,這事兒並不是什麼秘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丁浩認出了他們契丹人的身份,故意說這樣一句話,如果那契丹人夠聰明,就會將錯就錯,即便刺殺不成,也可以利用這機會挑撥朝廷與折氏之間的關係,加劇他們之間的矛盾。

  這些因由只好心裡去想,是不能擺到明面上去談的,是以程世雄恍悟之後便避而不談,只是鎖起濃眉道:「契丹人?契丹人想刺殺俺並不稀奇,可是如今他們內戰不休,就算殺了俺,使得廣原大亂,他們還有餘力出兵南下麼,能在廣原城站住腳麼?」

  程世雄在大廳上踱來踱去,喃喃自語,過了半晌才見丁浩還站在那兒,便緩了顏色道:「今日受那甚麼陸大名士的醃?氣,俺又不便動粗,倒是多虧你替俺出了這口鳥氣,呵呵,俺這裡如今是不方便走開了,你且回去,以後有空兒不妨常來俺府上走動走動。」

  「是,程將軍您忙,小民告辭了。」丁浩長揖一禮,轉身便走,手觸額頭時一陣痛觸,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情,方才竟忘待,不禁又站住腳步,說道:「程將軍。」

  「丁小哥兒還有何事?」

  「程將軍,我忽想起,剛剛登上棚屋時,其中一個大漢見到了我曾驚呼一聲:『焰焰,身後』,那女刺客……想必是閨名叫做焰焰的。」

  程世雄一怔:「焰焰?倒與我那侄女兒同名,嗯,本將軍記下了,如能捉住兇手,本將軍必記你首功。」

  丁浩呵呵一笑:「小民告辭。」

  丁浩一走,屏風後面便走出兩個人來,前邊一個是個容貌清瞿的老者,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舉手投足,自有一股尊貴雍容的氣度,旁邊的卻是個一身玄衫的少女,巧笑嫣然,宜喜宜嗔,正是與丁浩在院中閒聊過的那位折姑娘。

  程世雄忙迎上去拱手道:「九將軍、五公子。」

  老者點點頭,回首問道:「小五啊,你怎麼看?」

  折姑娘嫣然道:「我覺得他很機警啊,生死關頭、剎那之間,居然想得出這樣的求生之法。仔細想想,換了我也未必辦得到,很了不起呢。」

  老者哼了一聲道:「我問的是小程遇刺這件事你怎麼看,誰管那小子死活。」

  折姑娘大發嬌嗔道:「你又沒有問個明白,我怎麼知道你要問什麼?真是的,明明是你自己老糊塗了嘛,還要怪人家。」

  那老者手握重兵,位高權重,可是被自己這個最寵愛的侄女說了幾句卻一點脾氣也沒有,他哼了一聲轉向程世雄,微皺眉頭道:「小程啊,你問的不錯,老夫也在自問,北帝被弒後,彼國北院樞密使兼北府宰相蕭思溫立耶律賢為新帝,可是這才幾天的功夫,他就被對頭刺殺於閭山,耶律賢驟失奧援,急於鞏固帝位,而契丹各部也野心勃勃,各有所圖,這個時候他們怎麼還有心思南下刺殺?」

  他目光一閃,忽道:「嗯……會不會……就如那個丁浩指鹿為馬一樣,他們也是冒契丹人之名而來?塞外各部、西北各族,以狼紋身的部族可不在少數。」

  折姑娘走到程世雄的書案之後,一縱身跳進他的虎皮交椅,像小貓兒似的蜷起身子,很舒服地瞇起眼睛道:「九叔啊,您就別瞎猜了,你們兩個,一個是府州節度留後,一個是廣原防禦使,都是統兵大將,可是你們對對手的一舉一動也不是很瞭解嘛。人家丁浩都告訴你刺客是誰了,你們還在這兒神神叨叨的猜呀猜,再猜下去,就要猜到天竺人、大食人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04:08 PM

第057章 剝絲抽繭


    九將軍素知自己這個侄女兒冰雪聰明,胸懷錦繡,他大哥也常說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這個女兒不是男兒身,所以他對這個侄女兒也是甚為看重,否則方才心有疑慮時也不會向她問起了。

    這時聽她這麼說,九將軍雙眼頓時一亮,展顏笑道:「呵呵,小五啊,我就知道你機警過人,比你一班兄長強了十倍,啊不,百倍。你快說說,刺客是誰?意圖何在?」

    折姑娘翹起一根手指道:「九叔啊,遊牧各族雖多崇尚草原狼,但是紋身處各有不同,契丹各部在腕上紋下狼頭刺青的,只有蕭姓貴族,而蕭姓,也是北國僅次於耶律姓的第二大部族。」

    九將軍頷首道:「這個我是知道的,但是在腕上紋飾狼頭的,在西部各族中至少還有三個部族的貴族也是如此,而這幾大部族中,現在最不可能向我們發起挑釁的就是契丹蕭氏,因為蕭氏是扶保耶律賢的,契丹諸部刺殺蕭思溫,就是要除去耶律賢最得力的一條臂膀,蕭思溫死了,蕭氏現在身處險境,他們當務之急是保住耶律賢的帝王,哪有閒暇刺殺小程,攻我廣原?」

    折姑娘眨眨眼笑道:「本來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蕭氏,第一個被我排除在外的還是蕭氏,可是那丁浩臨走時說的一個名字,最終卻仍是讓我疑心到了蕭氏身上。」

    「名字?」程世雄眉頭微蹙:「那個叫焰焰的名字?」

    折姑娘淺淺一笑道:「然也,那刺客是個年輕的女人,陪同她來的是兩個蕭姓貴族,所以……我大膽地猜測,丁浩應該是聽錯了,那個人叫的不是『焰焰』,而是『炎炎』」

    她的眸子亮了一亮,一字字道:「蕭、炎、炎!」

    程世雄奇道:「蕭炎炎是什麼人?」

    九將軍也疑惑地看向折姑娘,折姑娘淡淡一笑道:「還有哪個蕭炎炎,當然是即將成為契丹皇后的蕭炎炎。」

    「什麼?」程世雄大吃一驚,九將軍已詫然道:「北國皇后,你是說蕭思溫之女?我聽說蕭思溫扶保耶律齊為帝,耶律齊投桃報李,提拔他為尚書令,加封魏王,又把他的女兒立為皇后,不日就要迎娶入宮。不過,這位即將入宮的新皇后不是叫蕭綽麼?」

    折姑娘莞爾道:「所以說嘍,我們女人喜歡打聽、喜歡記住的事情,跟你們男人就是不大一樣,你只知她叫蕭綽,卻不知她的閨名叫做炎炎,她這大名兒,只在誥書和官方文書中才用及,平時她的家人乃至普通的北人都是稱她為蕭炎炎的。」

    「竟有此事?」九將軍半信半疑地道:「可是……她馬上就要成為契丹皇后,以皇后之尊千金之軀,怎會親自行那刺殺之事?」

    折姑娘笑嘻嘻地道:「若是耶律賢倒了,她還做甚麼皇后?到那時,恐怕蕭家全族都要淪為他族奴婢,而她做為預立的皇后,更是有死無生,想做一個女奴都成了妄想。全族生死存亡關頭,還捨不得一搏麼?」

    九將軍喃喃道:「怎麼可能……,不管事態如何危急,她總算是皇后之尊吶……」他定了定神道:「這且不說,就算那人就是蕭炎炎,她如今自顧不暇,想扶保耶律賢鞏固帝位尚力有不逮,又怎會無端跑來廣原生事?」

    折姑娘從虎皮交椅上跳下來,向她九叔扮個鬼臉,巧笑倩兮地道:「我怎麼知道,說不定就是因為耶律賢要完了,蕭家也要完了,那位蕭姑娘眼看做不成皇后,所以發了失心瘋,偏要來我廣原惹些事端,激你九將軍發兵,把所有的契丹人一股腦滅掉呢」。

    「五公子,你去哪兒?」

    「我隨便走走,你們忙你們的。」

    程世雄緊張地道:「五公子,如今還未捕到刺客,你萬萬不可隨意走動,要是五公子被人傷害,便是殺了老程的頭,那也晚了。」

    折姑娘笑道:「放心吧,這伙刺客志不在我,也不會知道我,你們還是好好研究一下那伙刺客的來龍去脈好了。」

    折姑娘起身往外走,程世雄放心不下,忙向手下親兵遞了個眼色,八名大漢立即追了出去。

    「啊!我明白了!」九將軍似乎並不在意折姑娘的胡亂走動,她離開時九將軍已走到程世雄的虎皮交椅上坐下,折姑娘剛出去,他卻一拍書案,一下子站了起來。

    程世雄連忙問道:「九將軍,您想通了什麼?」

    九將軍呵呵笑道:「我已想通了他們此來南下的目的。」

    「哦?九將軍旭日請講。」

    九將軍道:「如今北國內亂,正是我們的大好機會。我這次來,一方面是為了給令**賀壽,另一方面,是家兄接到你的書函,讓我來親自看看有無擴建官倉的必要。但是最重要的一點,卻是想知道有沒有機會趁北國內亂,無暇南顧,發兵殲滅北漢國殘餘。

    我們本就有心北伐,如果北人刺殺了你,再留下充足的證據直指契丹某族,我折氏再無選擇,勢必要出兵征討。如今蕭思溫遇刺身亡,耶律賢帝位不穩,契丹各部各懷野心,可是只要我們發兵北上,那就是替耶律賢解圍了。北人大敵當前,必先御外敵,那麼耶律賢這個現成皇帝就站穩了腳跟,待他統率各部擊退我軍,他這酋首之位便也坐得穩當了。」

    程世雄眉頭一皺,思索起來,九將軍背負雙手在白虎大廳中遊走,自語道:「耶律賢是蕭思溫扶保上位的,他甫登帝位,尚無根基,蕭思溫一死,手下可堪重用的人極少,可信之人更少,能負以如此重任的人必是他十分親近之人。不過無論如何,也是用不到蕭氏以皇后之尊親身涉險的,她也絕不會僅為刺殺一事才親自南下,這實是一個難解之處,她到底還有什麼目的?」

    九將軍徘徊良久,忽地站住身子,望向程世雄,目光炯然地道:「小程,你馬上下令,加強廣原城的戒備和對異鄉人的盤查,同時派出小股騎兵,搜索附廣原附近的山川河谷。」

    程世雄若有所悟地道:「九將軍是說……」

    九將軍沉聲道:「如今我也只是暫信了小五兒的話,順著她的想法做此分析,且去查查再說,小心無大錯!」

    「是!」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29 04:10 PM

第058章 大功告成


    丁浩離開程府,丁玉落的馬車早等在門口兒,因程將軍遇刺,此時滿街兵丁到處遊走,正在緝捕兇手,氣氛十分緊張,丁玉落有一肚子話兒要問他,這種情形下卻不便久留,是以見他趕到,便吩咐立即回到營地。

    丁大管事仍客串大掌鞭,和臊豬兒坐在車轅上,馬車奔馳,輾得青石的地面「格愣格愣」直響,車行一陣,離開程府所在的胡同兒,臊豬兒拐拐他的肩膀,笑道:「噯,你小子福大命大啊,敢殺程太尉的刺客噯,居然就放過了你。」

    丁浩笑了笑,揮出一鞭道:「是啊,我這樣的小人物,人家怎麼會放在心上。」

    臊豬兒不以為然地道:「什麼小人物大小物,活著才能當個人物,要是死了,不管大人物小人物還不都得三尺黃土?好死不如賴活著啊。不過……真是可惜啦,你當時暈著,沒看到一處好戲,那真是……嘖嘖嘖……」

    臊豬兒「咕咚」嚥了口唾沫,丁浩看的好笑,情知他說的必是「一碗玉」裸奔之事,便明知故問道:「什麼好戲呀?」

    臊豬兒瞪圓了眼睛道:「你不知道?喔……也對,你一醒就讓程太尉帶走了,當然不知道。」

    他回頭瞄了眼車廂,見大小姐的轎簾兒掩得嚴實,這才湊向丁浩,眉飛色舞、神秘兮兮地道:「嘿,俺跟你說,俺在廊下正看大戲呢,『一碗玉』那個小娘皮突然就跑上了台去,她呀……是光著腚的啊。」

    「哦?」

    「噯,俺跟你說,你還別不信。真的是光著腚的,俺一看眼珠子差點兒沒掉出來,人家那**,嘖嘖嘖……又白又圓,人家那**,嘖嘖嘖……又圓又白,俺地個娘唷……饞死人了。」

    丁浩忍不住「噗哧」一笑,臊豬兒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俺這兒跟你說正經的呢,別嘻嘻哈哈的。」然後眼望前方,喃喃自語:「俺是頭一回見著啊,那雙眼睛都不夠看了,俺以後討了渾家,要是也有『一碗玉』這樣的身子,那真是……嘖嘖嘖……死她肚皮上俺都樂意啊……」

    丁浩失笑,說道:「你這傢伙,又起了臊氣兒,行了行了,小心讓大小姐聽見。」

    「嗯嗯,俺曉得,俺曉得。」臊豬兒咂巴咂巴嘴兒,聲音又小了,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回味無窮地自語:「俺地個娘唷蛋子,真是饞死個人兒啦……」

    在臊豬兒的無限遐想中,馬車駛回了營地。進了破敗的轅門,丁浩和臊豬兒停好馬車,放下踏板,丁玉落款款下車,一雙明眸在丁浩臉上微微一轉,輕輕道:「阿呆,你跟我來。」

    臊豬兒正給騾馬解套,聽了這話手上一停,瞄了眼丁大小姐的背影,他湊到丁浩面前道:「大小姐找你啥事兒?」

    丁浩笑笑道:「大概……大小姐對那伙刺客也有些好奇吧。我去見小姐,你卸了車先回去歇著。」

    「噯!」臊豬兒應了一聲,丁浩便向丁玉落追了上去,臊豬兒看著二人遠去,不錯眼珠地盯著丁玉落的倩影。

    大小姐蠻腰款擺、長腿錯落,他一直覺得很好看,卻也沒有旁的感覺,可是今天看了『一碗玉』**的**,給了這個二十多歲的初哥兒太大的衝擊,再看大小姐時,竟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像心底裡有種莫名的東西,讓人急燥的站立不安,偏又說不出其中的道理。

    那時候生理知識的普及完全談不上,更不會有人告訴臊豬兒這方面的知識,以前聽人說及女人,也只提及皮毛表像,這薛良在男女之事上實際上還是個一竅不通的門外漢,可是那種本能卻不因無知而沉睡,他癡癡地看著丁大小姐的背影,喃喃地道:「大小姐要是像那『一碗玉』似的脫……不知有多好看?」

    「啪!」他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嘴巴,低聲罵道:「咋就誰都敢想了你,小心天打雷劈,讓老爺騸了你這頭臊豬兒,真不是個東西!」

    丁浩跟著丁玉落進了她的房間,丁玉落坐在炕前,定定地看著丁浩,丁浩神色平靜,坦然的目光迎向了她。過了許久,丁玉落忽道:「阿呆,我有些疑問,希望你從實答我,勿做隱瞞。」

    丁浩道:「大小姐,你不必問我,問我我也沒有答案。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只是年前一場寒熱,幾乎把我就此害死。昏昏沉沉了幾天,再醒來時,我就覺得心竅亮,無論說話做事,比起以前都有些不同。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古怪,可是說實話,我也不明白這倒底是怎麼回事兒。」

    丁玉落還沒問,丁浩自己先說了出來,倒令丁玉落怔在那兒,了一陣子呆,丁玉落苦笑兩聲,自嘲道:「我本該知道,不可能有什麼答案的,卻實在按捺不住好奇。罷了,這種變化,對你只有好處,並無壞處,也不必追究它的緣由,天下間,我們不明白的事情還多著呢,窮究其理,自增煩惱。」

    她站起身來,在房中踱了一陣兒,問道:「今日咱們所送的禮物,非常討老太**的喜歡,酒席上,那位陸先生又來湊趣,倒成全了你我,如今程府上下對咱們客氣的很,你覺得,丁家的糧草專營之權,這回能否保住呢?」

    丁浩略一思忖,說道:「府州折大將軍會不會同意在廣府擴建糧倉,這不取決於我們,也不取決於程將軍。我認為,只要廣原擴建官倉一事未獲允許,丁家獨佔廣原糧草經營的特權,勢必不能繼續,就算程太尉對我們非常青睞,也不會拿這種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做交易。

    如果擴建官倉一事能成,丁家就有絕對把握繼續擁有獨營之權。但是我們必須未雨綢繆,做好擴建官倉的提議未獲允許的準備,如果那樣的話,那麼我們也可以搶先下手,爭取最大的供應份額。程將軍的怒火已熄,那麼憑借丁家二十年來建立的人脈關係,足可以保證丁家繼續成為廣原糧食供應的第一大糧商地位。」

    丁玉落點點頭,她在房中踱了一陣,心情漸漸急躁起來,忽然拳掌一擊,說道:「阿呆,我真有些等不及了。我這就去見見幾位靠得住的官吏,讓他們趁熱打鐵,再度進言,你看如何?」

    半晌不見丁浩回答,丁玉落詫然回頭,只見丁浩正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她,兩人對視良久,丁玉落赧然低下頭去,忸怩道:「我……我太沉不住氣了。」

    丁浩歎了口氣,苦笑道:「程大將軍剛剛遇刺,此時讓那些官員去進言建官倉的確不大妥當。」

    「你說的對,」丁玉落難為情地道:「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若是男兒身,替父親打理家事也能綽綽有餘,誰知道……我不及你萬一呀。」

    丁浩微笑道:「你只是關心則亂罷了,如今看來,我們還得在廣原再住幾日。耐心一些,我們已經盡了人力,現在必須靜觀其變,尋找到一個契機,才能再做打算。」

    此後幾天,丁玉落暫且放下自家的事不提,只偶爾去拜訪幾位官員,探聽一下將軍府最近的動向,而丁浩也時常進城,通過他的渠道探聽一些消息。

    城中這些天各種消息滿天飛,有的說刺客是大宋官家派來的,官家想削滅藩鎮,盡集軍權於朝廷,府州折氏如果不肯交出兵權,朝廷馬上就要與西北兵戎相見。

    有的則說刺客是來自北邊的契丹人,還說程將軍被刺當日,曾派出輕騎出城,搜索北面方圓八十里之內的大小河谷山川,曾經與契丹人的一個千人隊在一個山谷中遭遇,雙方一場血戰,彼此傷亡甚重。

    還有人提到了北漢,提到了西域的黨項羌人,種種消息莫衷一是。丁浩並沒有到程府去打聽消息,這種軍機大事,他一個士紳家中的管事,並非朝廷官吏,用什麼理由冒冒失失地跑去打聽?

    又過兩天,丁玉落突然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府州方面已經同意廣原擴建官倉了。丁浩聽了大為振奮,馬上陪同丁玉落再訪程府,單刀直入,一為請罪,二為請求維繫丁家與廣原前任將軍簽訂的售糧協議,獨家承辦廣原城的糧食供應生意。

    若廣原官倉足敷使用,就不會因為糧隊一次延誤造成全城糧食緊缺,既然如此,有著丁浩同程府結下的深厚情誼,程世雄又怎會拂了他們的面子。丁玉落一直揪心不已的大事,竟然就此決定了下來,不過程世雄卻要求他們在五月之前把廣原擴建官倉所需的糧食全部運來。

    這樣大宗的糧食供應,丁家自己是拿不出來的,他們還需要向其他糧商轉購,再集中運來,所以程世雄才把日期定在五月,這樣充裕的時間,以丁家經營糧米幾十年的根基人脈,是足以按時完成的。

    丁浩他們的住處就在廣原軍西大營附近,平時每日都能看到營中士兵操練,最近軍營中操練日益頻繁,大軍頻繁進出,與日常演練迥然不同,丁浩看在眼裡,心中估摸他們對契丹人的刺殺必有報復行動,也只佯做不知。

    他們只是百姓,自己的生計大事已經有了結果,就要準備回程了。得到了程將軍的肯,丁玉落大為欣喜,一離開程府,便立即趕去會見幾位廣原官吏,商量一些具體事宜。

    丁浩想到馬上就要返回霸州,當初一時興起,向丁大小姐毛遂自薦,都沒來得及告知老娘,這個善良的女人在家裡指不定對自己如何的牽腸掛肚,如今就要回返,囊中又有了銀子,怎麼也要給母親買些禮物,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意,便向丁玉落告了假,由臊豬兒驅車送她,自己趕去街上採買東西。

    廣原是中原漢人與塞外遊牧民族交界的地方,中原的絲綢、布匹,在這裡的價格比內地要貴的多,可是毛皮、貂裘等物反要比內地便宜許多。楊氏自然不可能穿裘衣,不過買幾件上好的皮襖皮褲卻也不錯。

    丁浩在集市上轉悠了半天,選中了一套羊羔皮的襖褲。因為天氣日漸暖和,本來就便宜的皮貨更有降價的趨勢,在這樣的情況下,那關外趕來的羌族老漢中原話本就說得不太順溜,又被丁浩這個會侃價的主兒振振有詞的辯論了半天,最後忍痛以吐血價賣給他兩套。

    丁浩笑嘻嘻地捲起了那兩套鬆軟舒適的羊羔皮襖挾在肋下,逛到飾店時,又給老娘買了一根造型古樸自然的銀簪,正要返回營地的時候,忽然現一個攤位前站著一位少女,拿著一隻牛骨雕成的骷髏好奇地看著。

    丁浩頓時眼前一亮,欣然道:「折姑娘?」

    **********************************************************

    以下這段話,本想明天。不過想想,還是想到了就說,需要與大家溝通的、告知的,不需要擇個什麼時機。

    上一本《大爭》,本想寫夫差,並做了準備,寫了八萬字,這也是頭一次寫書提前擬稿,結果準備稿的頭一天,請看過的人提意見,於是衝動之下立即刪稿,改寫慶忌。當晚碼一章上去,這就開始了整本書,事先未做任何準備。

    這一次寫宋朝,在休息一個多月後開始動筆,做了大量準備,並寫了十四萬字,請人看過,意見很多,而我本人也有不順手的感覺,前後改了九次,最後終於全部刪除,重新整理了兩天思路,開始了一個同是宋朝,但完全不同的故事,並把搜集的大量宋朝資料刪除,放棄考據太過嚴謹的歷史數據,諸如衣飾、傢俱、建築風格等等。把精力放在情節上,然後又是馬上表,因為我已經意識到我是個攢不住稿的人,一旦停下來修飾它,很快我就會再次把它改的面目全非。

    感冒已經五六天了,現在開始嚴重起來,引得鼻炎也犯了,我一直在帶病堅持碼字,因為正在打榜期間,所以我沒有提,免得有打悲情牌之嫌。但是這兩天更難受了,昨天去給老爸過生日,都吃不下幾口東西。我工作之餘的時間,基本全用來碼字的,生病時也不例外,可是本來就不好的身體,又這樣的情形下碼字速度要受影響。

    再加上進入年尾,工作上要攏總帳、要結轉各個科目,要做年終決算的準備工作,林林總總一言難盡,可能今後幾天要影響更新數量,我會堅持每天有更,可是更的少時還請大家多多體諒。這樣的情形下也是不離不棄繼續支持我的朋友,還請繼續把您的推薦投給我,我需要讀們的支持和鼓勵,堅定意念,一直為大家寫下去。謝謝大家。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5:49 PM

第059章 偶遇

  折姑娘穿著一套翻領纏腰的胡服,蠻靴短裾,十分精神。衣服還是深深的黑色,襯得她那微透青絡的肌膚如羊脂美玉,白得溫潤瑩澤。她的身材嬌小,穿上胡服時直如女童,但是嬌容嫵媚,線條優美的唇瓣色如杏脯,別有一股誘人的味道。

  她手裡拿著的是牛骨雕刻的一隻森白色的骷髏頭,這是關外一個遊牧部落的吉祥飾物,但是這種東西在中原沒有什麼市場,難得碰到一個對這玩意兒感興趣的客人,那老闆推銷的不遺餘力,可惜他費盡唇舌,那少女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既不說買,也不說不買,只是翻來覆去的看那東西,少女一文錢的價都沒講,老闆已經自動降到了他的買價,可是折姑娘還是不置可否。

  丁浩招手喚道:「折姑娘。」

  折姑娘訝然抬頭,一見是他,雙眉微微一挑,臉上便露出喜色來:「是你?丁管事。」

  丁浩笑道:「在下以為姑娘已回了府州,想不到還在這裡。」說著便迎上前去。

  人群中幾個大漢迅速向他貼近過來,但是折姑娘抬手捋了捋鬢邊髮絲,隨意一揮放下,那幾個大漢已然止步,身姿動作又恢復了從容,彷彿正在集市上閒逛的客人。

  「本來是要回府州的,不過……我九叔想去北邊做點生意,進一些貂裘、麝香、蟲草、東珠塞外之物回府州販賣,我自然也要陪他同去。」折姑娘說著,已翩然轉身,與丁浩比肩而行,隨意自然,如同老友。

  「我九叔雖說……嗯,在折大將軍府有些差使,可是自己一大家子人,不做些生意賺些花銷,日子也不好過呢。」折姑娘笑嘻嘻地道。

  「要去關外?」丁浩一下子頓住了腳步。

  「是啊,怎麼了?」折姑娘也隨之站住,歪著頭看他,好似小鳥睇人,靈動俏巧。

  「這個……」丁浩猶豫了一下,問道:「你九叔是在折大將軍府做事的,呃……就沒聽說過甚麼……甚麼風聲?」

  折姑娘目光微微一閃,問道:「甚麼甚麼風聲?」

  「這個……自然是軍伍上的。」

  「……喔,我九叔只是替大將軍料理一些家事內務,軍伍上的事他從不打聽,也沒有人會說給他聽呀。」

  「原來是這樣。」丁浩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道:「依我之見,你還是勸勸你九叔,不要去關外啦。我們的糧隊就駐紮在西城軍營旁,看到近來廣原軍調動頻繁,恐怕是要對韃子用兵啦,這時出關,戰亂一起,你們叔侄如何脫身?」

  「竟有此事?」折姑娘訝然道:「軍隊調動,未必就是一定出征,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的好意。說起來,我九叔臨時起意要往關外一行,所返珠玉皮毛,也有折將軍府的一份。因為這是私事,並未說與程將軍聽,若不然,他真有什麼行動的話,定會告誡我九叔不要出關的,回頭我告訴九叔,讓他問問程將軍便是。」

  「那就好,」丁浩放下心來,微笑道:「你們是折家的人,程將軍當然不會瞞你們。萬幸,若不是今日相遇,你們叔侄若真的糊里糊塗出關而去,這邊戰鼓一響,草原處處狼煙,到那時……真是不堪設想,想來令人後怕。」

  折姑娘「吃」地一聲笑,道:「人家去關外,你後怕甚麼?」

  「咳……,像姑娘這般俊俏,若是去了關外正逢戰亂,亂兵就是匪,天知道會出什麼事,怎不令人後怕?」

  折姑娘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轉眼見一老者扛著根棒子走來,棒子上面綁著稻草,插著許多紅嘟嘟的糖葫蘆,不禁雀躍道:「呀,天氣已暖,還有人賣糖果兒,真是難得。喂,你這糖果兒怎麼賣的?」

  那老漢停住腳步笑道:「姑娘,老漢這糖果可是廣原城裡最便宜的了,一文錢便是一大串,你瞧這糖稀,熬的成色多好。」

  折姑娘欣然道:「成,那你給我拿一串。」

  老漢忙選了一串糖稀掛得較多的糖葫蘆遞給她,折姑娘接在手裡,微微一呆之後卻看向丁浩,忸怩道:「呃~~~,我身上沒有帶錢,你能不能借我一文?」

  「這姑娘,逛集市哪有不帶錢的,看來她不是家教太嚴,就是零用錢有限。」丁浩憐意頓起,忙摸出一文錢來遞給那老漢。

  折姑娘的眼睛彎了起來,輕輕咬了一口糖葫蘆,睨了丁浩一眼,見他正笑望著自己,又道:「不如……你再借我一文錢,我請你也吃一支。」

  「好啊,」丁浩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請客的,他笑嘻嘻地又摸出一文錢遞給那老漢,隨意取了一支糖葫蘆,與折姑娘並肩走開,調侃地笑道:「能得姑娘相請,在下榮幸之至。」

  「那是……」折姑娘大言不慚,一邊咬著酸酸甜甜的糖葫蘆,一邊笑瞇瞇地道:「你就榮幸去吧,能讓本姑娘請客的,你可是頭一個。」

  丁浩聞言大笑,折姑娘亦抿嘴嫣然,待他笑聲稍歇,說道:「噯,你覺得,如果朝廷真要出兵北伐,是伐北漢國,還是伐契丹人?勝算又有幾何?」

  丁浩思索了一下道:「要我看麼,伐北漢國的可能大一些。不是說契丹人正在內亂麼,如果朝廷這時出兵討伐,反而成全了他們,契丹人必然團結一心,一致對外,這內亂反而是咱們大宋朝廷給他們彌合的了。我想,不管是府州的折將軍,還是東京城的那位官家,都絕不會幹這樣的蠢事。」

  折姑娘笑了,笑顏牽起一對醉人的小酒窩,雪白稚嫩的小臉很有幾分嫵媚之意:「那麼……你認為朝廷發兵是要伐北漢了?」

  「很有可能,契丹人視北漢為大宋和彼國的緩和地區,大宋一伐北漢,他們就出兵相助,目的就在這裡。可是朝廷如果不直接發兵打契丹,而是去取北漢,契丹人沒有切膚之痛,許多沒有遠見的部族酋首,在皇帝位和北漢國之前要他們做出取捨,則必然棄北漢而圖皇帝位,這樣一來,朝廷趁著契丹人內亂不休,很有可能徹底解決北漢國。」

  「哦?」折姑娘背起了小手,臉上頗有幾分戲謔狡黠的意味:「北漢國如今所餘雖只三五城池,可是在契丹人的庇佑之下,再加上他們自己頗有幾員能征善戰的虎將,一直是危而不倒。你就這麼有信心?何以料定我軍必勝?」

  丁浩知道歷史上的北漢的確差不多是在這個時候被消滅的,再加上契丹內亂,無暇顧及他們,要消滅他們未嘗不能,便道:「北漢雖尚有一定實力,卻非大宋之敵。只要契丹人無暇顧及他們,要覆亡,也就沒有什麼了不起了。不過……大宋早晚是要直接面對契丹人的,南邊的唐國、南漢國,全都是不堪一擊的對手,大宋未來的唯一強敵,唯有契丹。一旦直接與契丹人的勢力接觸,恐怕邊境上就不只是『打草谷』那麼簡單了。」

  折姑娘微微低頭,聽著他的分析,難掩目中驚異之色。她從自己掌握的種種資料,能得出這種分析並不稀奇,可是丁浩能有這樣的見聞和見識,那就非同一般了。常聽人說『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那是太平年間,知道的也是一些泛泛的大道理,可是像他這樣的分析,若非對各地情形有所瞭解,斷難說的這麼肯定。他一個小小管事,哪來的這樣淵博的見聞?

  大宋剛立國時,滿朝文武絞盡腦汁,最後宰相趙普才獻上一個國號,結果這國號用了許久,忽然有人告訴趙匡胤,這個國號是蜀國前些年用過的,氣得趙匡胤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那麼多文武大臣,都想不起其他國家前幾年用過什麼國號,可見當時各地甚至連政局消息都相當閉塞,朝廷上的官吏都不知其詳。這個丁浩……很不簡單啊……

  折姑娘一邊轉著心思,一邊順口說道:「那麼你認為,若對上契丹人,我們勝算幾何?」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1-30 05:52 PM

第060章 桃花依舊笑春風

  丁浩思忖半天,才道:「應該是互有勝負吧。若強行一戰,只怕要兩敗俱傷。」

  折姑娘暗暗點頭,此人沒有一般年輕人不切實際的狂傲,能據實判斷,正視敵人,這一點許多只知誇誇其談的人是辦不到的。她嫣然問道:「丁管事有何高見,還請一一道來。」

  丁浩微笑道:「高見可不敢當,我只是從雙方實力比較,大致估摸如此。北人立國已有五十年,雖然北方苦寒,國力積蓄亦當不弱。而且北人盡佔險要地勢,又有駿馬無數,攻守自如,這是實打實的力量,可不是搖搖羽扇,談笑間強虜就能灰飛煙滅的。實力不濟,就算諸葛武侯,也只有到處逃竄的份兒。」

  折姑娘微微頷首,深以為然。如今北國威行大漠、震服百部,疆域東臨黃海、西抵金山,北至臚朐河,南瀕白溝,幅員萬里、地廣兵強,人口四百餘萬,乃是雄踞北方的霸主。

  而大宋建國十年,勵精圖治,國力也自雄厚,甲兵之盛,近百年來中原諸國無可匹敵者,可大宋立國時先天不足,版圖比北國小,地理又無險要可守,舉國人口不足百萬之眾,雖經十年生聚,十年征戰,滅荊南、武平,滅後蜀,如今又磨刀霍霍,劍指南漢、南唐,畢竟腹背受敵。

  再者,北國疆域遼闊,一旦北伐,對缺馬的南人來說,就需要發動全國之力集糧運輸,對國力的消耗太大了,對手又非弱者,一旦戰事綿延,未必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折姑娘不禁點頭道:「你說的……我未必全懂,不過這些年來與北人之間雖無大的戰事,小戰卻也不斷。我在府州也盡知其詳,北人儘是騎兵,來去如風,雖各有勝負,可是敗了只有退卻,勝了卻追之不及,這樣一來北人元氣不傷,總是前來挑釁。府州折大將軍麾下的戰馬還算是比較多的,也遠不及北人,我聽說每軍中只能分配戰馬千匹,除去信使和將領親兵,不足八百匹,基本是不濟事的。」

  丁浩搖頭一笑,這種事還輪不到他來操心,大宋盡多才智之士,限於先天條件,這一難題始終也是沒有解決,後世幾個儒者一番紙上談兵的言語也不知有幾分效用,說與這小姑娘聽更是沒用。

  折姑娘見他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便也沉默了,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陣兒,丁浩忽地回過神兒來:「啊,你說甚麼,折大將軍麾下戰馬,一營中配置千匹?那折大將軍麾下有幾營兵啊?」

  折姑娘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警惕:「你問這個做甚麼?」

  丁浩道:「折大將軍為什麼要將戰馬分配與各營?」

  折姑娘道:「西北大軍,幾百年來一直是如此做法呀,每營總得有一支輕捷靈動的輕騎隊伍吧?」

  丁浩搖搖頭,又點點頭,恍然道:「是了,我明白了,西北的軍隊,這兩三百年來,對手要麼是當地的遊牧小部落,要麼是大唐的其他藩鎮,再後來便是中原林立的各個小國,論騎兵力量,彼此都不多。每營設一支輕捷軍,隨機待動,足矣。可是如今不同了,中原已漸漸統一,而關外的契丹人也漸漸強大起來,將草原諸部整合為一股力量,再這樣分配有限的馬匹,簡直就是折損了一支本該強大的力量。」

  折姑娘雖是聰明絕頂,卻從未深思過這個問題。一個自打呱呱落地,睜開雙眼看到的桌子就是四條腿的人,有幾個會去好奇為什麼不做一個三條腿一樣穩穩當當的桌子?折姑娘就是見怪不怪,認定了這樣安排都是先人經過血的教訓總結而來,必有其深刻蘊意。而且每營設一支騎兵,短兵相接、衝鋒探路、側應?望、直衝中軍,這樣的交鋒會戰中都確有用處,怎會還有他想,聽到丁浩這樣說,她不禁十分好奇,脫口問道:「依你之見又當如何?」

  丁浩道:「現在的敵人與以前不同,以前都是勢均力敵的對手,藏一著後手,關鍵時刻用以克敵制勝,乃是一記妙著。而現在,對手漸漸整合成一個,一旦出兵,動輒就是數萬、十數萬騎兵大隊,這樣的重拳便是集中全力也難招架了,你不攥緊拳頭迎頭痛擊,還要岔開五指,五根指頭怎及一隻拳頭?」

  折姑娘大為意動,卻仍遲疑道:「契丹強大,縱然整合所有騎兵,也無法與他一較長短。輕騎深入,若是被敵人包抄起來,恐怕多年的心血就要全部毀於一旦了。」

  丁浩正講的興起,同時因為這位姑娘乃是出身將門豪族,雖說身份卑微,這份見識談吐在他看來倒也正常,所以全無疑心,只道:「呵呵,這要看你這支騎兵怎麼用了,要是拿來進攻,大隊步兵,只夾雜這麼一支騎兵隊伍,那麼它就要受步卒牽制,優勢全然喪失,可要是拿來防守,卻大不一樣。契丹人來時攻城掠塞,他們是攻方,而咱們則倚仗堅壁高牆,以守為主。以前只能據城堅守,縱出城作戰,也是以步卒為主,擺開戰陣,敵人肯戰則戰,若避而不戰,你也徒勞無攻。

  可是你有了一支強大的騎兵隊伍,便可以隨時出動予敵重創。你周圍儘是己方軍營或堅固的城池,隨時可以遁入掩護,更是有恃無恐。讓他們吃幾下狠的,就再也不敢毫無顧忌地倚仗騎兵迅捷優勢壓著你打了。這叫被動中掌握主動,集中力量,促成局部優勢。」

  說到這兒,他忽地「啊了」一聲,興奮地道:「其實真要遠征時,這樣配置有限的軍馬,也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己方的力量。步卒遠征,征伐以騎兵為主的軍隊,必必步步為營,這樣你的騎兵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它的迅捷優勢,在你的堡壘配合下,更能發揮殺傷力啊。」

  折姑娘呆了半晌,喃喃地道:「好像……好像大有道理,令人聽來有茅塞頓開之感。噫,你這傢伙,怎麼不去投軍入伍,說不定也能做個大將軍呢。」

  丁浩開懷笑道:「算了吧,我可是一個大頭兵都沒帶過的人,在這兒紙上談兵還成,聽起來頭頭是道的,也就唬唬你這種小姑娘。真要是行軍打仗,我是一竊不通,根本不濟事的。」

  折姑娘抿嘴笑道:「你這人倒是自謙,其實你能說出方纔這番話,見識已自不凡了,起碼唬的小女子一愣一愣的。」

  丁浩哈哈笑道:「豈敢豈敢,姑娘也不要妄自菲薄,姑娘這番見識,已經少有閨閣中的女子能這般見地了。這還罷了,做為一個女孩子,姑娘雖冰雪聰明,卻沒有許多聰明女子的高傲,胸有才學而性情隨和,與你與交談讓人如沐春風。」

  折姑娘從小到大,不知聽過多少比丁浩這番言語更天花亂墜的吹捧,聽來只覺噁心,可是丁浩這番話卻讓她歡喜的很,她笑嘻嘻地道:「你們男人不是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麼,你誇我有才,豈不是罵我?」

  丁浩奇道:「這怎麼會是罵你?我……啊……啊……」丁浩也被她的俏皮話逗笑了。既然女子無才便是德,那麼誇她有才,豈不是說她缺德?

  兩個人說說笑笑已走出集市,丁浩遺憾地站住腳步,說道:「姑娘,我得回駐地去了。」

  「喔……」折姑娘聞聲站住腳步,意猶未盡地道:「那麼明天,你還會進城來嗎?」

  「明天,我就要回霸州了。」

  「喔……」折姑娘臉上的淺笑消失了。

  默然半晌,一絲莫名的情愫蕩漾在彼此之間,雖是淡淡,卻覺雋永。

  她是折家的姑娘啊,就算是旁支別戶,又豈是我能匹配得上的?思及自己的身份,丁浩黯然神傷,湧到嘴邊的話終於還是嚥了回去,只勉強一笑,低聲道:「折姑娘,我走了。如果有緣,我們還會相見的。」

  這句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人海茫茫,多少偶遇變成過客,想再相逢,談何容易。

  折姑娘臉上仍是帶著淺淺的笑意,輕輕地「嗯」了一聲,一如上次在程府初識,只用鼻腔嬌柔地一哼。

  丁浩一歎,返身便走。

  折姑娘望著丁浩的背影,喃喃自語道:「被動中掌握主動,集中力量,促成局部優勢……。這個法子不妨說給九叔聽聽,看你是不是紙上談兵的趙括……」

  眼見丁浩行遠,她忽地喚了一聲:「噯……」

  「姑娘還有什麼話要說?」

  折姑娘含顰嫣然:「你這人好沒誠意,既說希圖再見,卻不想知道我的名字麼?」

  丁浩欣然道:「固所願,不敢請耳。」

  折姑娘嫣然一笑:「我姓折,折子渝。」

  「哦?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子魚?」

  「錯了一字。」

  「嗯,那麼就是執子之手,至死不渝的子渝?」

  折姑娘莞爾一笑:「你記得了?」

  「我記得了。」

  兩人相視一笑,丁浩舉步走去,再未回頭。

  「折子渝,折子渝……,人是好姑娘,名是好名字啊,只是今日一別,相見遙遙無期,我和你,真的有緣再見麼?真有那一天時,只怕你已嫁做他人婦了吧……」

  思至此處,丁浩悠悠一歎:「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2 01:20 P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10-1-10 10:10 PM 編輯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61章 二少迎歸

  丁大小姐要從霸州回來了。

  一大早,丁家莊的人就站在村西口眺望著,談論著。迎接的有莊戶人、也有丁家大院的人。

  莊戶女人想早一點看到自己的男人。大年夜,自己男人就從熱炕頭上爬起來,這一路冰天雪地的,圖個啥?還不就是為了讓老婆娃兒吃的好一點、穿得暖一點,做婆娘的能不心疼嗎。再說了,當家的走了這麼久,晚上躺在炕頭上,冷冷清清的連個說話兒的人都沒有,眼看著自己男人就要回來了,誰心裡不是樂開了花?可那死沒良心的咋還不露頭呢?

  丁家大院的人則是等著迎接大小姐,大小姐是丁家的大功臣,挽救了丁家的命運,也使得無數依靠丁家生活的人得以重新安寧下來,他們自然心懷感激。

  莊戶女人們翹首企盼,娃兒們你追我鬧,還有些人則和丁家大院的人擠在一塊兒,聽他們擺龍門陣。丁家大院的人談論的話題,自然都離不開一個阿呆。

  阿呆,都在一個村裡住著,誰不曉得他?

  那孩子老實的過了頭兒,誰家大閨女跟他說句話兒,臉就能紅上半天。是個爺們就敢欺負他,這樣三槓子打不出個屁的主兒,居然大出息了。你瞧瞧,他那老娘明明病得那麼重,還叫人攙著站在村頭兒上,眼巴巴地盼著兒子回來,那一臉喜氣兒。

  丁玉落一路往廣原走,一路隨時命人向丁家大院回報消息,老父牽腸掛肚、夜不能寐,不讓他知道運糧的進展還不急壞了他?

  這一來,阿呆的舉動可就傳回來了,每一個回來報信的人見過了老爺,吃飽喝得,剔著牙走出來跟別人拉呱家常時,頭一個說的肯定是阿呆。

  「阿呆在清水鎮上幫著臨清縣的縣尉老爺找到了官印,縣尉老爺跟他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一口一個丁賢弟。」

  這消息傳回來時,眾人先是一番驚訝,然後就是嗤之以鼻:「那夯貨,他還懂得斷案子?也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恰巧讓他撞上了吧,這運氣來了,城牆都擋不住。

  「阿呆在洹水鎮上為大小姐解圍,把一群潑皮流氓般的捕快給應對的舒舒貼貼,那捕快頭兒還非常熱心地幫著阿呆去當地晁保正家借地方住宿。」

  這一回人們不再說三道四了,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莊戶人,最明白任你官清如水,難防吏滑如油的道理。吏比官更難對付,尤其是當捕快的,當捕快的都是些什麼人?那些人本來就是一群潑皮無賴,而且是潑皮無賴中的潑皮無賴。

  這些人是得理不饒人,無理講三分,落到他們手裡,管你是誰,胡糾蠻纏一番,保準讓你焦頭爛額。這些痞子一旦橫起來,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回頭哪怕挨老爺一頓板子,在你面前也絕不輸那一口氣的。

  可是……丁家的馬撞了人家的車,還傷了人,他們居然痛痛快快地放人走路了,還幫著丁家打點安頓?這真是阿呆得出來的事兒?

  緊接著,就沒有車隊的消息了。消息再傳來時,中間隔了好幾天,丁老爺已急出了一嘴水泡。這一回,消息說車隊已經到達霸州城了。那報信兒的繪聲繪色地給莊上的人講,講那大雪如席、狂風咆哮,大車寸步難行時,車隊上的人如何要一哄而散、各自回家,把聽眾唬得一愣一愣的,心兒都吊得高高的。

  然後便學著丁浩的語氣神態,聲色俱厲地指著一個個聽眾的鼻子,把他的話兒一字不落地給重述出來,最後才得意一笑,說出了那雪爬犁的法子。

  村子裡的人是從不曾見過一個甚麼洪姓老丐的,再說沒有人比他們更瞭解丁浩了。就算丁浩真是聽一個老乞丐說過這法子,可人的性格、膽識總不會因此而改變吧?他怎麼就忽然變得這麼厲害了?

