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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 嫡女嬌寵生活【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標題: 寄秋 - 嫡女嬌寵生活【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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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從婦產科醫生胎穿到這個陌生朝代,成了溫家三代唯一的嫡女,
溫千染對自己的生活只有一個字評語:爽!
親爹娘親哥哥偏愛她不說,太傅爺爺更是把她當寶貝疙瘩,
想當年她一個五歲小娃要買地,爺爺可是只意思意思收她三千兩,
就替她買了個價值萬兩的莊子,為她的賺錢之路打下良好的基礎,
就連出嫁後,她想她肯定也會繼續被寵,
因為她那個從小定下的未婚夫左晉元,滿心只有她,
從九歲那年就懂得要上繳月銀給她,讓她不愁沒錢花,
如今長大了,更是只對她一個人溫柔,把其他女子當空氣,
他這麼乖巧聽話,她的婚事哪會不順利?
誰知,來投奔的重生女表姊竟透露了個大危機──
左晉元的父兄會出事,他得扛起定遠侯府上戰場!
左晉元雖然武功不賴,但卻沒半點心計,上戰場不是送人頭去嗎?
不成,她得趕緊屯糧買藥,還要教他兵法,務求他能平安歸來……

【出版日期】     2018/2/13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460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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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6 08:08 PM 編輯

【序言】  

       【作者簡介】

  寄秋

  星座:愛恨分明的天蠍。

  最愛的休閒活動:看鬼片,從中找樂子。

  最愛的食物:牛肉麵。

  最討厭的季節:寒冷的冬天。

  個性:天不怕,地不怕。

  高中三年所有老師的評語──「樂觀而不進取。」

  (秋仔說:人生在世不爭不求,盡自我本分就好。)

  寫作是一輩子的事業,秋仔自許要寫到不能寫為止,

  而寫作是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秋仔樂於接受一切挑戰!

  【性格決定命運】

  小編有個大學同學是家裡的獨生女,可想而知她備受寵愛,她的確是從小被寵到大,而且是在家會被爸爸叫小公主的那一種寵,大學念六年,又再去讀碩士,她爸爸表示,想念多久的書、想做什麼只要她高興,統統都可以。

  而小編畢業後暫時沒工作,爹娘就表示壓力很大,用一種「你怎麼還沒找到工作」的眼神看小編……這樣一比較,實在讓人羨慕得想要咬手帕。

  在《嫡女嬌寵生活》之中,女主角溫千染也是這樣備受寵愛的姑娘,她有一群無條件愛她的家人,從小定下的未婚夫左晉元還是個深情專一的好男人,在眾多靠山的護持之下,她毫無疑問成了人生勝利組。

  所以故事中的女配角──溫千染的表姊,看到溫千染過得幸福,自己卻是被婆家和丈夫逼死,重生一回,不禁嫉妒,決心靠重生女的優勢搶走溫千染擁有的一切。

  但無論女配角怎麼嘗試,溫千染總是輕而易舉的化解了她的招數,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溫千染可以贏她這麼多,直到男主角左晉元放棄世子之位,讓親大哥繼續當世子,而溫千染也支持他,她不解的問溫千染為什麼放棄,真的不後悔嗎?畢竟左晉元當了世子,就是未來的侯爺,溫千染也就是未來的侯爺夫人,她才終於得到了答案。

  溫千染回她說:「不是我的我不要,寧可難一點自行取得。」

  溫千染雖然擁有眾人的寵愛,但她沒有因此變成一個凡事依賴家人的刁蠻千金,反而她會替家人著想,買下莊子為自己家這一房增加財富,她也為男主角著想,暗暗籌措糧食、製造武器,務求讓男主角還有他的親人能夠從戰場平安歸來,她願意自己努力、願意為所愛的人們付出,而不是自私的只顧自己。

  其實比起出身的不同,性格的不同或許才是決定溫千染能擁有幸福人生的主要原因,小編覺得,即使溫千染出身於農家,她一定也可以開闢出一片天地。

  在大家翻開書,看溫千染如何過著泡在蜜罐裡的生活的時候,也希望大家可以找到方法讓自己的每一天變得更加美好。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6 09:50 PM 編輯

【第一章】 溫家眾人心頭寶

        「一張,兩張,三張……一塊,兩塊,三塊,四塊,五塊……嗯,碎碎的要用秤的……」

        疊得有書本厚度的紙張是銀票,從五兩銀票到一百兩不等,其中大多是五兩、十兩,其次是二十兩、五十兩,一百兩銀票屈指可數;而一塊一塊的是銀錠子,一兩、五兩、十兩由小而大排成一列,也有百來個。

        這下子很苦惱了。

        春天百花開,屋子外頭五色彩蝶翩翩飛舞,蝶舞和桃紅組成人間美色,帶來幾許風流意味,屋子內繪著小雞啄米的長頸白瓷花瓶插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順著擺放花器的高腳束腰花梨木小几往旁一瞧是張床褥,一隻胖胖的手……不,應該是圓潤有肉的小手正撥弄放在床上小方桌的銀票、銀兩,這是她個人五年來所得的所有財產。

        這位看起來有點肉的小姑娘叫溫千染,小名染染,今年五歲,她是溫家三代以來,目前唯一的嫡女。

        雖然溫家還有數名庶女,但對看重嫡庶的世家而言,嫡出和庶出是不能放在一個水平看待的,庶女在家族的地位只比婢女再高一點點,有時還不如當家主母身邊得臉的一等丫頭,而溫千染這唯一的嫡女不同,上至老太爺,下至隔房的堂兄、堂弟、大伯、二伯、四叔、五叔、大伯娘、四嬸娘……除了二伯娘對她有點小意見外,其餘的人都當她是寶貝寵著,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有求必應。

        溫千染的爹溫浩斐排行老三,是嫡出,跟溫家大老爺、四老爺三人是一母同出,二老爺是庶出,生母羅氏,五老爺身世倒是有些奇特,他的娘沒人見過,他是老太爺從外頭抱回來的孩子,那時他已兩歲了,老太爺將他寄在嫡妻名下,也算是嫡出,他比溫千染大上十歲,和長房長子同年。

        可怪的是他和長房走得並不近,倒是和三房的侄子、侄女好得像同輩人似的,尤其最疼溫千染,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全往她面前搬,那股寵溺勁一點也不下她親爹。