  大傢伙兒議論來議論去,最後一個能夠被所有人接受的、讓他們全都覺得既合理又真實的推論結果隆重出籠了:阿呆高燒不退的時候,神魂離體,得到了狐仙點化。

  對這些莊戶人來說,這個理由是最不荒唐、最切實可信的。所以他們現在站在這兒等阿呆,很大程度上是想親眼看看,沾了仙氣兒的人是什麼樣子。

  「屁的狐仙,一群沒有見識的蠢婦刁民。」丁承業沒好氣地罵了一句,無聊地在堤上走。

  「可不是,阿呆有甚麼本事,他也能跟縣尉老爺稱兄道弟?我呸!一定是大小姐使了銀子疏通關係,可她是女人,又不好直接出面與人打交道,這才讓阿呆出面應承,人家是跟咱丁家的銀子稱兄道弟呢,哪是衝他阿呆呀……」

  雁九跟在他屁股後面,笑嘻嘻地道。

  「哼!」丁承業憤憤不平地站住了,抻著脖子往地平線上看了看,不滿地道:「這人影兒還沒見著呢,爹就叫我出來接姐姐。至於嘛,要是我去,一定把事兒辦得比姐姐還漂亮。爹真是老糊塗了,他也不想想,百年之後誰給他披麻帶孝,誰給丁家傳宗接代,姐姐她成嗎?」

  丁承業得意洋洋地冷笑。

  他的大哥丁承宗已經回來了。丁承宗的傷比預料的要嚴重的多,只是事發之後,他深知只有盡快解決糧草問題,才能免致丁家滅門之禍,是以隱瞞了傷情,以免父親牽掛。

  他是從馬車上摔下來的,當時強盜突然殺出,他們措手不及,稍作抵擋,丁承宗所御馬車的騾馬受驚,狂馳入荒地,車輪扭在沙地裡翻了車,車輪砸在他的大腿根上,雙腿齊根而斷,連那傳宗接代的物事兒都輾得不成樣子。下體一片血肉模糊,真是慘不忍睹。幸好數九寒天的,用藥又及時,沒有化膿發炎。

  他就近找了一處城池,把外傷養的差不多了才往回趕,這條命雖是保住了,可人已成了廢人。丁承業如今可是丁家千頃地裡的一根獨苗苗,丁家的香火,全要靠他傳遞,自然底氣十足。以前他還懼怕姐姐三分,如今他自覺丁家除了老爹,也就只有他才配當這當家主事的人,腰桿兒也就硬的多了。

  雁九眉開眼笑地奉迎:「那是,那是,不過大小姐這一番算是保住了咱們丁家,要不然少爺您不也是整天吃不香睡不香的跟著擔驚受怕,以後您可就是丁家的主事人了,這外人給您效力,您還得體貼關懷一番不是,何況大小姐怎麼說也是丁家的人。老爺一直想給大小姐再說門兒親事,以咱們大小姐的品貌身份,嫁得再不濟也是體體面面的士紳人家。丁家多幾個有錢有勢的親戚,那不就是二少爺您的助力?所以,您對大小姐,也該籠絡著點兒才是。」

  「嗯……,這話有理。」

  丁承業拍拍他的肩膀:「小九兒啊,你這個老小子,偶爾也能說出句人話來嘛,不錯,很不錯。」

  雁九笑得有點發苦,幹幹地道:「少爺您誇獎……」

  「回來了!回來了!」

  就在這時忽地有人發一聲喊,丁承業聞聲扭頭,縱目望去,只見天盡頭一線車馬,正逶迤而來,丁承業一雙俊眉微微一挑,細得有些刻薄的雙唇便抿了起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2 01:23 PM

第062章 分岐

  「到了,到了!」離著一箭之地,許多婦人便扯著孩子衝上去,一時間哭的笑的,吵的鬧的亂作一團。

  前邊的車子還在走,眼看到了村口堤上,轎簾兒一掀,丁大小姐纖腰一折走了出來,亭亭立在車上,看著熟悉的景像,鼻子酸酸的,一雙眼睛也不禁濕潤了。可她的唇角,卻帶著歡喜欣慰的笑容。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車子還沒停穩,丁浩就跳下馬車,大步走向楊氏。此心安處,何以得安?若無一個心靈的慰藉,那便是沒心沒肺者的囈語了。獨在異鄉,縱然錦衣玉食,心境也是無比寂寥,只有一個牽掛著他的人,才會給他家的溫暖。這個人就是他今世的母親楊氏。

  「兒啊,兒啊,我的浩兒,」楊氏讓人扶著,像是見了失而復得的寶貝,跌跌撞撞地搶上來,兩行熱淚淋漓而下:「你這孩子,長這麼大都沒離過丁家大院兒,咋不跟娘說一聲就去了廣原,這些天可想死娘了,我的兒……」

  丁浩搶上去攙住她的身子,楊氏淚珠撲簌簌滾落,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自己兒子,露出欣然的笑容:「還好,還好,有點瘦,有點黑,可是看著結實,也精神。」

  「娘……」丁浩見楊氏真情流露,心裡一酸,這一聲娘喚得情真意切。「娘,你這是……你怎麼病了?」

  楊氏臉色憔悴,因為激動和喜悅,蒼白的臉上漾起一片病態的潮紅,丁浩一眼就看出她正在生病,不由大吃一驚。

  扶著楊氏的是丁府的針娘管事李大娘,年輕時與楊氏都是侍候夫人的丫環,彼此非常要好。她扶著楊氏,歎道:「小浩啊,你娘這麼多年來獨自拉扯著你,又操持著那麼多事情,好人都要累病了。何況你娘自打生了你,就落下些毛病,一直就沒好好調理過,你上次發燒暈厥時,你娘一急就曾……」。

  「李姐,別說了,我兒剛回來,一路上不知道多勞累呢,跟他嘮叨這些做啥。浩兒啊,娘親手給你做了飯菜,就等著你回來呢。走,咱們回家吧。」

  「娘,你到底怎麼了,請郎中看過嗎?要是不行,咱請城裡郎中看看。」丁浩急起來。

  楊氏笑道:「看過了看過了,咳,老毛病了,治不好,也死不了,浪費那錢做啥,娘還攢錢給你娶個媳婦兒呢,等你成了家,有了孩子,娘一開心,什麼病都沒了。」

  「娘……」

  「好啦,咱不說這個,回家、回家。」

  丁浩見狀,只得收住了想說的話,摸摸懷裡的錢囊,他略感寬尉:「回去把大小姐給我的那幾百貫錢交給娘,手裡頭寬綽了,再勸娘去看看病吧。」

  他扶著楊氏,和那些帶眼新奇地同他打招呼的人含笑應答著,向丁家大院走去。此時,丁承訓已經迎上了丁玉落,姐弟倆正在打著招呼。一旁雁九雁管事站在那兒,眼角瞟著丁浩的身影,曬然一笑……

  ※※※※※※※※※※※※※※※※※※※※※※※※※※※※※※

  丁家祠堂。

  丁玉落一進村,就被直接帶到了丁家祠堂,丁庭訓正在這裡等著她。

  女人是不准進宗祠的,所以丁玉落見父親正在祠堂前等她,不禁大感意外。丁玉落急步上前見禮,丁庭訓看了看女兒,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但笑容一展即斂。他轉過身去,一步步走上台階,推開了宗祠的大門。

  沉重的宗祠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股檀香味兒從裡邊逸出。丁庭訓腳下不停,邁步走了進去,隨即淡淡地吩咐道:「業兒、玉落,你們都進來。」

  「是!」丁承業詫異地看了眼姐姐,舉步走了進去。

  丁玉落以為自己聽錯了,遲疑道:「爹爹,女兒……」

  「你進來吧,給列祖列宗上一柱香。」丁庭訓的聲音從祠堂裡傳出來,顯得有些沉悶。

  「是!」丁玉落提起裙裾,款款登上台階。

  祖宗祠堂,她年年都要來拜,但這還是頭一次走得這麼近,甚至登堂入室,心情也有些激動。

  一進祠堂,丁玉落便吃了一驚,她大哥丁承宗正在裡面。他坐在一架籐椅上,腿上搭了一條毯子,臉色蒼白憔悴,兩眼無神,往昔的神韻全然不見。丁玉落急行兩步,眩然叫道:「哥……」一語未了,兩行熱淚已滾滾而下。

  丁承宗向她溫和地笑了笑,豎起食指輕輕一搖,然後向父親指了指。

  丁庭訓中規中矩地跪在祖宗牌位前,手持一柱香,正在默默焚香禱告。丁玉落連忙拭了拭眼淚,站到了大哥旁邊。

  丁庭訓默禱良久,把香插入香爐,起身說道:「玉落,你來上香。」

  「是!」丁玉落從案上取了一柱香,就著燭火引燃、煽滅明火,在蒲團上跪了下來,焚香禱告。

  一旁丁庭訓道:「列祖列宗在上,丁家逢此大難,幸有佳女玉落,化險為安,保全丁家。今日不肖子孫丁承訓攜子承宗、承業、女玉落,告祭祖宗,祈列祖列宗保佑丁家太太平平、一帆風順。」

  丁庭訓說完與丁承業一起扶起長子本承宗,父子三人也鄭重地向祖宗牌位拜了三拜,這才依次站起,丁玉落搶過去,與丁承業一起把大哥扶回籐椅。

  看看兩子一女相親相敬的模樣,丁庭訓欣慰地一歎,說道:「走吧,咱們到議事廳說說話。」

  丁承宗由兩個家丁抬著,父子四人來到過廳旁的宗族議事廳,侍女獻上一杯香茗,然後悄悄退了出去,為他們掩上了房門。

  丁庭訓擺手道:「你們都坐吧。」丁玉落和丁承業忙退到一旁椅上坐下。

  丁玉落這時才仔細打量了父親幾眼。才不過月餘未見,父親明顯老了許多,鬢邊的白髮更明顯了,臉上的皺紋也清晰可見,這段時間的煎熬,看來真的讓這位老人心力憔悴到了極點,她悄悄地歎了口氣。

  「玉落,往來的書信所敘不詳,如今你的兄長和弟弟都在這裡,你且把這一路上的事再好好的說一遍。」

  「是,爹爹。」丁玉落欠了欠身,便把一路經歷源源本本地說了一遍,尤其是她到了廣原城之後,便向父親傳書說軍糧已經運到,因為延誤了六日,程將軍大為不滿,不過並無問罪之意,至於糧草專營一事,正在竭力周旋之後,就因往來太遠,沒有再傳遞過消息,這時更要詳細敘說一遍。

  丁承宗一旁聽的暗暗撇嘴,他始終不信,丁浩那個蠢如村牛的呆瓜居然有這樣的頭腦和口才,可是他又沒有依據駁斥姐姐的話,是以只是面帶不屑的冷笑。

  丁庭訓一直對丁浩母子避而不見,也沒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對母子,故而對他們母子的情形所知極為有限,因此並不太瞭解阿浩平常的為人性格,聽了丁浩那些事跡反而沒有感到奇怪。

  他聽罷整個事情經過後,微微地闔起雙眼,仰起頭來長長地吐息,喃喃道:「萬幸,天祐我丁家啊……」

  他瞑思半晌,忽地雙眼一張,問道:「你說,是丁……丁浩勸你由曲入直,鼓動廣原官吏上書擴建官倉,從而解了程防禦的後顧之憂?」

  「是,清水鎮上趙縣尉丟失官印、洹水鎮上眾捕快率囚犯作難、大雪封路製作雪撬,都是丁浩之功。到了廣原,由於他誤打誤撞救了廣原將軍程世雄之子,程家上下對他甚為優容,有他從中斡旋,又為女兒出謀劃策,女兒才能保住了咱丁家這樁至關重要的大生意。」

  丁玉落抿了抿嘴唇,正容說道:「爹,女兒在路上多虧丁浩扶持,所以許了他一個管事的職位。當時情形,不能請爹爹示下,如今這件事,還要請爹爹著落下去。」

  丁庭訓還未說話,丁承業已陰陽怪氣地冷笑道:「咱們丁家任免管事、提拔奴僕,什麼時候輪到女兒家做主了?爹,我可沒聽你立過這樣的規矩!」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2 01:26 PM

第063章 父子

  丁玉落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質問道:「哦?我是個女兒家,過問不得丁家的事。那麼丁家大禍臨頭,險遭滅頂之災的時候,你丁二少爺這個響噹噹的男子漢在什麼地方?」

  「你……,我不是……哼!」丁承業惱羞成怒,不提這事還好,提起這事他就一肚子火。無端被人在頭上扣了個屎盆子,而且這種越描越黑的事辯不得說不得,弄得他在霸州城裡成了人家背後說三道四的笑話兒,到現在都藏在家裡不敢去見昔日那些朋友,丁玉落偏還要提起這事來。

  見他氣急敗壞的模樣,丁玉落淡淡一笑,又轉向丁庭訓道:「爹爹,丁家家大業大,人口眾多。偌大的人家,治家如治軍,講的就是賞罰分明。若非丁浩,咱們丁家現在是一種什麼局面?這樣大的功勞,什麼樣的賞賜都是應該的。不,不是賞賜……」

  丁玉落激動起來,淨玉似的臉頰上浮起兩抹激動的紅暈:「是感謝!感謝他救了丁家,救了丁家的產業,救了丁家人的性命。」

  丁承業冷笑道:「他是我丁家生、丁家生的奴才,為我丁家效力理所應當,哪有主子感激奴僕的?你說他有功勞,成啊,賞他百十貫錢,他就得感恩戴德,還想要什麼?爹,咱丁家的管事,哪一個不是跟著您風裡來雨裡去,辛辛苦苦十多年才熬到這個位子上。阿呆?哼!他是個什麼東西,就出去這麼一趟,回來就做大管事,其他的人會服麼?給咱丁家兢兢業業幹了幾十年的老家僕們會服麼?」

  丁玉落注意到大哥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往常那麼精明幹練的人,如今精神那麼萎靡,坐在那兒兩眼失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們這裡爭論的這麼激烈,他坐在那兒卻一言不發,彷彿這些事與他全無關係,以前能在爹爹面前一錘定音的可只有他呀,丁玉落心中不由一慘。

  大哥這一輩子算完了,這個家如果讓老二這個敗家子兒掌著,父親辛苦創下的這份家當早晚要敗光。無論如何,我得煞住他這股子威風

  丁承業此時就像一隻鬥雞般精神昂揚,以前大哥與父親討論大事時,哪有他置喙多嘴的份兒,可現在大哥卻只有一旁聽著的份兒,丁家這一輩兒,就他一個帶把兒的了,這就是本錢,丁承業底氣十足,要不是一向畏懼的老爹還坐在上面,簡直就要目空一切了。

  「爹,你可不能聽姐姐胡說,婦道人家,有甚麼見識?那丁浩到底有沒有這本事還很難說,你知道那些刁民都議論些什麼?說他上次高燒將死時神魂出竅,得了狐仙點化,你聽聽,你聽聽,子不語亂力亂神,咱們丁家能用這樣的人?西北民風剽悍,多有人利用神鬼之說蠱惑鄉民扯旗造反、佔山為王的,如果咱們用了這麼個人物做大管事,官府會怎麼想?」

  丁玉落怒氣沖沖地道:「爹,我是丁家的人,此番廣原運糧,我不說苦,不求功,可是這丁浩的這份功勞,我一定要為他請。如果這樣的大功都被輕輕放下,以後還會有人為丁家效力麼?若再有災難臨時,只怕大廈未頃,猢猻盡散,還會有人與丁家同甘苦共患難麼?」

  丁承業冷笑道:「這像甚麼話,好像離了那個阿呆,咱們丁家就大難臨頭了似的,咱們丁家什麼時候淪落到倚靠一介家奴才能支撐的地步了?丁家有爹爹、有大哥,還有我,怎麼就差了一個低賤的下人?」

  「你簡直混帳透頂!」丁玉落氣得玉面飛紅,拍案而起。

  「你偏倚外人,是何居心?」丁承業翻著白眼,寸步不讓。

  「夠了!」丁庭訓「啪」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出去!」

  姐弟二人一齊住口,丁庭訓伸手一指,喝道:「在祖宗祠堂,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你們兩個,統統給我出去!」

  丁玉落和丁承業互相看了一眼,齊齊冷哼一聲,大步向外走去。

  門「卡」地一聲關上了,丁庭訓吁了一口氣,默然半晌,他才看向一直坐在那兒,恍若一切與他全不相干的長子,疲憊地道:「承宗,你怎麼看?」

  丁承宗淡淡地道:「這……要看爹爹的意思。」

  丁庭訓黯然道:「承宗,爹這不是在和你商量麼?爹知道……這一次你的創傷太重,可是……日子總要過下去,你得打起精神來啊。你二弟性情浮華,難成大器,就算以後你不能拋頭露面,也得你幕後把持,操著這舵,爹才放心得下呀,你若總是現在這副樣子,你讓爹如何是好?我已經老啦……宗兒,你是在怨恨爹爹麼?」

  丁庭宗淡淡一笑,輕聲道:「爹,我是丁家長子,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果我命中該有此劫,就算我在家老老實實坐著,房頂大風刮下片瓦來,一樣要了我的性命。兒子再混,又怎會對爹起了怨尤。我是說,如何安排那個丁浩,還是要看爹……對他……是什麼意思。」

  丁承宗把「意思」兩字咬的很重,丁庭訓眉頭一擰,疑道:「宗兒,你到底在說甚麼?」

  丁承宗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輕聲道:「爹,其實……知道丁浩真正身世的人並不少,他們只是不敢在你面前提起來而已。丁浩這個人,兒子不是很瞭解,可是兒子相信玉落,她既說此人有這樣的才能,那兒子便相信他是真的有這樣的本事。

  問題是,丁家是不是真的離不開他?不是!如果有了他,對咱丁家來說,是錦上添花,沒有他,咱丁家也不會就此沒落。他對丁家是有大功的,而且是解危倒懸的大功,持公而論,丁浩當賞。可是這賞要怎麼賞?可以給他千貫賞賜,可以給他三間瓦房、幾畝良田,也可以讓他在丁家做個大管事。」

  他雙手扶著籐椅,脊背微微挺直起來,目光直視著丁庭訓,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一切都要看爹對他今後是什麼打算。爹要是想讓丁浩認祖歸宗,可以給他的何止是一個大管事?如果爹不想承認他是丁家人的身份,那麼……,他越是胸懷韜略、才智過人,丁家越是用他不得,絕不能……讓他沾惹半點權力!」

  ※※※※※※※※※※※※※※※※※※※※※※※※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2 01:30 PM

第064章 母子

  整整一冬沒捨得吃的白面,從缸底掏出來烙成了一張張面香撲鼻的大餅,水靈靈的小蔥、熱氣騰騰的茶水,還有幾道葷素搭配,看著就十分可口的小菜都放在炕桌上。

  楊氏坐在炕上,喝光最後一口藥汁,把碗擱在炕沿上,看著對面丁浩狼吞虎嚥地吃著她親手做的飯菜,笑道:「浩兒,菜好吃嗎?」

  「嗯!」丁浩咬了口大餅,一邊吃菜,一邊含糊不清地道:「好吃,說實話,這次跟著大小姐出去,苦是苦了,累也是累了,可是在吃食上,大小姐卻沒虧待了咱們,只要不是荒山僻嶺,那就一概是大魚大肉管夠。可是也真奇怪了,平時在家的時候,就是饞肉,可這天天大魚大肉了,卻怎麼吃也不香,就是喜歡娘做的菜。」

  「呵呵,咳……你這孩子,現在也學會嘴甜了。」

  楊氏輕輕揉著心口,展顏笑道:「你這孩子是真的出息了。你做的那些事呀,我都聽回來報信的人說過了,大家都說,你這次立了這麼大的功勞,老爺一定會給你個大管事的事兒做。」

  楊氏越說越開心,她坐起來,盤起腿,笑著輕歎,悠然道:「我家浩兒出息了呀,等你做了大管事,這月例錢就多了,這些年娘口挪肚攢的,也給你攢出來些,嗯……等落了實信,娘就讓你李大娘幫著尋個合適的人家。」

  「娘。」聽到這裡,丁浩放下了筷子,正色道:「娘,浩兒有些打算,本來想回頭再和你細說,娘既然提到了,那浩兒想跟你商議一下。」

  「什麼事?」楊氏問。

  丁浩冷靜地道:「娘,我要離開丁家。」

  「啊?」楊氏一驚,幾乎失手碰掉了炕沿的藥碗,連忙道:「你要離開丁家,離開丁家……你……要去哪兒?」

  丁浩沉靜地一笑:「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本來,兒也心中忐忑,可是這次出去,一番經歷,我已有了信心。別處不提,兒若去臨清縣謀個小吏、或去廣原,都不愁沒有生路,廣原防禦使程世雄程大人那裡,兒也是借得上力的。」

  楊氏不知道防禦使是什麼官,不過卻知道丁家這麼大的家業,也是靠為程世雄做事才置辦下的,兒子如果能有大出息,那是每一個母親的夢想,可是兒子畢竟一輩子沒離開過自己,她怎能割捨得下。

  沉吟半晌,她才依依地道:「兒呀,你有心出去闖蕩一番事業,娘不想攔你,可是……現在你立下這麼大的功勞,老爺是一定會重用你的,再到他人處從頭做起,合適嗎?你也不小了,娘還盼你早日娶妻生子,有個大孫子抱呢,你這一走……」

  「娘,兒要走,自然是要把你一起帶走的,怎會舍下娘親在這裡?」

  楊氏一聽慌張起來,忙道:「兒啊,那是不可能的,娘是跟丁家簽了賣身契的,生是丁家的人,死是丁家的鬼,哪能說走就走。」

  丁浩微笑道:「這個麼,讓兒子來想辦法,娘不必擔心……」

  他從懷裡摸出一個纏得結實的袋囊,遞給楊氏,楊氏打開,看著花花綠綠的紙張發愣:「兒啊,這是甚麼?」

  「這是銀票,一共五百七十兩,能兌五百多貫呢,娘收著,咱們先把娘的病治好,至於以後的前程去路,有銀子墊底,也不至於流落無著。」

  楊氏吃驚地問:「浩兒,你……你從哪兒弄來這麼多錢?」

  「娘,你放心吧,兒既不偷也不搶,這是兒為丁家辦事,疏通程將軍府的關係,採辦禮物的節餘以及得到的賞賜,都是乾淨的。」

  楊氏發了會怔,輕輕搖頭:「浩兒,娘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如果隨著你奔波他方,怕是承受不起,那不是要拖累了你?再者說,這一輩子,我從來沒有想過離開丁家,你讓我走,我心裡慌得上啊。浩兒,到了別處就比丁家莊強嗎?咱們母子在這兒生活了一輩子,如今有了這麼多錢,那就更好了,你在莊上置幢宅院,又做著丁家的管事,體體面面,娶妻生子,比什麼不強?」

  「娘,丁家再好,也是丁家的。我這個丁浩,與丁家雖然一筆寫不出兩個丁字來,卻不是一路人。」

  楊氏默然不語,丁浩又道:「娘,出去闖蕩,確有風險,而且一定會吃不少苦,的確不如在這兒安逸,可是不管怎麼樣,只要闖蕩出一份事業,不管那事業大小,都是咱自己的。在丁家再如何效命,還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楊氏訥訥地道:「你這孩子,娘根本不明白你的想法。做丁家管事何等體面,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怎麼就成了寄人籬下了,你看雁管事、柳管事他們,哪個人不是置辦了自己的家業,過得殷實自在、體體面面?」

  「體面?」丁浩失笑:「在丁家看人眉高眼低的也叫體面麼?就算丁家這一輩子都不負我,錦衣玉食、生活無憂,兒最多也就像雁九一樣,別人面前是個爺,丁家人面前就是孫子。人家拿你當人你才是人,不拿你當人,那就連條狗都不如。娘,兒不想一輩子寄人籬下!」

  楊氏說不過他,惶措失神,語氣裡已帶著些哀求的意味:「哪有……哪有那麼不堪的,你這孩子的心氣兒也忒高了些。浩兒啊,娘在這生活了一輩子,這兒就是娘的家。臨到老來,娘不想再離開,真的不想走,咱們真的就不能留下麼……」

  丁浩見她如此作難,心中微微一動:「她是老來戀家,還是舊奴戀主,亦或對那偽善的丁庭訓還是割捨不下?我倒要摸清了她的心思,才好對症下藥。」

  便緩和了顏色,微笑道:「娘,你不必著急。這事兒還不急於一時,您回頭再好好想想。現在你的身子骨不太好,禁不起長途跋涉,咱們先找個好郎中,給你好生調理一下身子,等治好了病,咱們再做打算。」

  丁浩出了趟遠門兒,才知道為什麼有些老農一輩子都不曾離開家門方圓十里。這時的交通實在是太糟糕了,就算他這副身板兒還算強壯,乘著大車行一天路都顛得幾乎全身骨頭散架,讓楊氏這樣身染沉柯的弱質女流強撐著奔波下去,只怕沒到廣原她就沒命了。古人常說什麼水土不服,很大原因倒是因累生疾,客死異鄉。

  如今母親拐不過這個彎兒來,丁浩便把這事暫且擱下,想著回頭再慢慢做她的工作。楊氏心裡終究是向著自己的,只要她想通了其中的道理,還怕她不跟著自己離開?

  楊氏見兒子不再堅持,心中大感寬慰,連忙應承下來,暗暗想道:兒子大了,見識了外面的花花世界,這心也野了,赤手空拳的打天下,是那麼容易的?棄主之僕,再想尋個人家當差,可是沒人肯用的呀。當年老爺已有根基,尚且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上下打點,陪笑應承,一個不慎全部心血就可能盡付流水,這孩子,想的真是太簡單了。我得盡早兒托李大娘給兒子說門親,等有了稱心如意的媳婦兒,就能拴住浩兒的心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6 01:43 AM

第065章 意難決


  丁家祠堂的議事廳內,如今只留下丁承宗一個人徘徊,房中沒人的時候,他便卸下了所有的偽裝,原本挺得筆直的腰桿兒微微地彎了下來,腳下的步伐也有些無力。

  踽踽徘徊,繞行半晌,他才歎息一聲,無力地在椅上坐下,伸手去拿茶杯,這才發現茶水已經涼了。剛欲張口欲喚人來倒茶,可是他的手剛剛抬起,卻又垂了下去,將整個身子蜷進椅子,一臉的意態索然……

  那一年,也是一個冬天,自己的事業已經小有局面。臨近年關,進城送禮,陪賀押司飲酒,酩酊大醉歸來,一時情慾難遏,佔了丫頭楊氏的身子。誰想就這一夕之歡,楊氏便珠胎暗結,唉,真是冤孽呀。

  那時他立業不久,正需借重夫人娘家之力,怎好年紀輕輕便納一妾。況且楊氏雖然清秀,卻非絕色佳人,若非酒醉,他斷不至冒著得罪夫人之險拖她上床,酒意一去便已後悔不迭,自得知她有了身孕,便軟硬兼施,讓她那把孩子打掉。

  誰知她卻堅決不肯,真是可笑,一個簽了死契的卑賤家奴,難道還妄想攀上枝頭當鳳凰?費盡了心機,總算把她調離了夫人身邊,把這事瞞了個嚴實,可是等到孩子生下來,風言風語慢慢的還是傳開了。

  想來就是那賤人自己張揚出去的,不然怎會弄到整個丁家大院盡人皆知?想迫我就範?真是豈有此理!

  提心吊膽地過了兩年,風言風語終於還是傳進夫人耳朵裡了。那時夫人剛剛懷了承業,本來性情就有些喜怒無常,得知真相後跟他拗氣回了娘家,結果遇了匪患,就此陰陽兩隔……。要不是那賤人,我的夫人怎會慘死,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啊!

  丁庭訓長長地吐了口氣,雖事過多年,至今想來心中猶自難消憤懣之意。

  如今該怎麼辦呢,恁心而論,那個丁浩若真如玉落所說,倒是一個守業的極佳人物,承宗已經廢了,承業那孩子……也不知幾時才能立事,如果讓他認祖歸宗……

  不可以啊……

  丁庭訓暗暗歎息了一聲:這麼多年為奴為僕,她母子真的心中沒有芥蒂?就算我豁出老臉來認了他,他也是庶子,萬萬沒有棄嫡子而就庶子的道理,他是不能繼承家業的,我已經有負結髮之妻,決不能再負了她的兒子。可是這丁浩一旦大權在手,豈肯甘心為他人做事?野心如野草,一旦滋生,又失去控制,萬頃良田都要變了荒蕪……

  丁庭訓心意難決,徘徊不定,不禁又想到了這次運糧出岔的事情。他已經報了官,也請了商場上手眼通天的朋友幫著打聽,可是直到現在還不知那伙匪徒的來龍去脈。

  按承宗的說法,丁家是有內奸的。否則以他的小心和隨時改變的路線,強盜縱然提前盯上他們,要尾隨劫殺容易,要提前在去路上設下埋伏那也是斷斷不能的。可是這內奸……到現在一樣挖不出來。為了穩定人心,有內奸的事還不敢張揚開去,這可是梗在心頭的一根刺。

  丁家這一劫雖然熬過去了,卻是元氣大傷。不知多少富紳糧商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盼著丁家再出亂子,趁機取而代之。內憂外患,外賊內鬼,這種時候是不能再有什麼讓人指摘非議的地方的。丁浩在廣原將軍面前說得上話,留下他,也更有助於穩定丁家已經開始動搖的霸州首富地位,可他偏偏身份如此尷尬,我該怎麼安排才好呢?

  丁庭訓沉思良久,忽地站定身子,揚聲喚道:「來人!」

  房門一開,雁九跟只鼴鼠似的拱了進來,點頭哈腰地笑:「老爺,您吩咐……」

  丁庭訓淡淡地道:「老夫午睡之後,帶丁浩來見我。」

  雁九一呆,隨即應承道:「是,老爺。」

  丁庭訓舉步出了房門,雁九目光一閃,忙也趨身跟了上去……

  ※※※※※※※※※※※※※※※※※※※※※※※※※

  丁浩門外院裡,一群丁府家人蹲在那兒曬著暖洋洋的太陽扯閒聊。

  「阿呆,你說說,那大將軍的劍法到底多厲害,聽說唐朝時候有許多劍仙,什麼空空兒,聶隱娘、紅線女……,程大將軍的劍術既然是大唐三絕之一,豈不是比那些甚麼劍仙還要高明?他也能飛天遁地麼?」

  丁浩笑道:「程大將軍的劍法的確是厲害的,像我這般的人物,恐怕百十人也不是他對手。可是飛天遁地卻不可能,那傳說中的空空兒、紅線女一類的劍俠劍仙,還不是為各地藩鎮大將軍們效力的?他們啊,只不過被後人傳來傳去,傳成了萬人敵,其實我看,百人敵也就是最厲害的了。」

  「問那劍術作什麼,你們買得起劍、練得起劍麼?」

  臊豬兒上躥下跳,急不可耐,脹紅著臉道:「俺跟你們說,這次出去,俺才是大開眼界的人呢。吳家綵棚你們聽說過麼?咱們西北有名的瓦捨伎樓,嘿!他們的台柱子『一碗玉』,那可是掐一把都出水兒的大美人,她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臊豬兒還沒說完便笑的前仰後合,他本想賣個關子吊吊大家的胃口,可惜他的話說的語無倫次,鉤都沒放下來,你讓人家如何吊胃口?

  一眾家丁執役莫名其妙地瞪著他,終於有一個人伸手摸摸他的腦門,詫異地道:「沒發燒啊,我說臊豬兒,你別是中邪了吧?」

  大家正說笑不休的當口兒,雁九雁管事出現在他們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阿呆,這次出去,你可風光的很吶。」

  「九爺誇獎,丁浩不過是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罷了。如果當時九爺在家,這事兒一定做得漂漂亮亮,比丁浩高明百倍。」

  丁浩本來正蹲在地上跟幾個家丁聊著天,見他到了連忙站起答話。話是好話,臉上也是一副恭遜的表情,看不出什麼異樣,可是雁九就是覺得他的眼神裡有一種譏誚輕蔑的神韻,於是臉色更加的沉鬱。

  他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不管怎麼說,這回往廣原送糧,你可是風光無限啊。大小姐在老爺面前為你苦苦哀求,老爺開恩,決定午飯之後見你一面,到時你往後宅裡去,聆聽老爺垂訓教誨。」

  「丁玉落為我苦苦哀求,丁庭訓才肯賞臉一見?」丁浩心中騰地燃起了一把火,他咬了咬牙,強忍怒氣應道:「是,丁浩知道了。」

  「嗯,午飯過後就去,莫讓老爺等你。」雁九冷冷地交待了一句,便轉身走了。

  「浩兒,雁管事來過?」楊氏聽說了消息,扶著門框站在門口問道。楊浩連忙迎上去道:「娘,春寒寥峭,風也正大,你怎麼出來了,快回房歇著,莫要著了風寒。」

  「嗯,娘這就回,雁管事來,是什麼事兒呀?」

  「沒什麼事,就是說老爺要見見我,要我午飯後去後院候著。」

  楊氏聽了頓時激動起來:「老爺要見你?太好了,太好了,浩兒啊,你晌午吃過飯就去,可別讓老爺等你。」

  「娘,我知道啦。」

  「還有,在老爺面前說話,千萬要記得分寸,不該說的話別說,不該提的別提,老爺要是打賞,記得要謙遜辭讓……」

  丁浩苦笑,愛人的溫柔和老娘的嘮叨,都是讓男人無法招架的武器,他除了點頭應承還是點頭應承,完全無法在楊氏面前說個不字。

  「哎呀,你穿這身兒可不行,我得趕快給你找身新衣裳,你等著,可別亂走啊,小心誤了時辰。」

  楊氏說著,急急地回了房,丁浩站在廊下,只能向著天上的太陽翻個無奈的白眼兒。

  不遠處,傳來臊豬兒嘎嘎的笑聲:「『一碗玉』啊,『一碗玉』你們都沒聽說過?土包子啊,你們真是一群土包子,哈哈哈……,俺跟你們說,俺可是開了眼界啦,那個腚啊,又白又圓,那個奶子,又圓又白,哎喲我的個親娘唷,哇……哈哈哈……」

  「這夯貨說什麼呢?」

  「誰知道,沒頭沒腦的。」

  「出去一趟回來,話都說的顛三倒四了,不是撞邪了吧?」

  「未必,我看八成是發了豬瘟……」

  丁浩聽了忍不住「噗哧」一笑。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6 01:48 AM

第066章 各有胸懷


  丁府,三進九重的一個大院兒,第三進三套院落與丁浩的住處相距不過里許,但這裡卻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走進來。

  不到這裡,不知丁家富貴。這裡牆上的每一塊磚,房上的每一片瓦、堂下的每一根立柱、腳下的每一方石,無不精雕細琢,巧用功夫,無論房舍建築,還是院落中的花木池石,錯落有致,盡顯大氣和雍容。

  內府侍婢蘭兒得了雁管事的吩咐,把他引進了後宅,走曲苑繞迴廊、跨石橋穿小亭,直趨後宅最深處,最後停在一處肅穆華貴的院落。這裡就連門扉、窗欞,都是用昂貴的金絲楠木打造的,花木疏朗,紅欄朱瓦,盡被圈在高高的院牆之內,看上去竟有一種侯門似海的感覺。

  「這位姐姐,老爺在哪裡?」丁浩客氣地問了一句。

  蘭兒白了他一眼,眼中帶著鄙視和厭惡,不屑地道:「老爺剛剛午睡,你就在這兒候著吧。老爺醒了,自會有人喚你進去。」說罷一拂衣袖揚長而去。

  丁浩一呆,旋即怒氣陡生,你既要午睡,喚來我做甚麼?

  他雙眉一振,轉身便走,隱在牆角暗處的一雙眼睛不由一亮,不料丁浩走到月亮門處卻忽地站住,只見他仰臉望天,嘴唇微動,也不知在喃喃自語些什麼,過了半晌,竟然轉過身來,一步步走迴廊下,氣定神閒地住那兒一站,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輕鬆的笑意。

  牆角那雙眼睛微微露出詫異之色,略一思忖,便悄悄地消失了。

  丁浩在廊下這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兩腳都站得酸了,就在這時,裡面有人咳嗽了一聲,丁老爺起來了。

  丁庭訓一醒,在外屋侍候的丫環便端了痰盂茶盞進去,請老爺漱口更衣,一番忙碌,丁庭訓著衣出來,向丫環問道:「你去看看,那丁……丁浩來了麼?若是到了,喚他進來見我。」

  「是!」那小婢應了一聲,打開房門一瞧,正見丁浩站在廊下,便抿嘴兒一笑,說道:「阿呆,老爺叫你進來呢。」

  丁浩聽了吐口濁氣,舉步向門內走去。

  一進門,就見丁庭訓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椅上,臉上平靜如水,可是一雙眼睛卻帶著些異樣的目光看著他,神情有些複雜。

  「丁浩……見過老爺!」丁浩遲疑了一下,舉步上前,向這個第一次正面面對,卻與自己這具身體有著父子血緣的丁家老爺叉手施禮。

  「罷了,站著回話。」聲音平淡中帶著威嚴。

  「是!」丁浩往旁邊一立,不卑不亢,目不斜視。

  丁庭訓睃著他的舉動,眼角微微一跳,隨即便稍稍耷下,緩緩地說道:「丁浩啊,此次往廣原運糧,你一路出謀劃策,出力甚巨。大小姐已經把經過跟老夫說了,老夫很是欣慰。」

  「老爺誇獎,這都是大小姐主持大局,丁浩奔走效力而已。若不是這許多年來,老爺經營西北,廣交人脈,也不會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丁庭訓嘴角牽動了一下算是表示笑意:「你輔佐小姐有功,理應獎賞,不知你想要什麼樣的賞賜?若是想在丁家擔個差使,老夫就提拔你做個管事;若是你想自立門戶,那老夫就賜你千貫銀錢,再辟一處宅子、兩三畝地給你,兩者任選其一,不知……你要甚麼?」

  丁庭訓說完,不動聲色地看著丁浩。

  丁浩微微躬身,鎮定地道:「老爺,丁浩不要老爺賞的錢物,也不要老爺提拔的管事,丁浩只想向老爺求一樣東西。」

  「喔?」丁庭訓捋著鬍鬚的手停住,深深地注視了丁浩一眼,問道:「甚麼東西?」

  「家母的賣身契!」

  丁庭訓的腰板兒一下子挺了起來,隨即他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慢慢坐了回去:「楊氏的賣身契?嗯……你要她的賣身契,是何用意?」

  丁浩微躬的腰桿兒漸漸挺直,眉宇之間一片肅然:「丁浩想給母親掙一個清清白白的身份,以盡人子之道,如此而已,並無甚麼用意。」

  在宋以前,家僕就是家奴,是家主的私有財產,雖然若是做出杖殺奴婢一類的事情官府仍要究辦,比如大唐著名的女冠名妓魚玄機打死了丫環,同樣也是重罪。不過除了殺傷人命這樣的大事,家主對奴僕的處置權非常廣泛。

  而且即便杖殺奴婢,一般也是大城大阜的官府才會去管,山野鄉村,大家大族只依宗法就可隨意處治犯了族規的人,更別提豪門大戶打死奴婢了。只要沒人告發,民不舉,官不究,官府才懶得計較。豪門大族在地方上的勢力如同土皇上,真要打死個奴婢,又有誰敢去告發?所以家奴實際上是連人身保障都沒有的。

  到了宋朝,朝廷已有明令頒布,聘用的奴僕,是傭而非奴。傭是職業,身份雖也低賤,卻和奴完全不同。傭比奴擁有更大的人身權利,可以合則來不合則去,只要你有本事,可以科舉、可以做官,並不計較你為僕的經歷。傭雖然還是和現代的受僱傭者無法相比,不過比起以前的家奴已是天壤之別。

  不過由於大宋剛剛立國不久,正處於新舊兩制的交替時期,因此奴與僕尚處於並存階段,還有許多大戶人家擁有大量的家奴。這些舊制遺留下的家奴,不受新律的保護,所以不要說平民,就是家僕,對家奴也有些輕鄙。奴,是屈辱低賤的身份,丁浩出於孝心,要為母親討回賣身契,這個理由倒也充份。

  丁庭訓目光閃爍,些許驚訝迅速斂去,仔細打量丁浩半晌,才淡淡地道:「老夫惜你本事,本有意許你一個管事的身份,你做了管事,自然擁有相當的權力,那時你母親縱然還是家奴身份,在這丁家莊裡,又有誰敢小瞧了她去?何必為了一個虛名,放棄對你真正有幫助的東西?」

  「老爺,為人子的,哪有希望自己母親一世為奴的,丁浩不想做甚麼管事,只想換得母親的自由之身,這是做兒子的一片孝心,還請老爺成全。既然老爺說那只是一介虛名,那……便賜還家母的自由之身又有何妨。」

  丁庭訓一雙渾濁卻不失精明的老眼深深地凝視著丁浩,丁浩神色從容,目光坦然,過了半晌,丁庭訓慢慢垂下眼簾,「呵呵」地笑了兩聲:「你記住,就算你立了再大的功勞,也是我丁府的一介家僕,做為家主,老夫要賞你,並不是跟你做生意,由得你討價還價。一個管事身份、一千貫錢外加一處宅子,你可任選其一,沒有第三個選擇。」

  「丁浩只想要家母的賣身契!」

  丁庭訓眼皮一抬,兩道凌厲的目光從那雙略顯渾濁的老眼中迸射出來:「老夫決定了的事,丁家上下還從來沒有人敢拂逆我!」

  「老爺,丁浩不是拂逆你的命令。」丁浩平靜地道:「我所要的並不多,僅僅是還家母一個平民的身份,這樣的要求不過份吧。老爺若是怕引起其他家奴的妄念,那麼……請老爺開出一個價碼來,丁浩願為母親贖身。」

  丁庭訓雙眉一揚,不怒自威。丁浩毫不示弱,兩人目光交鋒良久,丁庭訓不怒反笑:「多少人想求我丁家一個管事都不可得,你卻避之不及,也是一個異數。你不要再與老夫相爭了,這樣吧,你娘有病在身,老夫便派你個相對輕鬆的差事,月例錢卻也不少,這樣你既有閒暇,也有餘財可帶她進城看病,好生調養。咱們以半年為期,半年之後,如果你做事認真,頗有成就,老夫會考慮……把她的賣身契還給你,如何?」

  丁浩心裡「砰」地一跳:「他非要留我半年是何用意?半年……半年之後,正是丁家向廣原交付大批糧草添充官倉的時間。估計程將軍也是那時發兵北伐,風雲際會,倒不會誤了我的大事。現如今他不肯交出母親的賣身契,我也無法強求,再說母親身染沉疴,本來就不能遠行,她又是不想走的,我不妨與這老狐狸虛與委蛇,且把母親的身子調理好,再說服了她,半年之期一過,再來與他丁庭訓論個長短,那時他仍藉故拖延的話,就是他理虧在先,說不得我就要祭出程將軍來壓他一壓了。」

  想到這裡,丁浩追問道:「只以半年為期?」

  「不錯,就以半年之期。」

  「好!既如此,丁浩就依老爺,咱們一言為定!」

  今日把思慮已久的決定說出來,丁浩的心裡頓時輕鬆起來,他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門,抬頭看著院牆外湛藍天空的一朵白雲,胸懷為之一暢:「半年之後,我就徹底離開丁家大院,從此海寬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望著丁浩離去的背影,沉默許久,丁庭訓才喃喃地道:「想不到,你竟想永遠離開丁家,老夫還真是看輕了你。如此說來,半年之後,我倒不妨送你一份豐富的程儀。現在麼……老夫倒要瞧瞧,把一條嘎子魚扔進這趟渾水,能不能攆出那條深藏地底的泥裡骨子(泥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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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6 01:52 AM

第067章 浩兒選妻


  丁家如今又多了一個大管事,這個大管事以前叫阿呆,現在自然沒有人這麼稱呼他,丁府其他的管事和一些有資歷的老人叫他丁浩,其他的年長者叫他丁管事,年輕人則不管比他長著幾歲還是小了幾歲,一律都叫他浩哥。

  浩哥的差使很雜,他是丁家解庫(當鋪)的盤庫巡察,需要不定時的巡察丁家開在霸州城裡的幾家解庫,督查他們的經營,這樣的特權可不小,以前除了丁大少、丁二少,也就只有雁九才有這樣的權利,僅這一條看來,他就是丁府新貴了,一躍成為丁老太爺的心腹之人。

  此外,他還兼著丁府內宅的採買差使,管採買可是一項令人眼熱的肥差,後宅裡的姑娘們,如今見了阿呆那是一口一個浩哥兒,叫的聲音甜甜的、膩膩的,就像發春的貓兒,叫人聽在耳裡,好像撓在心上,偏又搔不得癢。

  如今又傳出風聲來,說是今年丁家放種糧的差使要交給丁浩主持。丁家每年春天都在丁家祠堂東牆外的角門房裡設一個點兒,把優質糧種賒給佃戶,佃戶們畫押簽收,秋天從他們上繳的糧食中扣除糧種成本。

  統一採購、儲存優質糧種,春天分發給佃戶,是為了保證種植質量,免得秋後糧食欠收,佃戶受損,東家也沒有好處。再加上這糧種又是賒來的,遠比自己掏錢去買合適,所以佃戶們都愛用丁家的種糧,為了自己能多分一些糧種,能分一些好糧種,對掌管放糧種的管事,佃戶們都是極盡巴結之事的,如今這風聲一傳出來,丁浩不但是丁府新貴,而且儼然成為全村百姓眼裡的紅人了。

  丁浩做事很認真,並不因為他已打定主意離開丁府而隨意敷衍。要麼不做,做就要做好,這是丁浩一貫的態度。同時,他也把丁家的這些事務當成是對自己的一種歷練。

  一法通,百法通,世間萬事都有相通之理,現在多些歷練,自己獨自闖蕩時,就能多一些經驗。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小事不懂得如何做好,那樣的人能做大事麼?所以他對自己負責的事情總是斟酌再三,盡量把手上的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丁家大宅許多管事雖然眼紅妒嫉他的受寵,但是對他的老練也是暗暗點頭的。

  由於他的差使比較隨意和輕鬆,代表東家進城去解庫(當鋪)盤庫時或者採買日常用品時,他也時常帶上母親,請城裡有名的郎中診治看病,開藥調理。不知是因為兒子的出息讓楊氏喜在眉梢,還是那些藥湯真的管用,楊氏的病漸漸有了起色,臉上也多了幾分正常的血色。

  楊氏的病有了起色,丁浩也就放下心來。這段時間,丁浩正忙,病情有了起色的楊氏更忙,忙著給兒子張羅個稱心如意的媳婦兒,只是丁浩整日在外奔波,對這些事兒還毫無察覺。

  此刻,楊氏和李氏老姐倆兒正盤膝坐在炕頭上,逐個品評著村裡適嫁的姑娘。

  「李姐,你說老趙家那閨女怎麼樣啊?她在你身邊跟著做針線活的,你應該熟悉,我看這孩子挺老實的,話也不多,是個本份姑娘。」

  「趙家那閨女……怕是不行,我給你說了,你可別給人家張揚出去。」

  「嗨,我是那樣的人嗎,什麼事兒呀?」

  「趙家那閨女有腋臭的毛病,還挺嚴重。冬天還好點,夏天一出汗真熏得人喘不上氣兒來,要不她咋不大跟人說話呢,你不到跟前可聞不出來。」

  「哦……,那算了,要不……劉家那閨女?嘖,就是歲數小了點,過了這個年才十一吧,那還是毛歲,就算定了親,至少也得兩年後才能圓房啊。」

  李大姐沉吟道:「霍家那閨女咋樣?」

  「不行!」楊氏斷然道:「那閨女長得五大三粗,跟女張飛似的。上一回村西頭的那個潑皮高二調笑了她兩句,讓她幾巴掌就給扇溝裡去了,看著嚇人。我家浩兒雖說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孩子,可那孩子……心氣兒有點高,霍家那閨女他一定看不上的。」

  「哎呀,這適嫁的閨女不少,要找個合適的還難上了,你說這事兒……,其實要說合適,陳家那閨女就挺合適,人生的俊,手又巧,可她家多少也趁著百十畝地,是個小康人家。就算小浩兒如今有出息了,做了管事頭兒,只怕人家爹也是不會答應的。」

  「李姐,開油坊的劉曉不是有個侄女兒?上回來丁家莊串門兒,我見過一面,聽說還沒許人的,今年剛十六吧,歲數正合適。長相雖不是特別出色,身段兒可順溜,而且聽說還是個認得字兒的。」

  李大娘恍若未聞,楊氏道:「姐姐,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啊?」

  李大娘有些為難,慢吞吞地道:「妹子,咱們老姐倆這麼多年的交情,要是說點啥不中聽的,你可別見怪,雖說要娶媳婦的是你家浩兒,可你畢竟是他娘啊,婆婆是人家的家奴,這身份說出去不好聽,有點身份的人家……嫌棄呢……

  楊氏聽了臉色一黯,不作聲了。

  李大娘遲疑片刻,說道:「妹子,我倒是想起個人兒來,今早你家浩兒進城時還在村口遇見過她,我瞅你家浩兒看人家那眼神,就跟貓兒見了耗子似的,定是見了人家的俊俏模樣心裡有些饞的,要是她的話,你家浩兒肯定喜歡,就是不知道你這當娘的是啥主意。」

  楊氏一拍大腿道:「嗨,媳婦兒是給他找的,他要喜歡,我這當娘的有啥不喜歡。姐姐說的是誰家的孩子啊?」

  李大娘道:「就是董家那個守寡的羅冬兒,你覺得那孩子如何?」

  楊氏一聽李大娘的話就有些不樂意了:「李姐,那可不成,董家娘子是個心靈手巧、模樣俊俏的好閨女,可是……我家浩兒是童男子,她可是許過了人的,要擱以前,能娶她這樣的媳婦,那還是我家浩兒高攀了,可現在……我家浩兒大小是個管事,一個月光月例錢就有十六貫,怎麼不得娶個黃花閨女?」

  自古雖有貞女不更二夫的說法,但僅僅是有人提倡而已,並不似明清理學走火入魔後那般嚴重,女人夫死再嫁、亦或被休再嫁在當時一如現代一般尋常。卓文君不但再嫁而且跟男人私奔;蔡文姬嫁過三次,其中一個丈夫還是匈奴的左賢王;李清照再嫁不說,婚後沒多久還跟丈夫打起了財產官司,其行為在現在也算一樁街坊間的一樁奇聞了。

  她們在當時都是體面人家的大家閨秀,尚且可以如此,民間對婦人再嫁自然更持寬鬆和理解的態度。不過正如現代一般,一方是頭婚,一方是二婚,家長心裡總是有些不樂意的,好像自己孩子吃了大虧。

  李大娘便道:「趙家閨女、霍家閨女,我就看不出她們哪兒比董家娘子更讓人喜歡。那初紅能指著過日子?我說妹子,你可別犯糊塗啊。」

  她看看楊氏臉色,見她沒有動怒,又說:「冬兒這孩子性情乖巧,人生得俊俏,能操持家務,裡裡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是個安份守己過日子的人。要說,她也命苦,自小沒了爹娘,她那個舅舅,把她養大了本就是想貨物賣了的。董家那孩子是個病秧子,從小摟著藥罐子過日子,只要眼睛不瞎的,誰看不出他活不長?結果她舅舅收了人家的聘禮,就愣把那苦命的閨女給扔進了火坑……」

  楊氏摸挲著膝蓋沉默不語,李大娘苦口婆心地又勸:「冬兒那孩子許過人是不假,可是為人、品性、相貌都沒得挑,十里八鄉的有幾個閨女比得上她?要說過日子,這樣的媳婦兒你還不放心?你不是想拴住兒子的心嘛,如果娶個不可他意的閨女,只怕他更要往跑了。可要是冬兒這樣的小女子,那股子俊俏勁兒能甜進男人心裡去,你還怕不能把浩兒的心拴在你家炕頭上?」

  楊氏有些意動,遲疑道:「你說……能成?」

  「嗨,有啥不成的,妹子啊,我說你就別猶豫了,冬兒那孩子,屁股又翹又結實,一看就是個能生兒子的體相,要是把她娶回來,我看明年春天,你就有大孫子抱啦。」

  楊氏「噗哧」一聲笑了,仔細想想,那閨女除了許過人,還真是沒有一點可挑的。許過了人的就不是好女人了?她便半推半就地道:「那……要不說說去?就是不知道董家的同不同意。」

  李大娘道:「她兒子已經死了,媳婦兒再嫁關她這做婆婆的屁事,我去說說,有些好處給她,還怕她不同意?」

  男方休妻,只要他本人同意,雙方父母同意,並經街坊作證,休書便可生效。如果女方要求自休,而男方不同意,則須由當地官府判決,但是官府一般是偏向男方的,除非十分充份的理由,否則不會批准。但是如果男方已死而女方要改嫁,雖也需要男方戶主代死者寫下正式的休書,可是男方戶主若強留寡居女子不使再嫁,那官府的判決則十有八九是要尊重女方意見的,所以李大娘說的十分篤定,料那董氏不會拒絕。

  「好吧,那就麻煩姐姐去說和一番,這事兒若成了,你就是浩兒的大媒人,我是一定要好好謝謝你的。」

  「嗨,看你說的,」李大娘一偏腿下了地,風風火火地道:「咱們姐倆兒是什麼關係,你家浩兒那也是我看著從小長大的,能給他說個稱心的媳婦兒,我也高興啊。哈哈,行了行了,你身子骨不大好,就別下地了。我先回去,下午我就跟董家的說說去……」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6 01:55 AM

第068章 採買


  快晌午的時候,丁浩帶著幾個人從城裡回來了,今天進城按採購單子為內宅購置了一批家用之物,又去藥店給老娘抓了幾服藥,這才剛剛回來。

  採購需要瞭解市場價格,需要與行商坐賈打交道,侃侃生意,瞭解一下南北各地的特產,瞭解同一商品不同產地的質地和區別,這些經驗的積累對他大有益處,這種免費實習的機會丁浩怎能輕易放過,所以做的很賣力氣,看在外人眼裡,倒似他對丁老爺的提拔感恩戴德,要在丁家死心踏地的幹一輩子了。

  丁浩一進丁府,恰巧撞見李大娘從左跨院裡出來,丁浩站住,跟她打了聲招呼:「大娘。」

  「哦,是浩兒啊。」李大娘笑盈盈地地道:「剛去看了你娘,這陣兒調理的不錯,眼看著氣色好起來了,我也就放心了。你這是剛從城裡回來?」

  「是,去城裡採買了些東西,我正要送去後宅。」

  「哦,那你忙,你忙,呵呵,我還有事,也該回去了。」說親的事八字還沒一撇,李大娘沒有說與他聽,笑著打聲招呼便走開了。丁浩讓臊豬兒幾個人抬著採買來的東西隨他往各處將所購之物一一交割清楚,最後來到後宅內眷們的住處。

  剛進內宅,老遠便有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叫他:「浩哥哥,人家的胭脂花粉可買回來麼?」

  「靠,還浩哥哥,你以為你是蓉兒啊。也不瞧瞧你那裡撅外翻的厚嘴唇,性感過頭了吧你?」丁浩一聽聲音,眉頭便是一皺。

  來人就是丁浩頭次到內宅時,引他去見丁庭訓的那個蘭兒姑娘,其實蘭兒姑娘身材高挑,柳腰纖細,胸脯兒鼓騰騰的,小模樣其實並不差,只是嘴唇微微外翻,厚得有點離譜。丁浩對這個勢利女子打心眼裡反感,所以看她的缺點也就無限放大,一瞧她那雙厚嘴唇,就恨不得一個旋風踢,立馬把她踢出自己的視線。

  丁浩愛搭不理地嗯了一聲道:「蘭姑娘要些甚麼,我也不甚了了,反正……採買單上所列之物我都置辦齊了,等蓮姑娘清點之後,蘭兒姑娘再取你要的東西不遲。」

  蘭兒碰了個軟釘子,臉皮便有些臊紅。照理說,內院兒裡的丫頭都是比較高傲的,被丁浩這麼一說,她縱不好當場翻臉也要調頭就走,可她居然不惱,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丁浩如今是府上的紅人管事,她得罪不起,竟然乖乖答應一聲,向丁浩飛個媚眼兒,便像一隻花家雀似的飛走了。

  不一會兒蓮姑娘就聞訊趕來了,蓮姑娘是上房管事丫頭,掌管著夫人、如夫人,以及上上下下侍婢丫環各種物品供應。她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姑娘,長得端莊文靜,斯文秀氣,因為是夫人面前得力的人,所以迄今也未放她出內宅尋個男人嫁了。

  蓮姑娘把丁浩帶進花廳,把上房採買的東西一一進行清點,有些比較特別的東西,丁浩還特意說明它們的來歷、背景。丁浩能言善辯,口齒伶俐,說起話來絕不是個惹人嫌的主兒,蓮姑娘頻頻點頭,對他顯然甚為滿意。

  待點收清楚,簽收畫押之後,丁浩又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盒,向那蓮姑娘一亮,微微地笑了一笑。那隻小盒一掏出來,一股品流極高的幽香便溢了出來,蓮姑娘眼睛一亮,隨即便矜持地道:「丁管事,這是甚麼,內宅採購的東西,好像都已經點收過了吧?」

  丁浩笑道:「呵呵,蓮姐姐,這次採買的東西多,我便跟店掌櫃的狠狠壓了壓價,省下來的錢,給姐姐買了一盒胭脂,這可是江南浣花坊特製的極品胭脂『九花玉露』,只要挑上一點兒撲臉,便要艷若桃花了。」

  蓮姑娘接過胭脂,掀開蓋兒一看,只見鮮艷異常,甜香撲鼻,眼中便微微露出笑意,卻將胭脂遞還給他,搖頭歎道:「難為丁管事這番心意了。奴家都是老姑娘了,還用這些東西做什麼呢……」

  「時代不同啊,我那時代,許多二十歲的姑娘還是屁事不懂的黃毛丫頭呢。她卻已自憐自傷,閨怨幽幽了……」

  丁浩暗自苦笑,忙道:「這話怎麼說的,蓮姑娘貌美如花,看來只如十八許人,若再稍做打扮,便是二八妙齡,誰敢說蓮姑娘一個老字,那他真是不長眼睛了。」

  「呵呵,偏你會哄人開心。」

  蓮姑娘臉上這才露出笑意,盈盈地一瞥,帶出幾分歡喜。二十歲的姑娘,其實正是剛剛成熟,女人的風情才稍稍顯露,一個並非有意撩撥的眼神,便已透出十分的嫵媚了。

  「面既施粉,施之兩頰,濃者為酒暈,淺者為飛霞。塗之以唇,朱唇一點,桃花殷殷。俗話說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這盒『九花玉露』送與蓮姑娘,祝蓮姑娘越活越年輕,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丁浩見她歡喜,趁熱打鐵地把胭脂店老闆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送給她,又說了一句絕對會讓她耳目一新的現代廣告詞,把個蓮姑娘喜得眉開眼笑,丁浩這便見好就收,起身告辭。

  與這位蓮姑娘攀上交情,就不怕蘭兒那種女子嚼他的舌根子。可是老姑娘看著文靜,那性兒其實卻是喜怒無常的,指不定哪句話犯了她的忌諱,那臉兒便酸下來。而且蓮姑娘在後宅許多伶俐的女子當中佼佼群雌,一躍成為夫人身邊最得寵的紅人,又豈是沒有心機的人?丁浩想跟她處好關係,卻絕不想跟這樣難應付的女子有進一步的什麼發展。

  蓮姑娘把胭脂攏在袖中,淺淺笑著送他出門。兩人一前一後剛出門兒,迎面就見一個體態曼妙的少婦姍姍走來。

  這少婦一頭烏油油的青絲高挽,上插一支蝴蝶狀的嵌翠玉的步搖。身穿一領淺紫色窄袖背子,內束魚尾裙,腳下一雙絲製梅花紋的輕靴,舉步而行時身正肩平,那清純秀美的模樣,宛如一朵冉冉浮於水面的淨蓮。

  丁浩一見連忙避讓一旁,躬身施禮,蓮姑娘亦襝衽施禮道:「少夫人……」

  來者正是丁家長媳陸湘舞。她止住步子,細聲問道:「丁管事,可是採買了東西回來?」

  「是。」

  「哦。我要的東西可買著了?」

  「是,少夫人要的東西,已經置辦回來了,剛剛交給蓮姑娘。」

  蓮姑娘忙上前一步道:「少夫人,您要的那部《妙法蓮華經》已經請回來了,奴婢正想一會兒給您送去呢。這部經書是開封大相國寺智深和尚以江南澄心堂的紙篆寫,乃是一部極難得的佛家寶卷,霸州城裡的商家只進了這麼一部,丁管事得著信兒以後早早的下了定金,這才搶在許多人前面,把這部《蓮華經》請來了咱家。」

  她收了丁浩好處,又被他奉承的開心,自然要為他美言一番。

  陸湘舞聽了,乜著杏眼瞟向丁浩,臉上便露出幾分欣然,謝道:「丁管事有心了。」

  「少夫人不必客氣,這是丁浩份內之事。」丁浩拱手笑了笑。想她年紀輕輕,索要佛經,必是因為丈夫傷重,為他祈福淨心,所以丁浩對她有幾分由衷的敬意,而且丁浩和丁大少爺丁承宗沒有什麼過節,這位少夫人又是一向不怎麼拋頭露面的,兩人不熟,這時見她斯文有禮、談吐客氣,丁浩便也恭敬以待。

  陸少夫人抿嘴嫣然,又復輕輕一歎,正欲舉步離開,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忽地響起:「喲嗬,這是哪位?原來是丁大管事吶,幾日不見,丁管事如今可是春風滿面吶……」

  丁浩無奈地歎了口氣,不用抬頭他就知道,必定是那個丁二少爺到了。果不其然,丁承業一步三搖,領著哈巴兒似的雁九,正慢悠悠地向他晃過來,主僕倆都是一臉的賤笑,可惜了他那張俊俏的面孔,愣是笑出了一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賤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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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6 02:01 AM

第069章 密議


  「哎喲,原來嫂嫂也在這裡,承業見過嫂嫂。」丁承業大大咧咧上前,向陸湘舞長長一揖。

  「叔叔不必客氣,」

  陸湘舞小巧細白的額頭不經意地蹙了一蹙,款款退了一步,回身說道:「蓮兒,你把《蓮華經》送到我房裡來……」說著向丁承業微微頷首,翠袖一拂,揚起一股幽幽芳香氣息,便輕盈地舉步離開。

  蓮姑娘連忙答應一聲,擔心地看了丁浩一眼,回身入房取了佛經,追著少夫人去了。

  丁承業瞥了一眼大嫂婀娜的身影,便轉向丁浩,不陰不陽地笑道:「阿呆啊,你小子還真是本事了喔,哄得我姐姐開心,又哄得老爺子開心,這眼看著跟串天猴兒似的,都要爬到小九兒頭上去了。小九兒……比起人家來,你可太不成器啊,你看看我姐姐調教的奴才,多有出息……」

  雁九諂笑道:「二少爺,怎麼能說是大小姐調教的好呢,這阿呆……原本不也就是一個給您趕車的嘛……」

  「哈哈哈哈……」,丁承業張狂地笑了起來。

  丁浩見了這對主僕的醜態,只是微微一笑,毫不動怒。他並不想留在丁家,便也有了一顆平常心,任你辱我詬我,恰如清風拂蓮,根下有淨水,自不染塵埃。待兩人笑得夠了,丁浩一本正經地問道:「不知二少爺喚住在下,可有什麼吩咐麼?」

  「呃?」丁承業本想羞辱他一番,見了他這副平淡的模樣,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丁浩又是一笑:「今兒下午,就是給佃戶們放糧種的時候了。若是二少爺沒有什麼吩咐,那……在下告辭了。」

  丁浩說完,微微拱手,不待回答便翩然而退。

  丁承業失措地道:「噯……你……」,眼見丁浩已揚長而去,他把折扇往手心狠狠一拍,恨恨地道:「小人得志,如今也敢在本少爺面前如此囂張了。我呸,還不是我丁家一個奴才。小九兒,你給我想個法子,好好整治他一番。」

  雁九道:「少爺,老爺如今對他倚重的很呢,如果少爺有意為難他,恐怕老爺那裡要受責罵……」

  「怎麼,如今連你也怕了他不成?」

  雁九陰笑道:「怎麼會呢,老奴是說,要想整治他,最好的手段就是讓他做的事出幾個婁子,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失去老爺的歡心,那時要讓他滾蛋還不易如反掌?」

  「哦?你有什麼好辦法?」

  雁九正要說話,天空突然傳來一聲鷹的叫聲,雁九瞇起眼睛往天上一看,只見一頭蒼鷹盡展雙翅,在湛藍如玉的天宇中翩然滑過,他的眸中不禁寒光一閃。立即俯身說道:「少爺,這事兒您得容老奴好好想想,總能想出一個兩全之計整治那個阿呆的。老爺交辦給老奴的一件事情,現下得先去辦了,等辦完了事情,老奴再來侍奉少爺。」

  「去吧去吧」,丁承業沒好氣地揮手,心中氣悶無比,仔細想想,終是憤懣難平:「沒有你小九兒幫忙,難道本少爺就整治不了那個奴才?嘁!嗯……讓他做的事捅幾個婁子,讓他做的事捅幾個婁子……唔……」

  丁承業把折扇在掌裡輕拍了一陣,忽地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他攔住一個過路的家丁,吩咐道:「去,馬上把柳十一和楊夜給本少爺叫來。」

  ※※※※※※※※※※※※※※※※※※※※※※※※※※

  村西頭是無邊的田地,這時剛剛開春,凍土才開始解凍,還不是種植季節,所以村西一片冷清,並不見半個行人。但是村西頭的土地廟下,這時卻有一個老乞丐,懷裡抱著一個破碗,拖著一根打狗棍,偎在背後的矮牆下,懶洋洋地躺在稻草上曬太陽。

  雁九慢悠悠地走到村頭,背著手站在那兒,眺望著一望無垠的黑土地,彷彿信步散心的模樣,一眼也不往他那裡瞧。

  捉虱子的老乞丐慢慢抬起頭,破氈帽下露出刀鋒似的一線目光,隨即又低了下去,低低叫了一聲:「大哥……」

  「你還有臉來見我!」

  雁九仍然看著遠處,淡淡地呵斥了一聲,平時總是微躬的腰桿兒慢慢挺拔了起來,聲音也陡現嚴厲,若不看他那張小丑似的老臉,只看背影的話,幾乎讓人以為丁老爺在訓斥自己的家奴。

  「大哥,我把事兒辦砸了。」

  「豈止是辦砸了,你幾乎把我二十年來的心血毀於一旦!」

  老乞丐激動地道:「大哥,是我小瞧了那小畜牲,一時不慎,竟然被他射瞎了一隻眼睛,幾乎痛暈過去,我的兄弟見我受傷,這才不顧我的吩咐,縱火焚糧,是以……」

  「住口!失敗就是失敗,找什麼遁詞。瞎了一隻眼睛算得了甚麼,你向我訴苦?難道我這做哥哥的,這一輩子比你付出的少?」

  老乞丐的頭又低了下去,不再言語了。

  雁九負在身後的雙手忽地攥緊,激動地道:「當我聽到消息時,幾乎嚇得魂飛魄散,我以為這二十年來的苦全都白吃了,我在丁家苦心經營二十年的努力全都成了泡影。天可憐見,那個平常癡癡呆呆的小賤種不知怎地伶俐了起來,居然解了丁家的大難,幫了咱們的大忙,要不然……你百死莫贖其罪!」

  「大哥,我知錯了……」

  雁九冷哼一聲道:「知錯了你怎麼還不小心,居然扮成乞丐跑到這麼冷清的地方,豈不是更加招人懷疑?」

  老乞丐委曲地道:「大哥,我也不想啊。本來我想,瞎了一隻眼,太過引人注意,所以染白了頭髮鬍子,又打扮成一個臭烘烘的老乞丐,總該沒人注意了吧。誰知道這附近的村莊不知道怎麼回事,對老乞丐都特別的熱心,總有人圍著我轉來轉去,害得我不敢露面,只好躲在這兒見你……」

  雁九想起丁浩說過的一個老乞丐教給他如何制做雪爬犁、以及吟詩難住陸大名士的事跡,臉頰不由抽搐了幾下,想來……那些村夫都妄想著自己兄弟是什麼江湖異人吧,這也算是誤打誤撞。

  他吁了口氣,怒氣稍斂,說道:「二哥,『繼嗣堂』是咱們盧氏祖先首倡建立的,大唐七宗五姓因此得以保全。可是咱們盧氏,最後卻落得個從七宗五姓中被除名的結果。要不是爹事先把咱們兄弟倆送出太原府,盧氏一脈已經絕了。咱們如今活著,就算是盧氏仍在麼?不,活著的,只是苟延殘喘的一個老奴、一個山賊而已。只有咱們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地活著,盧氏才算沒有亡。為了這個目的,我的計劃,一定要完成。」

  宋時習俗,親兄弟之間,並不以兄、弟相稱,而皆稱哥,排行第幾就叫幾哥,雁九叫這老乞丐為二哥,難道他竟有個親兄弟?

  那個老乞丐聽了雁九悲憤莫名的話,霍地抬起頭來:「大哥,你的辦法真的管用麼,那要多少年才能達到我們的目的?我現在有幾百個為我效命的好漢,還認識許多三山五嶽的英雄,莫不如以武力……」

  「癡心枉想!」雁九打斷了他的話。

  他瞇起眼睛看著遠方,冷笑道:「當年你利用災荒,嘯聚數萬災民,自封順天大將軍,結果又能如何?烏合之眾,不敵官軍一戰。而七宗五姓共建的『繼嗣堂』,有多麼龐大的潛勢力你知道麼?逃離太原時,你才五歲,少不更事,你不知道……你永遠也想像不出,他們在整個天下擁有多麼龐大的潛勢力。大唐七宗五姓,當年可是擁有足以立一國亡一國的巨大力量啊,雖說如今勢微,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一陣風來,他不禁打個哆嗦:「其實……我從來沒有妄想憑著你我之力能將他們剷除,如今就算是大宋的皇帝也沒有那個能耐把他們挖出來,何況我們。我想要的,只是讓咱們盧氏重新站起來而已。我們兄弟隱姓埋名這麼多年,為的就是這個目的,你不要急,快啦,快啦,雖然這一次我們沒有完全達到目的,不過……丁承宗廢了,我倒是又想出一個妥當的辦法,二十年的等待啊,終於盼到天亮啦……」

  老乞丐道:「大哥,那有什麼需要兄弟去做的?」

  雁九神情一肅,說道:「二哥,你不必急著回山寨去,我正有一件難心的事需要你去做。」

  「你說……」

  「丁浩那個小賤種自廣原回來後,頗受丁庭訓那個老傢伙青睞。那老狐狸,有什麼打算從不會跟人講的,我現在著實摸不清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讓那丁浩認祖歸宗,把丁家交給他打理。我們必須得加快行動了,免得雞飛蛋打一場空。你幫我弄一味藥回來……」

  雁九輕聲說出一個古怪的藥名,又道:「聽說這藥只有北朝的巫師才有,那邊正好你比較熟悉,你先去弄藥,這段時間裡我再探探那頭老狐狸的口風,如果他真的有意扶丁浩上位,哼!那就借你的快刀,把他給我……」

  雁九豎掌如刀,輕輕向下一劈,那老乞丐會意,微微頷首,嘴角露出一絲狠厲的獰笑……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6 02:03 AM

第070章 放種

  丁家放糧種,十里八鄉的丁家佃戶都趕了來,整個丁家莊人來人往,十分的熱鬧。糧種用不用丁家的,這是佃戶們自願的選擇,不過丁家的糧種顆粒飽滿、種子優良,而且儲藏得法,用丁家的糧種,收成比起自己購買或存下的糧種,一般要差一成,有時甚至差了兩成,而且丁家的糧種又是平價出售的,還可以秋後算賬,佃戶們當然願意用丁家提供的糧食種子。

  去年冬天,丁家在一夜之間備齊廣原城所需的糧草,一時忙中出錯,把儲種庫也打開了,由於莊上許多壯丁都抽去運糧,也無人顧及,待到發現,有些糧種受凍受潮起了霉變,所以現存的糧種恐怕已不能滿足所有佃戶的需求,故此得到信兒的佃戶們全都早早趕來,最早的天還沒亮就在放種站旁排起了長隊。而放糧種的時間是定在午後的,這時候丁主事還沒來呢,也真難為了這些莊戶人家。

  丁浩從後宅出來,回到自己住處,楊氏見兒子回來,連忙起來給他張羅些吃食,看著兒子吃飯,心中儘是滿意與歡喜。自己兒子眉清目秀,長得其實頗為耐看。如今舉手投足之間,更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嗯……這種特別的感覺,就像當年陪著小姐踏青,頭一次看到老爺時的感覺。那時老爺衣著寒酸,可是言談舉止的神情氣度,縱是許多世家公子都比不上,那是源自內心的自信帶來的一種力量。

  自己的兒子以前就是這副模樣,可以前咋就沒發現他身上這種感覺呢?楊氏越看越喜,想起羅冬兒那小鳥依人的俏模樣,配上自己兒子,還真是天生的一對。這樣一想,對羅冬兒嫁過人的些許芥蒂也就淡了。

  丁浩吃著東西,好奇地看了老娘一眼,打從一進屋,老娘就用一雙審視的眼睛上看下看,好像才認識他似的,這是怎麼了?

  「娘,你怎麼這麼看我,怎麼了?」

  「沒事沒事,自己兒子出息了,娘高興唄。」楊氏呵呵地笑。

  丁浩搖搖頭,無奈地一笑:「出息?這就叫出息?我還覺得委曲呢。可老娘也沒錯,她這一輩子都生活在丁家大院裡,看到的就是這麼大的一片天地,在丁家能做個管事,已經是人上人、大出息了,還能指望她想些甚麼?」

  吃過了飯,丁浩摞下飯碗陪母親聊了會天,直到臊豬兒趕來催促,才起身去放種站,聽說今日要放糧種,楊氏拉住兒子又是一番囑咐,丁浩應了,這才匆匆出了丁府。

  到了地方一看,丁浩不禁嚇了一跳,那些佃戶挑擔的、荷筐的、拖妻帶女的,蜿蜿蜒蜒排出二里地去,那長長的隊伍……真比長城還要長啊……,這樣壯觀的場面,丁浩只在火車站春運的時候見到過。

  臊豬兒推搡著那些擁擠的佃戶,挺胸腆肚、揚眉吐氣地叫:「閃開、閃開啦!不讓丁管事進去,你們站到天黑也領不到種子。」

  佃戶們一聽,連忙閃開一條道路讓他們進去。到了裡邊一看,佃戶頭兒楊夜和丁家外院管事柳十一正在那兒維持著秩序,一見丁浩來了連忙向他打聲招呼。

  「勞煩二位了,兩位管事辛苦。」丁浩笑著還禮,丁浩對他們很客氣,一直很客氣,何持著一種「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的客氣。

  「丁管事這話咋說的,咱們都是為東家辦事嘛,理應相互提攜扶助。呵呵,隊都排得這麼長了,丁管事你看,咱們是不是現在就開倉放種啊。」

  「成,二位管事稍候,我大略清點一下,咱們就開倉放種。」

  「好好好,應該的,丁管事請。」

  丁浩走進倉庫,只見一口口麻袋都摞在那兒,不禁眉頭一皺:「這裡,一共是多少袋種子?有多少斤吶?」

  旁邊帳房先生急急翻出帳簿看了看,對他報了袋數和斤數,臊豬兒貼著他的耳朵小聲提醒道:「阿呆,咱們出來時大娘可囑咐過,每年放糧時管事、帳房、力工,都會層層剋扣糧種,留作自家之用,卻說是分發時的損耗。今年糧種短缺的厲害,如果『損耗』的狠了,恐怕要有佃戶鬧事,叫你小心著點,你可不要忘了。」

  丁浩笑笑,大聲問道:「這麼多種子,這麼多佃戶,得放到什麼時辰去啊?咱們安排了幾桿大秤放種?」

  那個帳房回道:「丁管事,一共安排了十二台大秤放糧。」

  「嗯……這樣的話,還差不多。」丁浩淡淡地說了一聲,繞著糧垛轉悠了幾圈,對臊豬兒小聲道:「聽清了麼?一共十二桿大秤同時放種,就算咱們兩個三頭六臂,也看不過來呀。這些人可都是柳管事、楊頭兒的親信,要是他們成心做手腳的話,你防得了?」

  臊豬兒訥訥道:「那咋整?依你這意思,咱不管了?要是他們連偷帶藏,真要是分不著糧種的佃戶鬧起事兒來,這黑鍋可是你背啊。人家偷驢咱拔撅,那不是傻了麼?怎麼也得盡力看顧,能看多少是多少唄。」

  「呵呵……」,丁浩在他肩頭捶了一記,笑道:「就這笨法兒?看是要看的,不過不用咱們倆跟大眼燈似的在那兒瞅著,我有個主意,保證出不了岔子。不就是分東西嘛,嘿嘿,這活兒我熟,保證人人服口服,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丁浩說完霍地轉身,大步向倉庫外走去,臊豬兒詫然道:「你熟?你啥時候兒管過分東西來著?」

  丁浩出了倉庫,眼巴巴的佃戶們立時一陣騷動,丁浩四下一掃,相準了一個小半人高的大樹樁子,便走過去,站到樹樁子上面,攏起嘴巴高聲喊道:「各位鄉親,這次發放糧種,我是管事。大家都知道,去年冬上,丁家遭了一場大劫,儲藏的糧種也損毀了許多,今年發放的糧種,勢必不能做到家家戶戶全發到了。今兒是先到先得,按照各家承租的地畝數來計算,想多領那是不成的,不過要是發到誰那裡種子發光了,你也別怨天尤人。」

  佃戶們靜了一下,然後哄地一下便開始議論紛紛,有些原來並不知道糧種不足的人尤其顯得激動,排在前邊的人欣喜若狂,來得晚的人提心吊膽,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

  隊伍裡的騷動持續了很久,丁浩負手站在樹樁上始終一言不發,下面的議論終於漸漸平息下來,一個老農提高嗓門喊道:「丁管事,做什麼事都得有個先來後到,要是糧種發到我這兒就沒了,我沒話說。可是,糧種已經不足了,你們可不能昧著良心再剋扣咱們啊,咱們這些靠天吃飯、靠地活命的莊稼漢不容易啊。」

  丁浩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微笑起來,提高嗓門喊道:「這位老伯放心,今日發放糧種,我丁浩儘管不能讓所有的父老都滿意而歸,但是今兒我就立下一個發放糧種的章程,保證讓所有的鄉親,不管分沒分到,人人心服口服!」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7 12:35 AM

第071章 透明化管理

  丁浩說完回頭大喝一聲:「來人啊,把所有的糧種全都搬出來。」

  柳十一看著他,困惑地眨眨眼睛:「丁管事,你這是何意,咱們發糧種,都是發完一袋再取一袋,現在都搬出來堆在那兒,一會過秤、開包,不是又要費一回事。」

  「柳管事,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一會兒,我會說給大家聽的。」丁浩笑嘻嘻地說完,向那些家丁執役們冷喝一聲道:「我的話沒聽到麼,還不往外搬!」

  那些人互相看看,終於魚貫而入,一袋袋的往外扛糧種袋子。

  丁浩向排隊的佃戶們抱拳說道:「大家聽好了,糧種全部在這裡,一共有多少,盤庫的時候丁老爺是親自看過的,帳上有總數兒。一會兒,我就逐袋過秤,糧種總數對上了,就開始發放。各位有信不過的,可以進屋去看看,瞧瞧還有沒有一粒種子沒搬出來。

  發放種子的時候,丁某會在那邊,看到沒有,就是那棵大槐樹下面,立一桿公平秤。啥叫公平秤?就是在那兒設一桿秤,各位領了糧種,自己去那兒復秤一遍,如果連秤也不會用的,可以找你信得過的人幫著你稱量,重量對不上的話,你立馬來找我,丁某給你撐腰。」

  這法兒新鮮,大傢伙兒還從來沒聽說過什麼公平秤,底下的鄉民議論紛紛,都覺得這法兒公道,不禁喜形於色。

  丁浩又道:「你們領的糧食和帳簿上你們簽字畫押的數對上了,那我這總糧種數也就會一克不差了。這叫公平、公正、公開!大家同意嗎?」

  長長的隊伍沸騰起來,漸漸匯聚成一陣歡呼:「同意!同意!丁管事做事公正,我們服!」

  丁家大院的膳房離這邊比較近,劉鳴劉管事正在廚房料理一個羊頭,聽見外面呼喊的動靜拎著把菜刀就顛兒顛兒地跑出來了。每年放糧種總有打架鬥毆的,他還以為這剛開始發放糧種外面就打起了群架。等他出來逛了一圈兒,只見秩序井然,人人心平氣和,不禁嘖嘖稱奇。待聽明白了丁浩的法子,劉管事不禁大為歎服,回去便跟自己渾家講:「俊妮兒,你說人家那心眼是咋整的呢?原來蠢笨的一個人,現在就愣成了人精,估摸著,真是狐仙幫他通了心竅兒。」

  劉管事的婆娘胡俊妮,本是內宅上房的丫頭,如今已經有了身孕,丁夫人體恤,派給她的差使都比較輕閒,聽丈夫說明了經過,胡俊妮往內宅閒逛時便把這事順口說給人聽,一時倒引得許多閒著沒事的丁府下人跑出來看熱鬧。

  柳十一、楊夜得了丁承業的吩咐,本來是要趁這機會整治一下丁浩的。眼看著丁承宗這一房是完了,丁家將來的當家主事必是丁二無疑,他們正想巴結巴結這位未來的主子,是以摩拳擦掌,只想製造些事端出來,誰知丁浩卻弄了這麼一手。

  一時間,柳十一、楊夜,連著十幾個帳房先生、幾十個執役家人,全都面面相覷沒了主意,丁浩根本不需要坐在那兒監督他們放種,就絕對不虞任何人敢動手腳。幾百上千雙眼睛在那兒看著,旁邊大槐樹下再設一桿公平秤,這要如何做手腳?

  丁浩一開始還前前後後的轉悠一陣,管理一下發放糧種的秩序。到後來,乾脆懶洋洋地打個哈欠,跑到屋裡枕著那些空麻袋片子睡起了大頭覺……,把個柳十一和楊夜恨得牙癢癢的,偏就毫無辦法。

  丁浩這一覺睡得實誠,眼看日色西斜,他才朦朧醒來。一睜眼,恰聽見屋外傳來爭吵的聲音,丁浩心中納悶兒,這個法子放糧,佃戶們是不會有意見的,而那些家丁執役們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斷不敢假公濟私,怎麼還有人吵架?

  丁浩連忙爬起來,拍拍衣裳走了出去。

  碼得高高的糧種垛子已經發空了,柳十一、楊夜一班人正悻悻然的收拾著遍地狼藉。只有一桿大秤前邊還站著零零星星幾個人,頭前一個,是個月白衣裳的女子,素衣如雪,青帕包頭,站在土拉巴嘰的幾個莊戶大漢當中,俏生生水靈靈的就像清晨竹葉上的一滴露水。

  「羅冬兒?」

  丁浩連忙走過去,往大簸箕裡一瞅,剩的糧食種子大概只夠種五畝地的了。

  丁浩問道:「怎麼了,為了什麼事爭吵?」

  跟著他發糧種,自己沒撈著什麼便宜,那幾個發放糧種的家丁和帳房對他便有些冷淡,一個帳房站起來道:「遵丁管事吩咐,佃戶們排隊發放糧種,這董家娘子可是插了隊的,如果把糧種發放給她,恐怕其他的佃戶要生事端。」

  「嗯?」丁浩眉頭不由一皺。

  「我沒有,浩哥兒……,丁管事,奴家沒有插隊。」羅冬兒一張清清秀秀的臉蛋漲紅起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裡含著一抹委屈和執拗:「方纔劉伯要我幫他稱稱糧種的份量,奴家就離開了一陣兒,事先跟後面的都說好了的。」

  後邊那男子一張猢猻臉,得意洋洋地笑道:「喂喂喂,董家小娘子,你可不要胡亂講話,俺一直在這兒排得好好的,你什麼時候站到俺前面去了,俺可不知道啊。」

  一旁有個老蒼頭兒連忙道:「丁管事,董家娘子沒有說謊,這不,發到這陣兒,人快走光了,我眼睛花,認不清秤,就讓小娘子幫著秤秤種子份量,她是一片好心,要是為這耽擱了人家,老漢這心裡可過意不去。」

  那猢猻臉的男子把眼一翻道:「俺說劉老漢,你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長了一副花花腸子呢,瞧人家小娘子長得俊俏,就這麼幫她說話。你過意不去?你過意不去把你的糧種給她呀,說不定人家感激不盡,這就以身相許了,你這老光棍討這麼個花不溜丟的年輕媳婦兒,美不死你。」

  「你……你這人……,高二,你說話可不能昧良心。」晶瑩的淚花兒在眼裡打轉兒,羅冬兒氣得身子都哆嗦起來。

  「別吵別吵,都是街坊鄰居的住著,就為這麼點糧種口出惡言,值當的?」丁浩無奈地說了一句,可是看看那一排剩下的佃戶們眼巴巴的目光,心中知道,對他們來說,為了這點糧食種子,還真是值當的。

  丁浩想了想,對羅冬兒問道:「你家裡……種著幾畝地?」

  「十二畝。」羅冬兒趕緊答應一聲,會說話的大眼睛裡露出一絲喜色,她聽出丁浩這是要幫著她說話了。

  丁浩本想實在不想給倆人分分,一聽光是她家就種著十二畝田,剩下這些糧種全給她都嫌不足,只好對那帳房先生吩咐道:「既有人作證,這糧種就分給董家娘子吧。」

  高二一聽叫道:「丁管事,你這樣分俺可不服。她有人證,俺也有人證。」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7 12:39 AM

第072章 與卿同行


  「哦?」丁浩又轉回身來:「你也有人證?是哪個?」

  「俺大哥高大,俺大哥可以為俺作證,喏,就是秤糧種的那個。」

  丁浩一扭頭,坐在大簸箕旁邊的那個漢子果然與高二有七分相似,只是身材瘦削、尖嘴猴腮,實在看不出高大在哪兒。

  一見丁浩看他,高大把脖子一梗,理直氣壯地說道:「昂,丁管事,俺可以給俺兄弟做證,剛才俺可沒看見董家小娘子站他前邊。」

  丁浩心中已經全明白了,他看看高大,又看看高二,啼笑皆非地問道:「高二啊,令堂莫非是令尊表姐?」

  高二奇道:「咦,你怎麼知道?」

  「我……」

  丁浩嚥了口唾沫,乾笑道:「隨便猜猜。高二啊,你親哥哥管著分發糧種,他說的話能做的了數麼?我告訴你,就算舉告到官府的案子,你這樣的至親做的證詞都是不管用的。後面的諸位鄉親,勞煩大家做個人證,不知方才董家娘子和高二,哪個是站在前面的?」

  高大高二,本是村裡的一對潑皮,那些站在後面的莊稼漢自知丁家的糧種他們是分不到了,要他們幫著高二說假話固然不肯,可要他們幫著羅冬兒,得罪這對潑皮,他們也不免猶豫。

  丁浩問了兩遍,羅冬兒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用乞求的目光看著那些佃戶,可那些人都移開了目光,沒一個肯幫她做證的,一旁劉老漢氣得連連跺腳,侷促不安地直向羅冬兒道歉。什麼公義,在他們心裡,幫親不幫理是很正常的,既然和雙方都沒啥關係,哪有隨便得罪人的道理。

  丁浩問了兩遍,見那些佃戶都裝聾作啞,便輕輕一笑,說道:「好,沒人看見是吧?成,那本管事就來自己決斷。把剩下的糧種秤秤份量,登記畫押,都給董家娘子吧。」

  高二聽了又叫起了撞天屈:「丁管事,她有人證,俺也有人證啊,親大哥怎麼就不能做證人了,俺不服!

  丁浩笑嘻嘻地道:「如今我還不需要你服。既然你們都有人證,這糧種歸誰,那就我說了算!」

  「憑甚麼?」

  「就憑我是管事!」

  丁浩把袖子一拂,冷聲說道:「豬兒,幫著董家娘子把糧種盛起來。大傢伙兒收拾收拾,早點回去歇了吧。」

  「你……」高二大怒,可他敢嘲諷劉老漢,對丁浩卻不敢那麼放肆,只得嚥下一口惡氣,眼巴巴地看著臊豬兒把簸箕裡剩下的糧種都裝進了羅冬兒的口袋。

  「丁管事,真謝……謝謝你了……」羅冬兒撲閃著一對大眼睛,感激地對丁浩說。

  「謝啥,天色將晚,你快回去吧。」

  「噯!」羅冬兒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待秤完了重量,畫了押,便背起糧袋往回走,那高二依依不捨,抹抹拾拾地跟在她後面。

  丁浩見了覺得有些不妥,這高二本是村裡的一個潑皮,他不敢跟自己叫板,未必便不敢強搶羅冬兒的糧種,羅冬兒是個自小受氣的女子,性情懦弱,嫁過門不到半年,她那小她幾歲的病丈夫便一命嗚呼,聽說因此她極不受婆婆待見,平日裡非打即罵,這要是糧種被搶,回家必然又是一番責罰。

  想到這裡,丁浩對臊豬兒囑咐幾句,便快步追了上去:「董家娘子,且慢走……」

  羅冬兒回頭見丁浩追來,不解地道:「丁管事,怎麼了?」

  「沒啥,糧種已經發完了,左右無事,我幫你把糧種送回去吧。」

  丁浩不由分說,從她肩上接過那沉甸甸的大半口袋糧種搭在自己肩上,拇指向後一挑,小聲笑道:「那個高二跟著你走呢,我怕那混球起了壞心,還是幫你送回家好些。」

  「喔……」,糧袋已被搶走,羅冬兒紅著臉,有些手足無措地跟在丁浩後面,不好意思地回頭一看,那高二已恨恨地站住了腳步。

  羅冬兒忙快步跟上,很是過意不去地道:「丁管事,還是奴家自己背著吧,你把糧種斷給了奴家,奴家已經很是過意不去了。」

  丁浩扭頭看看她那不堪一握的小蠻腰,風擺柳枝似的苗條身段,笑道:「算了吧,這點東西我還背得起,快走吧。」

  羅冬兒挽了挽鬢邊的髮絲,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跟在他的背後。

  「董家娘子,你家裡就你跟婆婆兩口人吧?十五畝地……種得過來嗎?」

  「還成」,羅冬兒怯生生地答道:「婆婆娘家的壯勞力不少,五個兄長、三個兄弟,如今都有一大家子人,婆婆家的大哥還有一頭牛,農忙的時候大傢伙兒過來幫襯一下,這種地、收割的事也就忙完了。」

  「話是那麼說,畢竟各自分家另過,除蟲鋤草,打糧下種這些活,可也真夠你累的了。」

  「那有啥,」羅冬兒抿嘴一笑:「莊戶人家,一輩子不就是跟地打交道麼,我倒不覺得辛苦,只盼能多種幾畝地,家裡能好過一些。」

  「其實……你的女紅手藝出了名的好,丁家的針娘月例錢可不少,你咋不去丁家做活呢,總比下地輕閒啊。」

  「婆婆不允的。」羅冬兒掠掠髮絲,有些不自在地道:「以前李大娘找過我的,可婆婆說……嗯……婦道人家獨自支撐門戶,拋頭露面不太……」

  羅冬兒吞吞吐吐,丁浩卻已聽得明白,想不到這董家老婆子家教頗嚴。

  羅冬兒說到這兒,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奴家是外村嫁過來的媳婦,男人又不在了,平時出門,就總受人欺負。有點什麼風言風語傳回家裡,婆婆又要責罰。只有丁管事你,已經不是第一次幫奴家解圍了,奴家真不知該怎麼謝你才好。」

  「呵呵,些許小事,有什麼好謝的。不要總叫什麼丁管事,我聽著彆扭呢,你還是叫我浩哥兒就是了。」

  「嗯……,奴家……奴家也覺著彆扭呢……」羅冬兒抿嘴一笑。

  眼看到了董家門口,羅冬兒生怕自己婆婆看見有男人幫她背著東西回來,少不得又要打罵一番,連忙搶上兩步,說道:「多謝浩哥兒,我家已經到了,我自己背回去就好,真是麻煩你了。」

  丁浩嗯了一聲,剛想把口袋交給她,就聽「卡當」一聲,董家的大門一下子被推開了,一個婦人踉蹌幾步,從門裡閃了出來,下台階的時候險些沒有摔倒。丁浩定睛一看,不由奇道:「李大娘?」

  隨即就見一個淡綠衫子石榴裙的婦人拿了根褪了毛的撣子從裡邊搶出來,張嘴便罵:「我董家的事兒什麼時候輪到你姓李的來指手劃腳?你也不去打聽打聽,竟來打老娘的主意。老娘是個不帶頭巾的男子漢,叮叮噹噹響的婆娘。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左鄰右舍的你打聽打聽,老娘我頂天立地,守寡十四年,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誰不誇我一聲好兒,你使倆銀錢兒就想勸我董家的女人改嫁?」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7 12:43 AM

第073章 刁婆婆


  這女人一張嘴跟機關鎗似的,罵完了叉腰顧盼,雙眼稜光四射,從骨子裡便透出一股刁蠻。

  這女人就是董氏,三十四五歲年紀,一雙丹鳳眼,薄嘴唇高顴骨,雖然看著有些刁蠻嘴臉,可是模樣長得還真不錯,一頭烏油油的青絲盤著墮馬髻,鬢邊還插著一朵絹制的海棠花,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丁浩心中納悶兒:「莫非李大娘要勸這董氏改嫁?李大娘什麼時候兼了媒婆的差使了。不過這董氏也真是的,你不答應就算了,用得著這麼大呼小叫的?人家拉你去賣身是怎麼著?這咋咋乎乎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你董家的貞烈清白?」

  丁浩與李大娘親近,瞧她作派自然不滿,他正欲上前扶住李大娘問個明白,羅冬兒已站定身子怯怯地喚了一聲:「婆婆……」

  董氏扭頭看見了她,再一瞧她旁邊的阿呆,背著可不就是自家的糧口袋,那股心火兒騰地一下就躥了起來,她二話不說,衝上去揮手便是一撣子,羅冬兒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抬手去擋,「嗖」地一聲響,雞毛撣子抽在手臂上,痛得她「哎喲」一聲叫,嫩柳枝兒似的身子攸地一顫,手上便是一道血檁子。

  「你這不知羞恥的小娼婦,剋死自己丈夫的喪門星,吃我董家的穿我董家的,卻一門心思的巴望著找個野漢子。這邊剛剛有人給你提親,那邊你就把人領上門兒來了,欺負我董家就我這一個寡老婆子,治不了你這個賤婦麼。」

  董氏不由分說就是一頓打,打得羅冬兒連連後退,每挨一記抽,身子都疼得一哆嗦,她忍著淚,委曲地分辯道:「婆婆這是說哪裡話來,媳婦兒去領糧種,這才剛剛回來,丁管事好心送我一程,哪裡就做出有辱門風的事兒來了?」

  董氏更是大怒,邊打邊罵道:「你還敢頂嘴?籬笆扎的緊,野狗不進門兒。若不是你這賤婦動了春心,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人家怎會巴巴的跑上門來給你說親,這世上事怎麼就那麼巧?這邊剛為你提親,那邊人家爺們就開始買好,幫你送糧回家,你欺負我這孤寡婆子短見識麼?」

  四下街坊鄰居們聞訊開始湊上來,董氏見了罵的更狠,抽得也更狠,她把牙根咬著,手中的雞毛撣子沒頭沒臉的往下抽,羅冬兒用手護住頭面,被她一頓痛打,既不敢返抗,也不敢逃走,只是嚶嚶哭泣。

  「夠了!」丁浩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把糧袋一扔,劈手奪過董氏手中的撣子,「卡嚓」一下就折為兩斷,猛地跨前一步,攔在了羅冬兒前面,二目圓睜,大喝一聲道:「你算個甚麼東西!人來瘋似吧?」

  董氏曉得他如今是丁府的管事,可不敢正面得罪他,方才指桑罵槐的,也只敢拿媳婦兒撒氣,如今見他怒氣沖沖地奪去自己的撣子,不禁嚇了一跳,只當他要動手打人,慌忙退了一步,不料退得急了,腳後跟一絆,一跤摔坐到地上。董氏乾脆把雙腿一盤,坐在地上拍著地面號嚎大哭起來:「大家看吶,都來看看吶,丁家的管事爺上門欺負我這孤寡老婆子啊……」

  丁浩被這撒潑婦人氣的不行,可是人家打自己媳婦兒,外人還真不能隨便插手,否則這趟水只能越攪越渾,眼見這婆娘撒起了潑,四下果然有些街坊聞聲走出來,只是見他在這兒,那些街坊大多是靠丁家吃飯的,不敢湊近了來,都在遠處竊竊私語,便把手中撣子一丟,走到李大娘身邊,低聲問道:「大娘,這是咋回事兒?」

  李大娘氣的臉色鐵青,說道:「老身本是好心,上門為你和董小娘子說個親……」

  一旁正手足無措的羅冬兒聽了這句話「啊」地一聲驚呼,一抬頭正與丁浩望過來的目光對上,那張俏臉騰地一下臊得通紅。

  李大娘憤憤地道:「本想著這是一樁好事,要是成了,你們這兩個孩子的終身就都有了著落。哪知道這董氏如此刁蠻,人家冬兒是嫁給她兒子,可不是賣給他們董家了,憑什麼就當奴婢一樣使喚著,許不許人都由得她定。你看她那撒潑裝瘋的樣兒。」

  丁浩這才明白其中緣由,扭頭一看漲紅著臉蛋不敢抬頭看他的羅冬兒,才十六七的小姑娘,清清秀秀的模樣,剛抽條的柳枝兒一般柔嫩的身段兒,頸上、手上都有血痕,也不知身上還被抽了多少記,不由得心頭一跳。

  他不敢多想,當著這麼多街坊鄰居的面兒,更不敢和她多說什麼,便徑直走到董氏面前。董氏雖說又哭又叫的直嚷丁大管事欺負人,可是丁浩步履沉穩地走到她身邊,她還真怕丁浩抬手揍她,不禁瑟縮了一下,眨巴著始終不曾掉下一滴眼淚的眼睛看著丁浩。

  丁浩心中怒火翻騰,臉上卻顯得愈發平靜,他慢慢哈下腰去,雙手扶著膝蓋,看著董氏那張刁橫中透著狡獪的眼睛,笑了笑,道:「董氏,今兒發糧種,排到你家媳婦兒只剩下一些庫底子,我就都給她了。看她身子單薄,怕是背不動這麼重的糧食,大家鄉裡鄉親,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怎好意思不幫一把?這就幫她背回來了。青天白日,走在大街上,總不會有什麼苟且之事吧?你就想得那麼齷齪?」

  他的微笑顯得似有所恃,懾得董氏不敢發作。丁浩又道:「我這剛到,就看見你拿著撣子把李大娘給趕出來,李大娘對誰說話都和氣兒,這麼大歲數,都沒跟人紅過幾回臉,她就算上門說親,總不是拿著刀子上門搶親吧,至於麼你,你不同意說不同意,還這樣凶巴巴的把人趕出來?這麼張揚是何居心?你正不正經不張揚出來怕人家不知道?」

  丁浩連損帶挖苦地道:「趕出來也就趕出來了,你這又指桑罵槐的打著媳婦兒,罵著我丁浩,您比我長著整一輩兒呢,晚輩好心幫忙往你家裡送糧種,無憑無據的你這往地上一坐就開始撒潑弄癡的罵起人來,你也不嫌丟人?」

  四下傳來街坊們的一陣竊笑,董氏面紅耳赤,吱吱唔唔,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董氏,你是貞節烈婦,那怎麼不把耳朵剪掉明志守寡啊?那怎麼不把你家的大門封死,讓親戚朋友的從狗洞裡給你遞吃的以示決絕啊?你乾脆用裙子把頭一蒙,跳了井不是更顯得你貞烈嗎?這可都是古代烈女的榜樣啊。你何必穿紅戴綠,頭上簪花的?」

  「你……我……」董氏吱吱唔唔的不知說什麼好了,換個人來,可能真怕這婦人受不得激,去尋死覓活的鬧出人命。可是丁浩在基層工作時,鄰里矛盾不知處理過多少,這種咋咋呼呼的女人見多了,這個女人根本就是一個潑婦,你不比她更狠,根本就震不住她。

  丁浩見她軟了,冷笑道:「你婆媳孤寡,相依為命,的確不容易。可是推己及人,你也該想想你媳婦兒,她也不容易,你用不著這麼刻薄吧?落個刁蠻狠毒的名聲就好聽?得,這是你自己家的事兒,我管不著,可你既是個好名聲兒的,這什麼事兒都沒有,你就捕風捉影的?」

  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著有些狼狽的董氏,鄙夷地道:「我是個爺們,而且是個光棍爺們兒,我還真不怕你編排我,要是我真有點風流韻事,那是炫耀的本錢,人家羨慕我還來不及呢,我怕你說三道四的?可你聽著風就是雨,編排自己媳婦兒,偏往你自己腦袋上扣屎盆子,我說你這歲數是不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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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羽狐    時間: 2009-12-7 12:04 PM

本帖最後由 羽狐 於 2009-12-10 07:20 PM 編輯

第074章 無良主僕

    丁浩罵完呸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到李大娘身邊道:“大娘,咱們走,她願意耍潑由她去,反正丟的是她董家的人。”

    說完攙起李大娘揚長而去,那董李氏坐在地上不是味道兒,想爬起來又覺得丟臉,正不知所措的功夫,羅冬兒上前攙起她,怯怯地喚了一聲:“婆婆... ...”