        「小姐,妳又在數銀子了?」比主子大七歲的丫頭雙喜摀著嘴偷笑,她最愛看小姐皺著眉頭的樣子,小孩裝大人,特別可愛。

        「雙喜,銀子太多怎麼辦?」錢放著還是錢,不會生錢子錢孫,再多也沒用,她看到這些銀子、銀票就跟仇人一樣。

        雙喜一聽,又想笑了,她家主子太逗了,可愛得讓人想揉她胖胖的小臉。

        「小姐,沒人嫌銀子多的,以後妳的銀子會越來越多,老太爺給的,幾位老爺給的,還有少爺們給你買糖吃的,小姐都能存起來壓箱底,日後當嫁妝……」

        一提到嫁妝,圓盤臉小姑娘倏地雙眼一亮,動作很快的將小方桌上的銀子、銀票全掃進銀匣子裡,興奮地跳下床,「我要買莊子!」

        「小姐,妳沒穿鞋呢!」雙喜拿著小粉鞋在後頭喊著,別看她小主子身子圓滾滾的,小短腿一跑起來真的連大人也追不上。

        「沒穿鞋?」低頭一看,溫千染笑嘻嘻露出八顆小米牙,她粉嫩嫩的十根腳趾像染了胭脂的糯米團子,小小的、圓圓的,透著水嫩的粉色,沒有半分阻隔地踩在地上。

        小肉團子似的溫千染動動粉嫩小指頭,笑呵呵的抬高頗有重量的小腳,讓雙喜幫她穿鞋。

        「小姐,夫人說妳要慢慢走,不要又跑又跳的,容易跌跤。」雙喜很細心,先把小姐的腳底板擦乾淨才套上鞋襪。

        「我才不會跌跤,我走得很穩。」她自豪的仰起肉肉的下巴,一副孩子般的天真口吻。

        胎穿的她在這個世界適應得很好,她本是一名三十五歲的婦產科醫生,在連續接生了三個嬰兒,又開了兩台刀後,因過度疲勞而失足踩空,跌下樓梯,眼前一黑再睜開眼,就成了在羊水中的胎兒。她在母體內是有點渾渾噩噩的,有時可以感覺到外面的動靜,有時困頓得很,伸伸手腳打哈欠,把一切知覺交給黑暗。

        經過產道的推擠,從睜不開眼到感受到眼皮上的微亮光線,她明白了新生的喜悅,只還沒來得及笑出聲呢,小屁股先傳來一陣疼痛,她憤怒的張口想罵人,卻只發出小貓似的嗚咽聲。

        這個聲響,也代表她真正成為這個世界的一分子。

        「小姐,妳這麼急的要去哪?妳不吃三鮮貓耳朵湯和紅豆蒸糕、油炸圈了是不是?剛起鍋的,正熱呼……」一道帶笑的清甜嗓音伴隨著鹹甜香氣傳來。

        「雙福!我當然要吃!」一聽到吃食,小吃貨溫千染立即雙眼亮晶晶,饞貓似的盯著丫頭托盤上的點心。

        溫千染的身形會這麼圓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剛出生時太過瘦弱的緣故,一度被大夫判定可能活不長,讓幾十年才出一名嫡女的溫家老小可懸著心了,想盡所有辦法要養大她,不讓她夭折。

        聽說羊奶補身,兩、三個月大便試著用羊奶餵食,這倒如溫千染的意了,身子是嬰孩,但心智是成人,在她的心裡難免抗拒吸食婦人的乳汁,現在有羊奶喝了,她理所當然的拒喝人乳,雖然羊奶有點腥,喝在口裡的滋味並不怎麼美好。

        也不知是不是羊奶真的有用,她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好,嘴也一天比一天饞,到了能吃副食品時,她就不再喝奶了,搶著吃爹娘的粥品,軟軟的魚肉和糕點,簡直人間美味,還用剛長出兩顆小乳牙的小嘴一口咬在多汁的石榴上,吸得不亦樂乎。

        大概是她吃東西的樣子太過開心了,十分逗趣,身邊的人都喜歡用吃食逗她,又寵著她,讓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自然而然她的身形就始終是圓滾滾的了。

        沒辦法,她的前一世過得太壓抑了,這一世根本就是大解放。

        她前世生長於醫生世家,打小接觸的不是各種玩具,而是聽診器,她家老、中、青三代加起來有二十五個醫生,幾乎所有家族成員都從事和醫學有關的工作,而且個個是精英。

        唯獨她最討厭醫生,一度想當個逃兵,可是她的家人不允許,硬逼著她進入醫學院,對此,她唯一的叛逆便是選擇了婦產科,而未依祖父、伯父他們的要求進入神經外科,為了這件事,她鬧了一場家庭革命,最後以進自家開設的醫院做為雙方妥協的條件,不過她還是在婦產科闖出名號,有剖腹產需求的都會找她。

        而在飲食方面,她身為營養師的大嫂嚴格控管,三餐以少油、少鹽為主,蛋永遠是水蒸蛋,從不過油,水果含糖量太高的也禁食,每天生力蔬果汁一杯,強迫喝三公升以上的水。

        她的前半生被黑幕籠罩,不見天日,後來搬出家獨住才獲得一點點新鮮的空氣和自由,只是食安問題還是讓她聞食色變。

        什麼米有毒,含鎘,蔬菜有毒,農藥灑太多了,各種基因改良過的植物,雞、鴨、魚也各有各的問題,連油品都是餿水油回收……一想到那些對身體有害的食物,她是一點胃口也沒有,再加上工作一忙起來就忘了進食,胃病、低血糖、貧血,通通找上門,只是她都忽視了,想來那天失足的原因可能不只過勞而已。

        所以溫千染反而很喜歡目前的生活,一點也不在乎自己變成了個幼兒,食材是天然的,她可以盡情的吃,也可以在萬千的寵愛中當個任性妄為的孩子,大家只會縱著她,不會加以約束。

        「小姐,小心,別打翻了。」只比雙喜大一歲的雙福連忙低下身,把雪白瓷盤端到小姐面前。

        「好吃……」她小手捏起油炸圈就咬上一口,另一手貪心的拿著紅豆蒸糕,還眼巴巴的盯著三鮮貓耳朵湯。

        「小姐,慢點兒吃,奴婢餵妳。」擔心燙著了吃貨小姐,雙福先把舀起的湯和貓耳朵吹涼,再餵入張開的小嘴巴。

        溫千染等人餵食的模樣真的很逗趣,連身側服侍的丫頭都控制不住想投餵,看她吃得雙頰鼓起,就像可愛的花栗鼠。

        不一會兒,份量不多卻可口的膳食就都進了溫千染的小肚子,她心滿意足的摸摸肚皮,跳下椅子,吩咐丫鬟—— 

        「雙喜,抱著我的銀匣子,我們去找娘。」買莊子了、買莊子了!她要買個大莊子!