    董李氏就坡下驢,站起來惡狠狠地罵道:“你這小騷蹄子,以後給我安份一些,再要招蜂引蝶,看老身怎麼治你。”說著還不解氣,她掐住羅冬兒臂上一塊肉,咬著牙根兒使勁地擰,羅冬兒痛得身子打顫,淚花兒在眼裡打轉,但是被她欺負慣了,卻不敢哭出聲來。

    李大娘一路走,一路氣的呼呼直喘:“老身活了這大半輩子,還沒見過如此不通情理的人,你縱不應允,又何必耍刁撒潑?浩兒,你別放在心上,大娘一定給你找個更好的媳婦兒,我還就不信了,就憑你現在的出息,還娶不著個可意的娘子。哼,肯下聘娶她們家一個孀居寡婦,那是高抬了她們。這個喪天良的董李氏,只巴望著捆住一個壯勞力,等著吧,董小娘子現在年紀小,還不解風情,過幾年歲數大些不思春才怪,到時候小包袱卷吧卷吧,跟個野男人私奔去,讓她董李氏人財兩空,氣死她個刁鑽潑婦!“

    一向憨厚的李大娘被董李氏氣得破天荒地咒起了人,丁浩苦笑,連忙好言相勸。李大娘恨恨地道:“怨不得我生氣,你大娘還真沒見過這樣不講理的人,你剛才怎麼只奪了她的撣子,應該大耳刮子扇她,咱們鄉下沒那許多說道,欠揍的潑婦挨揍,只會惹人恥笑,不會有人去同情她。你沒看她怎麼欺負董小娘子,真是讓人氣炸了肺。“

    丁浩搖搖頭,苦笑道:“大娘,浩兒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吶,說個親,成不成的我都不嫌臊,還會尋死覓活不成?可是我不在乎,董家小娘子不成啊,她受我牽累,吃了那許多苦頭。我故意撇下她不理,損了董李氏幾句,她是好臉面的人,自覺沒趣也就偃旗息鼓了。若是我真的扇她兩巴掌,或對董小娘子維護幾句,咱們的氣是出了,可董家小娘子怎麼辦?她還要進董家的門的,那時不知要吃多少苦,咱們能衝進董家去維護人家媳婦兒?要不然,何止大嘴巴扇她,我都想一腳踹斷那潑婦的胯骨軸子... ...“

    李大娘聽了嘆了口氣,拍拍他手臂道:“你這孩子,心思兒細膩,是個疼人的人吶,冬兒那孩子沒福氣,自己是個沒主意的,又沒娘家撐腰,被那刁婦欺負慣了,唉!不說她了,你就放心吧,大娘一定給你尋摸一門好親事。~~~~"

    丁浩眉頭一皺,詫異地道:“大娘,這無緣無故的,怎麼突然想起給我找媳婦兒來了?我過了明年才二十呢,著什麼急呀。”

    李大娘吱唔道:“嗨,城裡孩子才二十郎當歲兒找媳婦呢,咱們鄉下孩子,十五六歲就當爹的可不少,你都這麼大了,你不急,我這做長輩的急呀。“

    羅冬兒扶著婆婆回了院兒,圍觀的街坊鄰居也就議論紛紛地散開。有人邊走邊道:“原來浩哥兒看上了董家小娘子,說起來,董家小娘子真是個好女子啊,攤上這麼個惡婆婆,整天非打即罵的,也真苦了她,真不如狠狠心,就此嫁了算了。“

    另一人便道:“可不是,董家那個小藥罐子成親時我見過一回,那小子瘦得皮包骨頭,見風就倒的主兒,整天拿藥當飯吃,十三歲的新郎倌,長得就跟犯太歲似的,一張臉上就剩那雙眼睛還是活的,瘦小枯乾像個猢猻。董家小娘子的舅舅也真是,就捨得把甥女嫁過去,一口好羊肉啊,就這麼糟蹋了,簡直是落進了耗子嘴裡 ... ...“

    一個婦人便嘆氣:“說這些有什麼用,董小娘子老實的過分,被那惡婆婆降得死死的。那董李氏是何等厲害的人物,堵人家大門罵一天,都不用喝口水潤潤喉,罵人的話頭兒都不帶重樣的,也就李大娘,常年住在丁家大院,不曉得她的厲害。董李氏娘家那幫兄弟更是人多勢眾,有幾人敢招惹她?噯,你還別說,今兒丁管事居然罵得她不敢還口,不敢撒潑。說起來,倒底是狐仙點化過的人,身上有仙氣兒,那董李氏雖然刁蠻,卻也不敢過份得罪了他。“

    “我看,董李氏是怕了他丁家管事的身份,才不敢過份頂撞,畢竟是仰仗著丁家過日子的門戶 ... ...”

    眾人議論著紛紛走散,丁承業站在道邊兒上半掩的角門裡,聽著眾人說話,憤憤然罵道:“嘿!丁浩那小子,居然想娶董家小娘子,媽的,老子還沒拔個頭籌,他就想嚐鮮?“

    丁承業身旁站著楊夜和柳十一,楊夜和柳十一得到丁承業授意要整治丁浩,二人有心在未來的丁氏家主面前賣弄自己手段,所以摩拳擦掌,不但暗暗安排人手準備做手腳,還在佃戶裡安排了人準備一旦事發跟著起哄,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丁浩居然玩了這麼一手,發動群眾鬥群眾。丁浩本來只是帶著臊豬兒一個心腹去的,可是轉眼之間,成千上萬的佃戶都成了他的幫手,一個個兩隻眼睛瞪得跟大眼賊似的,眾目睽睽之下,如何還動得了手腳?當時那情形,只要明目張膽地玩些手段,不但治不了丁浩,他們馬上就得成為眾矢之的。

    是以二人無可奈何,糧種放完,便灰溜溜地跑去向丁二少爺請罪。丁老二這一陣子被丁老爺委了件重要差事,收購糧食以備運往廣原,這會兒他正在後院安排把收購來的穀子米麥分別入倉呢。

    柳十一和楊夜匆匆趕來,把丁二少引到僻靜處,源源本本地把經過敘說過了一遍,丁承業聽了大怒,正痛罵二人無能,忽然聽見後院外一陣哭嚎,又說什麼丁家的管事爺欺負人,丁承業好奇,打開角門兒一看,竟看到這麼一幕。那個千嬌百媚的小娘子已被丁承業視為禁臠,他還不曾得手,如何容得旁人打她主意,雖然丁浩的媒人被董李氏打出門來,丁承業還是又妒又恨。

    柳十一正想挽回自己在丁承業心中的印象,一聽這話連忙陪笑道:“少爺,這婦人偷情大多都是要講個情調的,少爺人品俊朗,風流儒雅,她一個孀居的婦人,少爺只要略施手段,還不著了少爺的道兒?“

    丁承業瞪了他一眼道:“廢話,少爺還用你來教?可是這個婦人不同啊... ...”

    丁承業嘆了口氣,依依不捨地看向董家大門兒,說道:“這羅冬兒眸清似水,是個守身如玉的烈性兒女子,少爺我百般討好,用盡手段,都不能上手,到今天,還沾不到她的半點魚腥味兒,唉... ...“

    柳十一眼珠一轉,諂笑道:“少爺,說起女人,小人當然不如少爺看的明白。不過小人卻知道,這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心性兒,像羅冬兒這樣的女子,視清白貞操如性命,那就要費些心思了,不過卻也並非全無機會。“

    丁承業這人倨傲自大,目中無人,卻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喜歡採納“忠言”,一聽這話頓時雙眼一亮:“哦?莫非你有妙計?”

    柳十一笑道:“妙計可不敢當,譬如用藥 ... ...”

    丁承業拂然道:“什麼損主意,婦人若不能乖巧奉迎,用藥迷成死肉一團,床榻之上還有什麼情調?少爺我那般急色麼?再說,她這樣的烈性女子,若不讓她心甘情願地從我,只怕醒來便要尋死,張揚出去,我爹還不打斷我的三條腿?“

    柳十一忙道:“咳咳,小人是說 ... ...用藥麼,那是下下之選。要讓她心甘情願從了少爺,那就得斷了她的希望,毀了她心中最重視的東西,哀莫大於心死,等她走投無路了,還不乖乖從了少爺?“

    “嗯?聽來有些門道,你仔細說說。”丁承業不恥下問,連忙湊近了些。

    楊夜雖然也想巴結丁承業,不過對這種壞婦人清白的事卻有些不恥,可是事不關己,他又不想惹得丁承業不開心,所以只是別過了頭去。

    柳十一諂媚地道:“少爺,她不是看重清白名聲麼?那咱就毀她的清白名聲,風言風語的一傳開,讓她顏面掃地,在街坊鄰居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來。人人鄙視唾棄,那時候 ... ...“

    “嘿嘿,少爺您想啊,她既看重清白,偏偏人人都說她風流放蕩,千夫所指,眾口爍金,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家裡頭日日受董李氏打罵,出門便是無數人鄙夷的目光,那時少爺對她稍示溫情,還怕她不破罐子破摔,就此死心踏地的跟了少爺?“

    丁承業聽得眉開眼笑,伸手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贊道:“好主意,這事兒就交給你去辦。若是本少爺能得償夙願,少不了你的好處。”

    柳十一一聽連忙道謝,還得意地瞟了一眼旁邊的楊夜。

    楊夜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暗暗冷笑:“得意什麼,那羅冬兒若真的成了少爺的枕邊人,得知今日之事,斷不會對你感恩戴德。那時候,枕邊風一吹,哼,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靠毀女人清白上位,可是喪良心的啊... ...
作者: 羽狐    時間: 2009-12-8 07:23 AM

本帖最後由 羽狐 於 2009-12-10 07:19 PM 編輯

步步生蓮: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075章 浩子相親


李大娘倒是風風火火的性兒,第二天一早丁浩叫起臊豬兒,正打算去城里的幾家解庫(當鋪)看看,就被李大娘堵在院子里,一見丁浩,李大娘便喜氣洋洋地喚道︰“小浩兒,這是要往哪里去?”

    丁浩道︰“大娘,我要和豬兒去城里幾家解庫走走,擔著這個巡察的差使,總得時常去走走才是。”

    李大娘道︰“既是進城,那也不急于一時,走走走,先跟大娘走一趟。”

    丁浩問道︰“大娘有什麼事需要浩兒幫忙嗎?”

    李大娘拉著他一邊走,一邊笑道︰“我倒沒甚麼事需要你幫忙,可這件事啊,少了你還真不成。我又給你找了位姑娘,就是開油坊的劉曉家的。劉曉家的這個佷女兒,是住在劉莊兒的,家里頭排行第四,這姑娘斯文秀氣,還識得字呢,這樣的姑娘可不好找,本來啊,我也沒尋思人家能答應,就是那麼一說,嘿!那劉曉還挺中意你的,並不嫌棄你娘的身份,也不在乎你沒有自家的產業,劉家家底挺殷實的,能跟這樣的人家攀親,你可是祖墳燒了高香啦。

    劉曉的渾家說啊,能在丁家做管事,那本事就小不了,你在丁家能站住腳,那就在丁家干著,若是不能,有真本事在手,幫著他們家經營油坊,也不會吃不上飯。就這麼著,決定今兒跟你見個面,先聊聊,要是順眼呢,就給你娘正式談談。”

    丁浩蹙眉道︰“大娘,我現在壓根兒沒有成家的打算,再說了,劉家那個佷女兒,我也不認識,有啥好見的。”

    李大娘道︰“這不廢話麼,我跟你大爺當初也不認識,那不是揭了紅蓋頭,這才算見著人兒了麼?”

    她笑著,又小聲地說︰“不過啊,你也別擔心,說是不許見面,其實沒那麼嚴實,雙方父老,總會安排個小兒女偷偷見面的機會。我琢磨著,現在劉曉那佷女兒就在他家的油坊里貓著呢,等你去了,她一準兒得偷偷的看你,要是相中了,你想看看她的模樣,那閨女也準樂意。”

    李大娘不由分說,扯起丁浩就走,人家一番好意,丁浩掙脫不得,只得苦著臉隨她前行。臊豬兒跟在後面,眼饞地道︰“大娘啊,你別光想著給阿呆找媳婦兒啊。小豬兒也沒渾家呢,啥時候你也幫我尋摸一個呀。”

    李大娘道︰“嗨,你還尋摸啥呀,霍家那閨女,不是沒事兒就喜歡跟你湊一塊堆兒去麼?”

    臊豬兒一想那女張飛的模樣,不由機靈靈打個冷戰,不敢吭聲了。

    到了劉家油坊,李大娘回頭瞪了臊豬兒一眼,說道︰“沒眼力件兒的,這是你阿呆兄弟相親去,你還跟著做什麼?門口蹲著去,別進來瞎攪和,大娘領你阿呆兄弟進去見見人家姑娘的親友長輩。”

    臊豬兒應了一聲,連忙止住了腳步,不情不願的丁浩則被李大娘拖進了油坊。

    一進油坊,迎面便是一陣芝麻油的香味兒,李大娘揚聲叫道︰“劉曉家里的,我把人帶來了。”

    李大娘這一聲喊,里邊呼啦一下跑出一堆人來。

    “來啦,呵呵,丁管事,你不認得我吧,我是小七他娘。”

    頭前一個花白頭發的女人向丁浩熱情地打著招呼,丁浩琢磨,這小七應該是劉曉的兒子,這婦人就是劉曉的婆娘,忙客氣地笑了一下,叫道︰“劉大娘。”

    劉大娘笑著介紹道︰“這是我們四姑娘他大姑、二姑、三姑、大伯、二伯、四伯、這是她老舅、這是她老姑夫……”

    丁浩眼花繚亂,機械地點著頭,隨著她的介紹打著招呼,劉大娘又拉過一個拖著兩筒鼻涕的小丫頭︰“泡泡,過來過來,丁管事啊,這是四姑娘她老姨。”

    丁浩咧嘴笑笑,心道︰“這小丫頭片子輩兒還不小。”

    等一進屋,只見炕上盤膝坐著一對男女,一人手里捧著一碗茶,神態有些嚴肅,都用審視的眼神看著他,熱氣繚繞中,兩個人就像三清道君一般威嚴無比。

    坐在左邊那個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眼神犀利、打扮利索,一看就是個精明能干的主兒,右邊那個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容貌平庸,普通莊戶人的打扮,屬于扔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那種,臉上帶著樸實憨厚的笑容。

    劉大娘便笑道︰“來來來,我給你引見引見,這兩位……就是我們四姑娘的爹娘,呵呵,你們見見,老的少的坐下來聊聊也就投緣了。你這孩子,還站著干什麼,來來來,坐,都坐。”說著把丁浩摁在一張杌子上,又往他懷里塞了一把大棗,熱情地道︰“吃棗兒。”

    那炕頭本來就不低,四姑娘的爹娘又是盤膝坐在炕上的,杌子其實就是木料做的小馬扎,馬扎那玩意兒能有多高?丁浩坐在杌子上,只能仰著臉看著炕頭上端坐的那對老夫妻,看起來就好像是大堂上受審的被告。

    “ 啦”一下,三班衙役們……啊不,是四姑娘的大姑二姑大伯二伯三姨四舅們人分左右,紛紛坐上了炕頭,目光全都投注在丁浩身上。

    丁浩還是頭一回經歷這種相親的陣勢,心頭一陣茫然,他找了半天愣沒找到李大娘坐在什麼位置。這時候,四姑娘她老姨泡泡,那個五歲出頭的小丫頭抱著個杌子蹣跚地走過來,在丁浩身旁放下杌子,一屁股坐上去,然後從丁浩懷里拿出一個大棗,有滋有味的就著鼻涕吃了起來……

    “丁浩啊……”

    “啊?”丁浩看著旁邊那個小姑娘又是鼻涕又是大棗的吃的起勁,呲牙咧嘴的正覺不忍卒睹,坐在炕頭正中央的婦人突然發話了,丁浩回過神來,連忙仰頭望去。

    屋子里有點暗,這個婦人身後就是窗欞,陽光正從窗欞外斜著透窗而入,一道道光線照在她的背後。屋里人多,剛剛喧騰了一陣,灰塵也大,灰塵便在那光束里翻騰,好像瑞氣千條,他的預備丈母娘就坐在這霞光萬道、瑞氣千條的光環正中央,有點聖母臨世的感覺……

    PS︰這感冒反反復復的,昨晚渾身酸疼,碼得昏頭轉向,熬到十點終于撐不住,拖著死狗一般疲憊的身子上床睡了,一早更新,大家投幾張推薦慰問一下吧^_^,現在腦袋不疼了,腰背還是酸疼,趕快趁清早比較清醒碼下一章去~~~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8 12:31 PM

第076章 合腳的鞋子


  「丁浩啊,你是丁家管事,是有身份的人,不過……今天即然是相親來了,那我們都是你的長輩,托一聲大,就直呼你的名字了,你可不要見怪。」

  說話的還是他的預備丈母娘,旁邊的預備老丈人笑的就像彌勒大佛似的,卻一言不發,看樣子是個懼內的主兒。

  「應該的,應該的,各位都是我的長輩,叫我的名字就好。」丁浩客氣地笑。

  站在房門口的同輩人中,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把玩著自己及腰的長髮,偷偷瞄著他,看他有些尷尬的樣子,不禁抿嘴一笑,旁邊有個姑娘偷偷搡了她一把,她便有些害羞地移開了目光。這姑娘姿色一般,不過長得很是文靜,靦腆含羞時,也自有一股女兒家的俏意。

  四姑娘的七大姑八大姨開始輪番轟炸起來:

  「丁浩啊,你在丁家,具體都負責些什麼差使?」

  「丁浩啊,你一個月的月例錢有多少?唔……做管事的,不會沒有外撈吧?」

  「丁浩啊,你要是成了親,總得自己置辦一處宅子吧?你剛做了管事,手頭上可有這筆錢麼?」

  「丁浩啊,我們四姑娘可是識文斷字、知書達禮的孩子,按理說成了親得對老人盡孝道,不可以分家另過的,不過……聽說你娘還是家奴的身份?奴的身份……可不好聽啊……」

  「丁浩啊,我們劉家的姑娘,那脾性兒都是極溫順的,要是真的結了親,你可不能欺負了她。」

  「丁浩啊,給我一個大棗。」

  「啊?」聽得腦袋一片霧茫茫的丁浩反應過來,忙把手裡的大棗兒一股腦兒塞到旁邊那位老姨懷裡,然後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叉手一禮,說道:「各位長輩,今兒丁浩還要去城裡五家解鋪巡察一番,眼看著這時辰就快來不及了,實在對不住,你們看,咱們今天就聊到這兒如何?抱歉抱歉,實在抱歉。」

  丁浩說著,不待他的預備岳父岳母答應,便歉笑著退了出去,一溜煙出了大門,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李大娘從後面追了上來,急急地說道:「你這孩子,怎麼說走就走啦,人家姑娘看著你還挺中意的,我正跟老劉家的商量,讓你瞧瞧人家姑娘呢,你怎麼……」

  丁浩苦笑道:「大娘,你的好意浩兒心領了,不過這一家人的熱情,我真是消受不起。「他轉身欲走,忽又想起件事兒來,轉身又道:」喔,對了,大娘別看我暈頭轉向的,我心裡明白著呢,門口那個長髮姑娘就是您打算說給我的那位四姑娘吧?」

  李大娘眼睛一亮,連聲道:「對對對,你看出來了?你看那姑娘咋樣?」

  丁浩笑了笑道:「人挺不錯的,不過……這事兒講緣份的,我覺得……我跟那姑娘不投緣。大娘您就別跟著忙活了,今兒要不是顧著大娘您的面子,我早就走了,可要總是這麼熬著,我也受罪啊。」

  李大娘納悶兒地道:「既然看著不錯,怎麼還不投緣呢,你是不是嫌人家姑娘不夠俊俏?」

  丁浩無奈地道:「真的不是,這感覺……感覺不是能說的那麼清楚的,總之……沒感覺。好了,大娘,我得進城了,您可千萬別再給我安排相親啦,我走了。」

  丁浩說完,急急喚上臊豬兒,一溜煙兒地往村口走。

  衝著四姑娘這一大家子親戚,丁浩自問也消受不起。至於那位姑娘,他也完全沒有感覺。沒感覺就是沒感覺,不是簡單的加減乘除一番比較就能說的清的。就像當年港台四大美女,青霞排名第一,他卻最迷戀曼玉。至於青霞,他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對她完全沒有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感覺,很奇妙,卻沒有人說的明白其中的道理。

  臊豬兒追上丁浩,好奇地問:「阿呆,那姑娘是不是長得很醜,所以你不喜歡?」

  丁浩搖頭道:「那倒不是,就是覺得不投緣。買雙鞋子,還得講個合不合腳吧,要是不合腳,你還穿麼?」

  「穿啊,為什麼不穿?」臊豬兒理直氣壯地道:「等找著合腳的鞋子再換一雙就是了嘛。」

  丁浩笑道:「那要是這雙鞋子穿上了,就不許你隨意的脫下來,哪怕你找到了一雙更合適的,那你還穿麼?」

  「這樣啊……,那我得考慮考慮,要是實在不合腳,那我寧可先打赤腳……」

  丁浩笑道:「這就對了,我就是這麼想的。」

  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到了村口兒,丁浩忽然站住了腳步。

  村口是一條小河,河水清亮,蜿蜒如玉帶,河邊已經開始萌生了些春草的幼芽。早春的河水還是冰涼澈骨的,可是有個女孩兒卻蹲在河邊正在洗著衣服,不時的,她會舉起雙手,在嘴邊哈幾口熱氣。

  那是羅冬兒,儘管只是背影,丁浩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從後面看,她的背影兒就像一隻葫蘆,纖細的腰兒,下邊的臀兒就是葫蘆渾圓的底兒。

  丁浩的腳步慢了下來:「這個丫頭,昨兒回去有沒有被董李氏婆子又欺負過呢?」丁浩想起董李氏毆打羅冬兒似毫不留情的手段,心裡有些不是味道。

  他已走上橋去,終於忍不住站定,扶著欄桿回頭望去,羅冬兒蹲在河邊,裙子小心地提起,夾在膝腹之間,細褶的窄裙,褶如眉皺,對襟的月白襟子覆在裙外,用一根細細的帶子繫了,那窄腰有一種令人憐惜的柔弱。蹲在那兒的羅冬兒看起來更加稚嫩,像個還未成年的孩子。

  她淘衣了幾下衣服,蜷起小手哈了幾口熱氣,眼角餘光忽然感覺似乎有人在向她張望,忍不住停了手,抬眼向橋上望來,這一看,正與丁浩的目光碰個正著,冬兒雙手握在胸前,烏溜溜的大眼睛向上瞟著,小可憐的樣兒,就像一隻蹲在河邊的白色松鼠兒。

  丁浩微笑了一下,無聲地問:「你還好麼?」

  「嗯?」羅冬兒秀氣的眉毛微微擰起,困惑地看著丁浩。

  丁浩又用口型問道:「她,有沒有再打你?」

  羅冬兒更加不解,於是那雙俊俏的杏眼便睜的更大,秀氣的小嘴兒微微張成O形,很詫異地看著他。

  丁浩看她發呆的模樣實在稚嫩可愛,忍不住輕薄心起,嘴唇一抿一嘟,無聲地一個啵兒便向她O形的小嘴飛去。

  董家娘子這一下看懂了,她很是吃了一驚,小嘴急忙閉緊,慌慌張張地拾起搗衣杵胡亂搗了幾下,可是臉上已盡染桃花,羞澀難禁,只好扭過頭去,盯著身邊一棵柳樹的樹幹看個不停,再也不肯把頭扭過來,自橋上看去,她的頸子都像煮熟了的蝦子似的紅透了。

  「呵呵……」丁浩笑出了聲:「這個小丫頭,真是很有意思。」

  兩個人無聲的交流,完全落在了臊豬兒的眼裡,眼見丁浩舉步走開,他忙追了上去,吭哧半天,終於按捺不住,問道:「阿呆,你那雙合腳的鞋子,莫非便是董小娘子?」

  「她?」丁浩的心砰地一動:「這輩子,我要是苦苦打拼一番,在西北地面上有自己的宅子自己的鋪子,一生無憂體面做人也就知足了。要是娶個娘子真的是冬兒這樣的女孩,年輕俊俏、溫柔賢淑,又疼我愛我,難道不是我的福氣?」

  關於事業,這就是丁浩目前最大的構想,而對一生的伴侶,他卻從未認真想過,這時想著她的模樣,丁浩的心弦顫動了一下,竟爾想道:「若是娘子是她,成親……似乎真的不錯……」,於是臉上微微一熱,咳嗽了一聲後竟然沒有說話。

  臊豬兒嘻皮笑臉地繼續追問:「阿呆,我問你呢,你覺得合腳的那雙鞋子,是不是人家董家小娘子?」

  丁浩終於惱羞成怒:「你這夯貨,那張破嘴不說話,會把你當啞巴賣了麼?」

  臊豬兒哈哈大笑,一溜煙兒地跑到了他前面去……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9 10:16 AM

第077章 豬頭解庫

  開在霸州城裡的五家解庫(當鋪,宋朝時叫解庫),是丁家一項重要財源,丁浩如今兼著五家解庫的巡察,可他每次進城,大多是為丁府採買東西,去解庫時大多只是應景兒的逛上一圈,跟大掌櫃的、二掌櫃的喝喝茶聊聊天,有時閒極無聊,他還不顧身份,跑去跟店夥計渾在一塊兒看他們關撲耍錢。

  關撲是宋朝時的一種賭搏方式,類似於現代的擲骰子。只不過他們用的是銅錢,擲骰子是看點數多少,擲銅錢是看字面和背面多少,如果擲下去的錢是背面,稱為「純」,如果全是背面,就叫「渾純」,相當於擲骰子裡的「豹子」,通殺。

  丁浩跟他們廝混了一些日子,憑著他的腦瓜靈活,居然琢磨出了一些門道,偶爾跟那些店夥計們玩兩手,竟是輸少贏多。丁浩輸了就當請大家喝茶,贏了就把錢再散回去,是以夥計們對他很是親熱。

  表面看來,丁浩這個解庫巡查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但是丁浩是一個很認真的和尚,丁庭訓即然委了他一個解庫(當鋪)巡查的差使,他就要盡力把這件差使辦好,不管那老狐狸是什麼用心,他認為自己應該做到問心無愧。這些日子韜光隱晦,他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盡快掌握一些他並不熟悉的典當業的規矩和內幕罷了。

  如今,他終於準備動手了。他今天要去的是豬頭解庫。解庫就是當鋪,豬頭卻不是譏諷那些進來典當的客人,而是因為這家解庫就開在豬頭胡同。豬頭胡同的得名,據說是因為當年在這條胡同口兒有一家賣豬頭肉的,如今那賣豬頭肉的小販早已不知去向,原來那幢破茅草屋的熟食店也換成了一座亮亮堂堂的大院兒,這大院兒就是丁家解庫,但是這條胡同兒,仍然叫豬頭胡同兒。

  豬頭胡同前邊那條大街,如今已是霸州城最繁華的鬧市區,是個極熱鬧的所在。然而豬頭解庫的盈利,在丁家五個解庫之中卻只比北城貧民區那一家略高一點,遠遠低於其他三家。丁浩覺得若非經營上有缺陷,那麼這家解庫就必然存在著更嚴重的問題。

  豬頭解庫建的十分氣派,院子是青瓦白牆,裡邊是三進三出的大瓦房。門前有兩株迎客柳,柳條兒剛剛吐出一點嫩黃。朱紅的大門漆得能照見人,門上有兩個黃澄澄的大門環,台階都是麻石砌的,門左一根掛燈籠的桿子,門右則是一根拴馬樁,門楣上的招牌上寫著「豬頭解庫」四個大字,再上方是用青磚砌成、白灰抹平,又用彩色繪出的「蝠鼠吊金錢」的圖案。

  一籮窮二籮富,三籮四籮開當鋪,當鋪自古就是相當賺錢的行業,這門面自然建的氣派非凡。丁浩和臊豬兒輕車熟路,到了地方邁步便進,跨過幾乎及膝的高門檻兒,就見一個白髮老婦人正彎著腰慢騰騰地掃著院子。

  丁浩見了她便笑道:「柳婆婆這麼勤快,地面已經這麼乾淨了,還要灑掃麼?」

  老婦人抬頭一見是他,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原來是浩哥兒,呵呵,你可有兩天沒來了。」

  這婦人約有六旬上下,下穿襦裙,上穿襦襖,精神倒還矍爍。丁浩笑著同她打著招呼,見院子裡放著一個籐筐,裡邊盛著殘土雜物,老婦人正要把它提起來,便上前幫了把手,幫她把筐提到大門後面,這才向她客氣地點點頭,舉步向解庫走去。

  丁浩這個管事沒有什麼架子,對這些灑掃雜役一樣客客氣氣,對年紀大的尤其體貼,這些年老下人們便把他當自己子侄一般,連丁管事也不叫,只叫他浩哥兒,雖少了幾分恭敬,卻非常的親切。

  典當鋪裡靜悄悄的,光線黯淡,高高的櫃檯,直封至房頂的柵欄,丁浩走到小窗口前,仰著頭輕輕叩了叩窗板,櫃檯裡面一個人便慢慢地探出頭來。那是個夥計,一見丁浩便驚喜地叫道:「哎喲,丁管事您來了,您稍等,小的這就開門。」

  那夥計急急跑到門口,打開側門笑嘻嘻地道:「丁管事、薛家哥哥,二位快快請進。」

  「呵呵,丁管事來了麼?」裡邊聞聲走出一個人來,五十出頭,清瘦精明,一襲青袍,漿洗得筆挺,頭髮絲兒都梳得整齊。

  丁浩忙拱手笑道:「杜掌櫃的。」

  宋朝官階有朝奉郎、朝奉大夫之職,民間也多以朝奉尊稱士人,是以此時的當鋪主事不叫朝奉,一般都稱做掌櫃、管事。杜掌櫃叫杜之文,在丁家的一個老掌櫃,一直為丁家打理這家當鋪。

  丁浩施了禮,那杜掌櫃的不苟言笑的臉上微微牽動了一下,客氣地點點頭,說道:「丁管事,今兒怎麼有暇來老朽這裡?坐坐坐,來人啊,還不快些上茶。」

  「呵呵,杜掌櫃的不必客氣,丁某今兒來盤盤庫底,一會兒還要去採買些東西,不能久留。」

  杜掌櫃捋鬚的手微微一頓,老眼中精芒一閃,眉尖兒輕輕一挑,隨即便微微地笑起來:「哦?丁管事今兒要盤庫麼?」

  丁浩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淡淡笑道:「是啊,擔了這巡察的差使有些日子了,若是一次不查,東家問起來也不好交待,老掌櫃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杜之文哈哈一笑,連連點頭道:「丁管事說的是,之洲啊,你陪丁管事……去咱們的庫房看看吧,老朽在前店守著。」

  二掌櫃的叫王之洲,三十多歲,非常精明幹練的一個人。自打丁浩進門兒,他就在通向裡堂的門口兒站著,聽見大掌櫃的吩咐,忙點了點頭:「丁管事,這邊請……」

  這家解庫的庫房不小,一排五間房子,歸門別類放著百姓典當的東西,每間屋子又按死當和活當分別左右排放,等過了贖回期限還沒有拿當票來贖回典當之物的活當物品,就換上死當的標籤,也歸放入另一側。

  看得出,丁家這兩位老管事精於典當,從帳薄上看,許多典當之物都能以極低的價格收進來,轉手一賣,就是極高的利潤。丁浩按照帳薄認真地逐筆盤點著庫存,王管事在一旁看著他的眼神頗有些怪異:「奇怪,這個丁浩不是沒讀過書嗎,他怎麼能自己看帳薄?莫非……那傳言是真的,這人真的受過狐仙的點化?」

  丁浩渾沒注意王管事的怪異眼神,打小兒在孤兒院長大,沒有多少文娛活動,所以他有閒暇就看書,看過不少閒書,其中有不少繁體字的大部頭,看久了許多字都能明白它的簡體含意,只是他沒有逐字逐句地去學過,讓他看時他知道是哪個字,讓他寫的話那是一定缺筆少畫難以成字的。

  丁浩仔細核對良久,蹙著眉頭轉向王之洲:「王管事,這帳薄兒……好像有些不對吧?」

  王管事聽了一呆:「啊?哪兒不對了?」

  「王管事,你瞧,這對金鯉戲水的銅瓶,還有這三套單衣,都是活當之物,還沒到期,怎麼就轉入發賣之物中去了?」

  王管事幹笑兩聲道:「喔,我還以為什麼事呢,丁管事,你是有所不知啊,咱們這家鋪子已經經營多年,常來典當之人是個什麼家境,咱們是心裡有數的。有些人雖然是典的活當,可是他根本沒有錢把東西再贖回去,所以……提前發賣出去,這資金就能早點回來。呵呵,去年冬上,廣原運糧,東家大傷元氣,咱們這些下人管事,也得精打細算不是?」

  丁浩轉念一想,搖頭道:「王管事,丁某的確不太精通典當行業,可是……這活當比死當的價格低,我還是知道的。他們明知到期不可能有錢贖買回去,怎會選擇活當?」

  王管事有些不耐煩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丁管事,你倒底年輕,不知道有些人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他們總覺得自己有些本事,到時候會有法子解決難題,結果當然是輸的更慘。呵呵呵,要不是這些人不知深淺,咱們開解庫的哪能賺那麼多錢?這典當衣服和銅瓶的人都是附近的百姓,我們是瞭解他們的根底的,丁管事儘管放心便是。」

  丁浩聽他說話,貌似在說典當之人,可話裡話外總像是在刺自己,卻也不以為忤,只淡淡一笑道:「也許,依著王管事,早點把東西發賣出去,資金可以盡快回籠,可是……一旦人家真的有了錢,要來贖回原物,那時怎麼辦?買一件等值之物賠償?我想不會沒有加倍賠償的說法吧。這要萬一估計錯誤,恐怕提前發賣的好處,是值不回賠償的錢物的。再者說,也壞了咱們解庫的信譽不是?」

  王管事不笑了,呲著牙花子冷冷地道:「王管事這是指責在下不會做事了?」

  丁浩把眉梢一揚,不卑不亢地道:「豈敢,在下只是就事論事,難道說的不對?」

  外堂裡杜大管事聽見裡邊高亢的聲音,連忙走了進來,急急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大管事,咱們為了丁家,那是盡心盡力,這可倒好,反落了丁管事一身不是,你瞧瞧,這一對銅瓶,還有那三套單衣,都是肯定贖不回去的所謂活當,我說提前發賣,大管事你也同意了的,現在丁管事卻不太同意呢。」

  「哦,原來為了這事兒呀,呵呵,丁管事,你不曾做過典當,自不知其中的活絡之處,按規矩,活當之物未到期的確是不能發賣的,不過這幾件東西,他們是無力贖回的,老朽做這一行四十年了,這點事還沒能個準頭麼?你看是不是……」

  「對不住,杜掌櫃的,也許您說的是對的。可是我這個巡察是幹什麼的?查的就是這些不守規矩的事兒。要是我站在您老的位置上,說不定我也這麼幹,可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既在其位,就得盡忠職守。杜掌櫃的還請體諒一下我的難處。」

  杜之文的臉色也緩緩沉了下來。丁浩指著帳本道:「一日未到期,一日不得發賣,這是白紙黑字寫在上面的規矩,這解庫開了有十年了,要想再開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那這規矩就不可犯。別的不提,如果有人知道解庫裡提前處理活當之物,利用這個漏洞訛詐一番,那不是虧了?」

  杜掌櫃的沉著臉道:「那依丁管事之意?」

  丁浩笑得像個靦腆的大姑娘,聲音卻不容置疑:「不是依我之意,而是按照規矩,未到期的,一件不得發賣!」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9 02:46 PM

第078章 沒有破綻

  丁浩把豬頭胡同的庫各處碼房(存放典當之物的倉庫)仔仔細細盤點了一遍,除了那幾件準備提前發賣之物,並無其他什麼不妥之處。說起來,提前處置典當之物雖然不妥,但是杜掌櫃的也是慮及東家如今資金周轉稍嫌不足,乃是出於一片好意,雖有違規卻也算不得甚麼大事。

  丁浩自碼房裡出來後,杜老頭兒梗著山羊鬍子睨著他冷笑:「丁大管事,老朽打理這間解庫,可有帳目不清之處?」

  丁浩啟齒一笑:「沒有。」

  「那麼,老朽這些間碼房儲放之物,可用堆放混亂、朽蝕鼠嚙之處?」

  「同樣沒有。」

  「那麼老朽經營之物,可有高價典入,低價發賣?」

  「沒有,同樣沒有。」

  杜之文冷哼一聲,拂袖旁顧,對他理都不理了。丁浩笑嘻嘻的也不動怒,王管事在一旁看著不像樣兒,不斷的插科打諢,努力地和稀泥,可是杜之文好像動了真怒,根本腔都不搭,情形反而顯得更加尷尬,丁浩見狀,只好起身告辭。杜之文坐在那兒冷眼相望,連起身送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王管事打著哈哈把丁浩送出門去,和稀泥道:「丁管事,您別介意,老掌櫃的就是這個脾氣,為人古板,受不得指摘,畢竟……他老人家是一行裡有名望的人物,說起來,其他幾家解庫的大掌櫃,多少都是受過他指點的,有的還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如今受丁管事罰責,難免有些拉不下臉面。不過你不用太膽心,杜掌櫃的性情耿直,你說的只要在理兒,別看老掌櫃的臉上不情不願的,可他不會往心裡去的,過一兩天就煙消雲散了。」

  丁浩苦笑道:「多謝王管事,杜掌櫃的面前,還勞仁兄多多美言。兄弟也是公務在身,可不是有意難為杜老。」

  「那是,那是,兄弟知道,大家都是為丁家作事嘛,各守其責,理當如此。」

  丁浩受了冷落,陪他前來的臊豬兒也臉上無光,在一旁臊眉搭眼的不說話兒。三人走出大門,就見柳婆婆正使一塊抹布擦拭著門上銅環,看見丁浩出來,柳婆婆便笑瞇瞇地道:「丁浩事,這麼快就盤完碼房了?」

  「是啊柳婆婆,丁浩今兒來就是隨便看看,呵呵,這就要回去了。」丁浩點點頭。

  柳婆婆笑呵呵地道:「那也是的,杜掌櫃的還用查?杜掌櫃的幹這一行四十多年了,精明著哩,來典當的誰不說他是成了精的老狐狸,金條也能說成破銅爛鐵才給人家當掉,那可是解庫行當裡的一把好手,東主也是甚為倚重的。杜掌櫃的做事,那還有誰不放心?那麼能耐的一個人,要是能查出他啥來才見了鬼哩……」

  王管事笑罵道:「柳婆子,老掌櫃的是什麼人物,還用你來倚老誇獎?去去去,幹你的活去。」

  丁浩一笑止步,拱手道:「好了,丁某這就走了,王管事請止步。」

  王之洲站住腳步,打個哈哈道:「丁管事慢走,那老王就不遠送了。」

  王之洲見丁浩走遠,折身返回當鋪,杜之文坐在那兒正怡然自得地喝茶。王管事嘿嘿一笑,翹起大指道:「老掌櫃的,高,實在是高!小王今兒跟您可又學了一手。」

  「哼……」杜掌櫃的曬然一笑:「毛還沒長齊的小東西,也敢跟老夫鬥法。」

  他呷了口茶水,輕蔑地道:「老夫這大半輩子,相的是金銀財寶,看的卻是起起落落的人生百態。什麼樣的人物老夫沒有見過?故意示之以弱就能鬆懈老夫的戒心?結交些執役下人,旁敲側擊的瞭解一點典當行裡的規矩,就能找老夫的碴兒?真是可笑。」

  王管事眉飛色舞地道:「老掌櫃的這一招還真是高明,故意丟個不痛不癢的把柄給他,這可比滴水不漏更能消解他的疑心,偏這把柄卻是治不了咱們的,哈哈哈……」

  杜掌櫃的哼了一聲道:「你也別小瞧了他,這個年輕人城府很深吶。我這般不給他好臉色,他居然不羞不惱,面不改色……,他若翻臉,反倒不足為懼,越是這樣,越是令人不安吶。嗯……你去知會九爺一聲,這個人……最好盡快尋個由頭打發他滾蛋,否則……萬一三十老娘倒繃了孩兒,咱們這臉可就丟大發了……」

  王之洲見老掌櫃的說的慎重,連忙肅容應了。

  臊豬兒和丁浩走在大街上,忍不住說道:「阿呆,人家做了一輩子典當,咱能尋人家什麼把柄。瞧瞧人那庫房,碼得那叫一個利整。帳目上也看不出啥大毛病,你偏要拿人家下手,看看你,今兒讓人家訕的……」

  丁浩笑嘻嘻地道:「何止庫房齊整、帳目清楚,你沒注意那典當之物都是多低的價典進來的?賣出去時,有的價格漲了一倍不止。」

  「著哇,這不正說明人家杜掌櫃的本事?」

  丁浩笑容可掬地道:「是本事,太本事了,帳目清楚,保存規矩,經營有道。本事到這份兒上,可是開在鬧市裡的這間鋪子,它怎麼就不賺錢呢?沒有破綻,嘿!我倒覺著,沒有破綻,就是最大的破綻了。」

  他說著,忽然若有所思地站住,臊豬兒順著他的眼神看去,只見一個鬢上插花的大姑娘正在前面姍姍走過,腰條兒倒美,只那一張臉卻恭維不來,不禁撇嘴道:「阿呆,你什麼眼力啊,俺看這位小娘子,可不及『一碗玉』萬一。」

  丁浩反應過來,「嗤」地一笑,白了他一眼道「『一碗玉』如今在你心裡,那就是仙女兒下凡,誰都比不了成吧?」

  他笑完了,輕輕蹙起眉頭,喃喃自語道:「有些怪,我覺著……她話裡有話呀。」

  「啊?誰啊?」臊豬兒懵懂四顧,愕然道:「那小娘子幾時跟你說話來著?」

  丁浩搖搖頭,忽地展顏一笑:「不想了,咱們四處逛逛,給我娘抓幾服藥,然後就回去。

  丁浩回到丁府時,房中空空,身體已經有些起色的楊氏回廚房去幫忙了。如今有丁浩在,廚房管事劉鳴很給面子,安排給楊氏的都是最輕鬆的活兒,所以丁浩並不擔心。

  他脫下外袍,剛想躺下歇歇乏兒,院中忽有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問道:「丁管事住在哪兒?」

  臊豬兒道:「原來是蘭兒姐姐,丁管事剛剛回房。」

  丁浩從炕上起來,漫聲道:「蘭兒姑娘,什麼事呀?」

  上房丫頭蘭兒翩然出現在門口,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他的住處,嫣然笑道:「丁管事,少夫人吩咐,請丁管事回來後過去一趟。」

  「少夫人?」丁浩聽了有些發怔:「大戶人家規矩多,自打回了丁家大院,就算他如今兼著內管事的一些差使,時常出入內宅,卻連玉落大小姐都難得見上一面,更不要說是大少夫人了,少夫人找我做什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10 01:40 AM

第079章 相托

  丁承宗是長房長子,其住處不遜於乃父丁庭訓的住處,也是極盡雍容華貴,院內侍弄的香花蘭草更是充滿雅趣。到了廊下,籠中雀鳥先傳來一陣悅耳的鳴叫,鼻端便是一片幽幽青草的芳香,賞心悅目,為之神怡。這西北地方的小院兒佈置的竟大有江南韻致。

  繞過一株開滿白花,疏朗如雲彩的梨樹,便是一個橫拉門的過廳,廳前是木廊,廊上懸有銅鈴,廊下有流動的水。蘭兒站住腳步,輕聲道:「丁管事請進,少夫人在廳中等你。」

  到了這樣雅致的地方,丁浩的腳步也輕柔了許多,他輕輕頷首,舉步上了木階,在障子門上叩了兩下,廳中傳出一個清脆的聲音:「進來。」

  丁浩頓了一頓,伸手推開障子門,往裡一看,不禁有些驚訝。此時西北地區的人家大多早就用上了胡椅胡凳,而這間屋子裡的擺設,卻仍是一副大唐遺韻,矮幾矮榻,沒有一張高桌木椅,丁承宗坐在矮榻上,膝上蓋了一條駝絨的毯子,看見他進來,對他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

  丁浩稍斂驚容,連忙上前見禮:「大少爺……」

  他眼睛微微一掃,才發現丁承宗膝上放著一本書,正是自己買回來的那本《妙法蓮華經》,丁浩心道:「我還以為少夫人要這經是自己念的,原來是給丁大少買的。」

  「丁管事可是剛剛回來麼?」

  身後傳來一個清柔的聲音,丁浩扭頭一看,見少夫人陸湘舞正在牆邊矮幾後坐著,桌上放著幾枝桃花,她持著剪刀,修剪著手中的一枝桃花,端詳半晌,小心地插入一支造型優美的瓷瓶,這才放下剪刀,寬大的羽袖左右一拂,盈盈立起身來。

  丁浩又向陸湘舞見禮道:「丁浩見過少夫人……」

  陸湘舞走至近前,淺笑道:「丁管事不必拘禮,且請坐了。」

  丁浩四下一看,沒有錦墩木凳,只得就在榻邊盤膝坐下,丁承宗見他表情,眼中露出一絲笑意:「這院子、房子,都是夫人擺佈的。夫人喜歡唐韻唐風,以前,我常年在外,這院子便由得她去擺弄,結果就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呵呵……」

  陸湘舞在丈夫身邊坐下,微笑道:「這樣子有何不好,難道你住的不滿意?」她又對丁浩說道:「丁管事,你為少爺買的這部經書很合少爺的心意。少爺叫你來,是向你表示謝意。」

  丁浩忙道:「丁浩既負責採買,這本就是份內之事,怎敢當大少爺一個謝字。少爺和少夫人太客氣了。」

  丁承宗道:「都是一樣的採買東西,你肯這樣用心,那就當得起一個謝字。你也不必客氣,今日喚你來,還有一件事想要你去辦。」

  丁浩對這個平素沒有什麼交往的丁大少爺倒是沒有什麼成見,對他的不幸遭遇還有些同情,聞言忙道:「大少爺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下來,只要在下辦得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丁承宗微澀地道:「也不是甚麼大事,前些天,我接了霸州城徐大醫士來府上為我調養身子,如今徐大學士已經回城,不過我需要服用的一味藥,卻需徐大醫士每日調配,然後專人送來。我看你做事細心,為人穩重,就把這件事交託給你,每日幫我去城裡取這味藥,如何?」

  丁浩應道:「既然大少爺吩咐下來,丁浩自當從命。」

  「好,」丁承宗道:「我如今出不得門,我那輛馬車便交予你使用。不止入城取藥,平素有什麼差使,你都可以乘我的車去。」

  丁浩訝然道:「這如何使得?大少爺的車,我可坐不得。」

  丁承宗那輛車子十分豪綽舒適,莫看車子外表看來大同小異,丁承宗這輛馬車實際製作的費用可是足以買得下三輛二少爺丁承業乘坐的那種車子。只因他要經常在外奔波,那年代的道路,再加上木製的車輪,要解決乘坐舒適的問題,花銷上絕不是一筆小數目。

  陸少夫人微笑道:「大少爺既說使得,你便不用推辭了。你這也是為大少爺做事嘛,我們怎麼能虧待了你,聽說你娘身子不好,你若使這車帶她進城看病時也能少些顛簸。楊氏的病是多年沉疴,想要治癒恐不容易,你既為大少爺做事,以後若是湯藥診病的花銷太大,承擔不起時……」

  她的眼波盈盈一轉,瞟向自己的丈夫,丁承宗一笑接口:「若是花銷太大,你盡可算在我的帳上。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我既要你辦事,總不能虧待了你……」

  ※※※※※※※※※※※※※※※※※※※※※※※※※※※

  丁浩離開丁丁承宗住處,到了通向前院的月亮門處,正見丁庭訓迎面走來,丁浩便避過路旁,微微揖禮。

  「丁浩,你在這裡做什麼?」

  「剛剛大少爺喚我去,吩咐我每日入城為他取藥,丁浩受命,剛剛出來。」

  「哦?」丁庭訓目光一閃,問道:「今日盤點各家解庫,可有什麼所獲?」

  「小的是頭一次盤點五家解庫,目前所見,沒有問題。」

  丁庭訓眼皮抹了一下,沒有作聲。

  「不過……」

  「嗯?」丁庭訓抬眼,眼底亮了一下。

  「不過,豬頭胡同解庫,有些事做的似乎不妥。」

  丁庭訓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丁浩,丁浩道:「他們為了盡快回籠資金,把一些尚未到期的活當之物都拿去典當。雖說這是一番好意,而且他們自稱對那些典當的人非常熟悉,並不虞他們會有錢贖回,但我覺得,這終是冒險的作法。一旦有一人回來贖當,解庫卻拿不出東西,至少也要加倍賠償,而且影響丁家店舖的聲譽。」

  丁浩說完,目不轉睛地看著丁庭訓,眼前這個老人昔年沒有擔當的行為讓他鄙視,虛偽掩飾的做法更讓他厭惡,但他並沒有因此就輕看了人家。能赤手空拳在西北打下一片基業,這個老人就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丁浩想知道他對這件事是什麼看法。

  丁庭訓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問道:「還有麼?」

  「嗯……沒有了。」無憑無據,隨意指摘別人的親信之人,乃是大忌。他不是愚直之人,也不需對丁庭訓愚直,所以不想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

  「呵呵,我知道了,這件事麼,杜之文……沒有錯。你……也沒有錯,各司其職,立場不同而已。你這幾天辛苦了,每日幫大少爺取了藥,就在莊上歇息幾天吧,解庫那邊,暫且不用過去了。」

  「嗯?」丁浩沒想到他會和稀泥,見他不以為然的樣子,終於忍耐不住道:「蟻穴雖小,可潰長堤。豬頭胡同解庫,位居霸州鬧市,可盈利卻只坐四望三,老爺便沒半點疑問?」

  丁庭訓淡淡一笑,轉身向院中走去:「徐慕塵做事,老夫一向放心。」

  「老爺見多識廣,難道不曾聽說過燈下黑?」

  丁庭訓的身形停頓了一下:「老夫只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丁浩搖頭一笑:忠言逆耳,自古使然。他一拂袖子,揚長而去,腳下已是輕快了許多……

  ※※※※※※※※※※※※※※※※※※※※※※※※※
作者: 羽狐    時間: 2009-12-10 08:47 AM

本帖最後由 羽狐 於 2009-12-10 07:18 PM 編輯

第080章 兩難

    (清早第二更,求推薦票支持~~

    丁庭訓的三夫人甦明嫵扭腰坐在黃梨木的圈椅上,仔細地擦拭著雕著精美花飾的金鐲,不時向屏風外瞟上一眼。她右腿半蜷著擱在椅子上,左腿伸直了蹬在地上,這樣的坐姿和靛藍花格的緊身小夾襖使她細軟的腰肢和豐碩的圓臀顯出更加突出的效果,剛剛雙十年華的她,如一枚成熟的桃兒,是老爺最喜歡品嘗的美味,可是今天老爺自打進門就緊鎖雙眉轉來轉去,竟沒顧上瞧她一眼,令她納罕不已。

    丁庭訓轉悠了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了。徐慕塵的事他並不放在心上,豬頭解庫盈利一向不多,他是知道原委的,因為這家解庫實際上是丁家交通霸州官府的一個聯絡站。丁家在霸州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錢糧賦稅繳的都是最低一檔,還不是每年上下打點的結果,商離開官,如何能賺得缽滿盆滿?

    可是那些小吏們好打發,像知府、通判、團練使一類的官兒就不好答對了,禮送少了入不了他們的法眼,送的貴重了他們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收下,所以丁庭訓一向通過豬頭胡同的解庫來運作這筆錢,用典當、發賣等方式不著痕跡地把錢揣進那些官員的腰包。

    這些事,多年來一直都是由徐慕塵來運作的,徐慕塵對他的許多心腹事都知之甚詳,只憑這一點,若非萬不得已,他就動不得徐慕塵。

    燈下黑?

    他對徐慕塵一向優容禮遇,自信徐慕塵或許會有些小小的貪墨之舉,卻決不會干出對丁家大不利的事來。他現在擔心的是長子承宗,這個孩子,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現在外人只知丁承宗雙腿俱斷,他的子孫根也被車輪輾斷的事,除了承業、雁九、以及陸少夫人寥寥幾人之外,就只有徐大醫士一人知道。事關一個男人的尊嚴,大家都在竭力維護他的臉面,可是這樣的創傷,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了,湘兒還能遵了自己囑咐,在人前強作歡顏,為他遮掩,他自己卻是意志萎靡,一直無法振作。如今他好不容易恢復了精神,第一件事就是選擇與丁浩親近,意欲何為?

    承宗被車輪輾壓過的傷處因為需要小解,時常化膿,一直沒能痊愈。近來,他又得了筋縮的毛病,一旦筋縮時,痛不欲生。那徐大醫士倒有獨門秘法可以施救,可是那藥劑需要現配,他又不肯長住丁家,是以只能入城取藥。藥若取得遲了,承宗就要吃一番大苦頭,所以他想找個辦事穩妥的人並不奇怪。問題是,丁家難道只有一個丁浩做事不出紕漏?承宗和丁浩一向不熟,為什麼獨獨信任他呢?他只是想讓丁浩為他取藥,還是借此機會與丁浩接近,別有所圖?

    丁庭訓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個兒子實在太像自己了,心里頭有什麼打算,一向都藏得深深的,輕易不肯表露出來。常言說知子莫若父,可是他也無法知道兒子確切的想法。

    按照他的打算,長子如今不良與行,丁家必須得由次子承業挑起大梁。長子精于謀劃,做事穩重。次子待人接物、談吐氣質都是不錯的,只是為人輕浮,閱歷不深,如果長子肯在幕後輔佐他,兩兄弟一掌內一掌外,丁家的威名照樣可保不墮,自己百年之後,丁家也照樣雄踞霸州,長久富貴下去。可是如今看來,兩個兒子都不願按照自己給他們設計的路線走。

    承業那孩子還是沒個定性兒,整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有意安排給他幾件事做,他都甩給手下的管事,壓根懶得盡心過問。而承宗這孩子……從今天的舉動看,他也並不甘心退居幕後、輔佐承業……

    承宗曾說過,若是沒有讓丁浩認祖歸宗的意思,那就不可以給他半點權力。如今自己提拔丁浩為管事,難道此舉讓承宗誤以為我有意要丁浩認祖歸宗?如果他是因為這個原因有意與丁浩親近,那問題還不大。可是如果他是有意栽培丁浩,彌補他不能拋頭露面的缺陷,與承業爭權,那可是大大的不妥了。多少豪門世家,在外人的明攻暗斗下垮不了,最後卻毀于兄弟鬩牆啊……

    想到這里,丁庭訓心里有些發苦︰“老夫是不是作繭自縛了?留下這個丁浩,沒有引出那個內奸,倒惹得兒子生了異樣的心思。”他越想越頭痛,頹然坐回椅上,撫額嘆了口氣︰“丁浩啊丁浩……,老夫是弄巧成拙了麼……”

    “老爺……”三夫人隱約聽他念叼丁浩的名字,不由心中一動,想起近來院子里的一些傳言,忙把金鐲放在絲帕上,風一般繞過屏風,到了他的背後,輕輕地捶他的肩膀,討好地問︰“老爺,為了什麼事這般為難,莫非……老爺想讓那丁浩認祖歸宗?”

    “嗯?”丁庭訓的臉色忽地沉了下來,站在他背後的三夫人沒有發覺,猶自試探道︰“老爺提拔他做大管事,就是想試探一下他的才干吧?莫非老爺想讓他幫著您料理家務?”

    丁庭訓唇角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若是老夫想讓他認祖歸宗,只憑他身上流著我的血就足夠了,又何必試他的能力與品性?”

    “那……老爺你是什麼意思嘛……”三夫人撒嬌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丁庭訓霍地一下站了起來,三夫人閃避不及,下巴吃他一撞,疼得“哎喲”一聲,淚水頓時模糊了一雙眼楮。

    “你給我聽清楚了!”丁庭訓聲色俱厲地道︰“再大的家族,敗家最快的法子,也是家庭不和,內部爭斗。你打聽這些做什麼?老夫活的好好的,再過二十年也死不了,你這就開始琢磨著去巴結下一代家主了?安份地做你的三夫人,錦衣玉食不會少了你的,不要有什麼癡心妄想、更不要試圖過問丁家的大事,否則,老夫不會饒你!”

    丁庭訓說罷拂袖而去,三夫人氣得俏臉雪白,眼見他已遠去,不由恨恨罵道︰“凶什麼凶,你這個不積陰德的老東西,,難怪你大兒子成了殘廢,二兒子不務正業,一個有本事的私生子兒還不跟你親近,呸!天老爺報應你!”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10 12:39 PM

第081章 子夜四季歌

  丁浩回到自己房裡,見老娘正偎在炕頭上,便歡喜道:「娘,你怎麼過來了,今天進城,給你買了根釵子,你看看喜歡不。」

  楊氏坐起來笑道:「你這孩子,娘都這麼大年紀了,整天在灶房裡煙熏火燎的,還戴什麼首飾頭面啊,現在這根木釵挺好,我都用熟了的,那根釵子你揣著吧,等以後許了媳婦當彩禮……」

  「呵呵,這就是給自己娘親買的一件小禮物,要是當聘禮,怕人家姑娘嫌禮輕呢。對了,今天上午李大娘帶我去相親了,那位姑娘一大家子親戚,看那陣勢跟過大堂似的,可把我折騰壞了。」

  丁浩見娘不接釵子,只好又揣回懷裡,他順勢坐在炕邊,忽地有些疑惑地道:「不對啊,李大娘怎麼突然這麼熱切,娘,不是你托了人家吧?」

  「娘……是想給你說門親,以前咱家境不好,現如今你出息了,趕緊找個媳婦兒,娘心裡最牽掛的大事也就有了著落。」

  「我說呢……,娘,你不用為我張羅這些事了,現在……我不著急,過個一年半載的再說。」

  丁浩說著,看清楊氏的臉色,不由擔心地道:「娘,你的病又反覆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楊氏擺手笑道:「沒事,就是心口兒有點翻騰,剛剛在廚房料理豬肉時,水一開那味兒翻上來,把人噁心的想吐,我歇一會兒就好了。」

  她說著自己就笑起來:「以前只有過年才能吃上口肉,我這身子反而結實。如今你經常捎些雞鴨魚肉回來,可娘這身子還變得金貴起來了,動不動就病怏怏的。娘算看明白了,這一輩子呀,我就是個受苦受累的命,有福也享不起……」

  「瞧你這話說的,有啥受不得的?不過……肚裡常年不見油水,要是驟然大魚大肉,好像是對腸胃有影響……」丁浩尋思著道:「嗯,我以前是聽人這麼說過,要不……娘這幾天就先吃點清淡的小菜吧。」

  楊氏道:「嗯,這幾天我吃點糙粥鹹菜,把這腸胃緩過來就好了。」

  丁浩道:「要清淡些也不能光吃鹹菜啊。」

  楊氏笑道:「傻孩子,這才剛開春兒,不吃鹹菜吃什麼?」

  丁浩恍然道:「說的也是,這綠菜還沒……噯,有了……明兒我上山給娘摘野菜去,現在正是好時候,野菜嫩著呢,蘸炸醬吃,特別開胃,味道也香。」

  楊氏勸阻道:「算啦,你還有差使要忙,咱們村離著最近的山頭兒都有六七里路,山上雪又未化淨,道不好走。再說你這孩子,哪認得啥野菜啊。」

  丁浩呵呵笑道:「我還真認識好多種野菜,娘,你不用管了,明兒我給您揪一筐嫩生生的野菜回來,我去找劉鳴,讓他明兒早給我備幾張糖餅,我上山挖野菜去。」

  丁浩說著雀躍而去,楊氏不禁搖頭歎道:「這孩子,都做了大管事了,還是一副孩子脾氣,沒點穩重的樣兒。」

  ※※※※※※※※※※※※※※※※※※※※※※※※

  丁庭訓不欲讓丁浩再查豬頭解庫,他是樂得一身輕鬆,次日早起,先去城裡為丁承宗取了藥,然後便悠閒地去找臊豬兒,想邀他一同上山。到了臊豬兒住處,卻見臊豬兒盤膝坐在炕上正鼓搗著什麼東西,炕桌上擺了一堆的工具,看樣子是從木匠那兒借來的,旁邊還放著幾段截好的黃楊木,粗細勻稱。

  丁浩詫異地道:「豬兒,這是弄什麼呢?」

  臊豬兒笑道:「喏,俺在城裡買了兩柄契丹人的小劍,把手都是腐爛了的,可劍刃不錯,打磨之後寒光閃閃。俺剛做好一個,你瞅瞅。」

  丁浩在炕邊坐下,接過他遞來的東西,一截黃楊木,巴掌長,兩指粗,紋路細膩的樹皮也未削去,握在手裡手感有些鬆軟。那木頭中間隱隱有一道縫隙,伸手一拔,裡邊居然露出一截劍刃。

  劍刃打磨的寒光閃閃,劍刃微微帶著孤度,其實是一柄小小的彎刀,十分鋒利,不過就是短了些,這是契丹貴族隨身攜帶,用來切割牛羊肉時的刀子。臊豬兒用黃楊木做柄,又用黃楊木掏個劍鞘,合攏起來時就是一截木頭,拔出來卻是一柄鋒利的小刀,看來倒也別緻。

  薛良道:「那一柄送給你,咱們哥倆兒一人一把。」

  丁浩一笑,順手揣進了口袋,剛想邀他一起上山,忽見桌上還擺著幾隻木偶,雖然還未雕好,卻已隱現雛形,木偶兒憨態可掬,非常的可愛。丁浩眼前一亮,讚道:「這是你雕的?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樣的好手藝。」

  「那是……」,臊豬兒得意洋洋:「哥的本事多著呢,你不知道而已,嘿嘿,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屁,說你胖你就喘。不過是挺不錯的,雕好了送我如何?」

  「那可不成,得空兒俺再給你雕幾個,這幾個已經有人要了。」

  「誰呀?」

  臊豬兒道:「蘭兒姑娘。」

  「蘭兒?上房丫頭蘭兒?」

  「嗯,今早俺去截黃楊木,她問俺做什麼,俺跟她說了,她便央俺給她做幾個木偶兒,俺答應她今天晚飯前就給她做好。」

  丁浩搖頭一笑道:「成,那你做吧,反正今兒不用出去了,你就可以提前交貨,討蘭兒姑娘的歡心了。」

  臊豬兒歡喜地答應一聲,丁浩折身欲走,臊豬兒忽然又喚住了他,丁浩扭頭問道:「還有啥事?」

  臊豬兒的那張胖臉居然有些忸怩:「蘭兒姑娘……誇俺手巧呢,她笑起來……特別好看。你說……她是不是有些喜歡俺?」

  丁浩微微一呆,然後微笑著道:「也許是吧,如果她是個有眼力的姑娘,一定會喜歡你的。」

  臊豬兒聽了,臉上幸福的笑容更濃了……

  丁浩獨自出了丁府,沿著鄉間小路到了東邊綿延的山嶺下,這片山嶺綿延起伏,狀似雞冠,就叫雞冠嶺。山的這邊是背陰的一面,雪還沒有化盡,一片白的底色中,是火燒雲般的一片紅,那是杜鵑花。

  山坡不太陡,很好走,丁浩提著筐子,欣賞著滿山的杜鵑花,信步登上山頂,再看山坡另一面時,青松處處,積雪已然化盡,一股山泉在林間暢跑,黃的草木叢中已經露出點點綠色,信步走去,馬齒菜、婆婆丁、蕨菜、薺菜、刺嫩芽、貓爪子等可口鮮嫩的野菜,已經鑽出了地面,在和煦的風中輕輕地搖晃著嫩嫩的枝葉。

  丁浩很喜歡這種充滿野性的自然風光,那種愜意的感覺,讓他覺得一花一草、一樹一木都是那麼的親切。丁浩將鮮嫩的野菜塞進筐裡,隨意地走著,剛剛跨過一道山坡,忽然聽到一陣悅耳的歌聲,側耳聽去,卻是一首子夜四季歌:「春風動春心,流目矚山林。山林多奇采,陽鳥吐清音。青荷蓋淥水,芙蓉葩紅鮮。郎見欲采我,我心欲懷蓮。掘作九州池,儘是大宅裡。處處種芙蓉,婉轉得蓮子。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

  曲調古樸,與現代音樂截然不同,但是沒有那些豐富的樂器配奏,全以歌喉演唱時,卻更見功力,歌聲清越悠揚,初始歡快,繼而哀傷,婉約動聽,且近在咫尺。

  丁浩心中納罕,他急行幾步,繞過一塊山石,眼前豁然一亮,只見一道匹練般的泉水自山上暢快地流淌下來,溪水邊一個浣發少女正側首清唱,赫然竟是羅冬兒。
作者: 羽狐    時間: 2009-12-11 04:33 AM

第082章 同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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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冬兒蹲在溪水邊,正在側,那一頭幾乎委地的長發宛如一匹烏黑發亮的緞子,末端還掛著些晶瑩的水珠。泉水在她身畔歡快地奔淌,陽光映在她的衫上,月白色的衫子有些半透明的感覺。

    山野之間,四下無人,羅冬兒自得其樂,難得地露出歡樂的表情,意態嬌憨,一雙杏眼波光瀲灩,那清純中透著嫵媚的樣子一下子把丁浩吸引住了。他從未想到,這個受氣包似的可憐小媳婦兒,居然也有歡樂的時候,她開心的時候,居然是如此的神采飛揚。

    他不忍破壞這樣的意境,靜靜地站在那兒聽著。羅冬兒將那首四季歌唱了兩遍,垂下頭來看著泉水,忽然幽幽一嘆,臉上歡快的笑容消失了,她默默地挽好頭發,提著竹簍站起身來。

    猝一轉身,瞧見丁浩正站在石邊,羅冬兒“啊”地一聲愣住了,一片嫣紅從她的頸下慢慢升起,漸漸向上蔓延,最後小臉紅得像一只熟透了的隻果,那模樣……就像自鳴得意的小孩子玩了個什麼小把戲,卻被家長當場捉住一樣,窘得那雙手都不知該放在哪兒才好了……

    “董小娘子,原來你也到山上摘野菜啊。”

    就在羅冬兒的臉蛋熱的快要可以煎雞蛋的時候,丁浩滿臉“驚喜”地迎了上去,筐里的野菜早被他不動聲色地往身後草叢中拋去許多︰“你也是來山里摘野菜的嗎?我平常不大上山,東逛西逛的,也找不到幾棵野菜,而且……認得也不全,踫到你真是太好了,哈哈……”

    羅冬兒怔了怔,臉上的神態便自然了許多︰“莫非他根本沒聽到我唱歌?嗯……,我唱的聲音又不是很大,他應該沒聽到吧。”

    羅冬兒自我安慰著,臉上便也露出了淺淺的笑容︰“浩哥兒,你如今可是丁家的大管事呢,有財有勢的,怎麼還上山摘野菜呀。”

    “哦,我老娘好這口兒,再說,我也喜歡吃,野菜沾醬,就著饃饃,想想就流口水。既然踫上了,還要請小娘子多多指點一下,教我辯認一下各種野菜才好,要不然,沒準我就揪一筐青草回去。”

    “嗯!”羅冬兒抿嘴一笑︰“浩哥兒是個大孝子,真是讓人敬佩。”

    她這一笑,晶晶眼眸隱在兩彎弦月當中,杏脯般粉嫩的櫻唇映著日光發出剔透的肉色,丁浩的目光微微一直,在人家的櫻唇上便多留連了片刻。

    羅冬兒看他模樣,忽地記起他昨日在橋頭的輕薄舉動來,臉蛋兒頓時一紅,慌忙轉過身去,匆匆頭前走著。

    丁浩沒話找話地搭訕著︰“董小娘子,昨天回去後,你婆婆沒有再欺負你吧?”

    “沒有……”羅冬兒應著,手掌往袖子里縮了縮,岔開話題道︰“現在摘野菜其實還有些早,不過許多野草已經萌芽了。刺嫩芽和貓爪兒最好吃,開水燙過後嚼咽也方便,浩哥兒既是給大娘摘的,可以多選些刺嫩芽和貓爪兒。”

    “嗯,這兩種野菜我也愛吃,可是一路走來,我沒發現多少,你知道哪兒多?”

    丁浩一邊說,一邊大方的打量著羅冬兒的體態。如今走在她後面,旁邊又沒有別人,這樣好的欣賞機會,怎麼可以錯過。

    羅冬兒的身子非常窈窕,因為要上山,所以她穿了一條淺紫色褲子,外罩羅裙,上身是一件短只及臀的背子,也是月白色的。她走在前面,小蠻腰柳條兒般款款扭動著,很有韻味。

    當她俯身摘菜時,繃緊的裙子便將她蠻腰的縴細和臀部的圓潤完美地勾勒出來,形成曼妙的曲線,如這山谷,如那峰丘,真是一副心曠神怡的好山水呀。

    “那得上右面那座山坡,那片坡上,最多的就是貓爪兒,一叢一叢的,刺嫩芽也多,足夠你摘的了,不過……你拿那麼大的筐做甚麼?野菜放不住的,摘那麼多回去又吃不了,放一兩天就壞了,還不如吃的時候上山現摘,新鮮。”

    羅冬兒哪曉得這小子一雙賊眼上瞄下瞄,嫩生生的水豆腐已被他吃了個飽,還很盡心地介紹著一些常識。

    “喔,你說的也是,不過沒關系,吃不了我就給臊豬兒送去,那夯貨,豬都沒他能吃。”

    羅冬兒聽了“嗤”地一笑,忙以白嫩的手背掩口,回頭瞟他一眼。她這一看,丁浩反應不及,纏在人家縴腰上的眼神才戀戀抽回。羅冬兒似有所覺,登時暈生雙頰,原來天真爛漫的一笑,因這忸怩便多了幾分嫵媚的韻致。

    丁浩有些尷尬,忙打個哈哈道︰“哦,那咱們就往南坡上去,你常來摘野菜麼?”說著已一個箭步躥到了她的前面去。

    羅冬兒沖著他的背影皺了下鼻子,才道︰“現在不常來了,小時候,爹爹常帶奴家來,帶我挖野菜、唱歌,累了就坐在溪邊教我認字、讀詩……”

    羅冬兒說著,臉上漸漸露出安詳的甜蜜,用柔柔地嗓音道︰“我爹是村里的教書先生呢,那時,我家還養了一條大黃狗,每回上山,它總是在我身前身後的轉,我一說走,它就噌地一下躥到我前邊去……”

    “呃……”丁浩正往坡上走,剛踏出一步,聽到這話不禁啼笑皆非地道︰“董小娘子,你家那條大黃狗能不能不要這個時候提呀?”

    羅冬兒一呆,隨即便反應過來,忍不住“咭”地一聲笑︰“人家又不是說你,誰叫你自己瞎想的。”

    “哎喲!”丁浩剛想說話,忽地臉色一變從上面滑了下來。他踩的那塊石頭本已松動,這時回頭與羅冬兒說笑又有些分神,那石塊一滑,重心不穩,他哪里還站得住。

    “小心些!”羅冬兒一見趕緊上前扶他,丁浩仰面向後,手忙腳亂地一扯,只聽“嗤啦”一聲,一跤摔倒地上。他還沒有叫出聲,羅冬兒卻驚呼一聲,急急轉過了身去。

    她那衣裳既沒扣子、也沒拉鏈,只以窄窄一條帶子系著,丁浩手忙腳亂仰面跌倒,伸手胡亂一抓,竟被她的衣襟撕開,一只雪白粉嫩的**就像頑皮的小兔子似的,差一點兒就從胸圍子里面跳了出來,把個羅冬兒羞得面紅耳赤,幾乎要尋個地縫鑽下去。

    丁浩爬起來時,羅冬兒已將衣衫掩好,她的衣衫被扯裂了一角,掩好衣襟系緊腰帶倒也看不出來,只是這妮子臉兒嫩,雖然系好了衣衫,卻不好意思轉過身來,是以低著頭緊緊這兒,抻抻那麼,磨磨蹭蹭的不知該如何面對丁浩。

    丁浩確爬起來連連告罪︰“對不住,我站不住身子,實在不是有意對小娘子無禮……”

    羅冬兒背著身子,下巴幾乎低到了胸脯上,低聲道︰“人家知道,浩哥兒無須再說。”

    “這個……小娘子不生我的氣?我也不曉得,那塊石頭是松動的,這一跌實屬意外,不過你放心,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踫到。”

    丁浩這一請罪,反有欲蓋彌彰之謙。羅冬兒大窘,恨恨地一跺腳,大發嬌嗔道︰“好啦,人家說過不怪你的,你不要再提了成不成?”說完便低著頭快步朝前走去。

    丁浩連忙閉緊嘴巴跟在她的身後,抬眼一瞄,人家小娘子目不斜視,根本不向他看上一望。丁浩暗暗吁了口氣,輕輕捻了捻右手的手指。手指擦過人家鴿乳似的胸膛時那種柔軟甜膩的感覺余香猶在,此時輕捻,仍有一痕滑膩蕩漾心頭,化成一圈圈旖旎的漣漪……

    丁浩當初在大學校園里,亦曾有過男女歡愛的經驗,絕非一個情場初哥兒,以他經歷,本不該只是輕輕擦踫了一下人家的身體,便如此想入非非。可是如今這個年代,一個二八妙齡冰清玉潔的小婦人的**,有幾個男人有福氣能摸得的?因為難得,所以珍貴,他的腎上腺素跟神舟五號似的蹭蹭往上躥,便也不甚稀奇了。

    人吶,都是賤皮子。
作者: 羽狐    時間: 2009-12-11 12:32 PM

第083章 釵兒

    兩片燦爛的朝霞,一直掛在羅冬兒的臉上,直到二人爬上南山坡,摘了滿滿一筐山菜,準備朝山下走時,羅冬兒才恢復了些從容,這其中自然不乏丁浩東拉西扯有意搭訕的功勞。

    羅冬兒背著一個竹簍,步履輕盈地走在前面,丁浩則挎著一個大筐,提著滿滿一筐野草。他摘的野菜的確是太多了點兒,可這玩意在後世是稀罕物,美其名曰純綠色蔬菜,好處講了一籮筐,所以丁浩雖覺吃力,卻也不忍扔了這一籮筐勞動成果。

    到了山腳下,眼見清澈的一道泉水流淌的正歡,丁浩實在有些累了,便站住腳步道:“董小娘子,走的著實有些累了,咱們在這兒歇一歇如何?”

    “嗯,好呀。”羅冬兒應了一聲,倚著一方青石放下了竹簍,就著溪水洗了洗被野菜汁液染綠的雙手。丁浩在河邊一塊石頭上坐下,就著溪水洗了洗手,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包兒,外邊是幾層布,裡邊是幾層油紙,打開來,便露出香氣四溢的幾張白面烙餅。由於一直揣在懷裡的,那餅還是溫熱柔軟的。

    “有點餓了,我帶了好幾張餅,你也吃一張吧。”丁浩對羅冬兒道。

    羅冬兒瞧了他一眼,搖搖頭道:“我不餓。”

    “這是糖餅,烙的挺香的,就算不餓一張餅總還吃得下吧?”

    看看人家那張櫻桃小口,又看看手裡的大號糖餅,丁浩改口笑道:“要不半張吧,來,我給你撕開,一人一半。”

    他撕開糖餅,遞過去笑道:“若不是得你指點,我也不能滿載而歸,這就算是... ...投桃報李吧。”

    羅冬兒顯然是個不怎麼懂得拒絕別人好意的女孩,餅都遞到眼前了,她不好意思再推回去,只好有些難為情地接過那半張餅,看那糖汁快要流下來,趕忙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丁浩微笑起來:“這是丁家廚房劉大管事的手藝,怎麼樣,還好吃嗎?”

    羅冬兒小小地咬了一口,輕輕地“嗯”了一聲,丁浩拿起大餅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笑道:“好吃就多吃點,咱們分甘同味。”

    這話就有些調笑的意味了,不過偏偏說的隱晦,讓你欲怒不能,羅冬兒是讀過書識得字的,明明聽得懂,但這種若有若無的撩撥,又不好與他較真,是以臉蛋一紅,只當沒有聽到 ... ...

    丁浩又問:“我娘近日脾胃不好,只能吃些清淡的,董小娘子既說這山菜是放不住的,那我過兩天還要來摘野菜,不知你還來麼,若是也來,咱們也好做個伴兒。“

    羅冬兒臉上微熱,遲疑了一下方道:“恐怕......有些難處,今日奴家上山摘山菜,還是因為城裡二舅姥爺家的孫媳婦兒有了身孕,想吃些清淡的,捎信過來,婆婆才讓奴家上山,要不然,還不得便出來呢......“

    “哦... ...”丁浩應了一聲,心中便有些失望。

    羅冬兒見他低著頭不說話,便也低下頭不再言語,只是張開小嘴,咬一口大餅,忽閃著一對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很無辜地瞟他一眼,又一眼。丁浩就是不抬頭,羅冬兒的小嘴便有些委屈地嘟起來 ......

    丁浩把剩下的糖餅包起來揣回懷中時,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摸出來一看,居然是那枝在霸州城裡買的鳳頭銀釵。把銀釵拈在手裡輕輕轉動,陽光下,鳳頭上那兩粒小小的寶石眼睛熠熠放光,非常漂亮。

    “浩哥兒,我們走吧。”羅冬兒背起竹簍,手搭涼蓬看看天色道。

    丁浩看了羅冬兒一眼,心中忽然一動,便道:“我這裡有支釵子,是昨兒去城裡時從坊上買的,老娘不肯戴,留在手裡白瞎了,送給你可好?“

    羅冬兒聽了連忙擺手:“使不得,無緣無故的,奴家怎好受你的東西。”

    “不值幾個錢的,”丁浩忙道:“這玩意兒其實只是鍍銀的,鳳頭上的眼珠兒是松香染了墨,若非手工不錯,便連三文錢都不值,方才我從坡上跌落,失手扯裂了小娘子的衣衫,這東西就當是我的賠禮吧。“

    羅冬兒還待拒絕,丁浩把銀釵往她手裡一塞:“今日相逢,是難得的機緣。以後 ... ...如想與小娘同遊於東山,只怕機會不再。這件小禮物,你就不要拒絕了,好不好?“

    羅冬兒不敢看他眼睛,只是垂下眼簾,吃吃地道:“奴家......奴家不方便戴的......”

    丁浩見她收了,得寸進尺地道:“人前不能戴,你在這兒戴給我看一眼總成吧?”

    不知怎的,羅冬兒聽了他的話臉蛋有些發紅,她抬起頭來,飛快地瞟了丁浩一眼,見他神態坦然,忙又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兒,窘迫地搖頭:“不行......,真的......真的不方便戴......“

    丁浩知道這妮子心腸軟,便嘆氣道:“就戴一下還不成?一出前邊山口,我想看怕也沒機會了。”

    羅冬兒的神情果然有些軟弱起來,可是她猶豫了一下,緊緊地咬了咬嘴唇,仍是輕輕搖頭:“不成,你不要逼我了,人家......人家真的不能戴......”

    丁浩暗暗嘆了口氣:“這古代的女子,終究拘束的多,一點小事也不禁逗的”他臉上的笑容便有些蕭索起來,道:“不戴就不戴,當是個念物兒也好!“
   
回到村里時,兩人不再方便交談,也有意地拉開了距離,到了岔路口,兩人遠遠地互望了一眼,便各自走向自己的家門。

    丁浩回了丁府,一進自己的房門,就見李大娘正陪母親坐在炕頭上聊天。李大娘見他回來,便喜氣洋洋地下地說道:“浩兒回來啦,我這正跟你娘說呢,昨天你走了以後,老劉家的問了下四姑娘,人家四姑娘對你還真些情意,老劉家的疼閨女,所以大娘受人之托,這又巴巴的趕了來,人家姑娘可是有意點頭了,只要你同意,這門親事就算成了,你這孩子倒底是個啥主意?“

    丁浩苦笑道:“大娘,你怎麼還提這事兒呀,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真的不想跟他們劉家結親,就她那一大家子親戚我看了都打怵,還是算了吧。“

    楊氏嘆了口氣道:“他大娘,我就說吧,兒大不由娘,浩兒現在自己有主意了,我這當娘的也沒辦法。真是難為了你,這般跑來跑去的為孩子張羅,我這就備兩匹彩緞,勞你給劉家送去算了。“

    李大娘道:“那也用不著,咱們鄉下人家沒那麼大規矩,拿兩匹布代替就成啦。”

    丁浩聽著納悶,忙問:“娘,李大娘,我不是說了不想跟劉家結親嘛,還給她家送什麼彩緞布匹的?”

    李大娘哼道:“還不就因為你這渾小子不答應?這是相親的規矩,相過了人家姑娘,你要是同意,就送支釵子過去,人家姑娘當著你的面把釵子插在頭上,就叫'插釵',表示願以終身相許。如果你沒看上人家姑娘,那就得給人家送兩匹緞子去,緞,就是斷,同時也是給人家姑娘'壓驚'。“

    楊氏道:“他大娘,這事已經難為你了,怎麼能送布匹去受人白眼,還是送緞子吧。如今浩兒當著管事,迎來送往的也能得些好處,這裡正有幾匹緞子,就給老劉家拿兩匹過去。“

    丁浩聽了這話,忽然想到了羅冬兒,插釵,插釵?原來當著男人的面戴上他送的釵子,就是以終身相許的意思。小小一件釵子,竟有這樣的規矩。難怪她... ...難怪她不肯戴... ...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丁浩癡癡地想著,心中不禁湧起一陣難言的惆悵。

    自從到了這個時代,他一共只對兩個女子動過心,一個是廣原邂逅的折姑娘,一個便是這羅冬兒。折姑娘不消提了,雖說她在家族裡身份不高,但是人家畢竟是世鎮西北的折姓藩鎮家的姑娘,又住的那般遙遠,今生今世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相遇,是以他理智地打消了自己的妄念,免得害了人家姑娘一生。

    可這一個 ... ...,為什麼總是瞻前顧後,步步小心,想到一點困難就打起了退堂鼓?寡婦不寡婦,其實他是不在乎的,曹丕,劉備,孫權一世英雄,還不都曾娶過寡婦為妻?東晉的皇帝,還有這大宋後來的皇帝,也曾立過寡婦為後,他沒有那麼多明清以下的陳腐觀念,只要這女子稱他心意,哪會計較那許多。如今聽李大娘說明插釵的來由,想起羅冬兒當時的情態,丁浩的心忽地熾熱起來。這一回,我再不退縮了,董小娘子,這支釵兒,我總要你心甘情願的為我戴在頭上才是!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12 02:45 AM

第084章 秘密


  以後的幾天,丁浩除了每日入城為丁承宗取一次藥,大部分時間都在村裡閒逛,希望有機會再與董小娘子發生幾次偶遇,可是這時候已是農忙時節,農民忙著耕地、耙地、灑種、施肥。董家租著十二畝地,自然忙碌。

  董李氏娘家兄弟眾多,每個兄弟成家立業,都是子孫繁茂,壯勞力極多,兩村住的又不遠,所以時常過來幫忙。但是人家畢竟是來幫忙的,羅冬兒雖是弱質女流,也不能坐享其成,每日跟著他們播種、施肥,忙碌不休,丁浩縱然想見她,也只能站在村頭田埂上,遠遠望她窈窕的身影,連搭訕一句的機會都沒有。

  整日周旋在村頭地壟之間,丁浩倒是從村民那裡聽到了一些與他有關的消息。聽說劉家四姑娘知道他拒婚以後,既委曲又羞辱,當著李大娘的面便撲到炕上大哭了一場。

  他還聽說,四姑娘她娘劈手奪過李大娘手裡的綵緞扔到地上,還用她那雙新做的布鞋在緞子上狠狠地跺,一邊跺還一邊說她劉家不希罕丁家的『壓驚禮』,弄得李大娘好生沒趣。丁浩很是歉疚,抽空兒便給李大娘送了匹綵緞做為謝禮。

  滿懷歉疚的丁浩,仍然毫不動搖地執行著自己的人生計劃:盡量利用這段時間,多一些人生積累;盡量調理好母親的身體;離開丁家後,趁著年輕好好打拼一番,掙一份屬於自己的事業,過一世逍遙自在的生活。

  當然,更美滿的結果,就是把羅冬兒那個既可憐又可愛的小妮子也一起帶走,可是這個時代,就算是未嫁的閨女,想要有所接觸也難如登天,何況她還是孀居之人。若連接觸的機會都沒有,如何擄獲她的芳心?

  這段時間,羅冬兒那裡毫無斬獲,在丁家他倒是另有所得,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他每次從城裡取藥回來,都要親自給丁承宗送去。丁承宗對他很是熱情,時常邀他陪坐聊天,一同飲茶品酒,那情形哪像是對待自家的管事,倒像是知交好友一般。陸少夫人時常陪侍丈夫身邊,談笑解語,對丁浩也禮遇的很。

  丁浩見大少爺待他十分熱誠,只當丁大少爺是因為如今行動不便,想找個聊天解悶的對象,正好他閒來無事,羅冬兒那裡又沒有機會接近,於是一天裡倒有大半時間和丁大少混在一起談天說地。

  村上的人都傳說他是受過狐仙點化的,這是很好的一層保護色,有時偶有驚世駭俗之語,也不至引人生疑。反正他的風頭已經露了不少,更是不必藏拙,所以與丁承宗往來,丁浩暢所欲言,常有新奇之語,令得丁承宗嘖嘖讚歎。

  而丁承宗這幾年一直替父親打理家業,積累了大量生意上的經驗和閱歷,丁浩雖比他多了上千年的見識,卻只能泛泛而談地講些宏觀上的認識,說到這個年代的商業運營種種細緻入微之處,在限於這個年代的種種條件下如何經營、如何發展,他卻完全是門外漢。丁承宗對丁浩絕不藏私,丁浩問起什麼時他無不詳加講解,自己有什麼心得也毫無保留地告訴丁浩,與他的交往中,丁浩得到了許多或許本該吃盡苦頭才能得到的寶貴的經商經驗。

  這兩人交往頻繁,丁庭訓那裡便憂慮起來,可是丁承宗前些天一直萎靡不振,如今與那丁浩相談甚歡,似乎恢復了些精神,他又怎能忍心做出什麼令兒子不快的事來,唯有寄望於丁承業,希望他能像承宗一樣有出息,才好放心把家業交給他打理。

  丁承業其實倒也不是不想在父親面前有所表現,只是他做什麼事都沒有長性兒,用不了多久,便把事情往雁九身上一丟,自去花天酒地逍遙快活去了。每個人都有他的人生目標,一個紈褲子的人生目標,你還能指望它有多高呢?

  丁浩和丁承宗來往密切,丁承業並非不知,但他毫不在乎,在他看來,大哥已是一個廢人,縱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再與他相爭,他現在最熱切的事,就是把羅冬兒那棵嬌滴滴水靈靈的小白菜給弄到手,一償垂涎許久的夙願。

  這幾天他對柳十一催促的緊,柳十一自然竭力巴結,於是一些有關丁浩和羅冬兒的風言風語便在丁家莊迅速流傳開來,只是身為當事人的丁浩,此時還完全蒙在鼓裡。這些天,他跟丁承宗喝茶下棋、談天說地,他還以為自己的管事生涯可以在這種悠閒中持續到半年期滿了,不料剛剛清閒了幾天,丁庭訓卻又委了件差使給他。

  原來,霸州府興修水利,要開挖一條河渠,河渠流經丁家莊附近。挖渠的糧餉由州府提供,這人力卻是河渠流經的村鎮攤派勞役,負責這差使的人是各村鎮的保正。因為丁家莊的村民十有八九都是丁家的佃戶,所以本村保正甄揚戈在莊子裡的影響力遠不及丁家家主丁庭訓,他想辦點什麼事都得丁庭訓點頭才行,如今是農忙時節,如何調派徭役,更是萬萬離不開丁家的支持和幫助的,所以甄保正便找上門來。

  丁庭訓正愁兒子與丁浩來往密切卻沒有合適的理由阻止。一聽甄保正說明來意,馬上順水推舟,把這差使派給了丁浩,打發他修河挖渠去。不過丁家可是靠田地吃飯的,這渠既流經丁家莊附近,那對丁家是大為有利的,丁庭訓對此事倒也不敢馬虎,隨後又安排了柳十一配合丁浩。柳十一是丁家外院管事,以前修渠時他曾負責過這方面的事情,同時他對莊上各家各戶都瞭如指掌,誰家男丁幾人、種著多少畝地,他都一清二楚,該從誰家出人工勞力,便也心中有譜。

  丁浩自知論起這方面的見識,他遠不及柳十一,便也毫不賣弄,虛心聽從柳十一的意見,待柳十一幫他敲定了抽選的勞役,他便拿著名單,和甄保正挨家挨戶的去通知,要他們明天一早村頭集合,上工挖渠。

  這一圈下來,腿都跑細了,丁浩同甄保正道了別,正想回去歇歇,剛剛走出不遠,甄保正又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地喊道:「丁管事,且留步。」

  丁浩納罕地道:「甄保正,還有什麼事?」

  甄保正道:「明日就要上工了,可這百十號人河渠上吃喝,誰負責做飯吶?還得再找幾個做飯的廚娘才成啊。」

  「哎喲!」丁浩一拍腦門道:「我幾乎把這事忘了,甄保正莫急,回頭我與柳管事商量一下,定能安排得妥當,斷不會誤了明日出工就是。」

  「工地上缺幾個廚娘?」丁浩往回走著,忽地想到了羅冬兒:「這是個好機會呀,能不能把她聘來呢?可是……,只怕我一露面,那董李氏便沒有好臉子給我,哪會應我所請,不出攛掇柳十一出面才好。」

  丁浩心裡做著打算,回到丁府便去找柳十一,可他轉悠了幾圈也沒見到柳十一的人影,眼見前邊已到了伙房,便順勢拐了進去。一進伙房,門口就是一排大水缸,丁浩舀了一瓢井水咕咚咕咚牛飲一番,抹抹嘴巴朝裡邊喊道:「劉管事,柳管事在你這兒麼?」

  劉鳴從裡屋跑了出來,一邊在油漬麻花的圍裙上擦著手,一邊笑容可掬地道:「原來是丁管事啊,柳管事不在這兒,你今兒怎麼有空過來?進我屋裡坐坐吧,我叫人炒幾個小菜,再燙壺酒,咱們哥倆兒喝幾盅。」

  丁浩又舀了瓢水,彎著腰洗著汗津津的臉和脖子,笑道:「不用了,我還有事。洗把臉就走。你忙活什麼呢,怎麼也是汗津津的。」

  劉鳴道:「剛剛帶人去後院搬了幾袋子米回來,嘿嘿,還順道看了場熱鬧。」

  丁浩一邊洗臉一邊問道:「莊院後面有什麼熱鬧可看?」

  劉鳴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笑道:「董家的熱鬧唄,董家那刁婆子不知從哪兒聽到了些風言風語,在家裡大發雷霆,把媳婦兒狠狠整治了一番,如今正罰她在院當間兒跪著呢。」

  丁浩聽了一怔,聲音便硬了起來:「董家婆娘,為啥?」

  劉鳴嘻嘻笑道:「說起來,這事還和你有些瓜葛,現在整個丁家莊都傳開了,都說董家小娘子與你相好,李大娘去董家為你說親,就是因為你們兩個早就有了私情,已經戀……那個啥情熱……嗨,反正不好聽,我可是不信啊,這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亂嚼舌根子。」

  丁浩一聽火就上來了,他「啪」地一下把葫蘆瓢丟回大缸,轉身便向外走。事情既然扯到了他的頭上,無論如何也得出頭,讓人家一個弱女子因他受罪,那還是男人麼?