        「是,小姐。」雙喜笑咪咪的回應。

        雙福留下收拾碗盤,便只有雙喜伺候溫千染,於是府上下人都可見有白玉雕花欄杆的迴廊上,一道小小的身影走得飛快,一個已見少女身形的秀麗丫頭緊跟其後,懷裡捧著一尺左右的銅匣。圓球似的小姑娘橫衝直撞,霸道得彷彿廊道全是她一個人的,只見她左右搖擺的胖身軀,沒人敢擋路的紛紛讓開。

        「娘、娘,我來找妳了,妳想不想我,我可想妳了。」溫千染慣會撒嬌,一頭栽進正在梳頭的娘親懷中。

        「誰想妳這個小冤家,妳呀無事不登三寶殿,是不是又看上什麼想要娘買給妳?」知女莫若母,沈芸娘笑睨她的心頭肉。

        「哪裡是呢,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娘從昨兒個到今日還沒見過染染,肯定想念得緊,染染孝順,給娘請安來了。」她巴結的抱住娘親的腰,把頭枕在軟軟的大腿上,仰頭一瞧。

        「啐!就妳嘴甜,生來一張小嘴忒會哄人,難怪妳爹、妳哥哥們被妳哄得暈頭轉向。」那些老爺、少爺都太寵她了,一個個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掌上明珠當是如她。

        「娘,別擰我鼻頭,疼吶!」細細的彎眉一擰,溫千染佯疼的東躲西閃。

        「嬌氣。」沈芸娘嘴上喝斥,可水蔥似的嫩白纖指還是小心的挑起女兒嬌嫩小臉,看有沒有傷著了。她雖是親娘,可這位小祖宗若有一絲小刮傷,只怕全府的主子都要給她臉色看了,儘管她比所有人都心疼。

        「就嬌氣,娘疼出來的。」她樂得當懵懂無知的小女兒,惹了事就丟給爹娘。

        看著女兒嬌憨的模樣,沈芸娘寵溺地笑著輕揉她的頭,「說吧,妳又想做什麼,是想養小烏龜呢?還是爬上樹掏鳥窩?妳兩個哥哥小時候都沒妳淘氣。」

        「娘,我長大了。」她大聲的強調,過往的調皮事如晨起的朝露,日頭一出來就不見了。

        「所以……」沈芸娘等著下文。

        溫千染小胖手一招,雙喜捧著錢匣子過來,她挺起小胸膛說:「娘,我有銀子,我要買很大很大的莊子。」

        「要多大?」

        她兩手一張。「這麼大。」

        「娘的嫁妝中有莊子,等妳長大些再給妳。」她手頭上的東西將來都是要給染染的,她就一個女兒。

        溫府是世家中的世家,有百年底蘊,老太爺溫賦曾是皇上的先生,目前職位是二品的內閣大學士,兼翰林院掌院,深受皇上信重,其子有三人在朝為官,幼子在國子監就讀,已考取秀才功名,明年考舉人。

        照理說這樣的高門世家當配門當戶對的世族,若非沒有適齡公主,溫浩斐就連公主也娶得,可溫浩斐娶的卻不是京城裡的貴女,而是不見經傳的小地方的七品縣令之女,他在出外遊學中碰見沈芸娘,一見鍾情,再見就非伊人不娶了,溫府厚重的聘禮一送到縣衙,把縣官大人都嚇著了。

        沈芸娘的爹是名清官,所以給她的陪嫁並不多,大約一千兩左右的壓箱銀子,兩座不到二十畝地的小莊子,還有三間用聘金買的鋪子,五十六抬嫁妝便進入溫府。

        她是入門的媳婦中嫁妝最少的,手頭上可調用的私房銀子也就幾千兩而已,鋪子租出去,莊子和租金的收入每年也就一千兩百兩銀子,用在丈夫和兒子身上便所剩無幾了,平常也不太買首飾、衣服,省著錢好讓三房往後的日子過得更好。

        「不要娘的莊子,染染自己買,我有銀子,很多很多。」

        沈芸娘失笑的揉著女兒胖臉。「妳有多少銀子?」頂破天就幾百兩銀子,小孩子能有什麼錢?

        溫千染搖晃著小腦袋瓜子。「有三千兩吧!」

        「什麼!」她一聽,驚得差點失手捏女兒一把。

        「娘,妳小聲點,嚇著我了。」她拍拍小胸脯佯驚,嫌棄她娘大驚小怪,一點點小錢而已,看看她娘依然瞪大眼,難以置信,她讓雙喜把錢匣子擺到妝台上,自己親手打開。

        「妳哪來的銀子?」沈芸娘撫著狂跳不已的心口,難以置信的望著面額不等的銀票和銀錠子。

        「壓歲錢呀!」一孕傻三年,娘一連生了四個孩子,大概要笨十二年,當女兒的她就要辛苦地耐心解釋。

        「壓……壓歲錢?」有那麼多嗎?她才五歲。

        「爹和叔叔伯伯們每年給我十兩壓歲錢,一年五十兩,五年是兩百五十兩,祖父……嘻嘻,他叫我不要說,他給我一百兩喔!五年就有五百兩。我一個月月銀二十兩,存五年一千兩百兩,你看我還有親哥哥、堂哥,以及我十根手指頭數不清的族親,他們一個給我幾兩銀子我就有很多錢了,我都用不完……」其實她也用不到多少銀子,吃、穿、用都走公中,而且跟大人出府也是大人出銀子,她只管吃,一毛錢也不用出。

        不過她也不是故意要把拿到的銀子存起來,只是習慣一拿到手就轉手拿給身後的丫頭收著,她自個兒也不曉得自己的私房錢有多少,要不是今天心血來潮一數,還不知道她裝錢的銅匣子都快滿出來了。

        聽著女兒扳著手指頭數,驚愕不已的沈芸娘忍不住笑出聲,「別白費心了,妳銀子再多也買不了莊子。」

        這丫頭,被太多人寵著了,再過幾年,她都要成三房手中銀子最多的人,說不定連她爹都得涎著臉跟她借錢。

        「為什麼?」她很不服氣的噘嘴。

        「因為未分家前,各房子弟不允許有私產,除了媳婦們的嫁妝外,爺兒們的開銷一律交由公中,名下不得有房產置田。」她丈夫只是一名正六品寺丞,年俸還不到五百兩,事實上是不夠用的,交際應酬和人情往來就是一筆不小的負擔,若無公中支持,只怕銀錢上也吃緊得很。

        「如果我一定要買呢?」山不轉路轉,她就不信沒有漏洞可鑽。

        「那只好去找妳祖父。」沈芸娘笑笑的說著,有幾分敷衍意味,不認為向來嚴謹的家翁會縱容小孫女無法無天。

        「祖父?」兩眼倏地放亮的溫千染拿起母親房裡一塊紅豆蒸糕,小口小口像鼠嚙般咬著,笑得狡黠。

*             *             *

        「三省居」為溫賦的書房,意思是三省吾身,不可重蹈覆轍,謹言慎行,忠於朝廷,輔佐帝君,不隨波逐流,要有讀書人的風骨和氣節。

        也就是為了這個氣節,一甲第五名本該進翰林院的溫浩斐因要避嫌,去了大理寺,由寺丞做起。

        本來刑部有正六品的主事空缺,皇上也有意通融,畢竟溫浩斐曾是皇上當太子時的伴讀,加上當年是溫家父子倆全力相挺才榮登大位,雙方交情不言而喻。

        可是那位刑部尚書嘛!非常不巧的和溫家人有點小過節,當年尚書大人想把嫡次女說給正在備考的溫浩斐,溫浩斐一句「貴府千金太嬌氣,養不起」,拒了。

        拒婚就拒婚,官大還愁女兒乏人問津嗎?偏偏溫浩斐一考完,不等放榜便出外遊學了,不到三個月就張羅婚事,娶得還是默默無名的小縣官之女,這事把好面子的尚書大人惹毛了,覺得沒面子,從此在官場上和姓溫的過不去,處處刁難,仗勢欺壓小輩,因此溫浩斐不能去刑部,只好改任大理寺寺丞,避開針鋒相對的對頭,免得越鬧越難看。