  劉鳴一把扯住他,急道:「我說兄弟,你這是幹啥去?」

  丁浩兩眼噴火,怒聲道:「我去董家看看!」

  劉鳴眨眨眼睛,訥訥地道:「這是作啥,莫非……莫非兄弟你跟那董小娘子真的有……」

  「嗯?」丁浩轉眼一瞪,劉鳴連忙陪笑:「別別別,你別生氣呀,當我沒說,當我沒說。不過……兄弟呀,你這麼一去,本來捕風捉影的事兒也坐實了,傳揚開來可不好聽。再說,董小娘子畢竟是董家的媳婦兒,人家這休書可還沒寫呢,一天不寫休書,董小娘子就還是董家的人,那婆婆教訓媳婦兒天經地義,外人咋好管呢?聽哥哥的勸,你還是別去了。」

  丁浩硬梆梆地道:「哥哥放心,我自有分寸,再不濟也不會蠻不講理,跑去人家裡打打鬧鬧,可是事情既因我而起,豈能當那縮頭烏龜?」

  「你……可你去了咋跟人說?」

  「見機行事罷了。」

  「這樣怎麼成?」劉鳴說道:「誰讓我把你當了自己兄弟呢,總不能眼見你為難。我有件事兒說與你聽,說不定對你有些幫助,可是兄弟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我可招惹不起他。」

  丁浩奇道:「什麼事,劉管事儘管說來,兄弟這嘴嚴實的很,不該說的,絕不會吐露半分。」

  劉鳴四下看看,一扯丁浩,把他拉到牆根底下,小聲嘀咕道:「我跟你說,你別看董家婆子嚷嚷的厲害,好像貞節烈婦似的,這個婆娘才不是個玩意兒呢,她呀,早跟咱們柳大管事勾搭上了,這都好幾年了,只不過這婆娘的家就在咱們丁家大院後院,兩人來往不大惹人注意。要不是柳十一時常到我廚房裡弄些肉食去孝敬那婆娘,我也不會察覺他們的隱情。」

  「哦?」丁浩暗忖:「如果劉鳴說的是真的,那這婆娘真是心虛之下賊喊捉賊了,要是我有了她的把柄倒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過這倉促之間沒什麼證據,紅口白牙這麼一說,只怕與事無補,還憑白得罪了柳十一那個小人……」

  丁浩正想著,劉鳴左右看看,又踮起腳尖趴到他耳朵根上,神神秘秘地說:「我跟你說,今天下晌兒柳管事去了董寡婦的家,估摸著……那對姦夫淫婦又好上了。柳管事的晚上不敢不回家,所以與那董氏偷情尋歡,都是找下午清閒的時辰溜過去鬼混的。

  董小娘子今天到咱府上給針織坊送繡品,李大娘不在,回去的早,嘿,你說她早不罰跪晚不罰跪,董小娘子剛回去她就發作了,怕不是……把柳管事給堵屋裡頭了?呵呵,我只是猜……嘿嘿……只是這麼猜……」

  丁浩「嘿」地一聲笑,拍拍他肉墩墩的肩膀道:「嗯,多謝劉大哥,我心裡有數了,這份情,我會記著!」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12 12:16 PM

第085章 正主兒來啦

  丁浩說完抬腿就走,他前腳剛出屋,門簾兒一掀,劉鳴的老婆俊妮兒便捧著微微隆起的肚子從裡邊出來了,她如今有著身孕,在上房的差使不多,沒事時便在自己房屋歇養。

  滿臉猥瑣的劉鳴看著丁浩的背影剛剛露出得意的笑容,俊妮兒便一把拎住他的耳朵,責罵道:「你這天殺的賊胚,亂嚼什麼舌頭,得罪了柳管事,對你有什麼好處……」

  「胡說什麼你!」劉鳴一把摀住婆娘的嘴巴,四下看看,小聲道:「女人家家的懂個屁,不得罪柳十一對我又有什麼好處?那渾賬東西做外院管事也太他媽獨了,好的他全佔著,卻容不得我半點好處,你甘心?他不下去,你男人永遠也沒有出頭之日。」

  俊妮兒一聽聲音忙也放小了:「人家做了這麼多年的外院管事,手下一幫子人手,與各處管事稱兄道弟的也相處極好,你能保證把他鬥下去?就算他真的垮了,憑著這麼多年結下的人脈,也照樣收拾你一個廚房小管事。」

  「其中利害難道我不明白?這不是有人替咱出頭嗎?嘿!咱們老爺是最好體面的人,若是知道了他的醜事,他這外院管事就算完了,可是有誰會知道是我老劉把他拱下去的?去去去,說那麼多也沒用,回屋呆著去,老爺們的事兒你插什麼嘴。」

  俊妮兒瞪了他一眼,在他腦門上狠狠一戳,說道:「就會窩裡橫,晚上再跟你算帳。」

  」嘿嘿,我倒是想窩裡橫,可你現在這腰身,我哪敢橫吶,力氣大了怕要傷著我的寶貝兒子。」

  「呸!就你這缺德帶冒煙的主兒,還想生個兒子,生個大丫頭就算對得起你!」俊妮兒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一扭身進屋了。

  劉鳴走到門口,探頭探腦地朝外看看,自語道:「瞧這情形,並非空穴來風呀,丁浩和那董小娘子,莫非真的相好了?」

  丁浩出了廚房,急急行了一陣,頭腦漸漸清醒過來:「不行啊,如果我就這麼去,去做什麼?這事兒跟我不沾邊啊,我跑到別人家裡捉的哪門子奸?這事兒只是劉鳴一面之辭,還沒個準譜兒,要是柳十一根本不在她家,或者已經離開,我不是把自己陷進去了,那潑婦只會更加折磨羅冬兒……」

  丁浩仔細琢磨一陣,忽地計上心來,返身便往臊豬兒的住處走。他找到臊豬兒,把他扯出來咬了一會兒耳朵,臊豬兒就急急回房套了件外衣跟著他出了丁家大院。

  丁浩站在路口四下張望一番,問道:「柳十一家在哪兒?」

  臊豬兒撓撓頭道:「俺也沒進過他家的門兒,大概記得……好像住在東邊那排老槐樹下,咱們過去問問就知道了。」

  村東邊十字路口種著幾棵老槐樹,如今枝葉還未長出,一樹榆錢,清香四溢。胡同口第一家,就是齊齊整整一幢磚牆的院落,門前地上蹲著一個小童,頭梳雙丫,穿著短衫開襠褲,正在地上和著泥巴。

  臊豬兒老遠看見那孩子,頓時喜道:「沒錯了,這定是柳十一的家,那孩子俺認得,他是柳十一的小兒子,名叫鐵蛋兒,柳十一曾領他來過丁家大院兒。」

  丁浩聽了忙道:「你且退開,依計行事。」說著快步走了過去,問道:「鐵蛋兒,你娘在家嗎?」

  那個娃娃臉上手上全是泥巴,聽見有人問他,揚起髒兮兮的小臉道:「在家呀。」

  「哦……」丁浩聽了心中一喜,幾步走上台階,抓起門環砰砰地敲了起來。

  丁浩敲了半天不見有人應門,疑惑地轉頭又問那娃娃:「鐵蛋兒,你不是說你娘在家嗎,怎麼沒人答應啊?」

  鐵蛋理直氣壯地道:「俺怎麼知道,那又不是俺家。」

  「呃……,那你家是哪個門兒?」

  鐵蛋抬起泥手往旁邊一指,原來竟是與這幢院落毗鄰的另一處院子。丁浩一頭黑線,連忙走過去繼續敲門,片刻功夫一個中年婦人走來迎門,瞧見丁浩不由笑道:「啊喲,原來是阿呆啊……喔,現在該叫丁管事才對,莫怪莫怪,大嫂子叫順口了,哈哈哈……,丁管事怎麼有空上我家來,你找鐵蛋兒他爹?」

  丁浩笑道:「是啊,柳大嫂,我找柳管事有點要緊事。」

  「他不在家呀。」

  「不在家?奇怪了,柳管事剛下晌兒就離開了大院,這能去哪兒呢?」丁浩自言自語地說著,對柳家婆娘道:「那成了,我再四處找找他去。」

  柳家婆娘聽了點點頭,順手又將房門掩上,就在這時,臊豬兒老遠走來,向丁浩招呼道:「阿呆,你在這兒做甚麼?」

  丁浩揚聲答道:「我來柳管事商量些事情,可惜他不在家。」

  臊豬兒扯著大嗓門道:「你找柳管事呀,他大概在董寡婦家呢。」

  柳家婆娘本已將門掩上返身回屋,都走到庭院中間了,一聽這話趕緊又折了回來,躡手躡腳地貼著門縫兒偷聽。

  丁浩走下台階問道:「他去董寡婦家做什麼?」

  這話正是柳家婆娘想問的,她屏息貼著門縫兒,就聽外面兩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遠:「我也不知道啊,只不過湊巧看見他進了董家的門兒……」

  柳家婆娘的臉色微微有些變了,她站在那兒核計了半天,越想越不對勁兒,心中一旦有了猜疑,那猜疑就像扎進肉裡的一根刺,只會越揉越往肉裡鑽,扎得她那一顆忐忑難安。她終於按捺不住,出了大門,急匆匆地向董寡婦家奔去。

  遠遠的牆角後面,丁浩和臊豬兒互相打個眼色,悄悄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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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李氏房裡,羅帳低垂,纓纓抖動。那張昔年李氏嫁入董家時置辦的繡床至今仍十分的結實,在裡邊兩個劇烈運動的身子蹂躪下,只發出溫柔的吱呀聲。

  忽然,吱呀聲靜止了,又過片刻,羅帳一揚,一條粉腿從榻上軟軟地滑了出來,然後一個懶洋洋的女人聲音道:「好快活,你這冤家,憋了幾天,竟使得這樣好手段,這番可真是入死人家了……」

  這聲音風騷無限,可不正是那個在村人面前一本正經的董李氏。

  「嘿嘿,老子若不厲害,能把你這女妖精降得伏伏貼貼?」得意洋洋的聲音正是丁府管事柳十一。

  「去你的,越來越瘋,沒個正經。我那媳婦兒還在院子裡跪著呢,你膽子也真大,這樣就敢拖了奴家上床戲耍,你也不怕被人看見毀了人家的清白,沒良心的賊漢子。」

  柳十一嗤笑道:「清白?清白個屁!」

  董李氏有些羞惱,柳十一趕緊又道:「清白能給你這般快活麼?你放心好啦,越是如此,才越是安全。有你媳婦兒在院子裡跪著,誰還想得到她的婆婆正在房裡面『躺』著?你的厲害街坊鄰居的誰不曉得,誰敢上門替她說情的?她往那兒一跪,可不成了替你這婆婆把門兒?」

  董李氏「哼」了一聲,有些不悅地道:「說的我多麼苛薄似的。如今莊子裡誰不說那賤婦和阿呆勾勾搭搭的?想起來老娘就一肚子的活,當初花了大把銀錢把她娶回來,誰想她不曾給我董家留下一點香火兒,倒妨死了我兒,老娘豈能容她快活?這輩子她為奴為婢也得蹲在我董家給我兒守節,死也休想出我董家的大門兒。」

  柳十一忙道:「這事兒我也聽說過的,你這媳婦兒年歲漸長,還能不思春麼?阿呆那小子倒是好本事,居然勾搭得上你家小娘子,可惜了那一口好羊肉哇,讓這條狗子叼了去……」

  董李氏一聽頓生醋意:「怎麼著,你也想打她的主意?我告訴你,你要是敢打她的身子,老娘就把你那惹禍的家活什兒一口咬了去。」

  柳十一抱起她的肥臀往自己身邊擠了擠,涎著臉笑:「我有你這知情識趣的婦人,哪會在意那青澀不知滋味的果兒。我是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你該好好教訓教訓她,免得讓人家指指點點地戳你的脊樑骨,於你臉面上也不好看。」

  董李氏一聽轉嗔為喜,抱緊了柳十一那黑壯的身子,在他胸口吧唧親了一口,肉膩膩地道:「你肯替人家著想,人家從心底裡歡喜,只要你對奴家真的好,任你怎麼『欺負』,奴愛都是願意的。那小賤人麼,哼哼,你還不曉得我的手段,我自會整治得她生死兩難。」

  兩人情話綿綿,又是一番溫存,柳十一慾火漸又升起,便按著董李氏的肩膀往胯下湊,嘻笑道:「今日難得抽空來會你,好娘子,快替為夫吮吮雀兒,待性起了,咱們再弄一遭。」

  「不要嘛,那一股子腥膻的味兒……」

  「嘿嘿,你自己的味道還嫌甚麼?」

  「你這冤家,就知道作踐人家,沒有一點憐惜之意。」董李氏沒好氣地在他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道:「你且等著,我去取條手巾給你擦拭一下再說……」

  董李氏翻身下地,抓起一件袍兒披在身上去取毛巾,柳十一掀開帷帳,亮了亮自己胯間那團勃如怒蛙的物事兒,淫笑道:「可別太久了,我等得,它可等不得……」

  兩人正在調笑的當口兒,柳家婆娘腳下生風,已直奔董家的院門來了……
作者: mark0101    時間: 2009-12-13 03:08 A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09-12-13 07:55 AM 編輯

第086章 男人之間的靈犀

  柳家婆娘風風火火地趕到董家門前,腳下卻有點遲疑起來。臊豬兒那話說的語焉不詳,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碼事兒,實在心裡沒譜。自己男人是丁家管事,在外面有頭有臉的人物,萬一弄錯了,豈不給他丟了大人?再說那董家婆娘也不是個善碴兒,要是拿不到什麼憑據,無端上門招惹了她,可是沒完沒了的麻煩。

  但是她心裡雖這樣想,若不親眼看個究竟,那根“刺兒”終究是拔不出來,於是把牙一咬,還是硬著頭皮蹭到了董家大門口兒。

  幾個街坊家的孩子正站在門檻外面朝院裡探頭探腦地瞧著,不時還嘻嘻哈哈地撿起些小石子兒往里扔,一見有大人過來,孩子們一哄而散。

  柳家婆娘往院子裡一看,就見董家娘子直挺挺地跪在院子裡,頭上頂了一個木盆,盆中盛滿了水,那雙手扶著盆,想是舉得酸了,顫巍巍的不時有水溢出來,在她身遭還有些小石塊兒,想必是那些不懂事的孩子向她投擲的。

  柳家婆娘一看心裡更犯了核計:“別是我想差了?董小娘子在那兒跪著,門口還有一幫孩子在那看熱鬧,這青天白日人來人往的,那死鬼有膽子鑽人家寡婦被窩,大白天的就行那荒唐事兒?”

  這樣想著,柳家婆娘還是進了院兒,假意驚訝地道:“哎呀,董小娘子,這是犯了啥罪過兒讓婆婆懲罰?快起來吧,我替你求個情兒,董李氏呢,在屋裡面?”她一面說一面朝屋裡張望。

  “啊!原來是柳大娘……”羅冬兒雙手高舉,扶著頭頂木盆,累得臉上潮紅一片,手腳酸軟,本來就已支撐不住,一見人來有了盼頭,那小腰兒頓時軟了下來:“未得婆婆許可,奴家不敢起身……”

  柳家婆娘可等不及了,她一把奪過羅冬兒頭頂的木盆,往旁邊一放,說道:“董小娘子,你起來吧,嬸子子要尋董李氏說話,你去叫她出來。”

  丁浩和臊豬兒這時正好走到大門口,恰將這一幕看在眼裡,丁浩血往上湧,雙手一下子攥緊了,一旁臊豬兒氣憤地道:“好不講理的董李氏,人家閨女嫁到她家來,就是為奴為婢的?竟然這般作踐人家!”

  丁浩強忍怒氣道:“不要亂了分寸,現在進去吵罵一番,痛快了你我,董小娘子卻讓受更多的罪,且忍耐一時。”

  董家娘子見柳家嬸子發話,想著外人在場,自己婆婆也不會過份刁難她,便應了一聲,站起來向屋裡走。她雙膝跪的酸軟發麻,再加上有些膽怯,走得哆哆嗦嗦難以成步。

  “婆婆,柳家嬸子請您……請您出來敘話。”

  “誰讓你這賤婦起來的”,董李氏忽地從堂屋裡竄出來,劈手就要摑她,柳家婆娘忙喊道:“董家妹子。”

  董李氏好像這才看到她,氣咻咻的站住腳步道:“喲兒,這不是柳家姐姐嘛,平素也不見往來,今兒怎麼有空上我家來了……”

  柳家婆娘強笑道:“董家妹子,我有點事要找我當家的,聽說……他在你這兒?”

  董李氏臉色微微一變,心里頓時有些慌張,她想否認,卻又不知柳家婆娘從哪兒得的消息,萬一她消息來路確鑿,自己矢口否認,豈非弄巧成拙?

  正不知所措的當口,就見丁浩和臊豬兒走進門來,董李氏趁機轉移話題,向他們發作起來:“丁家的管事爺上我家來做甚麼?柳家姐姐,你看看,我教訓自己媳婦兒,人家還說我刻薄,你看這是妹子捕風捉影麼?我這邊剛剛打罵兩句,野漢子就護著賊婆娘來了,說他們勾眉搭眼兒的還冤枉了他們?”

  臊豬兒怒道:“你這婆娘莫非得了失心瘋的,怎麼見人就咬?”

  董李氏對丁浩還怵著幾分,對臊豬兒可是絲毫不懼,一聽這話頓時臉皮發紫,撒潑道:“村子裡說我這媳婦兒好吃懶做、不守婦道,盡跟些潑皮混混勾勾搭搭,敗壞我董家門風,我本還不信,如今這情形,柳家姐姐你可是都看到了,這勾搭了一個還不夠,居然還有人幫腔,偏是這小騷蹄子會在外人面前弄乖賣巧……”

  “我……我哪有……”羅冬兒委曲地辯解:“自受了婆婆教訓,媳婦兒再不敢輕易出門,今日還是受了婆婆吩咐,往丁府送織繡回來,還沒進門兒,就被婆婆罰跪,媳婦兒……媳婦兒愚昧,還不知道自己哪裡又犯了錯。”

  “還要犟嘴?”董李氏大怒,撲上去揪住她的頭髮,唬著一張臉就打:“小賤人,有人撐腰了是麼,我叫你去丁家針坊多接些活兒回來,可你倒好,才去了屁大的功夫,就兩手空空的回來了。我看你現在是沒心思操持家事了,只想著去會你的野漢子!”

  丁浩冷眼旁觀,見董李氏臉頰潮紅,鬢髮凌亂,鬢邊微有汗痕,裙腰沒有理順,方才追打羅冬兒時,裙袂飛起,露出腳下一雙繡花鞋,裡邊那布襪兒都堆在踝部,好似匆匆穿起沒有係好,心中便有了計較,曉得那劉鳴說的話十有八九便是真的。

  既已有了憑恃,他也不再忌憚,一見董李氏揪住羅冬兒的頭髮劈頭蓋臉就扇,立即騰身向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董李氏再顧不得自己租種著丁家的田地,想著好歹還有柳十一撐腰,立即尖叫道:“你做甚麼,光天化日的,你要欺負我一個寡婦人家麼?”

  丁浩額頭青筋已經冒了起來,卻呲牙一笑,慢條斯理地道:“董李氏,你說對了,我還就是光天化日的要欺負欺負你這個寡婦人家。要是五更半夜的,你求我,我還不來呢。”

  董李氏一聽雙眉一豎,剛要再說,丁浩抬起手來,窺準了她那張面目可憎的臉,一個大嘴巴就扇了下去,“啪”地一聲響,董李氏半邊臉登時就木了,羅冬兒正嚶嚶哭泣,一見丁浩這般凶悍的模樣,竟嚇呆在那裡。

  董李氏怔了一怔,突地扯開嗓子嚎叫起來:“打人啦,丁家管事欺負我一個婦道人……”

  “家”字還沒出口,丁浩反手一抽,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董李氏另半邊臉也木了,兩頰赤腫,如同猢猻,吱吱唔唔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丁浩這才森然冷笑道:“你還曉得我是丁家的管事?婦人重名節,男兒何嘗不重名聲?三番五次、五次三番,你這潑婦潑我的污水,毀我的聲名,難道我打你不得?丁家是書香門第、詩禮傳家,身為丁家管事,自當維護丁家令譽。你造謠生事,胡亂攀咬,不但是敗我丁浩的名聲,更是敗壞丁家的名聲。我饒你一次,你不知乖覺,反而變本加厲,這丁家莊什麼時候容得你董家如此飛揚拔扈了?”

  他一邊聲色俱厲地罵著,一邊向臊豬兒暗做示意,臊豬兒見了他的手勢立即便向房門走去,丁浩本是街道社區的小職員出身,慣懂如何借勢,此時他抽了人家兩個大巴掌,卻絕口不提羅冬兒,反而哪一句都把丁家抬了出來。別說董李氏人緣極差,本來就沒人替她出頭,就算有人圍觀,同情她一個婦道人家,莊上的人都是仰丁家鼻息過日子的,也斷不會為她出頭,自討沒趣了。

  柳家婆娘見丁浩大光其火,本來還想上前解勸,一聽丁浩口口聲聲要為丁家討公道,心生顧忌,倒不便出面了。她轉眼瞧見臊豬兒鬼鬼祟祟走向堂屋門口,忽地省起自己此來目的,便也拋下董李氏,一步步向堂屋蹭去。

  柳十一此時穿戴停當,坐在董李氏的堂屋裡,心裡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坐立難安。他想裝著若無其事地走出門去,假作才知渾家來尋自己,可是心虛之下,終究不敢起身,又盼著董李氏能把自己婆娘搪塞過去,那才更加妥當。柳十一心存僥倖,暗暗做著兩手準備,正不知所措的當口兒,臊豬兒一推房門,一顆大頭就探了進來,兩人四目一對,便大眼瞪小眼的相上了面。

  柳家婆娘看見臊豬兒的表情,再也按捺不住,急步走過去推開臊豬兒,瞧見自己男人端了杯茶,翹著二郎腿正在堂上坐著,不禁失聲叫道:“當家的,你真在這兒?”

  董李氏聽到聲音,臉色頓時慘變,丁浩適時高聲叫道:“霸州府修河渠,經過丁家莊,這是造福鄉里的事,丁家莊所有種田人誰不得利?本管事與柳管事、甄保正不辭辛勞地張羅此事,現已召齊了人手,明日便去上工挖河。可是還缺幾個手巧的廚娘,也不知柳管事安排了沒有,此事甚為著急,聽人說他來過你家,所以我便趕來問問。本管事為莊上勞心戳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這婆娘不知感恩,反如瘋狗一般見人便吠,你說你該不該打?!”

  “咳!你來做甚麼?”柳十一本來就心頭突突亂跳,雙腿瑟瑟發抖,見自家婆娘露面,驚得他幾乎要跳起來,但是一聽丁浩這番話,他突然又“四平八穩”地坐了回去,那顆心“咕咚”一下,就從嗓子眼掉回了他的肚裡,背上一層冷汗,已經溻濕了他的衣襟……

  “當家的,你果然在這兒,你……你到人家董李氏家裡來做甚麼?”柳家婆娘又驚又怒,心中已經想到了一個最可怕的結果。

  不料柳十一卻翻個白眼兒,一臉不耐煩地道:“村上要出壯丁挖河修渠,缺幾個廚娘,我核計著董家小娘子廚藝不錯,於是來找她婆婆商議一下,你來做甚麼,家裡有急事?”

  “沒……”柳家婆娘想想還是難以釋疑,又問:“你既然想招董小娘子做廚娘,怎麼她在外邊跪著你也不理,只在房中與她婆婆說話?”

  “廢話,人家的家務事,咱理會它作甚?”柳十一不悅地站起來,喝斥道:“董家婆娘有多刁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管那閒事做甚麼,再說……,如今村里有關董小娘子的風言風語也不知有多少,我要把她媳婦兒帶去河上,全都是壯漢,就三五個女人,她婆婆放心?不讓她消了氣兒她肯放人?我這不是正好言相勸著麼,剛剛聽著外邊吵鬧,我還以為街坊為董小娘子說情來了,想不到卻是你,你火上房似的跑來找我,倒底有什麼事?”

  “我……我……”,柳家婆娘把自家男人的話和丁浩的話兩相映照,登時便信了八成,那股氣勢頓時不再,不免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柳十一見狀更加鎮定,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把茶杯往桌上一頓,擺出一家之主的威風斥責道:“你呀,在家閒著沒事,整天就會胡思亂想,就你那點小心眼,我還不明白?這當著外人,我都懶得說你!”說完拂袖出屋。

  柳家婆娘訕訕地跟在後面,吃吃地道:“當家的,其實……其實我沒瞎核計,我來是因……是因為……婆婆叫你回家吃飯……”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13 09:23 AM

第087章 心照不宣各藏刀


  董李氏一見柳家婆娘和臊豬兒進了堂屋,頓時驚得魂飛魄散、手腳冰涼,只想這一番算是顏面掃地、聲名狼藉,正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口,柳十一便端著架子人模狗樣地走了出來,後邊跟著他的婆娘和臊豬兒,柳家婆娘溫馴地跟在自己男人後面,居然沒有發作的意思,董李氏不禁迷惑起來。

  「董李氏,村上挖河,去的廚娘有三四個人嘛,晚上她們也都是睡在一起的,彼此都能有個照應,你有甚麼不放心的?我告訴你,這可是優差,不但有餉錢、口糧可拿,而且……管著上百號人的吃喝,油水會少了麼?我看你婆媳倆兒孤寡無依,這才好心照應你們。」

  柳十一向董李氏遞了個眼神過去,繃著臉道:「這都耽擱老半天了,同不同意的你說句話兒,要是不願意,我再去找別人家,你個寡婦人家我可不敢多待,瓜田李下總要避避嫌疑,要不然指不定就有什麼風言風語落到我的頭上。」

  柳家婆娘聽自己男人話中帶刺兒,因為心中有愧,所以站在一邊兒訥訥的屁都不敢放一個,董李氏何等伶俐,已經聽明白了柳十一的話音兒,連忙搭腔道:「奴家曉得柳管事的一番好意,其實不勞你那般相勸,我也有心答應的,只是這媳婦兒不教訓一下,實在是要反上了天去,氣頭上,倒誤了柳管事的正事兒,實在對不住……」

  「哦,這麼說你是答應了?你看看,早這麼爽快多好。行了,那我們走了,明兒一早,讓你媳婦收拾收拾,跟著出工役去。我還得去下一家,唉!這一天把我忙得……」

  柳十一說完,對丁浩笑容可掬地道:「丁管事,年輕人辦點事情沉不住氣啊,我不是說過晚飯之前一定給你把這幾個廚娘找齊嘛,怎麼你都追到這兒來了。」

  丁浩哈哈一笑,拱手道:「柳管事莫怪,不是兄弟信不過你,只是那甄保正一個勁兒地催我,我是頭一回辦這差事,心裡沒底啊,不找你拿主意又找哪個?」

  兩人這一唱一和地,柳家婆娘聽了自然更是疑慮盡去,她臊眉搭眼地跟著自己男人出了董家的大門,臉上居然有些發熱……

  「丁老弟,這番多虧了你,老哥哥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感激你才好哇!」剛把婆娘打發走,柳十一就緊緊握住丁浩的手,好像失散多年的人突然找到了組織,激動不已地道。

  「柳管事客氣了。」丁浩微笑:「大家都是男人嘛,這種事心照不宣,呵呵,咱們心照不宣。」

  柳十一聽了,馬上給了他一個心照不宣的笑臉。

  丁浩又道:「方纔大嫂在一旁看著,兄弟怕她疑心我是有意為柳管事解圍,所以對董李氏很不恭敬,拂了你的面子,這事……」

  「那種情形下,哪顧得了許多,我不介意,毫不介意……」

  丁浩笑道:「柳管事不介意就好。說起來,這事也怪兄弟,甄保正催得急,兄弟又不熟悉這些事情,眼看明天就要開工了,又找不到你,所以就上你家裡去尋你,這才引起大嫂疑心,萬幸,總算把這事兒搪塞過去了,算是將功補過吧,不過……這廚娘如今才只定下一個,還差著幾人呢,柳管事得多費心呀。」

  柳十一沒口子地答應著:「放心放心,此事儘管包在我的身上,一會兒我就去把人給你找齊,絕對誤不了明天上工。」

  「還有一件事……」丁浩猶豫了一下,這才有些忸怩地道:「柳管事既與董李氏那般相好,兄弟有一件事想托付於你,這件事……還請柳管事多多幫忙啊。」

  柳十一奇道:「什麼事,你講。」

  「柳管事,董李氏對董小娘子實在太刻薄了些。大家鄉裡鄉親的住著,誰能看得下去?我想柳管事也不忍心吧。董李氏的脾氣,那是聽不得外人勸的,可是柳管事不同。我想……如果方便的話,請柳管事在董李氏面前替她多說些好話,讓她日子好過一些。」

  「喔?」柳十一目光微微一閃,雙眼慢慢地瞇起:「怎麼……莫非你與那董家小娘子真的是……」

  「沒有!」丁浩坦然道:「柳管事面前,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不錯,我對董家小娘子確實很有好感,可是我們倆人絕無私情,更無及於亂。我……只是因為對她心生憐意,才想幫她。」

  柳十一微笑道:「董小娘子的境遇的確可憐,我也同情的很,本就有心為她說情,如今既受你之托,那就更是責無旁貸了,你放心吧,這件事柳十一必盡力而為。」

  「如此,那就多謝柳管事了。」丁浩笑容滿面地向他深深一揖,柳十一連忙扶住,打個哈哈道:「你我兄弟是什麼關係?如此客氣那可太見外啦!哈哈……。不聊了,我這就去替你找齊廚娘,免得誤了你的公事。」

  「好好好,辛苦柳管事了,呵呵……」

  兩人拱手一笑,各自轉身。

  就跟變臉似的,那身子一轉過去,兩個人的表情就全變了。柳十一笑臉一收,嘴角向下一抿,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之色:「小畜牲,就你這點道行,也敢在我柳十一面前賣弄,我且敷衍你幾日,待我大計得售,看你還有今日風光!」

  丁浩則嘴角一翹,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眉頭還輕輕地跳了跳。臊豬兒跟在丁浩身側,狐疑地行了一陣,終於按捺不住道:「阿呆,這麼一個好機會,咱們就這麼放過了?」

  「嗯?什麼好機會?」

  丁浩扭頭看他,一副天真無邪,人畜無害的笑臉。

  臊豬兒急了:「整董李氏的機會啊,那個刁婆娘,整天裝出一副正經模樣,欺負董小娘子也忒狠了些,若讓柳大嬸兒捉個正著,揭穿她的醜事,鬧她個天翻地覆,還不羞死了那刁婦?」

  「她羞不死的。」丁浩冷冷一笑:「她那種人,如果撕破了臉皮,只有更加無所顧忌。再說,我與柳十一往日有怨?近日有仇?」

  要說往日有怨,那是有的,但這事只有丁玉落和丁浩知道,臊豬兒自然不知,不但不知,看平常那情形,柳十一和丁浩還親親熱熱的跟老哥倆兒似的,而且這次抽丁挖河,柳十一對丁浩還出謀畫策,幫了大忙。是以他怔了一怔,又搖了搖頭。

  「這就是了。那我無端壞人好事,別人會怎麼看?柳十一做了多年的管事,人脈很廣,我這樣就搞得他臭不可聞,就算丁老爺奪了他的差使,心中都會認定我是想謀權奪利,別人只會想的更加不堪。」

  臊豬兒脹紅著臉道:「那……你也不該托柳十一照顧她呀。」

  「為什麼?」

  「因為柳十一與董李氏是相好的,你說他是跟董李氏親還是跟你親?你今日托付了他,明日他就會講給董李氏聽,董李氏若知道你是為了董小娘子,更會恨你入骨,就算她一時忌憚,怕你張揚她的醜事,不敢再找董小娘子的麻煩,可她就會真的饒過董小娘子麼?再說,柳十一這人可不蠢,只怕他回頭想想,就會知道是你有意坑他,那時沒仇也有了仇了。」

  丁浩笑道:「還等什麼以後,柳十一做了那麼多年的外院管事,人情世故什麼不懂,他會想不明白麼?他根本不需要回頭想想,方才……他就應該已經想通了。」

  「啊?」臊豬兒為之愕然:「他已想通了?那他怎麼還對你一副感激不盡的樣子,你……你既知他已猜到是你坑他,還托他為董小娘子說情?」

  丁浩笑道:「不這樣,如何遮掩我真正的目的?」

  「真正的目的,你還有什麼目的?」臊豬兒疑惑道:「你是受過狐仙點化的人,俺腦筋跟不上,你不說個明白,俺可猜不透了。」

  丁浩微笑道:「我說過,在這裡做足半年管事,就辭了差使去廣原,帶著你和老娘走。」

  「是啊,怎麼?你改變主意了?」

  丁浩道:「不錯,我是改變了主意,我想……多帶一個人去。」

  「帶誰,柳十一?啊!你……你……你要帶……」

  臊豬兒忽地指著他,一臉興奮和驚訝:「老天,你要帶她去?能行麼……董小娘子肯跟你走?」

  丁浩聳聳肩膀道:「總要試試才知道,對不對?這不,柳管事『幫忙』,把她差去做了廚娘,這挖渠的活兒,可是我跟甄保正掌管的。以後自然有的是機會與她朝夕相處,若是我能打動她的芳心,還怕她不跟我走?」

  臊豬兒樂不可支地道:「好啊你,你這小子還真是陰險,原來柳十一竟在這裡被你擺了一道。不過……董家那刁婦肯寫休書麼?要是沒有休書,就算董小娘子肯跟你走那也是私奔,私奔的婦人可是不能為妻的呀。」

  丁浩歎道:「我煞費苦心,忍下了一時痛快,就是盤算著這些事呀。今日若是拆穿了他們,柳十一的管事位子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董李氏也要聲名狼藉,在丁家莊再也沒有立足之地。可是……對我們、對董小娘子可有半點好處?小的偷人的傳言已滿街都是,再傳出老的偷人的醜事,那唾沫星子,還不活活淹死了人?這樣臭的名聲,就算董小娘子肯嫁我,我娘又豈會答應?

  再者說,我的目的是救下董小娘,不止是救她這一次,還想讓她隨我離去。可這總得要她點頭才行,如果董李氏在丁家莊沒臉見人,董家的男人已是死絕了的,她還不捲起鋪蓋回娘家遮羞?那樣一來,董小娘子必也只能隨侍婆婆離開,她離開了丁家莊,我怎麼辦?」

  臊豬兒撓撓後腦勺,歎氣道:「說的也是,如此說來,咱們竟是奈何不得那刁婦了。」

  丁浩笑道:「她算個甚麼東西,誰要一味與她糾纏?我的目標是羅冬兒啊。常言說,狗急了跳牆。逼得太緊,對我們沒有半點好處,狗嘛,你拆它窩它害怕,要是瘋狗的話,不跟你拚個魚死網破才怪……

  咱們幫她瞞下了這件事,才有好處可得。要知道人人都知道的秘密是沒有什麼價值地,現在只有我知道,這價嘛……也就好開了。你想,只要董小娘子被我打動,肯隨我離開時,我再用這件事與那董李氏做個交易。對董李氏來說,這免費的奴婢已是注定了留不住,她自己又有把柄在我手上,你說她是願意用一紙休書換個自己安生呢,還是跟我鬥個兩敗俱傷?」

  「啊哈……,俺明白了,我明白了。」臊豬兒讚歎不已,頻頻點頭。

  丁浩笑道:「利人損已那是聖人,利人利已那是常人,損人利己那是小人,可要是損人不利已,那就是蠢人了。你看我有那麼蠢麼?呵呵,不說了,這些打算,我只透露給你一個人知道,你可把嘴看嚴實了,」

  「俺知道,俺還能說給誰聽啊!」臊豬兒點著頭,心悅誠服地跟在他身邊,又行一陣,眼見快到丁府大門,臊豬兒望見那高高的門額,忽地想到了什麼,他喚住丁浩,結結巴巴地道:「阿呆,你……你投程將軍,既要帶董小娘子一起去。那……那俺可不可以也帶一個人去?」

  「你要帶誰?」

  臊豬兒一張黑臉居然有些發紅:「俺……俺想帶……想帶上蘭兒姑娘……」

  丁浩吃了一驚:「蘭兒?她肯跟你去麼,你們兩個……如今已好到了這種地步?」

  臊豬兒黑胖的臉蛋居然有些發紅,低下頭去羞人答答地道:「其實……其實俺們現在也沒你想的那麼親近,不過……不過俺都已經牽過她的手了,你想……她若不喜歡俺,怎麼會讓俺摸她的手?俺這些日子也好生討她歡喜,說不定……說不定她就肯跟俺走了。」

  「蘭兒麼……」,丁浩微微蹙了蹙眉,心中暗忖:「那個女孩兒著實有些勢利,當然,有些勢利不代表這個人就一無是處,她一個上房丫頭,做的是侍候人的營生,看人眉眼高低過活,有些勢利也屬尋常。只不過……她是真的對豬兒好?」

  臊豬兒見他遲疑,不由急道:「怎麼,你不同意?」

  「哦?那倒不是。」丁浩回過神來,笑了笑道:「你怎麼忽然這麼喜歡蘭兒姑娘了,在你心裡,不是那『一碗玉』才是世間最迷人的女子麼?現在不想她了?」

  臊豬兒不好意思地抹著腳尖,羞人答答地道:「想倒是想,不過想歸想,『一碗玉』那樣的女子,俺知道俺也就只能想一想,蘭兒才是俺眼前的女子。」

  「哦?」多少聰明人都悟不透、看不穿的事,竟被臊豬兒一語道破,丁浩不禁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不貪心,不執著,你這樣的人……一輩子才會少了許多煩惱。不過……不是兄弟潑你冷水啊,我覺得,蘭兒姑娘是個很現實的人,就算她真的喜歡了你,也未必就肯跟你走,你能保證一到廣原馬上就廣廈錦衣,讓她嘗嘗做少夫人的滋味兒?很難啊,除非……你先把她的肚子搞大了,那她不想跟你走也得跟你走。」

  臊豬兒一聽面紅耳赤:「那怎麼成,俺才不做那樣的事,俺敬她、愛她,一定要明媒正娶,迎她過門兒才圓房呢。」

  臊豬兒重視的是方式,而丁浩重視的是結果,考慮到兩兄弟一個是古人,一個是今人,那是有著相當深的代溝的,所以本著求同存異的精神,丁浩搖頭一笑,把這個爭議擱置了起來,說道:「得得得,我不跟你爭辯,咱們自情形吧,如果她真的喜歡了你,願意跟你走,我自無異議。」

  臊豬兒聽了歡喜不禁,兩個人剛剛走到丁家門口,丁浩才邁上台階,臊豬兒又是一聲低呼,丁浩回頭道:「又怎麼啦?瞧你這一驚一咋的。」

  臊豬兒快步湊近了,小聲道:「我忽然想明白了,你……你想讓董小娘子心甘情願地跟你走,莫非就是打的這樣的主意?」

  丁浩茫然道:「什麼主意啊?」

  「搞大她的肚子啊……」

  「你……」丁浩又好氣又好笑,他指著自己的臉問道:「你看清楚,我阿呆像是那麼無恥的人嗎?」

  臊豬兒老實答道:「不像……」

  「還行,算你有點眼力!」丁浩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臊豬兒喃喃地道:「看著是不像,可那是因為別人的無恥是寫在臉上的,只要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你的無恥卻是寫在屁股上的,不扒光了,我怎麼看得到哇……」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14 12:31 P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12-14 12:32 PM 編輯

第088章 定計

  一大早,丁浩帶著臊豬兒去了趟霸州城徐大醫士的府邸,叫他認了認門兒,回府後帶著他去了丁承宗的住處,向他說明自己要帶人去服役挖渠。然後扯過特意換上一身新衣、顯得有些拘謹的臊豬兒向丁承宗引薦道:「大少爺,他是我的好兄弟,姓薛名良,大少爺常年在外奔波,想是不太熟悉的。薛良品性忠厚,辦事妥當,這段時間為大少爺取藥的事,小人不能繼續擔當,特意為大少爺引薦他,他一定會把這事辦得妥妥當當的。」

  丁承宗微笑道:「你的朋友、你推薦的人,我自然是信得過的。好,薛良啊,為我取藥這件事就拜託你了。」

  臊豬兒還是頭一次見少爺對他這麼客氣,連忙應了一聲,想說句客氣話,囁嚅著了半天,最終只是憨厚地一笑。站在那兒,想起這番在後宅辦差,便有更多機會接觸蘭兒姑娘,於是突兀地又是一笑。

  他怪裡怪氣的樣兒把丁承宗、陸少夫人和丁浩都逗笑了。丁承宗笑著說道:「湘舞,叫人備轎,我去送送丁浩。」

  丁浩吃了一驚,忙婉拒道:「丁浩怎敢當大少爺相送,若是沒有旁的事,小人這就告辭了。」

  「不妨事的,整日在這後宅,我也覺得氣悶。」丁承宗說著,看了夫人一眼。陸湘舞,忙去喚人進來,侍候大少爺出門。

  丁承宗的轎子是一具簡單的步輦,有些像抬竿兒,兩個家丁抬著他,陸少夫人、丁浩、臊豬兒三人隨行左右。

  出了丁府大門,轉向村口道路時,丁承宗輕輕叩著轎桿兒,忽對丁浩道:「丁浩……」

  丁浩聞聲扭頭,丁承宗凝視著他道:「山有起伏,方顯其高。人有起伏,方礪其志。一時得失,你不必放在心上,無論輸贏,用心去做的人,總會比別人得到的更多。」

  這句話突如其來有些突兀,丁浩怔了怔,方才醒悟過來:「大少爺這麼安慰我,看來他是明白我負責挖渠,等於是被丁老狐狸流放了?」

  不管如何,除了丁玉落之外,這丁承宗是丁浩對丁家第二個有感情的人,若是拋開身份不談,丁浩已視其如知己友,因此聽了這番勉勵,丁浩微微揖手作謝,並不發一言,兩人四目相對,皆是微微一笑。

  快到村口的時候,丁浩再次道謝,請丁承宗止步,前邊已是村戶壯丁們集合的地方,丁承宗微笑著望了那裡一眼,頷首道:「好,那我就送到這兒,再往前去,只要你來應酬我這廢人,也不方便你做事。呵呵,你自去吧,湘舞,難得出趟門,咱們四下裡走走去。」

  丁浩連忙叉手送行,望著丁承宗的步輦輕悠悠的走去,這才折身走向村口……

  丁家莊百十號勞工一大早兒的就在村口集合了,都是同村的壯年男子,在甄保正和丁管事面前,他們溫馴得像綿羊兒似的,可是私下裡打鬧起來,可是葷素不拘、生冷不忌,直到幾位大娘大嬸兒來了,這些年輕人才老實了些。

  甄保正站在高處,扯著嗓子喊:「都他娘的站順溜兒些,跟一圈豬似的你讓爺們怎麼點數?噯,老陳家的來了沒有?於家那大小子吶?蹲那兒幹什麼,快點滾起來。」

  甄保正五十上下的人了,天生一副公鴨嗓兒,這一扯開喉嚨叫喚,還真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老槐樹底下一群母鴨子聽了他的吆喝,便吱吱嘎嘎地抗議起來。

  丁浩站在旁邊,一雙眼睛只在人群裡俊著羅冬兒的身影。昨天他連多看冬兒幾眼都不方便,只是想著董李氏經那一嚇,未必還有心思再折磨她,可是這麼久了還不見她來,丁浩這心裡就些擔憂起來。

  忽然,一條巷子裡拐出個人來,還是那身月白色的陳舊衣裳,不過洗得非常乾淨,而且沒穿背子,這樣更顯得一身俐落,身材窈窕。她的頭上繫著塊青白色的手巾,於是那張姣好的面孔便更顯幾分清純稚美,宛如一朵含苞的白蓮剛剛破水而出。

  丁浩看見了她,一顆心忽地放了下去,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他跳到大石頭上,也像甄保正一樣扯開喉嚨叫起來:「我說大傢伙兒都來齊了沒有,不要說話,不要打鬧,全站定了點點人數,開河挖渠有工錢拿的,又不是白出工,誰要是調皮搗蛋不守規矩,甄保正自有法兒治你!」

  丁浩說著,掃視著大家,視線最後很自然地落在羅冬兒身上,羅冬兒與那幾個廚娘站在一塊兒,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正看著他,一見他望來,嘴唇稍稍一牽,似乎想笑一個,偏又覺得很不自在,於是便低下頭去盯著自己腳尖,那種小兒女情態瞧來無比動人,卻是無法活靈活現地述之筆端的。

  這些人幾乎全是丁府的佃戶,他們全知道丁浩是老太爺跟前的紅人,還跟丁大少爺打得火熱,至於最近受到丁老太爺冷落,他們這些莊戶人卻是不太清楚的。眼見丁大管事發話了,可真比甄保正的公鴨嗓兒管用,大家頓時安靜下來。

  有了丁浩幫腔,甄保正底氣更足了,他喳喳呼呼地叫著名字,很威風地喊道:「好啦,現在開始點名兒,人數齊了馬上就走,莫讓州府的管事老爺久等!」

  丁家大宅後面的糧倉高處,丁承宗站在高高的糧堆上,冷冷地看著前方村口的股役民工。丁家後宅矗著幾幢儲糧倉庫,這糧倉都是圓形的,直徑有數丈,四壁很厚,用黃泥、稻草、氈布等等做了防冷、防潮等種種措施,底部也用黃泥硬土高高地砌出地面,以防潮氣上湧。糧倉下邊開有小門,是取糧用的,而儲放糧食時,卻是從高處直接傾倒下去。高處搭著一個蘑菇狀的屋頂,用支架與糧倉隔開一人多高的距離,四下探出三尺多長的屋簷,這樣,既防風雨,又可通風換氣。

  他腳下是金燦燦的糧谷,這是四下搜羅來準備運往廣原的。柳十一站在一旁,添油加醋地稟報著,丁承業越聽臉色越是陰沉,就像一個被寵慣了的孩子被人搶走了他心愛的玩具般,一股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燒起來。

  柳十一哈著腰看著丁承業的臉色,又探頭看看村口的丁浩,和人群中一身月白色的窈窕身影,冷笑道:「可笑那丁浩還在小人面前百倍遮掩,真是欲蓋彌彰啊。他的那點鬼心思,瞞得過小人這雙眼睛?嘿嘿,想不到我在村中散佈那些為難董小娘子的流言,如今竟是一語中的,他們兩個竟然真的郎有情、妾有意,有些要勾搭起來的意思了。」

  丁承業猛地踢了一腳糧食,將它黃沙般揚起,又嫉又恨地罵道:「豈有此理,本少爺如此家世、如此相貌,陪著小性兒的討好她,她卻不屑看我一眼,這麼一個油鹽不進的主兒,怎麼就看上了那個狗奴才?可惡!著實可惡!若是那小子拔了她的頭籌,真是恨殺我了。」

  柳十一連忙安慰道:「少爺放心,依我看來,他們兩人只是彼此有了些情意,還不曾真個有什麼作為。」

  丁承業以己度人,冷哼一聲道:「壯男少婦,乾柴烈火,碰到一塊兒還能做出甚麼好事來?就算他們現在還沒有什麼,說不定哪天就有點什麼了。你在本少爺面前誇下海口,說要讓那羅冬兒乖乖就範,如今可有半點進展?真是廢物,一點事都做不好,反把他們兩個送作了堆兒。」

  柳十一陪笑道:「本來,小的是想先弄些風言風語,再挑唆董李氏欺壓的她狠些,那時請少爺出面對她一番呵護,那羅冬兒走投無路、心灰意冷,還怕她不乖乖投入少爺的懷抱?誰曉得半路殺出個丁浩,竟然捷足先登了。如今看來,有了丁浩這個變數,咱們真得要加快行動了。」

  丁承業把眼一瞪,怒道:「加快加快,如何加快?你這夯貨只會在我面前賣弄嘴皮子,再這麼下去,那對野鴛鴦連娃娃都要生出來了,老子還有什麼搞頭?」

  柳十一把咬一牙,發狠道:「重病還須用猛藥,說不得,要使個更狠的法兒,既能把那丁浩趕走,又能逼得董小娘子無路可走。只是……這一來她吃的苦頭更大,少爺可莫要因為心疼她而怪罪了小人才好。」

  丁承業轉嗔為喜道:「只要你能讓本少爺得手,本少爺賞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怪你,快說說,你有什麼好辦法?」

  柳十一道:「丁浩要帶人去為州府挖渠,處心積慮地把董小娘子帶去當作廚娘,這就給了咱們一個機會,咱們只須如此這般……」

  他湊近丁承業的耳朵,鬼鬼祟祟地說出一番話來,丁承業聽了撫掌大笑:「妙,這個法子才比較合本少爺的胃口,夠毒辣、也夠爽快。此乃一石二鳥之計也,如此一來,既可以除去丁浩那個眼中釘,又可以逼得董小娘子生死兩難,那時候就該本少爺出馬了。」

  他貪婪地看著羅冬兒聘婷的身影,嘿嘿冷笑道:「到那時,看她還清高得起來,若不讓她乖乖地趴在榻上向本少爺搖尾巴,少爺我就不姓丁!」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14 12:36 PM

第089章 毀信

  丁承宗在村子裡逛了一圈兒,意興索然地返回丁府,剛進大門,就見一人站在那兒滿面為難地向雁九打躬作揖,看那人服飾打扮,不似府上的人,丁承宗便擺擺手,示意轎夫過去。

  到了近前,丁承宗問道:「甚麼事?」

  雁九一見是他,忙迎上前來叉手施禮道:「大少爺,此人是葉家車行差來的,一個新行腳,不懂得規矩,不敢勞少爺……」

  丁承宗淡淡一笑,仍是問道:「什麼事?」這回語氣便有些森然。

  雁九一窒,不敢再搪塞。丁承宗常在外行走,那人倒是認得他的,便上前一揖,唱個肥喏道:「小人見過丁大公子,小人本是葉家車行的行腳,往貴府送幾封書信。其中一封,客官特別指明了要交予本人,是以小人不敢違規交給雁大管事。」

  丁承宗皺了皺眉,葉家車行在西北地區開有多家分店,既運人也運貨,還為民間代捎書信,這都是他們的業務範圍。能與丁家有書信往來的,不是至親好友就是生意夥伴,書信往來的確是一向由雁九接交的,不知這封信是何人書寫,指明了要交給誰。

  他張口問道:「是哪裡的書信,要交給甚麼人?」

  葉家車行那夥計便道:「寫信的客官是誰小人可不知,這書信是本車行廣原分店捎過來的,特意加付了郵資,申明務必交給貴府的丁浩本人。小人卻不知,這丁浩是貴府的什麼人?」

  丁承宗有些意外,略一怔忡,方才笑道:「哦,丁浩麼,那也是本府的一位管事。他已奉州府吩咐,帶人去挖河修渠了,你這封信,交給本人可好?我會使人給他送去。」

  丁大少發話,份量自與雁九不同,再者說,丁大少生意場上一諾千金,那是既豪邁的人物,葉家車行那夥計久聞其名,對他是極信任的,略一猶豫,那人便笑道:「本來這是不合規矩的,可丁大公子小人還信不過麼?」

  他瞟了雁九一眼,不想開罪他,又道:「其實雁九爺小人也是信得過的,只是人家指明了要交予本人,小人可不敢胡亂作主。既然這位丁管事並不在府上,那……就有勞大公子了。」

  丁承宗微笑著接過書信,在他的簽收簿上簽字畫押,便把手一擺,小轎直趨內宅,雁九陪笑一旁站著,等到丁承宗的轎子遠去,這才慢慢抬起頭來,狠狠地唾了一口。

  丁承宗回到自己房間,將那封信放在桌上,怔怔地望著,不時伸手摸挲,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陸湘舞喚人沏上了熱茶,將杯盤捧到書案上,為他斟了一杯,柔聲道:「官人,為了什麼事如此作難?」

  她輕輕一瞟那封信,抿嘴輕笑道:「這信麼……打發那臊豬兒給丁浩送去不就成了。」

  丁承宗點點頭,又搖搖頭,伸手欲去摸茶,忽地又縮回來,沉吟片刻,便一把抄起了那信,慢慢地撕開了封口。陸湘舞一雙嫵媚的眼睛驀地張大,伸手掩住櫻桃似的小嘴,吃驚地看向自己丈夫。

  丁承宗眼皮也不撩,只是慢慢撕開信封,將那封簽小心放在桌上,便展開信紙看了起來,陸湘舞好奇難禁,有心湊過去看看內容,卻又不敢,只是坐在對面看著丈夫臉色。

  可是丁承宗頗有乃父之風,城府深厚,喜怒不形於色,從他臉上,又哪能看出什麼端倪。丁承宗將信匆匆看罷,一掩信紙,閉上雙目,便冥神沉思起來。陸湘舞不敢打擾,只在一旁靜坐。

  沉思有頃,丁承宗展開信來,再度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忽地吩咐道:「取火燭來。」

  陸湘舞驚道:「官人。」

  「取火燭來!」丁承宗嚴厲地看了她一眼,陸湘舞不敢再說,乖乖起身,點著一根火燭捧到案上,丁承宗就著燭火將那信點燃。

  「官人……」,陸湘舞喚了一聲,卻不知該說些甚麼。

  丁承宗抖落手中灰燼,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澀然道:「舞兒,這是為夫……平生第一次有負於人啊……」

  「官人……」陸湘舞有心安慰,可話到嘴邊,卻難以成言。

  丁承宗的眼睛濕潤起來,輕輕自語道:「根深才能樹茂,若是一條根腐爛了,再沒有另一條有生機的根去撐著,這大樹再繁華……風一吹也要垮了。為夫這麼做,不是為了自己,只是想為這棵大樹留下一條生機罷了,但願……他能體諒我的一番苦心……」

  陸湘舞按捺不住道:「官人,信……是何人所寫,說了些甚麼?」

  丁承宗搖了搖頭,側身在竹枕上臥下,疲倦地道:「你莫要多問,我累了,要歇息一下。」

  「是!」陸湘舞婉然低頭,復又抬起向丈夫勉強一笑,盈盈站起身,為他披上一條薄毯,便悄悄退了出去……

  ※※※※※※※※※※※※※※※※※※※※※※※※※※※※※

  霸州府修的這條河,距丁家莊二十里地,正好從丁家田里穿過,同阡陌縱橫間的幾條經常幹涸的小河連起來。有了這條大河,除非十年九不遇的大旱,一般來說就能保證附近的田地灌溉,莊戶人最知水源的重要性,尤其是西北人家,所以這些莊戶人家的壯丁,對修這條與自己利益密切相關的大河熱情度還是很高的。

  待到了地方,劃定河渠路線的上游便有州府的水利官員帶著一幫小吏巡視過來,把河渠路線劃定給他們看。丁家莊負責的河段不短,按照這一百多號人的勞動力計算,這條河段完工,差不多得一個月前後。

  西北地區,官倉中自有許多行軍帳蓬,調撥來一批,又有官府的人教他們埋樁支架,在地上搭起一頂頂帳蓬。至於糧食,卻是從丁家拉來兩車,上繳糧賦時從中扣下便是。

  這頭一天,就是搭建帳蓬、挖灶埋鍋、勘察路線,忙忙碌碌的也就過去了。他們帶來的有蔬菜,幾個廚娘又就近從附近矮山坡上採摘了些野菜來搭配,伙食卻也不錯。

  矮山坡上還有一座破敗的山神廟,甄保正看過之後便對丁浩講,以後這裡開了大河,不如把這山神廟翻修一下,改成一座龍王廟,保佑鄉里風調雨順,水源充足。

  甄保正建議修山神廟,自然是想從中撈取好處,丁浩是丁府管事,又是丁老爺眼前的紅人,說給他聽,是想讓他慫恿丁老太爺點頭。丁浩盤算著修完了這河渠,差不多再有一個月時間,自己就要遠走高飛了,哪裡還會在意這件事兒,便只笑著答應下來,含糊地說回頭兒跟老爺說說,要是老爺同意,免不得還要勞煩甄保正牽頭,甄保正聽了心花怒放,對丁浩便又透出幾分親熱來。

  把甄保正哄得屁顛屁顛地離開,丁浩下意識地又去尋羅冬兒的身影,抬眼一看,傍晚剛剛又挖好一個灶坑,剛剛還見羅冬兒蹲在那兒忙碌煮飯,這一會兒竟然不知去向了。

  丁浩不禁奇道:「方纔還在那兒,人呢?」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15 04:02 PM

第090章 調戲還是調教?