        「偷偷摸摸乃鼠輩行徑,妳探頭探腦在幹什麼?」

        一顆黑色小頭顱在半開的門側忽隱忽現,一下子探頭一瞄,一下子又縮脖收頸的,模樣十分逗趣,正在練字的溫賦早就注意到,中氣十足的一喝。

        溫賦目光冷然,神色嚴峻,叫人一見不免心生敬畏,不敢仰視,可是被逮到的小姑娘不怕他的冷臉,咚咚咚地跑上前,捉住他寶貝的長髯,笑臉甜如蜜。

        三省居也是溫賦平日處理公事的處所,他的兒子、孫子們未經允許不得擅入,多年來能進入三省居的兒孫並不多,通常是做了錯事才來領罰。

        而溫千染是唯一的例外。

        一開始她也是被禁止的,只是越禁止她越要做,不是趁人沒注意溜進去,便是爬窗戶,然後在案桌上亂塗亂畫,還堂而皇之的落下署名,直接用行動挑戰祖父的權威。

        拿她沒轍的溫大學士只好睜一眼、閉一眼的由她去,不然還能怎麼辦,兩、三歲大的孩子打不得、罵不得,打壞了他找誰哭去?

        隔輩親,隔輩親,兩祖孫就是親暱得很,偏心偏得眾所皆知,溫府的人都曉得溫千染是溫大學士的小心肝,誰要他割捨他跟誰急,連她親爹對女兒說兩句重話也會挨揍。

        「祖父,我想你了,好想好想,比想我的粉蒸牛肉還想你,你感動不?」溫千染小手捉著鬍子,借力使力的爬上祖父大腿,大剌剌的側坐,還討好的咧開嘴直笑。

        「小人。」巧言令色的小丫頭,溫賦用筆頭輕點她額頭。

        被罵小人的小人兒不以為然,還得意的點頭。「祖父,我就是個小人,你看我個頭多小呀!才到你膝蓋頭而已,我人小,祖父要多疼疼我。」

        「小滑頭,祖父還不夠疼妳嗎?年紀小小就敢在我面前耍心機,妳膽子不小。」他刻意擺出一張怒容,不苟言笑,冷目如刃的盯視,好似她真犯了大過錯,該受重罰。

        溫大學士一板起臉來,沒有人不害怕的,就連皇上也懼上三分,更遑論他那些子子孫孫,偏偏溫千染繼續嘻皮笑臉的開玩笑。

        「我是學祖父的,膽子不大怎麼當溫家人,文人的骨頭最硬,打不折、彎不了,我是你的親孫女吶,當然要胸有丘壑,學你的老奸巨猾,桀桀桀……噢!祖父打人!」

        「什麼老奸巨猾,是聰明睿智,還有妳的笑聲太難聽,以後不許這麼笑。」可憐兮兮的表情,讓人心口都軟成一片了,可是呀,言行有失體統,再寵她也要糾正。

        「奸臣的笑聲不都是桀桀桀的冷笑?」戲台上都這般演。

        「妳祖父是奸臣?」他瞪大眼,氣壯山河地一吼。

        沒大沒小的溫千染笑嘻嘻用兩隻小手一上一下揉搓祖父臉皮。「祖父,我們要當奸臣,不是說禍害遺千年嗎?染染要祖父長命百歲,一直寵著染染。」

        「當奸臣沒有好下場,會遺臭萬年。」溫大學士很用心的教導小孫女,要打消她的「奸臣論」。

        溫千染裝作很謹慎,靠著祖父耳朵細聲說:「我們不讓別人知道我們是奸臣,悄悄的做奸臣不就成了。」

        聞言,他大笑,只覺得小孫女的童言童語很有趣。「不行,做人要有原則。」

        「祖父,原則也可以因時因地而變,不必墨守成規,譬如兒孫不得置私產一事,太古板了,不合理、不合理……」她紅通通的小嘴嚷著不合理,小腦袋瓜子直搖。

        目光一閃的溫賦將孫女抱高,讓她坐在案桌上,與她眼對眼。「小滑頭,妳在打什麼主意?」

        這丫頭簡直是成了精的狐狸,年紀不大卻十分狡猾,若是身為男子,一日進入官場必是她口中的「奸臣」,壞事幹盡還不被人逮住,披著偽善的外皮傳揚百世。

        幸好、幸好她是個姑娘,國之大幸,他溫家沒成為罪人。

        「祖父,我讓人做了荷葉包雞孝敬你,可好吃了。」眼看目的要被戳穿,她咧開一口小米牙,笑得天真無邪。

        如果說溫千染是小吃貨,溫大學士便是名符其實的大吃貨,兩人臭味相投,都對吃非常執著,而且只吃好吃的,挑嘴的毛病如出一轍,哪裡有好吃的就往哪裡去。

        「雞呢?」他眉一挑。

        「雙福。」軟糯的嗓音一喊。

        雙福端著一只青色湯盅進門。「老太爺,雞來了。」

        嘴饞的溫賦一掀開盅蓋,頓時美髯都要氣翹了,他氣呼呼地瞪著嘴邊有油光的孫女。

        「祖父,你不要瞪我嘛!因為荷葉包雞實在太香了,我又剛好肚子餓了,就吃了嘛……我還小,要吃很多東西才能長大,祖父要孔融讓梨,我長高高就不是小人了。」她邊說還邊接過湯匙,在被她撕得碎碎的荷葉裡撈。「喏!孫女孝順你的。」

        「就一根雞腿?」

        溫賦搖搖頭,雖然表情不滿,但有雞腿聊勝於無,他兩三口就把肉吃了,只剩下一根骨頭,意猶未盡的端起湯盅,把湯也喝了。

         「祖父,上了年紀的人不能多吃,孫女是盡孝道,讓你嚐嚐味道就好,其他的由孫女代勞。」她大言不慚的伸舌一舔唇瓣,表示很美味。

        「我哪裡老了,我也才五十出頭。」哼!不肖孫女,居然在祖父嘴邊奪食,下回不帶她到天香樓吃「五天神仙雞」、「黃燜魚翅」、「乾燒岩鯉」和「脆皮烤乳豬」。

        氣死他了,太不孝。

        為了少吃一口肉,溫大學士耍起小孩脾氣了。

        只是呀!遇到他的寶貝孫女,他往往氣不長,很快就消氣,嘴甜的她知道怎麼哄人。

        「是染染說錯了,祖父是老當益壯,老而彌堅,老如泰山屹立不搖,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我朝難有人能望其項背的兩朝元老。」拍馬屁不用花銀子,溫千染哄起人信手拈來。

        「嗯!下次再偷吃我的雞,看我饒不饒妳。」瞧!這像五歲的孩子嗎?拍起馬屁來都成套成套的。

        她咯咯直笑,不做保證。

        「祖父,我想買莊子。」賄賂完畢,她開門見山道。

        「喔,不藏著掖著了?」還想瞞過他一雙利眼,這丫頭憊懶得很,無事不會獻殷勤,比賊還精。

        「咱們誰跟誰呀!你是我祖父,我是你孫女,一家人幹麼不老實,我跟祖父最親了。」她雙手一抱,用粉嫩有肉的小臉蹭她祖父,好不親熱的撒著嬌,磨磨蹭蹭盡使小女兒態。

        溫賦故作嫌棄地將她的臉推開。「別學姓左的小兒,武將養大的孩子都太粗野了。」

        「左三哥人很好,他送我竹編的小馬。」雖然左三哥不愛讀書只愛打架。

        溫千染嘴裡的左三哥是定遠侯的三子,左家是武將出身,老侯爺憑著一身功勳博得三代不降等的爵位,現任定遠侯是老侯爺的長子,他未納妾,只有一妻,生子三名,左晉元便是他的幼子。

        自古以來文官武將多少有些隔閡,以防上位者猜忌,不過溫大學士倒是和老侯爺交好,兩人都是當年陪著先帝打天下的大臣,還力排眾議輔佐年幼的皇帝上位,其忠誠日月可鑑,所以兩家雖往來密切也未啟人疑竇。

        本來他們是想結兒女親家的,只是不知是緣分未到還是犯了哪路神明,兩家都沒嫡女出生,清一色的男丁,一直到多年以後溫家才有個溫千染。

        她的到來簡直是眾所矚目,不僅是高門大戶爭相結親,就連皇家也起了念頭,想指婚給某位皇子,好不容易盼來了個嫡孫女的溫家怎麼可能讓府裡的寶貝心肝淪為籌碼、捲入皇室的爭鬥,左三郎左晉元和溫千染年紀最相近,只大她四歲,故順理成章的推說與左家結了娃娃親,謝絕攀親說媒。

        換言之,溫千染已是名花有主,如無意外的話,她會成為左家媳,小兒媳婦不擔責,照過她混吃等死的憊懶生活。

        「那種東西能入眼嗎?小孩子見識淺,沒見過世面,下次祖父送妳一匹黃金鑄造的金馬。」要送就送有價值的,竹馬一玩就壞了。

        溫千染在心裡笑開了,她除了明面上的銀子銀票外,還有不少小金魚、小金豬、小雞小鴨之類的配飾,大部分是她祖父打給她玩的小玩意兒,若把這些飾品熔了鑄成金錠,也有好幾千兩吧?

        祖父還曾當著她的面打開自己放銀票的箱子,裡面少說數十萬兩,他抱起她說:「以後等妳出閣時,把手伸進去捉一把,捉到多少祖父就給妳多少,這是祖父的私房錢,不用跟別人講,全給妳。」

        她不怕祖父失信,文人最重諾,但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將來會發生什麼事無人知曉,別人有不如自己有,今天發現自己有錢,加上雙喜的話激發她「上進」的決心。

        反正她還小,投資虧了就虧了,日後還能存回來。

        「祖父,我要買莊子。」金馬可以以後再給,她不嫌棄。

        溫賦當沒聽見的揮手,「小孩子多練字,修身養性,妳那手狗爬字不堪入目,要再練練……唉唷!」

        呼!這丫頭真下狠手呀!想把他的鬍子拔光不成?溫賦撫著發疼的下巴,大眼瞪小眼地祖孫互瞪,誰也不讓誰的瞪來瞪去,瞪成鬥雞眼。

        「祖父,我、要、買、莊、子—— 」她撒嬌的大喊,童音嬌軟而甜膩,讓人心都軟了。

        瞪得眼皮酸澀,暗嘆人老了的溫賦揉著孫女細軟的髮,語氣放軟。「妳買莊子做什麼?」

       「當嫁妝。」她理直氣壯。

        他一聽,樂得呵呵笑。「人小鬼大,鬼靈精,妳才幾歲就急著準備嫁妝,咱們溫府嫁孫女少不了妳那一份,祖父說過的話從不失信,就算給不了妳十里紅妝也丟不了人。」

        「祖父,我娘比起伯娘、嬸娘是嫁妝最少的人,二伯娘常嘲笑我娘肯定沒什麼陪嫁給我,我五歲買莊子,再存五年再買一座莊子,五年後再用莊子的出產買鋪子,這樣二伯娘就不會再說我娘是窮鄉僻壤飛出來的野雞。」她噘著嘴說。

        溫千染想買莊子,一來是當投資,不想日後坐吃山空,二來也是為親娘撐腰,不再被人瞧不起。

        溫府五位爺兒除了老五溫浩培尚未娶親外,其他四人皆已成家,但唯有三老爺未納妾室,二房的二老爺妾室最多,有三名,另有兩名打小就伺候他的通房丫頭。

        烏氏對此十分嫉妒沈氏,覺得有個王妃姑姑的她怎麼能過得不如一名七品小官之女,擁有專情丈夫的人應該是她,沈芸娘憑什麼過得比她好,兒女雙全,夫婿對其深情不渝,是以時不時就會講些酸話攻擊沈芸娘。

        「染染,祖父知曉你們這一房辛苦了,妳爹的俸祿並不高……」唉!這孩子想得長遠,真是苦了她。

        他五個兒子四個媳婦,將來老五那一房娶的也不會是小戶人家,所以說來也就三房在錢財上較為窘迫,其他房頭在這方面並無困擾,老大媳婦掌中饋,多少從中撈點油水,老二沒做官,管庶務,想必也伸了不少手,老四家的嫁妝豐厚,看不上溫府這點小錢。

        三房媳婦是老三自個兒瞧上的,雖然私房不及三個妯娌,卻是媳婦當中脾氣最溫和的,柔順嫻淑,與老三情意甚濃。

        「祖父,你說我買莊子成不成?」溫千染拉著祖父的長鬚不放,暗暗想著祖父不同意就拔鬍子。

        「妳有銀子嗎?」他反問。

        「雙喜。」

        「來了,小姐。」雙喜將銀匣子打開。

        溫賦一瞧見滿匣子的銀子、銀票,不由得撫鬚一笑。「哎呀!妳這小滑頭還真是心眼多,藏了不少銀子,買,祖父點頭,不管莊子賺了多少都歸妳的私房,以後錢滾錢也不用交公中,賺多賺少都是妳的陪嫁。」