  丁浩正覺詫異,身後突然傳來怯怯的一聲叫:「浩哥兒……」

  丁浩唬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羅冬兒站在他的背後。丁浩難得見她主動與自己搭訕,不禁喜道:「你怎麼跟小貓兒似的,走起路來沒半點動靜,什麼時候跑到我背後去了。」

  羅冬兒害羞地道:「方纔……,見你與甄保正講話,奴家不便過來,所以只好躲在一邊。」

  「哦,有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大事,就是……」羅冬兒抬頭,向灶坑那邊看了一眼,丁浩一回頭,只見一排灶坑,幾個村婦正在那裡忙碌,頓時便會錯了意,連忙欣欣然地道:「你有什麼話兒要與我說,不方便被人看到麼,走,咱們找個安靜的所在去。」

  羅冬兒有點窘,輕啐道:「你這人……胡說甚麼呢,誰要與你去個什麼安靜所在。奴家……奴家只是想求你幫個小忙兒。」

  丁浩乾笑道:「喔,這個……什麼忙兒,你說。」

  羅冬兒道:「方纔奴家正在煮飯,去旁邊搬取乾柴時,忽地看到掘開的土堆裡有一條人腳骷髏。」

  她輕拍胸口道:「可真是嚇死人家了,到現在心口兒還在砰砰直跳,眼看著……這天都快黑了,奴家實在有些怕,想請浩哥兒把那隻腳給弄走。」

  丁浩笑道:「這裡百十條漢子,陽氣十足,真有野鬼也嚇跑了,一隻腳骨有甚麼好怕,我去看看。」

  羅冬兒引著丁浩到了那灶坑不遠處,有點害怕地往前指了指。丁浩抬頭一看,只見掘起的一堆新土上有半條腿骨,看那模樣,土裡埋的本應是一具骨骸,那些村民掘土時,遇見這樣的無主之屍哪會客氣,也不換個地方,亂七八糟的就是一通掘,整具骸骨估計都掘碎了,只留下這連著半截腿骨的腳在土堆上面。

  骨頭是森白色的,由於年久,骨頭上都腐出了一個個坑洞。半截腿骨裡都是泥土,就這麼杵在那兒,漫說董小娘子看了害怕,丁浩雖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兒,其實瞧了那腳骨心裡也不太得勁兒。

  「有鍬麼?」丁浩左右看看,他可不想用手去拿那隻腳丫子。

  「喔,我這兒有支火鏟,你等等。」羅冬兒轉身跑開,取了柄火鏟回來。

  丁浩接過鏟子,走近土堆,隨口問道:「昨天我走後,你婆婆沒有再難為你吧?」

  「沒有……」羅冬兒抬起手指,掠了掠鬢邊的髮絲,有些不自在地道:「你昨天那麼凶,奴家都被嚇住了,我看婆婆也是那樣,你們走後,她呆呆地站了半晌,就回屋去了,也不曾打罵我一句。」

  「嗯……」丁浩在土堆上挖著小坑,扭頭看了她一眼,突然說道:「其實,董李氏和柳十一的事,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啊?」羅冬兒嚇了一跳,慌忙道:「我不知道,人家……人家不知……道……」

  在丁浩的目光下,羅冬兒的聲音越來越小,慢慢低下頭去。

  「呵呵,這就是子不言父過吧?唉,董家有你這個媳婦,也不知是燒了幾輩子高香,你對得起董李氏,可董李氏對不起你呀,董小娘子,你打算在董家受一輩子的罪?」

  羅冬兒聲音低低地道:「這是人家的命……」

  「命?我也信命,但是我不認命。古人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可見,影響命運的變數實在太多,在我看來,我生而為男子,那是命!我托生在貧窮人家,那是命。可是如果逆來順受,受一輩子窩囊氣,把那也歸糾於命數,那就是冤枉了老天了。老天給你的,只是一條命、一個出身而已,要怎麼走,那是你自己的事。」

  羅冬兒撲閃著一對大眼睛,抿了抿嘴不說話。丁浩挖好了坑,把那只白骨挑進去,舉起火鏟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百年之後,皆與草木同朽,與其寄望於來世,不如現在好好的活著。我是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只要不違背一顆良心,何事不可為呢?」

  說完,他一鏟子拍下去,那半截枯骨頓時粉碎,與泥土混為一體,淡淡的煙灰飛起,轉瞬化為塵埃。

  丁浩撥了些土把骨灰掩上,把鏟子往泥土上一插,拍拍雙手走過來,淡淡笑道:「看吧,這就是一個人,不管他生前是男是女,是貧是貴,如今都徹底化為了塵土。你不覺得,一個人,應該珍惜現在麼?」

  羅冬兒被他灼灼的目光盯著,侷促地退了一步。

  「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

  「什麼?」羅冬兒仰起臉,一雙眼睛澄澈如水。

  「有個男人,沒什麼錢,他真心喜歡了一個女子,卻只能買最廉價的釵子送給她。他沒有多大的勢,看到公子哥兒調戲那個女子、看到惡婆婆欺負那個女子,也只能拐彎抹腳的幫她解圍。他還有一個老娘,雖然心地善良,卻體弱多病。誰要是嫁給這個男人,還要侍候她。可是我想問你……」

  「什……什麼?」羅冬兒結結巴巴地答,臉蛋已紅得像只熟透了的蘋果。

  丁浩凝視著她的眼睛,輕輕地說:「沒有綾羅綢緞的衣裳穿,沒有雕樑畫棟的房子住,沒有山珍海味的東西吃,可能還要吃些苦,這樣的條件,你願不願意……管他的老娘叫婆婆?」

  「啊?」羅冬兒突然回過味兒來,像只中箭的兔子似的驚得一跳,連火鏟都不敢拿,轉身便逃:「奴家……奴家去燒飯……」

  「羅冬兒!」

  丁浩叫了一聲,聲音不大,左近也只有羅冬兒聽得到,可是這是丁浩頭一次用她未嫁時的閨名喚她,羅冬兒聽在耳中,不亞於聽到一聲驚雷,一下子被定在那兒,這一剎那,她的心中竟升起陌生的異樣滋味。

  她明明不敢回頭、不想回頭,最終卻還是中邪似的慢慢轉過了身,丁浩微笑著望著她,柔聲道:「燒飯就燒飯,跑那麼急幹嗎,要是摔著了,我會心疼的。」

  「啊?」羅冬兒的腦筋好像不太好使了,望著他直發呆。

  丁浩繼續微笑:「燒飯的空暇,你可以好好想想我的話。」

  「奴家……」

  「吃飯的時候,你也可以想想我的話。」

  羅冬兒有點急了:「不是,我……」

  「還有,晚上睡覺的時候,你可以……一遍一遍的想我的話。」

  「不用想了,人家不要!」羅冬兒惱羞成怒了。

  丁浩追問道:「不要什麼?」

  羅冬兒脫口而出:「不要嫁給你!」

  情急之下,這層已經透明的窗戶紙被她自己捅破了,話一出口,她就懊悔不已,臊得眉毛都像著了火,粉腮上兩朵桃花冉冉升起。

  丁浩笑了:「其實,我準備問你一百次的,第二次才打算問你要不要嫁給我,你怎麼可以搶答呢?好吧,我們顛倒一下順序,就當這是我第一次問你。好,現在我問你第二次,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娘子?」

  「我不……」

  「別急著回答!」丁浩搶著道:「這麼嚴重的大事,你想都不想就回答,是不是太沒誠意了?我臉皮子太嫩,你想想再說,我臉上也好看點。這樣吧,你燒飯時好好想一想,吃飯時好好想一想,晚上睡覺時再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回答,我不著急……」

  丁浩微笑著轉過身,施施然地向山坡上走去。

  「秀而不媚、清而不冷,賢惠持家,不辭風雨,這就是小家碧玉的好處了。不過就是過於靦腆,羞澀難禁,要擄獲這個小娘子的芳心,必須主動進攻,卻又不能一輪急火把她嚇跑嘍,真不容易呀。」

  丁浩喟歎著想:「慢慢來,讓她養成習慣。習慣了,也就自然了;自然了,也就而然了;而然了,那便水到渠成了。不知道她今晚會不會數一宿星星呢?明早還要起來燒飯的,真叫人心疼……」

  羅冬兒望著他的背影,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她傻傻地站了半天,才像剛還魂兒似的一溜煙兒逃開。

  遠遠的,丁浩站在坡上,用眼角的餘光瞄著羅冬兒蹲在灶坑旁神不守舍,手忙腳亂的模樣,嘴角逸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他的目光,就像一頭盤旋在空中覓食的鷹,而那蹲在灶坑旁、小臉紅通通,一身月白衫兒的羅冬兒,在他眼中儼然就是那只正在草叢中拚命尋找著藏身之處的小兔子,一隻雪白的、可愛的小兔子……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12-15 04:10 PM

第091章 及時雨老柳

  挖河修渠的工作是乏善可陳的,清早起來,吃過早飯,就是督促一幫壯漢挖掘河道,移栽堤柳。中午加了一餐,吃過午飯,還是掘土挖河,枯燥的很,可是有了羅冬兒這個養眼的小姑娘在身邊,本來枯燥的生活就變得有趣了。

  這裡的土壤肥沃鬆軟,挖掘起來並不吃力,那河道挖掘進展很快,州府負責水利的官員巡視至此時,對甄保正很是褒揚了一番,甄保正受寵若驚,送走了上差,站在堤上咬了半天牙根,仔細盤算了一遍又一遍,終於決定出點血,從自己剋扣的工錢裡再撥付一些給這些苦力,於是高聲宣佈:「大傢伙兒給我卯足了勁兒幹活,甄大爺不會虧待了大家,每人每天,再加兩文錢的工錢!」

  不知由於金錢的力量,還是由於有羅冬兒這個養眼的小姑娘在一旁,反正大傢伙兒的幹勁是更足了。甄保正便在一旁暗罵:「這幫鱉犢子,多加倆錢兒,就美得鼻涕冒泡了。真是一群土包子……」

  在丁浩看來,卻如某位大智先賢所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有羅冬兒這麼個宜喜宜嗔、嬌美可人的小姑娘在身邊,他明顯感覺幹活不累了,幹勁更高了,想必……大傢伙兒也是同樣的感覺吧。

  丁浩對羅冬兒的好,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丁浩對大家很好,不剋扣工錢、伙食上不做手腳,每日進度完工,就體貼地招呼大家歇息進餐,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從不擺管事架子,上上下下的人對他自然也就親近得多,再加上大傢伙兒畢竟同情羅冬兒的遭愚,討厭董李氏的跋扈,對他們的事也是樂見其成的。

  離開了董李氏的視線範圍,不用每天回家受她欺凌,羅冬兒本來活潑的天性,也像這春天的草木一樣蓬勃生長起來。每次丁浩對她呵護體貼後,隨後迎來的村民們善意的打趣,雖惹得她小臉紅撲撲的半天消褪不去,可是窘迫越來越少,每次受人打趣,心裡甜滋滋的感覺倒是越來越濃。

  羅冬兒是個小寡婦,而且是一個很俊俏的小寡婦,平常出門,少不了要被村中漢子調笑幾句,可是現在有丁管事在,大家雖然還是開她的玩笑,但是恭維、祝福的意味明顯比往昔的調笑戲弄要多,這種尊敬和愛護的感覺對羅冬兒來說,是自她嫁入丁家莊從未體會到過的。而這種改變,完全來自丁浩。

  雌性傾慕雄性的是什麼,不就是這種安全感麼?冬兒那一顆芳心呀,正在不知不覺間一天天淪陷,於是她數星星的日子也就越來越多了。

  數來數去,她那兩隻剛剛洗過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便顯得越來越大、下巴卻有些越來越尖,腰間的衣帶子似乎也越來越肥……

  相思令人瘦,她和丁浩雖近在咫尺,朝夕可見,但是多年積威之下,董李氏在她心底,仍如一座永遠不可翻越的高山,令她的心不敢逾雷池一步,甚至不敢有一點禁忌的幻想。

  愈覺丁浩情重,她便愈發覺得彼此的距離是那般遙遠,永遠也無法靠近。於是輾轉反側、衣帶漸寬,也就在所難免了。

  可是,那難得的溫情和受人呵護的感覺,是那麼令人難捨,她寧願這條河一直挖下去,挖到地老天荒,那麼她便可以在這堤上,永遠享受那痛並快樂著的感覺……

  ※※※※※※※※※※※※※※※※※※※※※※※※※※※※

  這天還沒到晌午,柳十一忽然乘著一套馬車來了,駕車的居然是臊豬兒。柳十一穿著一襲黑色緞料的絲袍,後邊跟著兩個跟班,這倆人兒是兄弟倆,哥哥叫王羽、弟弟叫王翊,是一家破落戶兒,因為兄弟二人識得字兒,於是投入丁府做了家僕後,便漸漸成為柳十一的左右手。二人畢恭畢敬地跟在柳十一背後,柳十一背著雙手,漫步堤上,指指點點,品頭論足,真是派頭十足。

  丁浩此時正捲著褲腿兒在前邊指揮施工。如今河道正經過一條小河,本來這種連接現成河道的地方,由於已經有著天然河道的基礎,挖起來更快一些,只須拓寬挖深就成。不過這條小河本來就有水,如今雖堵住來源引向他處,但是河道淤泥又粘又厚,一鍬下去,泥土粘連,反而不及普通泥土好挖,這一來一天的進度反不及以前快速,甄保正剛剛受到上差嘉獎,見此情形心急火燎,整日與丁浩在前邊督工。

  聽說柳十一來了,丁浩急忙扔下鍬向後邊趕去。遠遠的他就看見柳十一站在堤上,正指著河道說些甚麼,旁邊有兩個河工跟他說著什麼。一見丁浩走來,那兩個河工便調頭離開了。

  這些河工都是柳十一敲定的人,丁浩早知其中必有他的耳目,不過他在堤上的一舉一動並不想向柳十一隱瞞什麼,也沒有必要隱瞞什麼,所以見了這一幕,丁浩只是一笑,絲毫沒有放在心上,而是很坦然地走了過去。

  「柳管事」,丁浩上前拱手施禮,柳十一仍然負手而立,目光從正在坡下灶旁忙碌的羅冬兒身上徐徐抽回,矜持地一笑:「小丁啊,進度不錯嘛,河道挖得又深又寬,河提砌得齊齊整整,瞧瞧,這整理好的河段連柳樹都栽好了,嗯!比起我當年來也不遑稍讓,真是後生可畏呀,哈哈……」

  丁浩略怔了怔,這傢伙怎麼突然變成這副嘴臉了?

  他狐疑地看著柳十一,輕輕笑道:「還成,這不都是柳管事向小弟多加指點的結果嘛。對了,柳管事今兒怎麼有空過來?外院兒最近很空閒麼?」

  柳十一曬然一笑,矜持不語,他身後的王羽立即把下巴一翹,得意洋洋地道:「柳爺如今不再管外院兒的事了,楊夜楊頭兒已被提拔為外院管事,柳爺如今是九爺的副手,兼著內院兒一些差事,還有五家解庫的巡察。」

  丁浩一怔,這不就是自己的繼任?內院副管事,名頭上雖有個副字,卻比外院管事的職權範圍要高的多,他如今是內院副管事,那整個丁家的管事裡除了雁九,他就是第二號人物了,難怪現在笑的這麼不自然,那張驢臉都不知道該皺起來還是該拉長了。

  丁浩不以為意地笑道:「哦?原來柳管事高昇了,恭喜恭喜,若不是這堤上沒有酒樓茶肆,今兒就得讓你請客才是。」

  柳十一擺足了譜,本想看到丁浩失望頹喪的表情,不想他卻是寵辱不驚,平淡若水,不禁大失所望,也就淡了顯擺的念頭,無趣地擺手道:「什麼升不升的,不都是給東家辦差的人嘛。小丁啊,如今內外差使,我都管著些,這修堤事關田地的收成,老爺很是關切,今日派我來,就是看看修建的進度、修得妥不妥當,回去也好稟報老爺得知,你是不是帶我四下走一走啊。」

  「那是自然,柳管事,您請……」丁浩笑容可掬,不慍不惱。柳十一把頭一揚,毫不推辭地頭前行去,他的兩個跟班立即緊隨其後,倒把丁浩擠在了最後面。

  丁浩搖頭一笑,這樣更好,懶得與這得志小人客套。追上來的臊豬兒見了這一幕可看不下去了,他漲紅著臉對丁浩道:「這個老東西,如今不是你放他一馬時的模樣了。你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有什麼大不了的,他這差使,還不是你曾經幹過的。那時也不見你這麼擺譜。咱都要走的人了,你何必在他面前裝孫子,應該訕他一訕。」

  丁浩微笑道:「裝孫子怎麼了?哪個爺爺不是從孫子輩兒過來的?豬兒,你記著,該裝孫子的時候就得裝孫子。明明是孫子,偏要裝爺爺的人,人家寵你時就逗你玩玩,不喜歡了,一腳就把你踩下去,你想當爺爺,偏叫你當孫子,這輩兒永遠也長不上去。咱們又不是鬥雞,若非必爭之事,何必與他計較,把他唬弄走就完了。」

  丁浩話音剛落,就聽前邊甄保正扯著公鴨嗓子道:「老柳今天不走了?那敢情好,我這就叫人準備準備,今兒晚上,咱們好好地喝一頓,慶祝你高昇內院管事!」
作者: 羽狐    時間: 2009-12-17 03:03 PM

步步生蓮‧第二卷 小荷初綻 第092章 擄人


    柳十一此番來到河渠工地,自然要賣弄一下,雖說河道修得齊整,但是要成心挑毛病,那也容易的很。

    丁浩不是視名利如浮雲的有道高人,否則何必還在紅塵中打拼?但是他既志不在丁家,那麼在丁家做事只要對得起本心就好,也不在意他對自己的成績是褒是貶了。

    丁浩的態度令柳十一有點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空落落的渾不著力。而丁浩但笑不語,但讓甄保正有些看不過眼去,一直在旁為丁浩表功。他與柳十一素來友好,柳十一倒也不便太過拂了他的面子。

    他們來到河上時,見河工們正一身泥水地在河道中奮戰,但是那河道又是湯又是泥,使那些簡單的挖掘工具效率很差,河工們叫苦連天,挖掘進度極其緩慢,柳十一見了不禁皺起眉來。

    甄保正見他神色,訴苦道︰“老柳啊,我們挖掘的速度一向很快,就只在這里出了岔子。這河道清淤著實不易,河工們已經盡了全力,想要再快,除非增加人手,否則,神仙也沒辦法。”

    柳十一撇撇嘴道︰“你燒上無數高香,神仙又怎會理會你修渠的凡事?這河道……可是州府一早劃定了的?”

    “是啊。”

    “即如此,那你們早便知道河道至此,要連接一道現成的河流,自該想到河中淤泥松軟是不好挖掘的,那麼為何不早做綢繆,提前就把河水斷開?既未早做打算,那也罷了,如今斷開了河水,河泥松軟不易挖掘,那何不跳過這段河道,暫且繼續向前挖掘呢。如今天氣漸熱,河水一斷,只消幾天工夫,這里的淤泥就會裂成一塊塊泥巴,那時你們再回頭清理這段河道,豈不省事的多了?”

    “著哇!”甄保正大喜過望︰“老柳你一語驚醒夢中人吶,我和小丁都被這條河相住了,絞盡腦汁只想著如何把它清理出來,偏生這麼簡單的法子卻未想到,哈哈,我這就叫民壯們停工,暫且越過這一段去。”

    丁浩聽到這里,臉上也是一熱。清理河道遇阻時,他也竭力想過許多辦法,但是每個辦法都是從如何解決挖掘淤泥的困難上著手,但是他這方面的知識極其有限,想的最多的就是依靠機械力。可他就算前生是個挖掘機設計師,以現在的客觀條件,他也造不出一台能用的機器來。誰想到,柳十一一句話,便省了他們的大力氣,其實這法兒實在沒甚麼高明之處,但卻不是每個人頭一回做事都能瞻前顧後想的周全,若無前人傳授經驗,全憑自己摸索,少不得要多走幾條彎路才悟得出來。

    他瞟了柳十一一眼,心道︰論到適應這個時代的做事經驗和竅門,看來我還有許多需要向別人學習的地方啊。

    是夜,柳十一就留宿在了工地上。甄保正盡其所能,利用現有條件拾掇了幾道小菜,還叫人上山打了只野雞,采了些鮮蘑菇炖上,並把自己帶來的一壇子老酒拿出來,邀來丁浩,一起為剛剛榮升內院二管事的柳十一祝賀。

    柳十一坐到酒桌上時,便沒了白天頤指氣使的態度,再受人幾句恭維,就更是滿面春風起來。丁浩話不多,只是敷衍著喝了幾杯,看在甄保正眼里,便覺得丁管事被人搶了重要差使,這是心中郁悶。

    在甄保正看來,丁浩實在難過年輕,論為人處事、閱歷經驗,實難與柳十一相比,縱不論他甄揚戈與柳十一的私交,單是持公而論的話,柳十一和丁浩彼此換個位置也是應該的。丁浩能年紀輕輕成為管事,已經證明了他的本事,再熬幾年把資歷熬上去,他在丁家還是前途無限的,年輕輕的大可不必想著一步登天。于是便向他殷勤勸酒,柳十一似乎也放開了姿態,向他頻頻舉杯,丁浩隨意應付,這酒卻也沒少喝了。

    明月高升時,丁浩有些乏了,便推杯告辭,柳十一虛攔幾番,便笑容滿面地送他出帳,眼見他腳下微虛獨自離去,便向自己的跟班王羽使了個眼色,然後拉住也想告辭離去的甄保正,笑嘻嘻地把他拖回了帳蓬。

    隨著河道的掘進,河工們的帳蓬也是隨時沿河道向前移動的,今天得柳十一授計,甄保正令他們暫且跳過這段剛剛斷流的河道向前挖掘,晌午的時候帳蓬便也隨之向前挪動了。因為幾處鍋灶正在煮飯,是以鍋灶、幾個廚娘的帳蓬以及甄保正、丁浩、柳十一等幾位大小管事的帳蓬仍留在原地。這一來兩處營地隔著一二里地,這里就清靜了許多。

    四野寂寂,天上一輪明月清冷,草叢中蟲鳴唧唧,一派靜謐幽雅。略帶幾分酒意的丁浩獨自行走,竟未注意後面悄悄地摸上兩個人來。

    走著走著,丁浩忽地站住腳步,朝四下看了看,悄悄尾隨過來的兩個人立即靈巧地伏進了草叢,丁浩看看四下無人,便站穩腳根,解開袍子,在野地里方便起來。那兩人一見,互相打個手勢,又像狸貓一般輕輕地迫近了來。

    丁浩解了手,剛剛系好袍子,正要轉身離去,忽地眼前一黑,他還未反應過來,頭上又挨了一下狠的,頓時就昏頭轉向地倒了下去。

    此時,羅冬兒與幾個廚娘還沒有睡,待柳管事喝完了酒,她們還要去收拾碗筷的。微弱的燈光下,四個婦人坐在那兒一邊縫補著衣裳,一邊嘮著家常。幾個大嬸兒家長里短的嘮著,說著說著就聊到了羅冬兒身上。幾個大嬸兒對那位刁橫的董李氏都有些打怵,本來不會談論董家長短,不過這地方就這幾個人,平常又是見慣了丁浩對羅冬兒的親近和河工們的談笑,便也沒有忌諱地談論了起來。

    “冬兒呀,說實話,丁管事人真的不錯,這孩子雖說打小呆一些,可是一直是個本份老實的好孩子。如今受了狐仙點化,通了心竅,說話辦事兒更是沒得挑。他如今是丁家的管事,多麼出息的人?”

    羅冬兒紅了臉,低下頭去不吱聲兒。

    另一個大媽便道︰“當然啦,如果你願意為夫守節,大娘也不該說這樣的話,可你嫁進董家時才多大的人兒,董家那孩子瘦骨伶仃天生的藥罐兒,娶你過門兒時就像個沒長開的童子,你們兩個能有甚麼情意?你那婆婆待你又是這般刻薄,雖說她的刁橫村里聞名,她娘家兄弟叔佷眾多,沒人敢招惹她,可那也得分誰,丁管事是什麼人?那可是丁家的管事爺,他要是娶你,董家敢上門招惹?”

    “這話在理兒,”第三個婦人便湊趣道︰“說起來,就算你想再嫁,整個丁家莊里也就只有丁家的管事爺娶你,才不怕她董家打上門來。你就說吧,浩哥兒論身份,那是體面的。為人品性,更沒得挑;論年紀,也般配的很,他這麼稀罕你,真要嫁過去,準疼你,你年輕輕的,真打算這麼過一輩子?就不說有那麼個刁婆婆,也不易熬呀。”

    羅冬兒被她們說的心煩意亂,背轉了身子,忸怩道︰“幾位大娘,這說的好好的,怎麼嘮到我身上了,咱不說這事兒成不?”

    一個大嬸兒道︰“冬兒啊,人家浩哥兒對你熱誠的很,你這麼不言不語的,倒底是個啥章程,給人家回個話兒總應該吧?人家丁管事可是連老劉家的黃花大閨女都不要,巴巴的就想娶你過門兒,配不上你?你可得想好嘍,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兒了。”

    羅冬兒想起自己婆婆的凶悍,董家幾十號男丁的勢力,心頭便是一寒,再聽大嬸說起劉家姑娘,那黃花大閨女幾個字一落入耳中,頓時自卑自憐起來︰“是啊,我攤上這麼個惡婆婆,又是嫁過了的婦人,怎配上得人家丁浩。丁浩,聽說跟縣尉老爺、廣原將軍,那都是熟絡的人物,真要嫁去,沒得污了人家的體面。再說我那婆婆若知道我有心再嫁,還不活生生打死了我……”

    想到這兒,那眼淚便在眼眶里打起了轉轉,心中失神,手下的針一下子扎在指肚上,疼得她“哎呀”一聲叫,一顆殷紅的血珠便沁了出來……

    “怎麼著了,你這丫頭,咋背著燈兒縫衣服……”一個大嬸兒忙摞下衣服走過來,就在這時,門口一聲咳嗽,柳十一的跟班兒王羽逛了進來,拖著長音兒道︰“這都沒睡吶?”

    “哎喲,是不是柳大管事喝完酒了,我們這就去拾掇拾掇。”另外兩個大嬸兒忙站起來。

    “不急,不急。我們柳爺跟甄保正聊得正投機呢,董家小娘子,柳爺說你廚藝好,讓你再給拾掇倆錢,我看你也別跑來跑去的了,兩位爺喝的都有些高了,你就在那看顧一下。”

    “哦,奴家這就去。”羅冬兒連忙摞下衣服,跟著他出了帳蓬。

    羅冬兒到了柳十一住處,又炒了兩道青菜,把野雞炖蘑菇也熱了熱端上去,便在門口一個小杌子坐下來。柳十與甄保正剛聊到興處,見她動作,便道︰“董小娘子,你坐在那兒做什麼?”

    羅冬兒站起身道︰“奴家在這里照應,方便隨時取熱食物。”

    柳十一擺手道︰“夜深人靜,你一個婦道人家多有不便,我與甄保正還有許多話說,這一遭酒要飲上許久,你先回去吧。”

    羅冬兒應了一聲,返身便往外走,守在門外的王羽、王翊兩兄弟對視一眼,臉上露出一絲陰笑,王羽輕咳一聲道︰“董小娘子,我送送你吧。”

    羅冬兒應了一聲,道了謝後走在前頭,就著月光小心地辯識著道路,剛剛走出幾步,王羽看看左右無人,便猛撲上去,一把捂住了羅冬兒的嘴,羅冬兒驚得魂飛魄散,使勁掙扎,旁邊王翊也躥上來,用一條毛巾勒住她的嘴巴,捆住她的雙手,便將她裝進一條麻袋,二人抬起麻袋,一溜煙兒地潛進了靜謐的月色……
作者: 羽狐    時間: 2009-12-17 03:04 PM

步步生蓮‧第二卷 小荷初綻 第093章 整人,得從男女關系上說事兒


    丁浩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臉上一片茫然。

    這里是半山腰,距他駐營處隔著能有三里地,在這破廟里拼命叫喊也沒人聽得見。破山神廟的屋頂已經露了,月光從房頂傾瀉下來,正好投注在他的身上。他被雙手反綁在被蟲蚊啃咬得滿是疤痕的木柱上,困惑地打量著四周,不明白是誰把他拖到這兒,目的何在。

    為財?

    不可能啊,哪個不開眼的小賊跑到這種荒山野地里打劫?

    為色?

    丁浩心頭一陣惡寒。

    他之所以還有這種閑心打趣自己,是因為他猜測對方的目的不會是想要他的命。否則在山下就殺了,何必累個半死把他抬到山神廟來。可是既不想殺他,就更叫人想不通了,那兩個蒙面人把自己綁在這兒,也不提什麼條件,怎麼轉眼就跑得不見人影兒了呢?

    丁浩正在想是不是某些看自己不順眼的家伙惡作劇,只是打暈了他,在破廟里綁上一宿嚇嚇他出氣,就聽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那兩個青巾蒙面的男人又抬著一只麻袋進了破廟,看那麻袋中拼命掙扎的動作,應該也是一個人。

    那兩人走到丁浩身旁,解開麻袋便拖出一個女人,二人解開她手上繩子便要往柱上綁,丁浩看清那女人模樣,不禁驚叫道︰“董小娘子?”

    羅冬兒只當王羽王翊兩兄弟把她擄走要對她有所不軌,驚得手腳酥軟,駭得心驚肉跳,待見丁浩卻也是一呆,失聲叫道︰“浩哥兒!”

    丁浩驚疑不定地轉向那兩人,厲聲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把我們綁到這兒來?”

    羅冬兒急聲道︰“浩哥兒,他們是柳管事身邊的那兩個下人。”

    “甚麼!你們是王羽王翊?”丁浩大吃一驚。

    那兩個蒙面人遲疑了一下,其中一個便拉開面巾,嘿嘿冷笑道︰“認出來爺們又能如何,爺們蒙面,只是怕萬一撞上別人,至于你們……嘿嘿,嘿嘿……你們還是自求多福吧!”

    丁浩借著月光一看,認得他果然就是柳十一身邊的跟班王羽,不禁又驚又怒︰“是柳十一叫你們來的?你們倒底要干什麼?”

    雖說羅冬兒身子輕盈,可是抬著上山,她又一路掙扎,王羽王翊兩兄弟也是真累壞了,此時哪有閑心搭話。二人嘿嘿一笑,也不搭話。二人把羅冬兒胡亂綁在丁浩身旁,這才一屁股坐在旁邊一根從房頂塌下的大梁上,呼呼地喘著粗氣歇息。

    稍稍喘勻了氣兒,王羽沒好氣地罵道︰“,為了成全你這對狗男女,可把我兩兄弟累壞了。”

    王翊站起來晃到他們面前,笑道︰“爺們把你們兩個送作堆兒,讓你們男歡女愛,好生快活一晚,不知你們兩個想怎麼謝我們吶?”

    說著他輕佻地在羅冬兒的臉蛋上捏了一把,羅冬兒狠狠地扭過頭去,王翊心癢癢的還想調戲她,一只賤手便探向羅冬兒賁起的酥胸,王羽在一旁咳嗽一聲,王羽被大哥提醒,這才記起柳管事交待過,絕不可順手牽羊佔那羅冬兒的便宜,便嘿嘿一笑,訕訕地收了手。

    二人坐在那兒又歇息了一陣,恢復了體力,便在破廟里忙碌起來。他們在殿中生起一堆火,又抬過一塊破案板豎在一旁,盡量擋住火光。隨後又在不遠處鋪了一片雜草,這才重新把蒙面巾系好,返身出了大殿,把那山神廟的破門也輕輕掩住。

    見了他們這樣詭異的舉動,丁浩更有些摸不著頭腦了,羅冬兒在丁浩身旁怯生生地問道︰“浩哥兒,他們……要對咱們怎麼樣?”

    “不是說要把咱們送作堆兒麼,這麼綁著,如何快活?”丁浩一面調笑,一面側耳聽著外面動靜。

    羅冬兒本來怕的要死,聽他說的不是好話,不禁又羞又氣,窘的別過臉去,不過被丁浩這麼一逗,她恐懼的心情倒是淡了許多。

    門外,王羽王翊兩兄弟把門掩好,躡手躡腳地走到破山門前,暗中立時跳出兩個人來,身形高矮乃至胖瘦與他們兄弟倆都差不多,打扮更是一模一樣,臉上也系著蒙面巾。

    雙方都不說話,只是互相做了幾個手勢,王忌王翊兩兄弟便悄沒聲兒地向山下掩去。那兩個蒙面人對視一眼,輕身走到山神廟大殿門旁,往左右一站,蒙面巾拉下,便含糊地模仿著王羽王翊的口音唱起了雙簧。

    “嘿嘿,不知死活的東西,得罪了咱們柳管事,還有你的好兒?”

    另一個陰陽怪氣地道︰“這深更半夜的,咱們在這把門兒喝西北風,人家和那水靈靈的小美人兒你挨著我,我挨著你,親親密密抱做一堆,這等艷福還叫不好?”

    “哈哈,你羨慕?羨慕換你上呀。”

    “嘿,我可不敢,過一會兒,柳爺帶著人找上山來,看見一對狗男女抱在一起,嘖嘖嘖,我還要不要在村子里待著了?光是那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活活淹死,我能一輩子把頭埋在褲襠里見人。”

    這話一說,羅冬兒頓時臉色慘白,身子簌簌地發起抖來。只要是個要臉兒的,誰受得了這樣的侮辱?想想都讓人魂飛魄散。

    丁浩的臉色也變了,他追求羅冬兒,那沒問題,誰也不能指摘他什麼。可是,這個時代是重名份、講名份的,是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兩個人沒有名份,卻被人發現在一起鬼混,那是什麼名聲?他可以不在乎,但羅冬兒受得了麼?

    不對!丁浩定了定神,忽地想到了問題所在︰他們把我們綁在這兒,就算別人尋上山來,誰會相信我們這副樣子是在偷情的?柳十一……不可能蠢到這種地步,莫非他還有後著?

    丁浩剛想到這兒,就聽外面一人道︰“二哥,看緊著點兒,待山下亮起的火把往這邊尋人時,就給他們把藥灌下去,趁著他們手足無力,再扒了他們的衣裳,然後迅速離開,可別讓人把咱們抓個正著。”聽這稱呼,他該是王羽了。

    王翊便道︰“我知道,大哥,那藥沒問題吧,可別吃死了人吶?”

    王羽不屑地道︰“瞧你那膽兒,柳爺交待過了,這藥跟蒙汗藥差不多,只是量小一些,能讓人麻痺片刻,咱們手腳要利索點,時間拿捏得好的話,柳爺帶人趕到時,他們正好恢復體力,縱然晚到片刻,他們想要穿戴齊整逃出這兒怕也來不及,那時候……哈哈,上百雙眼楮瞅著,他就是說得天花亂墜也沒人信他了。”

    羅冬兒越聽越怕,想像自己赤身**,被百十個男人看著的羞恥模樣,只恨不得馬上死了才好,那張小臉駭得慘白一片,再無半分血色,就連那呼出的氣息都覺得涼涼的。

    丁浩聽清他們的計劃,心頭也是巨震。如果真如這兩人所說,那他和羅冬兒是真的百口莫辨了,就算他有甦秦張儀之才,說破了大天去,也休想再讓人相信他們不是在此合奸偷情。

    整人,得從男女關系上說事兒,這是自古至今顛撲不破的真理。縱然捕風捉影,自也有人發揮群眾智慧,給你編得有鼻子有眼,讓人信之無疑,何況讓他們親眼看見二人摟抱在一起?多少官吏名士也因為這種事被整得有口難辨、狼狽不堪。想不到我竟會栽在這麼粗俗鄙陋、卻屢試不爽的計謀當中。

    柳十一難道不怕我把他與董李氏偷情的事兒抖露出來?是了,我被抓個正著,就算有臊豬兒作證,那時還會有幾人相信我的話?必然以為我是報復他才胡亂攀咬了。

    丁浩心亂如麻,忍不住低聲喚道︰“董小娘子……”

    羅冬兒沒有作聲,丁浩扭頭向她看去,清冷的月光從破敗的廟頂凝成一束投射下來,正映在羅冬兒姣好的俏臉上,她花容慘淡,雙眸凝滯,似乎已完全失去了光彩。

    丁浩低低地又喚一聲︰“董小娘子……”

    羅冬兒身子一震,兩行清淚簌簌地流下來,兩頰沾淚,惹人憐惜。

    丁浩澀聲道︰“我實未想到……,柳十一會用這般陰險的計謀害我。我是不怕的,大不了丟了這管事職位一走了之,可你……你該如何是好?”
作者: 羽狐    時間: 2009-12-17 03:05 PM

步步生蓮‧第二卷 小荷初綻 094章 小娘子乃是性盲?


    羅冬兒臉上一片慘淡,出神半晌,她才淒然一笑,喃喃地道︰“這一世,我活的本就不快活,縱是死了也沒有甚麼好怕的。不過就是一死罷了,我想開了,死了吧……死就死了吧……”

    丁浩怒氣上湧,喝道︰“至于麼,這是要命的罪過不成?”

    羅冬兒慘笑道︰“這不是要命的罪過嗎?”

    丁浩呆了呆,忽地說道︰“莫不如……你跟我走吧,咱們遠走他鄉,離開這兒,管他們流言蜚語,說三道四。”

    羅冬兒抬起眼楮,仔細地打量著丁浩的臉龐,最後目光與他癡癡交接,輕聲說道︰“浩哥兒,這些日子,你對奴家如何,奴家又不是一塊木頭,心里如何不知?自從奴家八歲時……爹爹過世,這許多年,最快活的就是這幾天……。奴家感你的情兒,可是……奴家不能走,人活著,不就圖個名聲兒?奴家要是走了,這一輩子都脫不了這污名兒,連我死去的爹娘都要跟著奴家蒙羞……”

    丁浩急道︰“那你想怎麼樣?”

    “我……”羅冬兒癡癡想了一陣,神色漸漸堅毅起來︰“我去死!縱然百口莫辯,奴家也要以死明志!人欺我,天不會欺我,我豁出這命來,總會有人信我……相信奴家是冤枉的。”

    “別人信與不信,就那麼要緊?冬兒,你根本不必理會別人的閑言碎語,別人誹你謗你,何必放在心上,你是為親近你的人而活,還是為那些不相干的人而活?只要離開這兒,管他們說甚麼,我們眼不見心不煩。你不是信命認命嗎?他們用這樣的手段對付我們,何嘗不是老天要給我們一個機會在一起?跟我走吧,”

    羅冬兒迷離的眼神癡癡地看著丁浩,噙淚輕輕搖頭︰“那樣的話,奴家真是死都沒得辨白了,九泉之下也沒臉去見爹娘。奴家……奴家今世欠你的情,來世再還你!”

    她慘白的臉上慢慢升起一團紅暈,兩顆眸子也變得又黑又亮︰“浩哥兒,來世,冬兒嫁給你,做你的娘子,侍候你一生一世。”

    “屁!”丁浩沒被這番話感動,反而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人死如燈滅,哪有什麼來世,看你長得靈秀,怎麼……生了個榆木疙瘩的腦袋!”

    羅冬兒見他關切焦急的模樣,心中為之感動,眸中便漸漸漾起一抹溫柔,她忽地抬起下巴,竭力湊近了丁浩,壯著膽子在他唇上飛快地一吻。

    輕輕的一下觸踫,芳唇的柔軟一觸即逝,丁浩一下子愣住,羅冬兒看見他的表情,眼光忽地轉開,螓首低垂下來,紅暈漸漸籠罩了臉頰,嬌羞無邪。

    抱定了死的念頭,她反而放開了,微微低著頭,她一字字很清晰地向丁浩表白著︰“浩哥兒,你不信來世,冬兒信!冬兒相信,人,一定有來世,來世,冬兒願意做你的娘子,你要不要、嫌不嫌?”

    羅冬兒說完了不見丁浩回答,便又慢慢抬頭,眼光一轉,恰與丁浩目光一踫,那臉上本已褪下的紅暈突然又泛上來,那雙眼楮似乎想要躲閃,可是眸光流轉,只游移了片刻,便勇敢地與丁浩對視起來,再不離開片刻。

    丁浩凝視著她,感受著她心中的綿綿情意,忽然竭力地湊近過去,擠著她軟綿綿的身子,俯身向她櫻唇湊去。他是被反手綁在柱上的,不比羅冬兒只被雙手貼身胡亂綁住,要移動一下很是困難,可他不顧腕上越勒越緊,越勒越疼,只想親她一下,疼她一下。

    羅冬兒的身子顫抖起來,但她沒有躲閃,眼見丁浩越湊越近,她的呼吸漸漸急促,雙眼沒有閉起,反而越睜越大,俏臉上,綻起了兩張桃花……

    那張臉越來越近了,都已感覺得到丁浩的噴息,因為太近,羅冬兒已無法睜著眼看他,她自然而然地閉上眼楮,屏住呼息,正想嘗嘗跟男人親嘴的味道,忽聽“啊”地一聲驚呼。

    羅冬兒急忙張開眼楮,就見丁浩已縮回頭去,眼中閃著驚喜莫名的光茫。

    羅冬兒被他看得大羞,身子都有些酥軟,不禁垂下粉頸,低低問道︰“怎麼了?”

    丁浩側耳聽聽殿外動靜,王羽王翊兩兄弟他以前也不熟,如今看來倒是一對話嘮子,一刻兒功夫那嘴都不帶歇著的,兩個人東拉西扯,已經說到回去之後得了柳爺賞賜,要去哪里尋個中意的粉頭快活快活,說得性起,淫笑不已,並沒注意殿內動靜。

    丁浩強抑激動,低聲道︰“冬兒,不要聲張,我有辦法脫身了。”

    “什麼?”羅冬兒雙眼霍地大張,滿臉驚喜之色。

    丁浩看看殿外,小聲道︰“在我‘懷揣’之中有把刀子,是藏在一截黃楊木棒中的,你試試靠近些,看看能不能幫我把它掏出來,快一點。”

    古人的口袋都是藏在衣服下面的,重一些大一些的東西,他們放在背囊、褡褳里,輕便而貴重的細軟之物則放在‘袖袋’中,故而古人形容一人清廉,有兩袖清風之說,喻示他袖袋中不藏財物。有些需要時常隨身攜帶,卻又非貴重的物品,就放在‘懷揣’里。

    由于古人所穿的衣服大多交領,交領服的兩襟于胸前相交後,需在腰際間系帶。于是在胸前相交的兩個衣襟與束帶處的懷中位置,就形成了一個口袋,這就是“懷揣”,這個口袋相對較大,可以放一些稍大的物品。丁浩那日收了臊豬兒送他的那柄契丹小彎刀,就順手放進了‘懷揣’,方才丁浩竭力扭動身子,想去親吻羅冬兒,‘懷揣’中的刀子頂在小肚子上有些生疼,讓他一下子想了起來。

    丁浩往羅冬兒身邊湊了湊,急促地道︰“快,東西就在我的‘懷揣’之內,我雙手反綁動彈不得,你試試盡量把手探進我懷里,夠出那柄刀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羅冬兒見他說得急切,不敢怠慢,也急忙向他迎湊過來。可羅冬兒雖是被麻繩一圈圈綁在柱上,雙手是自然下垂的,要把手臂屈抬起來也是難如登天,手臂向上抽起時勒得手腕生疼,好不容易將手臂插入丁浩懷中,腕上肌膚已蹭掉了一層皮。

    羅冬兒頭一次將手探入男子懷抱,臉上也覺發燙,可是這種緊急關頭,哪里還顧及許多,只是那繩索掙脫不易,手雖探進他懷里卻摸得不深,情急之下只得竭力靠近。

    小妮子的嬌軀柔軟而富有彈性,微微側身探手入懷時,那玉碗兒般倒扣胸前的一只乳丘便在丁浩臂上摩摩擦擦,把個羅冬兒臊得臉上快要著了火。

    丁浩睨著人家一張桃花面羞不可抑,嫵媚如水,身上被那嬌軟可人的身子擠擠磨磨,一只小手在自己腹部摸來摸去,雖在這樣緊急的情況下,可是下體竟然有了反應。

    男人處于緊張的時候,要麼很難起性,要麼只要稍稍起性兒,那處要害充血的速度就特別的快。如今丁浩就是這樣,他越想平靜,那話兒偏偏越是勃勃騰起,直挺挺的緊貼小腹,持續高漲,反復破新高,就是不肯回調,把個丁浩弄得滿臉尷尬,只得咬著牙根兒忍耐,裝做渾沒半絲異樣,抱著一絲僥幸,希望那還隔著兩層衫子的物件兒不會被羅冬兒摸到。

    羅冬兒紅著俏臉在他懷中一陣摸索,臂上的繩索慢慢向上一滑,攸地滑到了臂彎之間,這一下那半截手臂得到了自由,倏地一下貼著丁浩的小腹滑了下去,指尖輕輕一踫,丁浩不由一顫,還未張口說話,羅冬兒便如獲至寶,一把攥住了那根堅硬如鐵的要害之物。

    丁浩倒吸一口冷氣,暗道︰“完了,羅冬兒一聲尖叫,就得把王羽兄弟倆招進來,我二人哪里還有脫身的機會。”

    可是羅冬兒不見羞窘驚呼,卻是滿面歡喜,她一把攥住那物事兒,轉眼望向丁浩,悄聲欣喜道︰“浩哥兒,我摸到它了!”

    “嘎?”丁浩頓時一臉愕然。

    羅冬兒使勁攥了攥,又向上一拔,奇道︰“怎麼不在‘懷揣’里,還隔著層布呢……咦,這麼熱……,像是會動的?”

    丁浩都快哭出來了︰“咱不帶這麼調戲人的……”
作者: 羽狐    時間: 2009-12-17 03:06 PM

第095章 鯉魚脫卻金鉤去

    丁浩實在不想讓這個性盲把他傳宗接代的東西當成黃楊棒來反復蹂躪了,儘管那感覺……挺刺激的。他深吸口氣,乾巴巴地道:“不是這一根兒,你往旁邊摸,那一根應該在袋底……”

    “喔!”