        溫千染頓時喜得眉開眼笑,好話不用錢的說出來,把溫賦也逗得笑哈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6 10:45 PM 編輯

【第二章】 早早預訂小夫君

        「染染,妳祖父真答應妳買莊子?」騎馬跟在馬車外的少年好奇地隔著窗子問道。

        馬車轆轆的行駛在泥濘的官道上,剛下過雨的路面到處是積水,分不清路面有坑洞或是平路,車輪輾過坑洞,引起震動,濺起無數的泥水,車輪上也滿是泥巴。

        馬車內坐著帶了兩名丫頭的溫千染,駕車的車夫是軍中退下來的老九,他是定遠侯府給的,會武的。而騎馬跟在馬車旁的錦衣少年便是定遠侯府的三少爺左晉元,因為打小習武,年僅九歲的他身量看來有十一、二歲了,面容俊俏,眉目疏朗,身形挺拔,骨架結實,頗有武將之風。

        一個月前溫千染將全部的身家交給祖父,京城近郊的地價並不便宜,因此她事先向祖父言明,二十畝左右的莊子,附帶兩百畝的土地,挖四、五畝的池塘養魚種荷,再在莊子裡種上十來棵她喜歡的果樹,種荷除了觀賞用,季節到了也能採蓮子蓮藕,夏日炎熱到莊子避暑,可以現釣鮮魚或烤或煎,或煮魚湯,秋天摘果其樂融融,兩百畝土地用來種植糧食。

        她打算把莊子弄成渡假莊園,閒時便來住上幾天,摘野菇,追蜻蜓,到後山逮兔子,享受著她前一世想要卻要不得的田園之樂。

        在沒當婦產科醫生之前,她的人生願望是開牧場式民宿,養些牲畜,闢一塊地種上菜,讓來民宿玩的人體會田園之樂,自己摘菜自己做飯,想喝羊奶、牛奶自己來擠,一切都自己動手,她只提供住宿場地,來客可以把民宿當成自個家,只要付了住宿費就能任意取用牧場裡的任何東西。

        可惜想歸想卻無法成真,只能是遙不可及的夢。

        如今她買下一座莊子,雖然不能如願弄個牧場,但起碼她能養上幾頭耕田的水牛,再讓人養羊,冬令進補的羊肉爐,烤全羊,紅燒羊肉……想想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一聽到祖父說莊子買好了,她就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只是呀,她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她心很大,身子卻很小,她忘了自己只有五歲,曾經孱弱得被判定養不活,在城裡逛逛還好,帶她出門的人會抱著她,一旦走遠路……唉,潛在的隱患全浮上水面。

        「嗯……」頭好暈。

        「哇,溫爺爺真好,居然讓妳買莊子,我看上一匹西域小馬,要五百兩,我爹差點打死我。」侯府又不是沒銀子,計較那一點點小錢。左晉元面有不滿,覺得自己是撿來的孩子。

        「我用自己的銀子買的。」

        左晉元先是訝然,接著露出一臉羨慕。「染染,妳好有錢,我每個月的月銀都花得所剩無幾,偶爾還不夠用得再向我娘拿。」

        男孩子的花費一定比姑娘家多,他們成天在外瘋玩瘋跑,還得和朋友吃吃喝喝,再買些玩意,銀子一到手中很快就沒了,連自己怎麼花的都不曉得。

        「存的,我不亂花錢。」暈車的她聲音細細的,有氣無力,雙眼微閉的躺在雙喜腿上,一旁的雙福為她抹上薄荷油膏。
一聽她的話,自認為是哥哥的左晉元有幾分羞愧,「染染,我以後也不亂花銀子,都存起來,給妳買珠花。」

        「又說要存錢,又說要買珠花,左三哥的錢到底要怎麼用?」他的話聽聽就算了,當不得真。

        暈車暈得嚴重的溫千染一直想吐,口裡含著酸梅才稍微壓下噁心反胃的感覺,整個人無精打采,蔫蔫的坐起身,把窗簾撩開,跟左晉元說話。

        說起來也是她自找的,一聽到祖父得意洋洋的說起已買好了莊子和相連的田地,並讓人挖好池塘,種好果樹,她便迫不及待的想來瞧瞧,死纏活賴地求祖父讓她出門一趟。

        祖父無可奈何,安排了個陳嬤嬤陪她來,來回一天先瞧個大概,以她的身子逛上一個時辰也差不多了,申時一到回城,最遲戌時三刻便能抵達家門,莊子離京城並不遠,半日光景就能來回,快馬奔馳還用不到一個時辰,是體諒她體弱車子才走得慢。

        誰知臨出門前陳嬤嬤拐傷了足踝,痛得無法行走,她想著難道不能去了嗎?正好沒事做的左晉元找上門,自告奮勇說要送她到莊子。

        對此,溫家男人能作主的都上朝了,大夫人林氏不敢自作主張,萬一有個閃失,她沒法向老太爺交代。

        二夫人烏氏說了幾句風涼話便轉身離開,老太爺的心頭寶與她何關,她巴不得三房少個嫡女,省得日後多陪一份厚重的嫁妝,分薄了二房應得的家產。

        最後,沈芸娘寵女兒,耐不住女兒的纏磨,一時心軟就點了頭,這才有了今日的出行。

        今日護送的人裡,除了溫府的家丁之外,左晉元的兩名護衛也遠遠跟著,兩人是上過戰場的,臉色一肅也是挺嚇人。

        「這……」左晉元撓著耳朵,笑得傻氣。

        「我看你這輩子是存不了銀子,沒有銀子就養不了老婆,左三哥,你打光棍吧,別來禍害我。」

        所謂三歲看大,左晉元上有兩個能幹的兄長護著,哪怕他整日胡混,靠著祖上的庇蔭,他大概也能蒙個五品左右的武官當當。

        她覺得胸無大志不是壞事,至少不會惹禍上身,有建功立業的兄長護著,他的一生會平平順順,只是她不想早早被定下,成為某人的未婚妻。

        一聽她不嫁他,左晉元急了。「我存錢、我存錢,以後我領到的月銀都交給妳,沒有銀子就不會亂花。」染染的話想想也挺有道理,反正他在外面兄弟多,就讓他們出銀子好了,他是有家室的人,要省吃儉用。

        左晉元不笨,只是不會想太多,他是家裡的麼兒,府裡的人對他的期望不多,只要按時習武,不惹是生非,日後娶妻生子跟兄長一條心,外面的風風雨雨有兄長擋著,他用不著去操心。

        「我要你的銀子幹什麼,我還小,不能亂拿別人的錢。」他要學會自律,不能讓人牽著鼻子走。

        「我不是別人,我是妳的未婚夫,等我們長大了就會拜堂成親。」耳根泛紅的左晉元說得結結巴巴,臉上帶著羞澀,看不出是喜是樂,最明顯的是散不去的傻氣。

        「未婚夫也會變心,移情別戀的,我大堂姊說我是一個會走路的胖墩,以後一定嫁不出去。」哼!什麼眼光,她這叫嬰兒肥,等長高就會瘦下去了,沒知識真可怕。

        溫千染的大堂姊叫溫千意,大溫千染五歲,她是大房的庶女,生她的姨娘並不受寵,相對地她在府內也得不到重視,逢年過節會出來露一下臉,讓人知道她的存在,擺張可憐的表情博取同情。

        但是誰會在意她呢?大夫人從不當她是一回事,該給她的月銀、首飾、四季衣物從不短缺,其餘心力全放在快議親的兒子,隔房的叔叔嬸嬸更不用說了,每房有每房的規矩,誰管得到她,自個嫡母都視若無睹,還能指望誰。

        可偏偏溫千意不認命,凡事都想和嫡女一比,舉凡溫千染有的她都想要,要不到就會口出怨言,私底下說人壞話,埋怨嫡母處事不公、未善待庶女,怨憎溫千染的得寵,說她壞話,將年僅五歲的小姑娘說成天底下第一惡女。

        不過她的攻訐往往適得其反,溫千染肉肉的小模樣太得人喜歡,又嘴甜,見人就笑,人見人愛,反而讓人覺得她是在惡意汙蔑妹妹。

        「我不會變,妳大堂姊才嫁不出去,她在嫉妒妳,妳……妳這樣很可愛,我……呃……喜歡……」他越說臉越紅,紅到快滴出血了。

        「可是我很胖。」她捏了捏一節一節的藕臂,有點小嫌棄。

        她的身子太弱了,多補補才能有元氣,至於胖不胖的問題以後再說,要瘦並不難,經過前一世大嫂的荼毒,該怎麼調配瘦身餐她一清二楚,她當白老鼠試驗了好幾個月。

        「不胖、不胖,剛剛好,我抱得動妳。」他伸出手臂,握拳一敲臂肉,表示他是男子漢。他是真的很喜歡糯米團子似的小未婚妻,打她出生的第一天他就跑過去溫府看她了,那時她的臉皮還有些皺,看起來醜醜的,可是她一打哈欠,他的心就跟著被吊起,當那雙瑩瑩如黑玉的雙眸一睜開,他的心卜通卜通跳得好快,感覺她孱弱得需要保護。

        此後他天天往溫府跑,只差沒住在溫府,早出晚歸的看著溫千染這個小妹妹,不自覺地把她當成自己的責任。

        雖然才九歲,但在長輩的解釋下,他已經懂得未婚夫妻是什麼,他從頭到尾全無一絲抗拒,還覺得妹妹早晚是他們家的,他要好好的照顧她,讓她快快長大。

        什麼情,什麼愛的,對他來說還是太早,他只知道溫家的染染是他日後的妻子,對她好義無反顧。

        「嘻!傻瓜。」這人腦子一根筋,單純得讓人想欺。

        把窗簾放下,溫千染的嘴角微微上揚,笑得像偷到魚吃的小花貓,有些小得意,但想到兩人年歲都還小,又有一絲悵然。
她無法預見十年後的情景,人心易變,誰曉得若干年後是否始終如一?承諾好許,但要做到很難,總有突發狀況逼使人變節,自毀諾言。

        雙喜問:「小姐好點了嗎?」能笑就沒事了。

        「還有點暈,再揉揉。」官道還這麼凹凸不平,古人出一趟遠路還真是辛苦。溫千染懷念現代的柏油路。

        「是。」

        雙喜挪挪位置,讓小姐躺得更舒服,雙福雙手抹上帶有薄荷清香的油膏,不輕不重的揉按小姐的額側。

        「小姐,左三少爺人真不錯。」路上難走,馬蹄噠噠濺了一身泥還好脾氣的護送,不見一絲不耐。

        「哪裡不錯?」雙喜是個眼瞎的,看人不準。

        「哪裡都好,小姐妳看他性情多好,跟了我們一路還關心妳馬車坐得舒不舒適,他自個呢?衣服下襬全是泥巴也不嫌棄,只想小姐快點到莊子裡,免受馬車顛簸之苦。」

        「要不是哥哥們都得上學,哥哥們陪我出門,也會這樣啊。」這樣就好,雙喜還真容易滿足。

        「小姐妳年紀太小,所以不懂。」溫府的少爺們是親人,這怎能相提並論?左三少爺年紀雖小卻很有擔當,看得出以後會是顧家的好夫婿,想著,雙喜心裡有幾分悵然,等小姐十五歲嫁人了,她都不知嫁到什麼人家了,只怕不能在小姐身邊伺候。

        「好了,別說了,我打個盹,不許吵我。」

        溫千染心底其實比誰都清楚馬車外男孩的用心,含著笑,曲著腿,側過身,挪了個好入眠的姿勢,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             *             *

        感覺睡了很久,其實才半個時辰,離莊子只剩幾里路而已,莫名醒來的溫千染揉揉發澀的眼皮,問了聲「到了沒」?

        「染染醒了?」

        欣喜的少年嗓音讓溫千染忍不住一笑,掀開馬車窗簾。「左三哥不累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累、不累,快到了,染染,我給妳摘了樹莓,剛吃了一顆不酸,甜的,妳要不要吃?」左晉元就像上樹掏鳥蛋的農家少年,一找到好東西就急於分給最親近的人。

        「好的,謝謝左三哥。」她伸出有肉的小胖手,接過顯然洗過的紅果子,笑眼瞇瞇地一口一顆。

        「不……不客氣,妳喜歡吃就好。」他憨憨的笑著,有種射箭射到靶心的成就感,心花朵朵開。

        「左三哥,還要多久才到?」她坐得骨頭都快搖散了。

        「就在前面了,妳瞧見前方那條彎彎的小路了沒,魏叔去過一回,他說往前再走三里路就到了。」魏叔是一行人中其中一名護衛。

        「喔,那就很快了,我再忍一忍……咦!左三哥,你的手怎麼在流血!」他沒知覺嗎?