    羅冬兒的求知欲還挺強的,她又好奇地捏了捏那根古怪棒子,瞟著丁浩,一雙眼睛純淨、無邪,似乎想要問問他貼身肉藏的是什麼寶貝,但是見到丁浩的表情,自覺不好那麼冒失,於是放了手,忍著臂彎處生疼的感覺,盡力傾斜著肩膀繼續往'懷揣'裡面摸。

    丁浩看著正在自己懷裡努力掏掏摸摸的羅冬兒,想起她是一個已經守了兩年寡的小婦人,神氣十分的古怪。

    他聽到過一些有關性盲的樂子,比如貼風濕膏避孕的打工妹,只因為風濕膏上寫著“孕婦禁用”;比如一對結婚數載妻子還是處女的研究生,只因為這對書呆子以為所謂結婚就是一對男女躺在同一張床上;比如他們社區的一個大媽閒聊時就曾說過,她年輕那陣兒,談戀愛都不敢跟對象拉手兒,擔心拉拉手會懷孕。丁浩一直把這些事當天方夜譚聽的,現在阿拉丁的魔毯……喔,是柳十一的麻袋,真的把這種怪物送到他面前一個。她可是嫁過人的婦人吶,怎麼對男人的身體這般陌生?

    柳十一把甄保正留下來陪他東拉西扯著,王羽和王翊飛快地趕回來了。擄走丁浩的,是仍然留在山上的那兩個人,而王羽兄弟二人則負責擄走羅冬兒。他們巧施魚目混珠之計,讓丁浩誤以為兩次擄人都是他兄弟二人所為,又留下兩個雇來的江湖人在廟門口唱雙簧,造成他們兄弟始終在山上的假像,隨即便趕了回來。

    二人回來,窺個機會向帳蓬裡的的柳十一打了個手勢,柳十一一見,便扮做不勝酒力的模樣,甄保正忙起身告辭。柳十一假惺惺地送他出去,到了帳蓬外面,卻又拉住他嘮叼起來。

    此時王羽已一溜煙兒地跑去把那幾個廚娘喚了來。三個大嬸兒隨王羽趕來,進屋一看,滿桌杯盤狼藉,卻沒有羅冬兒身影,一個大嬸兒不禁詫異地問道:“董家小娘子哪兒去了?”

    王羽冷哼道:“我還要問你們呢,這小娘子忒不勤快,怎麼只叫你們來收拾杯筷,她的人呢?”

    那大嬸奇怪地道:“不對呀,不是你把她叫來侍候柳管事喝酒的嗎?”

    王羽大聲道:“是啊,可是柳爺說她一個婦道人家,深更半夜的留在這兒不方便,早就打發她回去了。”

    “啊?”那位大嬸一聽就慌了:“可她自打出來,就沒見她回去過呀,這……這……這可別是出了什麼事兒才好。”

    柳十一聽了故意吃驚道:“她沒回去過?這麼久了,她能去哪兒?一個年輕的婦人,可不要出甚麼事才好……”

    甄保正的酒意頓時嚇醒了幾分,立即想到這堤上有百十號壯男,萬一哪個混賬東西對小娘子起了歹意,那就壞了。要是董家娘子給人糟塌了,那可是自己治下的一樁案子,考評簿上要有污點的,再說……丁管事對她頗為中意,必然要對自己照顧不周有所怨尤,還有那董寡婦,沒準也要趁機訛人……”

    甄保正越想越急,登時團團亂轉起來:“快快快,快快打起火把四下去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千萬不要出了事情才好。”

    幾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在灶坑附近和幾個婦人單獨安置的帳蓬前後仔仔細細找了一圈,仍是不見羅冬兒身影,甄保正再也沉不住氣了,他提著袍襟一溜小跑直奔河工們今天剛剛重新紮定的營帳處,隨便掀開一頂帳蓬就鑽了進去,進去也不管黑燈瞎火,踹的是頭是腳,只顧一通亂踢,高聲叫道:“起來,起來,都他媽起來,出大事啦。”

    虧得甄保正的嗓音特別有特點,哪怕是迷迷糊糊的人剛從夢裡醒來,一聽也知道是他,否則他這般叫人,難保不被哪個睡懵了的漢子摁在那兒狠揍一頓。聽說羅冬兒丟了,河工們連忙披衣起來,燃起火把四下尋找起來。

    等到柳十一趕到時,整個河堤上下已是一片渾亂,許多民壯河工都跟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躥。柳十一見了這亂糟糟的場面不禁心中暗恨,他本想把人叫齊了點名兒,那麼很容易就能讓大家知道丁管事也不見了,那時還怕沒有人把兩個本就素有好感又同時失蹤的人聯想到一塊兒麼?大家若是有了先入為主的念頭,再把他們往山神廟裡一領,這事兒真是天衣無縫了。如今讓甄保正這一攪和,整個工地就跟被捅翻了的馬蜂窩似的,誰知道有誰不在現場的。

    這一手用不上了,只好直接執行下一步計劃,柳十一向自己心腹遞個眼色,便也走開,做出四下尋人的模樣。王羽王翊兩兄弟混入人群,做了一會戲,王翊便站住,指著坡上的破山神廟驚喊道:“大家快看,那廟裡似有一線火光,你們注意沒有?”

    一個河工向山坡上看了看,疑惑地道:“哪有,別是啥鬼火吧?”

    這時王羽也站在高處叫了起來:“是有火光,是有火光,我也看到了。”

    他這一喊,有些民工便也看到了若隱若現的火光,登時鼓譟起來。

    柳十一急急沖過來,高聲喝道:“那山神廟有古怪,大家跟我上去看看。”一大幫人便忽啦啦地跟在他的身上,急急向山坡上走去。

    到了山腳下,柳十一便吩咐道:“這事兒透著蹊蹺,大傢伙兒都小心些,千萬不要聲張。”眾人唯唯應是,鬼鬼祟祟地向山腰爬去。

    柳十一一路走,一路暗自得意:“小賊,竟敢與我老柳過不去,這一遭兒,我叫你身敗名裂,一輩子再難翻身!嘿!我一會兒該怎麼出面呢?我應該先是驚訝,繼而沉痛,我應該指著他們大罵:'你們這對姦~~~夫淫婦,竟於廟中偷歡,不畏人言也就罷了,便連神佛也要褻瀆,真是鮮廉寡恥已到極點!'

    ……不妥,不妥,那羅冬兒早晚是要成為二少爺的女人的,這般罵她,日後怎好相見?我應該這麼說:‘丁浩!你這無恥敗行之人,竟趁酒醉,擄人上山,壞人清白。董小娘子,我……我們來晚了呀……'

    嗯!還是這麼說妥當一些,萬一董小娘子得了二少爺的歡心,我也不至過份得罪了她。我該怎麼進去呢,一馬當先沖進去……,這樣不好,我該走在後面,先讓這些村夫衝進去看個清楚,然後我再進去,對!這才像個有身份的人,得有點深沉……”柳十一越想越美,那一臉緊張沉重之色幾乎快裝不下去了。

    這次為了造成丁浩和羅冬兒偷情相奸的場面,他還真是煞費了一番苦心,處心積慮地才想出這個辦法,這種法子談不上如何高明,可是在鄉間,那可是最有效的打擊人的武器。

    問題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製造這種讓人誤會的場面卻不容易,什麼'陰陽和合散'、'我愛一條柴'的極品春藥,這個世界上是沒有的,縱然有,他也不敢弄來用,要不然劍及履及,真個讓丁浩入了巷,可就便宜了他阿呆,二少爺會很不爽的。

    他費了好大的勁兒到處打聽,又私下請教了幾個城裡幾家大藥房的坐堂醫,才弄到這種類似麻醉劑的藥物,為了掌握它的藥性,事先還讓王羽和王翊兩兄弟服用過,反復嘗試了幾次,這才掌握了藥效發作的大致時間。

    他盤算,若是自己進去時兩人藥性剛剛消褪那就最完美不過了,若是去的稍早一些二人還不能那也沒關係,只說他們被人窺破姦情,唬得手軟腳軟無法動彈那也說的過去,只要不太遲得了讓他們逃之夭夭那就成。

    柳十一剛一上山,一旁舉著火把的王翊就用意無意的用火把劃著圈圈,向山坡上發出了訊號,估計時間差不多了,他們腳下就加快了速度,眼看山神廟就在眼前,柳十一站定腳跟,把手一揮,一群人便直撲那座破廟。

    柳十一激動的雙腿發抖,好像頭一次指揮一場重大戰役的將軍。他盼望著,盼望著殿中傳來河工民鄙夷唾棄的罵聲;他盼望著,盼望著聽到丁浩如同一條絕望的野狗般的狂叫和羅冬兒嚶嚶的哭聲。他盼望著……盼得熱血沸騰……

    但是,那群河工衝進山神廟,半天卻沒有他盼望的聲音傳來,柳十一納罕地近前兩步,就聽山神廟中有人說道:“這裡果然生了堆火,怎麼沒有人影兒? ”

    柳十一聽了心中一緊,急忙上前兩步,高聲喝道:“出了什麼事?快快閃開,我來看看”說著舉步就要進殿。

    他剛剛邁出一條腿,肩膀就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有人在他耳邊大聲笑道:“嗬!這麼大的陣仗,忙什麼呢,捉賊嗎?”

    柳十一急忙扭頭,就著火把的亮光一看,身子禁不住猛一哆嗦,“嗷”地一嗓子就躥了起來,臉都嚇白了。

    只見丁浩四平八穩地站在他面前,笑嘻嘻地:“柳管事這是做什麼,見鬼了?”
作者: 羽狐    時間: 2009-12-18 09:14 PM

第096章 一地雞毛


    柳十一本來就心中有鬼,突地與丁浩打個照面,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嚇得他說話已是語無倫次︰“啊!丁管事,你怎麼在外面……不是,你怎麼在這兒?不是……方才怎麼一直不見你的身影……”

    丁浩笑嘻嘻地道︰“我這肚子不掙氣,涼酒野菜吃多了有點跑肚,便去尋個地方方便一下,結果剛蹲下就聽見營地上人聲鼎沸,我還以為走水了呢,當時也不便起身,等我趕回來時,老遠的就看見黑暗之中你柳大管事高擎火炬,振臂一揮,雄姿英發,率領著一群好漢浩浩蕩蕩撲上山時好奇,就跟上來了,哈哈、哈哈……”

    “呵呵,哈哈……”旁邊站著的那些河工不明所以,陪著傻笑了幾聲。

    “走,咱們進去看看,這廟里有什麼古怪!”丁浩不由分說,攬住柳十一的肩膀便往破廟里走,臉上仍帶著笑容,嘴里卻喃喃地道︰“老柳啊,兄弟小看了你的狠勁兒啊!”

    柳十一身子一顫,轉臉睨向丁浩,丁浩目不斜視,臉上帶著耐人尋味的笑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丁浩拍一下,柳十一便是一顫,丁浩拍了幾下,柳十一已是汗流浹背,丁浩哈哈一笑,放開了他昂然走進廟去。

    柳十一站在後面,茫然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困惑不已︰“他怎麼從我後邊冒出來了,那兩個人呢?是我來遲了還是……”

    原來丁浩讓羅冬兒幫他把刀子掏出來後,用刀子割斷了繩索,然後從山神廟一側破露的山牆縫隙處鑽了出去。又悄悄地折返到前面,伏在矮牆下向殿門口打量,窺探王羽王翊兩兄弟的動靜。

    那兩個雇凶還站在殿口兒作戲,他們脖子上系著一條蒙面巾,此時卻未遮住面孔,那是準備一會兒入殿偽造現場時冒充王羽兩兄弟時戴的。他們在殿門口一直絮絮叼叼沒完沒了,倒不是一對話嘮兒,目的就是讓丁浩和羅冬兒相信“王羽和王翊”一直在山神廟外,從未下過山。

    清冷如霜的月光下,丁浩看清二人相貌竟然不是王羽王翊兩人,先是有些詫異,仔細一想,便明白了柳十一的用心險惡,不禁驚出一身汗來。如果自己認定了把他們抓上山、一直在山神廟看管他們、在河工們沖上山之前給他們脫衣喂藥的始終就是王羽王翊兩兄弟,在眾人面前把這番話說出來,那麼就算羅冬兒以死明志,天下也不會再有任何一人相信他們是清白的了。

    足足上百號人都會證明王羽兄弟倆當時在山下同他們一起找人,那時不但沒有人會相信柳十一陷害他的事實,而且縱有臊豬兒做旁證,也再無法證明柳十一和董李氏有染,那時誰還會相信他的話呢?斷案如神的狄仁杰再世,怕是也破不了這樁糊塗案了。

    丁浩想通了其中關節,不禁暗叫僥幸。他仔細盤算一陣,自己這番能僥幸逃脫已是萬幸,想要來個大翻盤勢必不可能,目下還是以保證羅冬兒的安全和名節為第一要務。是以丁浩立即對羅冬兒附耳面授一番機宜,羅冬兒依他吩咐悄然潛去,丁浩則仍然留下觀察動靜。

    待到山下火把四處亮起,丁浩眼見那兩人站在山神廟台階上抻著脖子往山下看,一副若有所待的模樣,丁浩便也按兵不動,山下一隊人馬向山上趕來時,那兩人便返身撲進了廟去。

    丁浩暗暗冷笑,悄悄撿起幾塊碎磚頭備用,那兩人跑進大殿,發現人去室空便知事敗,當下急急返身出來尋找丁浩二人行蹤,不料他們剛出殿門便有一塊磚頭迎面飛來,沖在前邊那個猝不及防,登時被一磚摞倒,砸了個頭破血流。

    另一個人大怒,也不去扶自己伙伴,幾步便從殿門處竄了過來,身形忽左忽右詭如蛇蹤,奔縱途中,他微一矮身,便一步掠上了一人高的牆頭。丁浩擲出一塊磚頭之後,便立即轉移到了別處,他趴在草叢中,見此人還是一個會家子,不由暗暗咋舌︰幸好自己沒有貪心想把對方留住,否則這番吃虧的就是自己了。

    月色如霜,雖可見人,但是人若隱在草木叢中卻是無從找起的,眼見山下火把越來越近,那人心中大恨,只得返身回去,扶起自己兄弟匆匆離去。

    丁浩見了他的身手,卻也不敢再偷襲他,待二人離開,丁浩心念一轉,立即返回廟里,把凌亂鋪陳的稻草丟進火里,轉頭看到地上斷繩,想想僅憑幾段繩子根本無法指證柳十一,便搖搖頭,把斷繩也一並丟進火里,除了那堆篝火,所有痕跡泯滅的干干淨淨之後,這才返身退出,直到跟著柳十一又走回來。

    眾人進了山神廟,自然一無所獲,對那火堆便也生出許多猜測,只是卻無一人想得到山神廟的火堆和突然失蹤的董小娘子之間有什麼關聯。河工們七嘴八舌地猜測著火堆的來歷,眼看一個相當詭異生動的靈異故事就要出爐了,突然有人從山下急匆匆跑來,稟報說董小娘子已經找到了。

    甄保正急問端詳,那人便說董小娘子趁夜去下游一條小河旁洗漱剛剛回來,恰被搜尋她的人發現,如今已經回了帳蓬。眾人虛驚一場,便丟下那堆靈異的火堆又復匆匆下山。

    甄保正被羅冬兒這番折騰,心中極是不悅,他拉長著一張臉趕到羅冬兒住處,羅冬兒已盤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迎了上來,滿臉歉疚地向眾人施禮道︰“奴家見過保正,見過諸位管事、大叔、大哥,奴家勞動大家這般尋找,實在是對不住了。”

    甄保正沉著臉道︰“你倒底做甚麼去了,這麼晚了也不跟人打聲招呼?”

    羅冬兒歉然道︰“奴家因身上酒氣濃重,又見保正與柳管事正在吃酒,想著一時半晌不會招喚。奴家便趁隙去山角溪邊稍作洗漱,結果害得大家如此尋找,實在是奴家的罪過。”

    甄保正不悅地道︰“你去洗漱倒也無妨,可這荒郊野外,怎也不讓人陪你去,真個出了事情如何是好?不懂事的小女子,害得大家這般驚慌。女人就是麻煩,這種地方哪有那許多窮講究,三更半夜的胡亂睡了不就是了?還洗漱!有什麼好洗漱的,本保正一年也不洗兩次澡,難道就見不得人了?”

    羅冬兒連連道歉,礙著丁浩的面子,甄保正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訓斥了幾句便道︰“好了,大家都回去睡吧,今晚折騰的太久了,明早晚起一個時辰再開工。”眾人聽了齊聲道謝,隨即一哄而散。

    丁浩離開時特意走在後面,到了帳口回頭一看,羅冬兒的腦袋堪堪低下,顯然方才一直在偷偷看他,見他回頭,這才回避。一個回頭、一個低頭,這種反應實在大妙。想起今夜與羅冬兒的關系那突破性的進展和她那銷魂的一抓,尤其是她那對男人身體完全懵懂無知的表情,丁浩心頭忽覺歡喜無比。

    歡喜是需要與人分享的,丁浩看見前頭鬼頭鬼腦地正不斷向他望來的柳十來,便興高彩烈地走過去,一拍他的肩膀,打個哈哈道︰“柳管事,看今晚把你折騰的,現在一定是乏得很了,今晚可要好好地歇息歇息呀。”

    柳十一吱吱唔唔地道︰“喔,呃……咳咳,是啊,是啊,丁管事也要好好歇息歇息才是……”

    丁浩一笑轉身,望著丁浩走遠,柳十一不禁滿腹疑慮︰“到底哪兒出了岔子,我重金雇來的那兩個江湖人怎麼憑空消失了?他……他跟個鬼似的,這是跟我打什麼啞謎?”

    “柳爺……”

    “啊!”柳十一驚得一跳,扭頭一看卻是王羽,不由惱羞成怒,罵道︰“你這夯貨,哪有這樣抽冷子說話的,也不怕嚇了人!”

    王羽翻個白眼兒,干笑道︰“是,柳爺,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嗯!”柳十一行不片刻,忽又站住腳步,扭頭問道︰“你們不是說一切準備停當了,如今怎麼會變成這般模樣?”

    王翊苦著臉道︰“小人現在也是一頭霧水,實在不知道哪里出了什麼岔子。”

    柳十一咬了咬牙道︰“你去找找那兩個蠢才,問明到底出了什麼紕漏。”

    “是!”王翊一提袍襟,肩膀一矮,蹭地一下躥進了草地,柳十一想起丁浩那詭異的笑容,一陣心驚肉跳,連忙又喚住了他︰“回來!唔……這一時三刻的怕也無處去尋他們,你們隨我回去,今晚守在我帳外,以防不測。”

    “是!”王翊打了個磨磨,急忙又尥了回來。

    未行幾步,柳十一又站住了,思量片刻,終是放心不下,又道︰“不成,你去,到那邊營帳里再喚幾個咱們的人來,與你們一起守在我的帳外,要不然……爺們今晚著實不敢合眼了。”

    “是!”王翊一提袍襟,肩膀一矮,蹭地一下又躥進了草地……
作者: 羽狐    時間: 2009-12-18 09:14 PM

第097章 夜思量

夜深了,四下重又陷入寧靜之中,帳中一燈如豆,臊豬兒在旁邊打著呼嚕,丁浩卻枕著手臂,望著帳頂發呆:「柳十一沒理由跟我這般作對呀,就算他猜出那天是我把他婆娘引了去,但是他明知我志在冬兒,大家各有所求,犯得著這麼冒險害我?如果說是為了爭權,那更不可能,我風光時他不害我,如今他已取我而代之,何必多此一舉?」

丁浩反覆思量,卻始終沒有想到丁承業頭上去。他不是無所不知的神,對頭既然猜錯了,順著這條思路推演下去,所得到的結論自然也是錯的:「如此看來,唯一的可能,就是那董李氏了。這個婦人先被我攪了她的好事,又被我重重掌摑卻發作不得,她這樣從不曾吃虧的人,如何嚥得下這口惡氣,再聽柳十一說及我在打冬兒主意,必然更加憤恨,床第間使些婦人手段,蠱惑那柳十一出面陷害我,倒是大有可能。

要是這樣的話便不足為懼了,這種鄉間刁婦,使出這樣的手段已是最大的本事了,她是不敢傷人害命的。可是我該如何應對呢?就此輕輕放下,那種刁婦,怕是不會善罷甘休,我倒不怕,可是冬兒難保不會更加受她詰難。

與柳十一針鋒相對?那我要從何處著手。如今柳十一被提拔為內院二管事,鋒芒正盛,論勢我不如他。他在丁家做管事十餘年,手下一群親信,結立的朋友眾多,我隻豬兒一個兄弟,還是無法與他放對。還有,冬兒現在還是董李氏的媳婦兒,我娘和豬兒還在丁府做著奴僕,縱然勢均力敵,我也投鼠忌器呀……

唉,廣原那邊什麼時候才能有回信呢?若是盼得信來,鯉魚脫卻金鉤去,搖頭擺尾不再回,丁家莊這條小水溝的些許風浪,隨它掀來掀去,我又怎會放在心上……

丁浩想得頭痛,便跳開這段「泥濘的河道」,思緒繞了過去:「羅冬兒,真是沒有想到,那樣俊俊俏俏、身段風流的一個小婦人,竟是這麼萌的一個小姑娘。她……她竟是連那個都不懂的……」

丁浩嘴角露出一絲有趣的笑容:「她怎麼會什麼都不懂呢,鄉下的小孩子整天穿著開襠褲,她沒理由連小JJ都沒見過啊?難道……她以為成年男人的……也是那副樣子?那也不對呀,這時的女子成親前,家中女性長輩不是常用春宮圖一類的東西,對她提前進行一番教育?嗯……她是被舅舅『賣』給董家的,舅舅尚且待她如此,她那舅媽又何曾把她當成自家女兒,恐怕是不曾教過她甚麼……」

丁浩想著,笑容便有些邪:若是那小娘子現在躺在我的身畔,軟綿綿的身子偎在我旁邊,,雀舌貓兒似的舔著我的耳根,細細地喘息中,那柔嫩嬌小、又略帶硬繭的小手替我把玩著……

這樣一想,小腹突地燃起一團烈火,金剛杵暴漲,身邊卻無那伏魔的女菩薩,丁浩連忙默念「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默念半晌,卻不奏效,於是轉眼看向臊豬兒,臊豬兒那張胖臉側臥著,讓枕頭壓得有點有形,一絲口水從嘴邊垂下,與枕頭粘連在一塊兒。丁浩一看,靈臺登時一片空明……

羅冬兒的帳蓬裡,同屋的大嬸兒已經睡了,羅冬兒睜著一雙眼睛看著黑漆漆的棚頂還毫無睡意。

想起自己那主動的一吻,她的臉就覺得發燒:天吶!這輩子,除了小時候親過爹爹,她還沒有親過任何一個男人,如今卻……,想起對他說過的那些話,她就無地自容,心頭更像小鹿似的砰砰亂跳起來,當時以為再也沒有生路,才對他說出了那樣的話,如今……如今覆水難收,讓人家明天怎麼好意思再與他相見?

羅冬兒越想越臊,臉上發燒,她害羞地拉起被子,遮住了自己發燙的臉蛋,只露出一雙大眼睛。黑漆漆的棚頂沒有一顆星星,只有她臉上的一雙眼睛,像害羞的星星一般閃閃發光……

※※※※※※※※※※※※※※※※※※※※※※※※※※※

天亮了,丁浩神完氣足地走出帳蓬,卻見四下靜悄悄的,怔了一怔,才省起昨夜甄保正說過今日晚一個時辰開工,不禁啞然失笑。他正想回帳中再躺片刻,忽見柳十一的帳蓬口停著那輛馬車,王羽和王翊就站在馬車旁,不禁瞇起了眼睛,慢慢走了過去。

王羽和王翊見他走來,心中也有些害怕,轉念想想自有靠山在,便鼓起勇氣,冷笑著看向丁浩,眼神裡透出挑釁的神色:「爺們是想害你,可是無憑無據的,你奈我何?」

丁浩目光一掃,淡淡一笑,根本不屑與他們說話。柳十一打著哈欠從帳蓬裡出來,一見王羽兄弟杵在那兒,不禁惱怒道:「不是叫你們去喚臊豬兒來駕車,馬上趕回莊子去嗎,還愣在那兒幹嘛,青天白日的,他還敢把你……呃……呃……」

轉眼看見丁浩,柳十一臉色便有些發僵,丁浩笑吟吟地迎上去道:「柳管事,睡得可好?」

「哼!」

「一大早兒的,柳管事不吃了飯再走?」

「哼!」

丁浩道:「柳十一,你有你所求,我有我所求,我的志向,並不在這丁家莊上,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聽那娘們兒教唆,來與我為難。論權勢論人脈,我都不及你,可是整人的法兒,要是真的用出來,我並不比你遜色。」

丁浩不屑地一笑,冷冷地道:「只是……我根本不屑與你糾纏!」

回過味兒來:「那娘們兒,哪個娘們兒?莫非……他以為我是受了董李氏的蠱惑不成?」

丁浩見他閉口不語,便道:「我丁浩不會礙了你的事的,用不了多久,我丁浩就會離開這裡,永遠不再踏入丁家一步。你何必以小人之心算計我,你的醜事,我是懶得當成什麼把柄的,如果我走了,再帶走冬兒,豈不更方便你與那董李氏往來?柳十一,希望你記住一句話: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丁浩說完微微拱手,轉身離去。柳十一鐵青著臉色站在那兒,半晌不得言語。王羽怯怯地上前道:「柳爺……」

柳十一忽地飛起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吼道:「去叫臊豬兒滾起來趕車,我要馬上回莊!」

甄保正抱著枕頭睡得正香,忽聽帳外有人喊道:「甄保正,我們柳爺還有急事要做,這就回莊子去了。」

「啊?咋這麼著急?」甄保正光著屁股從被窩裡爬出來,匆匆套上一件衫子從帳蓬裡鉆出來,就見丁浩負手站在堤上,甄保正忙扯開公鴨嗓子喊道:「丁管事,剛才誰說柳管事要走來著,人呢?」

丁浩一笑,下巴往前一揚,就見柳十一的馬車早已絕塵而去,眼看就要跑沒影了。甄保正納罕不已,一邊扣著眼屎,一邊自語道:「又不是老婆偷漢子,這麼急著趕回去幹什麼呀……」

丁浩哈哈一笑,自顧轉身離去,未行幾步,便見灶坑那邊已燃起炊煙,一眼瞧見那月白衫子的小婦人,丁浩便眼前一亮,舉步就要迎上前去。羅冬兒抱著一捆柴草,剛從柴草堆旁直起腰來,一見丁浩興沖沖迎面走來,羅冬兒就像見鬼似的,「嘩啦」一下,柴禾撒了一地,小娘子已頭也不回地逃到了柴垛後面。

丁浩啼笑皆非地站在那兒,片刻之後,便見羅冬兒一邊躲躲閃閃地逃向灶坑,一邊偷偷回瞄著,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好漢無好妻,好女怕纏男,娘子啊,你還要和我躲貓貓到幾時,我的耐性可是有點不足了呢!」

丁浩的眉毛剛剛挑了一挑,就聽天上傳來驚空遏雲的一聲鷹唳,丁浩抬頭一望,就見一頭蒼鷹舒展鐵翼,颯然自遠方飛來,在天空微一盤旋,又復向前飛去。在西北,鷹並不少見,所以丁浩並不以為意,他的目光一收,恰見遠處有一個大漢,身背褡褳,站在河堤上茫然四顧,看他打扮,像是北邊過來的一個小行商。那人詫異地看看眼前的河道,又扭頭看了站在堤上的丁浩一眼,便沿著河堤走下河道,向對岸爬去……
作者: 羽狐    時間: 2009-12-18 09:15 PM

第098章 軟磨硬泡


        昨日河工們跳過了那段未乾的河道繼續向前挖掘,離原來的駐地已經遠了,於是營帳也向前移動,只留下柳管事、丁管事和幾個廚娘的住處未動。今日甄保正派了幾個人來,幫著他們搬運帳蓬、雜物,整個駐地全部向前移駐。

    丁浩是大管事,自然不用自己幹活的,他的帳蓬自有幾個河工前來收拾搬運。丁浩無所事事,袖手站在一旁,大概也覺得不好意思,於是就自告奮勇,跑去幫羅冬兒收拾了。

    丁浩對羅冬兒的心思,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眼見丁大管事跑來幫忙,誰還不知趣?於是本來四五個人在拆這頂帳蓬,丁浩進來晃了一圈兒,那幾個河工和大嬸兒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自打丁浩進來,羅冬兒就埋頭在那整理一堆散碎之物,連頭都不敢抬起。她剛把那包袱繫起,忽然覺得帳中靜謐的可怕,然後頭髮梢兒都豎了起來,就像一隻小兔子看到了俯衝下來的鷹隼時本能的反應。

    她攸地一扭頭,就見丁浩滿臉笑容地蹲在一邊,帳蓬裡靜悄悄的,除了他再無第二個人在。羅冬兒這一驚,幾乎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窘迫地四下看看,細聲細氣地道:”你走開啦。”

    丁浩笑嘻嘻地道:“你大點聲說。”

    羅冬兒閉緊嘴巴,賭氣不吱聲兒了。

    丁浩往跟前挪了挪,羅冬兒一陣緊張,趕緊看看半掩的帳簾兒,低聲道:“浩哥兒,你不要過來,人家會說閒話的。”

    “敢!我扣他的工錢,派最重的活兒給他!”丁浩擺出一副蠻橫模樣,然後嘿嘿一笑道:“冬兒,你昨晚說過的話可還算數的?”

    羅冬兒臉紅了,期期艾艾地道:“什……什麼話?”

    丁浩理直氣壯地道:“你說願意做我的娘子,難道要反悔不成?”

    羅冬兒急道:“你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人家……人家說的是來世……”

    “哦,來世也成。”丁浩不以為意,又往前蹭了蹭,膝蓋已經碰到她的膝蓋了。

    羅冬兒慌了:“你……你不要靠這麼近啊,萬一有人進來怎麼辦?”

    “進來人怕什麼?”丁浩厚顏無恥地道:“你看,婚期都定了,那咱們就是有名份的人了,彼此親熱一點,誰能說什麼閒話?”

    羅冬兒登時無語,她現在才知道,原來丁浩比那丁承業更有做紈絝子的本錢,丁承業的無恥比起丁浩來,簡直拍馬都趕不上啊。但是現在的她,如何還能對丁浩板起臉來生氣?

    羅冬兒被丁浩纏得沒法,只好雙手合什,向他拜拜,小聲央求道:“浩哥兒,人家真的好難為情,拜託你……放過我吧。”

    丁浩笑道:“放過你也成,那你當著人的面叫我浩哥兒,沒人的時候得叫我浩哥哥。”

    “我……”

    “現在正好沒人。”

    “我……”

    “叫,還是不叫?”

    “浩……浩哥哥……”羅冬兒受他逼迫不過,可憐巴巴地叫了一聲,一張臉跟大紅布似的,恨不得腳下有一個裂縫讓她鑽進去才好。

    看著她委曲的樣兒,丁浩又憐又愛,他握住羅冬兒的手腕,把她拉了起來,羅冬兒緊張地看看門口,慌慌張張地問:“你做甚麼?”

    丁浩輕輕摘去她髮絲間沾的一根稻草,握住她的雙手,冬兒被他弄的不知所措,忸怩道:“你又要做甚麼?”

    “寶貝冬兒,親我一下,可好?”

    羅冬兒大窘,啐道:“我才不要,你越來越過份了,不要惹我罵你,快出去。”

    丁浩一本正經地道:“你想罵我,那是因為你還不了解我。你要是了解我,我想你會打我的。”

    羅冬兒哭笑不得,丁浩微笑道:“就親一下,成麼?”

    羅冬兒賭氣地道:“不親,就是不親。”

    “就親一下,就像昨晚一樣,你親了我就走,要不……讓人進來看見我們拉拉扯扯的,你說那多丟人。”

    羅冬兒急得跺腳,耳聽外面說話的聲音和來回走動的腳步聲,真是心驚肉跳,生怕有人突然闖入,看見他嘟著嘴巴湊近自己的可惡模樣。

    “這樣好啦,我閉起眼睛,絕不張開,這樣行了來?”丁浩適時地又鬆了鬆套子,羅冬兒果然上當,她被這痞賴傢伙磨得沒法,相較起來,她更怕被人看見兩人現在這副模樣,丁浩自退一步,在她心理上就覺得好過了些。她匆匆看看帳口,把牙一咬,慌慌張張湊近丁浩,像小雞啄米似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後雙手掩面背過身去,不依地晃著肩頭道:“人家親啦,你快出去!”

雁九的私宅就在丁家大院兒邊上,雁九做了多年的丁家管事,私囊頗豐,住處雖不比丁家富貴,在整個丁家莊卻也是數得著的體面門戶。只是雁家的院子、房舍、乃至房中的佈置,總是透著一股暴發戶的氣質,一副恨不得連大門都貼上金箔的模樣,正符合雁九一貫的身份。

    他的臥室裡,此刻正有一條大漢橫臥床上,酣聲大作。雁九一身綢緞,搖頭擺尾地從丁家大院兒出來,拐進自己的私宅,大門一掩,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便一掃而空。他緊走幾步,匆匆進入房中,將門關好,放下門槓,這才急步走入內室。

    榻上那大漢睡得香甜,可是門扉一響,他就霍然驚醒,他剛一醒來,便下意識的探手去抓放在手邊的一柄短刀。

    “是我!”雁九低低叫了一聲,快步走到那大漢身旁,這大漢是渺了一目的,但是形容像貌與上次的老乞丐卻截然不同。瞧見他疲憊的樣子,雁九眼中閃過一抹憐惜,聲音也放緩了:“一生,你辛苦了。”

    一生,姓盧名一生。這人就是當初那個扮成老乞丐的人。盧是他的姓,一生是他當年逃命出來後大哥為他改的名字。雁九沒有投入丁夫人家為奴之前,名字是叫做盧九死的。當然,這只是兄弟二人之間才知道的名字,那時在別人眼中,他們只是兩個無名無姓的乞兒。九死、一生,簡單一句,可以令人想像,他們當初在繼嗣堂的追殺下逃得性命,隱姓瞞名活到今天,是如何的艱辛不易。

    “我這輩子,一直就是勞碌命兒。”大漢淡淡一笑,獨目一揚:“大哥,我一到就放了鷹出來,你怎麼才過來?”

    雁九眉頭微微一皺,說道:“丁家遇上了些麻煩,我一時抽不得身,這時才尋隙出來。我要的東西你弄回來了麼?”

    “嗯,弄到了,我怕有閃失,足足要了三份的量,才從相識的那個巫師手中買到,他說這種藥熬煉極為不易,足足要了我二十片金葉子,虧他還說是我朋友,他媽的,以前北人可不是這樣,有些部族客人來了,連自己婆娘都要慷慨地叫出來陪客人睡的,現如今去北邊定居的漢人太多,連這些粗直的蠻夷也跟他們學精了。”

    雁九淡淡一笑,把藥揣在懷裡,問道:“怎麼用?”

    “酒裡、茶裡、飯菜裡都可以下,就是清水不行,多少會有些味道。每次只要一小撮,吃上半個月藥效就開始發作,那時只要稍受刺激,人就會……嘿嘿……”

    雁九會意地一笑,神色有些猙獰,盧一生又道:“大哥,你上次要我對付的人在哪,我殺了他就得趕快回去。離開山寨這麼久了,甚不妥當。而且,這次去北邊,我結識了一個大人物,他出了重金要我做一件事,這件事若成了,咱們就靠上了一棵大樹,萬一就此飛黃騰達,想必……對付那個什麼'繼嗣堂'也能輕而易舉。”

    雁九皺眉道:“二哥,我說過了,只想恢復我盧家昔日風光,至於削平'繼嗣堂',你想都不要想,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盧一生臉上的笑容便有些詭異:“未必,如果我說這個大人物是北國皇帝呢?”

    雁九一聽聳然動容:“北人新立的皇帝耶律賢?”

    盧一生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打開窗子向外看了看,然後又閉緊窗子,對雁九低聲說出一番話來,雁九微微點頭道:“這件事,倒是可以去做,攀上這棵大樹,對我們的確大為有利,說不定我盧家重新崛起,能藉他們的力。不過……想要剷平'繼嗣堂'……,嘿!不要說是北國皇帝,就算他是大宋的官家,也照樣辦不到!”

    盧一生目露凶光,甚為不服地道:“大哥,他們倒底有甚麼了不起的,為什麼你連對付他們的勇氣都沒有?我看你這些年在丁家做奴才,已經做得漸漸忘了自己的身分,真把自己當成一個奴才了。這麼多年,我混跡匪幫,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難道還要這麼下去?你整天說要重振盧家、重振盧家,可是一提'繼嗣堂',你就如鼠見貓,什麼時候咱們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雁九惱了,清瘦白皙的臉龐湧起一片慍怒的紅暈:“你付出良多?難道大哥我付出的就少麼?為了重振我盧家,為了怕孩子他娘不能自製露出馬腳,我決定這麼做的時候,把自己的娘子都推進井裡淹死,我劃花了自己的臉,親生兒子就在眼前,我卻不能相認,還得以奴僕自居,整日扮小丑取悅他!難道我吃的苦頭不多?

    我現在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你只知打打殺殺,你打打殺殺這麼多年,除了從一個自封的順天大將軍混成一個藏頭露尾的草寇,還得到了甚麼?滅掉‘繼嗣堂’?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我們隱姓埋名這麼多年,甚至不惜到別人家里為奴為僕,就是為了逃避他們的追殺,一旦行蹤暴露,你我立刻就是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滅掉' 繼嗣堂'?你不要癡心妄想了。 ”

    盧一生恨聲道:“繼嗣堂,繼嗣堂,繼嗣堂倒底是個什麼東西,你每次都是語焉不詳。當初你我二人被送走時,我還小,哪裡知道這繼嗣堂到底是什麼東西?以一國皇帝的力量還除不掉他們?你也未免太聳人聲聞了。”

    雁九臉上的頰肉抽搐了幾下,喃喃道:“繼嗣堂是什麼東西……繼嗣堂是什麼東西……,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除了當年爹爹告訴我的那些話,我甚麼都不知道。幾十年過去了,我也不知道繼嗣堂如今是什麼樣子了,我只知道,它依然還在,如今威震西北、富可敵國的秦家、唐家,都是繼嗣堂表露於外的一個枝幹,它的根到底有多深,誰也挖不出來,永遠都無法挖得出來。哪怕是七宗五姓的那些當家家主,都無法準確計算出他們掌握著多麼大的力量……”

    盧一生失聲道:“唐家、秦家,都是繼嗣堂的分支?”他倒抽了一口冷氣,央求道:“大哥,這繼嗣堂倒底是個什麼來路,你如今也該源源本本的告訴我了吧!”
作者: 羽狐    時間: 2009-12-19 12:53 PM

本帖最後由 羽狐 於 2009-12-19 12:57 PM 編輯

步步生蓮‧第二卷 小荷初綻 第099章 繼嗣堂的來歷


    雁九在榻邊坐下,沉思半晌,方徐徐說道︰“為兄所知,著實不多。當年父親雖對我說過許多事情,但我那時畢竟年幼,一些涉及利害之處並未提起。及至後來,父親倉促送你我離開,來得及告訴我的就更少了。

    說起這繼嗣堂,如今至少也有一兩百年的歷史了。繼嗣堂並不是一個江湖幫派,而是大唐七宗五姓中一些人的統一稱呼。大唐七宗五姓,是清河崔、博陵崔、範陽盧、滎陽鄭、隴西李、趙郡李、太原王。他們是大唐時郡望第一流的高門士族,勢力最龐大的七個門閥。曾有清河崔氏嫌棄大唐皇室有胡人血統而拒娶大唐公主;大唐宰相薛元超以平生未能娶得一個七宗五姓族中之女做妻子而為平生最大憾事,從這些事,你就可以知道這些門閥的勢力和影響如何巨大……”

    盧一生屏息聽著,雁九又道︰“但是這些門閥盛極于唐,它們存續的危機也在唐朝立國之初便埋下了。大唐得以供奉凌煙閣的開國重臣之中,有三分之一是匈奴、鮮卑、突厥族裔,唐太宗本人不但也有胡人血統,而且當初建國之初更是借助了突厥人的兵力,所以開國之後,自然而然地便拋棄了隋文帝以華夏正統為主四夷蠻狄為次的國策,講究華夷一體。

    夷族擁有自己的政體、兵權,和與漢人不同的文化,卻這樣縱容不加壓制,隱患便漸漸埋下了。大唐立國之初,唐太宗兵強馬壯,戰將如雲,又趁突厥內亂、連年天災的時候,滅了東突厥,分裂西突厥,兵威震懾天下,胡人自然紛紛向他臣服,但是這些胡人順服于大唐的只是一個名號,實力絲毫未受鉗制,相反日益壯大。

    到了唐太宗末年,開國兵威漸消,當時吐蕃贊普松贊干布兼並諸羌後勢力大增,遂提兵二十萬,迫娶大唐公主。唐太宗認為嫁一女可抵雄兵十萬,遂放棄動武,答允婚事,並帶去醫藥、營造、工技、農桑等種種技藝以示友好。

    不料,吐蕃因此更加富強,野心卻也滋生更甚,文成公主尚在,和親之誼猶存,吐蕃便再度興兵侵唐,于西平大非川大敗唐將薛仁貴,擊潰唐軍十余萬,吐谷渾淪陷。吐蕃得了甜頭,從此連年寇邊,先後佔據唐安西四鎮龜茲、焉耆、于闐、疏勒,控制了整個西域。

    武則天時,武威軍總管王孝眼看著在所謂華夷一體的國策之下,胡人勢力日趨壯大、胡人人口迅速膨脹,這些門閥高姓的一些睿智之士感到非常不安。他們擔心這樣縱容下去,會再次出現五胡亂華的慘劇。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不與華同!”這是晉人江統所著的《徙戎論》中的一句話,他這篇政論寫出後不到十年,就發生了五胡亂華的慘劇,華夏族人幾乎被屠戳一空。七宗五姓的這些人認為夷狄之族,不可推心置腹!大唐對夷狄過于信任和縱容,甚至一些軍政大權集于一身儼然國中之國的節度使都委的是胡人,這是養虎為患,一旦朝廷無力控制時,難免重釀悲劇。而且為禍中國者,必是夷狄之族,是以極為憂慮。

    你要知道,以往天下交替,朝廷更迭,多是華夏一族內部之爭。而七宗五姓,乃是華夏正統,所以不管誰做了皇帝,這些高門大族的利益都不會受到太大的損失。可是一旦外族胡**亂中原,這些門閥大姓就是首當其沖的受害者,說不定傳承數百年的龐大家族就要因此煙消雲散,所以他們認為應該及早應變,國既不可存,便自存其家。可是他們這些睿智之士畢竟只是少數,其中可以左右家族決定的宿老長輩更是寥寥無幾,難以動用家族力量。

    到後來,那胡兒安祿山果然叛亂,唐軍屢屢戰敗,迫不得已向回鶻借兵,回鶻答應出兵,但是他們與大唐約定的條件是“光復兩京,土地歸唐,仕女金帛任回鶻肆意拿取三天”,大唐天子竟然答應了。

    回鶻人進入中原之後到處搶劫財物、奸淫女子,其危害甚至比安史叛軍更烈。當時有個地方官,正是七宗五姓族人,他憤怒之下,把一個縱火燒死許多在佛寺逃避戰火的難民的回鶻元凶關進了大牢,回鶻頭領聞訊後竟自鴻臚寺飛馬馳入縣獄,砍傷獄吏、劫囚而出。所謂的臣國如此囂張,大唐竟束手無策。

    這還不算,等到回鶻人走後,大唐還要不斷給予‘賞賜’來安撫他們,同時被迫以高購買入許多回鶻的病馬、老馬。你想,那些高門大姓的華夏正統觀念最是強烈,大唐皇帝有胡人血統都令他們心生鄙夷,更何況任由外族如此肆虐、自己的朝廷卻不顧體面和尊嚴?

    那些豪門大族皆有怨意,奈何朝廷是面上風光,實力不濟,他們卻也束手無策。那些有遠見的人認為危機越來越近,可是他們又無法說服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主由明轉暗,隱藏力量。這時,他們其中一個才智高絕的人便另出機杼,想到利用他們這些個人能夠掌握的財力和人力,與身在明處的七宗五姓分離,藏到民間,這樣一旦天下大亂,七宗五姓受到致命打擊時,他們就能為七宗五姓存續血脈。”

    雁九自豪地道︰“這位智者,便是我盧姓中人,也是你我這一脈的盧姓先祖。你別小看他們依靠的只是個人的力量,七宗五姓的實力,若是集中起來,足以立一國亡一國,光是這些看出天下大勢的個人匯集到一起的力量,也是不容任何人、甚至一個國家敢予小覷的力量。

    到後來不出他們所料,大唐盛不過三代,隨即亂象頻仍,“漁陽顰鼓”、“安史之亂”、“光復兩京,土地歸唐,仕女金帛任回鶻肆意拿取三天”、“朱泌之亂”、“劉展之亂”、“藩鎮割據”、“朋黨之爭”“甘露事變”、“李希烈之亂”、“吳濟元之亂”、“京師三陷,天子四遷”、“人人易子相食”,一系列亂局鬧得大唐日漸衰微,胡風越刮越烈。

    大唐疆山取自大隋,但是自立國到亡國,哪怕國勢最盛的時候也不曾恢復隋朝時的疆土和富強,此時更是被它一手養壯了的外族人將身上的肉一塊塊剜了去。遼東被粟末人佔領了,遼西被契丹人佔據了,安西和北庭督護府被吐蕃、回鶻、大食人瓜分;河西、川西被吐蕃佔領,長安以北、夏州、慶州被唐廷拱手送給了黨項人,吐蕃、回鶻都曾攻陷長安,甚至小小的南詔國都消滅唐軍十余萬,兩次佔領成都。鬧到現在,自秦漢以來的所有養馬之地幾乎全部淪喪于外族之手。

    等到黃巢造反時,大唐根本無力平叛,于是又向沙陀人借兵,這一來引狼入室,沙陀**亂中原,十年立一國,三年立一君,一時諸國林立,戰亂不休,什麼都打破了、什麼都掃光了,門閥氏族土崩瓦解,再不復當日風光。然而我盧氏先祖和其他各宗各姓的遠智之士成立的‘繼嗣堂’卻因為以三教九流為外圍,五姓宗親為核心,隱身于民間,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沖擊。當七宗五姓掌握的朝堂力量蕩然無存的時候,‘繼嗣堂’卻在民間擁有了極大的力量,極其龐大的力量。他們擁有巨大的財富、完善的情報網,縱橫交錯的人脈甚至強大的武力。

    繼嗣堂最初成立的宗旨是為七宗五姓‘繼嗣存續’,在中原一統、天下安定之前蜇伏民間,保存實力,並不公開真實身份。但是……”

    雁九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說道︰“但是……從‘繼嗣堂’成立之初,他們就切斷了與七宗五姓的關系,完全隱藏于民間,于七宗五姓之外另行發展出一股勢力來。兩百多年,足足兩百多年,他們與七宗五姓完全沒有聯系,‘繼嗣、存續’這一宗旨,已經被許多七宗五姓的後代子孫淡漠了。”

    這繼嗣堂的發展,和後來的青洪幫倒有某些相似之處,其實許多組織、宗教,在發展過程中都會漸漸迷失了最初的方向。要幾百年後的子孫,為了幾百年前的祖宗想要達到的一個目的,堅定不渝地繼續走他們指定的路,的確有點強人所難。因為,人心是思變的。

    雁九的目光變得詭譎起來︰“那一代的七宗五姓家主里,最有勢力、最有雄心的一位家主就想,他有沒有必要為了恢復幾個數百年前的郡望、姓氏而繼續隱忍下去,浪費自己父祖幾輩人創造的心血?在這亂世之中,如果集中整個繼嗣堂的力量,難道他不能自己打一個大大的天下?要存續一個血脈,還有比成為一個國家的皇帝更好的辦法麼?”

    雁九繼續道︰“可是……七宗五姓的家主們並非都和他一條心,他們之中仍有人想秉承祖先的遺訓,繼續在民間隱藏下去;有人已不奢望恢復大唐初年時的門閥威風,只想要自己的龐大勢力用新的身份延續下去;有人則希望扶植一個皇帝,自己則繼續隱居幕後,想參與爭天下的,唯有那位雄才大略的人。”

    雁九略微一頓,嘴角抽搐了幾下,又道︰“可是只憑他一脈的力量,成功的把握自然不大。所以……他想集合整個‘繼嗣堂’的力量。然而七宗五姓各自為政,要整合整個‘繼嗣堂’的力量,那就得想個巧妙的法兒,把七宗五姓的主事人一網打盡……”

    盧一生聽到這兒,沉聲問道︰“這位雄才大略想做皇帝的家主,就是我們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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