        皮厚的左晉元低頭一看,咧開一口整齊的白牙。「樹莓有刺,我剛才摘的時候沒留神,被尖刺扎了手。」只不過是點小傷。

        「瞧你糊塗的,不知道疼嗎?」看到他那副傻樣,溫千染很想嘆氣。「雙福,清水。」

        「是的,小姐。」雙福取來裝著白開水的牛皮水囊。

        「左三哥,伸手。」這傢伙該列入保育類動物,像他這麼傻的人世間沒幾個。

        左晉元傻乎乎的先伸左手,而後手心被打了一下,在水汪汪大眼的瞪視下,他乾笑的伸出受傷的右手。

        「傷口要洗乾淨才不會化膿,你有習武,身上一定帶有療傷的金創藥,拿來。」

        「喔,給妳。」他拿出隨身攜帶的藥瓶,交給指頭圓滾滾、還沒他手一半大的小胖手。

        「上藥之後兩天不可沾水,等結痂了再把藥粉洗去,若有發紅腫脹要繼續上藥,回府後找你們侯府的大夫瞧瞧手傷,不能掉以輕心。」

        「染染,妳對我真好。」左晉元喃喃的說,心裡想著,她的手好軟,摸著他手的感覺像軟綿綿的月季花花瓣拂過。

        因為你太笨了,讓人看不下去。溫千染心裡嗔罵著,卻也沒說出來讓男孩困窘,只笑著說:「左三哥對我好,我就會對你好,你摘的樹莓很好吃。」

        「我……我會一直對妳好,妳要吃什麼我都摘給妳。」只見溫千染甜甜笑著,看著那宛如含苞桃花般白裡透紅的小臉,左晉元一時有點恍神,差點從馬上跌下來。

        「小心點,左三哥。」那份蠢樣真是見不得人。

        心中嫌棄的溫千染邊叮嚀邊嘆氣,眼底卻盛滿開朗澄澈的笑意,左晉元雖然魯鈍了些,但其實有可取之處,他為人真誠體貼,光這點就勝過許多人了。

        她不由得想,若是這門親事沒法解除的話,她也許可以試著調教好這個未來的夫婿。

        都說「悔叫夫君覓封侯」,這種自搬石頭砸腳的事她決計不做,夫君若有高官厚祿了,誰知道有誰來搶,身分越高的後院越亂,還不如平淡度日,養夫愚且傻,猶勝狼心狗肺之徒。

        「沒事,沒事,我只是閃神了。」他笑呵呵地高舉起綁著繡了一隻小鴨在游水的淡紫色帕子的手,用單手拉韁繩。

        三里路說遠不遠,在說說笑笑之中,馬車駛進一條鋪了細石子的石頭路,看得出剛鋪上去不久,路面還有點新,石縫間沒夾雜汙泥,也未雜草叢生,十分的平坦。透過窗子,溫千染等人遠遠瞧見一座莊子在前頭,遠看是不大,但馬車一駛近……

        雙喜驚呼,「天哪!小姐,左三少爺是不是搞錯地方了,我們走到別人的莊子?」要趕緊走,免得引人誤會。

        同樣驚呆了的溫千染回神後有幾分了然,錯愕的雙目漸漸染上暖笑,菱形小嘴悄悄的往上勾。

        「沒錯,是祖父幫我買的莊子。」祖父太寵溺她了,她受寵若驚之餘又有些小驕傲,老狐狸也挺狡猾的。

        「可是這莊子太大了,在京城近郊沒有萬兩銀子以上是買不起的,小姐妳只有三千兩。」雙喜擔心小姐歡喜過了頭,真把別人的莊子當成她的。

        「染染妳錢不夠嗎?沒關係,我借妳,回頭我跟我娘拿,妳喜歡我們就買下。」她要的他都會給她。

        「左三少爺,你不要再火上澆油了,我們小姐都看直眼了走不動了,你再出言鼓動她,她就真的不走了。」雙喜著急得滿頭大汗,又不敢強拉小姐離開,心裡很慌。

        「有錢難買心頭好,又不是沒錢,一會兒找莊頭問問,看東家是誰,商量商量一下。」還是孩子心性的左晉元根本連價格也不問,直接決定要買下莊子給溫千染,不管花多少銀子。

        正說著,一名莊頭模樣的中年漢子走了過來,衣衫上沾著草汁,容貌敦厚。

        「是千染小姐嗎?小的是這裡的莊頭,叫丁四,管理莊子四周的田地。」丁四搓著手,笑容靦腆地問。事前溫賦派人來說過今日溫千染會來,有莊戶認出了馬車,告訴了他,他才急忙過來相迎。

        「這莊子是我的嗎?」金色陽光打在溫千染圓潤的小臉上,看來神聖又純淨。

        丁四以為看到觀音菩薩座前的玉女,眨了眨眼才回神,恭恭敬敬地連忙說:「是的,老太爺讓小的把房契、地契交給小姐,從今日起小姐便是莊子的主人。」

        溫千染歡喜得說不出話來,跟著莊頭進了莊子,見到莊子裡的景物後,更是震撼不已,久久無法平靜,餘波蕩漾,喜得她找不到東南西北了,直想蹦得一跳十丈高,朝空大吼一聲:祖父,你真行,我服了你!

        溫大學士寵孫女的手筆可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呀!他也不瞧瞧小豆丁孫女今年才幾歲,一站起來的個頭還沒他大腿高呢!放在別人家裡可能沒開蒙,還賴在奶娘懷中撒嬌,他卻大手筆的送了值萬兩的莊子,他也知道小孫女年歲太小了,買下一座莊子沒法面面俱到,因此事先安排好所有的事,不需要她費一點心。

        雖然他是有心藉此補貼三房—— 三房手頭上還過得去,並未缺到銀兩,可和其他已成親的房頭比起來,還是稍微緊迫了些,真要遇到事兒是捉襟見肘,所以他藉此幫扶了一下,讓五個兒子日後的生活不至於相差太大,各有各的舒心,不過最主要的仍是因為對象是溫千染,他才做了出人意表的決定。

        溫賦怎麼也沒想到平日愛笑愛鬧的小孫女居然能一口氣拿出三千兩,以五歲的幼女而言,那是一筆很大的款項,更相當於三房一半的財產,再加上她所說的一番話皆是為家人著想,更讓他感慨,她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思,當祖父的他為何不成全呢?於是便有了眼前的情景。

        「千染小姐,妳往左看有個大荷塘,老太爺已讓人種了藕種,放了小魚小蝦和螃蟹苗,過幾個月妳再來瞧瞧,最遲入冬前便能收藕、收魚……」丁四指著注滿河水的荷塘稟報。

        只見目前水面上什麼也沒有,就是一片水汪汪,映著天空的藍,魚兒小得不到孩子的小指粗細,至於蝦和蟹呀是完全看不到,一眼望去是深淺水色,但是溫千染看了,心漲得滿滿的。

        祖父什麼都為她處理好了,原本她還苦惱要上哪買小魚小蝦來放,藕種要去哪買,貴不、她銀子夠不夠?必要時得跟爹娘商借,讓爹去操持,先把地弄起來。

        可是她一來,已經什麼都弄好了,稻田已插上手掌高的秧苗,田裡的佃農彎著腰除草,巡田水,捉吃幼苗的田螺,一個個挽起褲腳打著赤腳,不曾抬頭的來回。

        「老太爺說了,京郊附近找不著和莊子連在一塊的上好水田,所以他問了相熟的人,請人相讓,只是地方有點大,有五百畝。」對他們一般人而言是很大,但在權貴眼中不過是鼻屎大的小地方。

        「三千兩買得起嗎?」溫千染憂心的問。
聞言,丁四笑笑不回答,又指了指八十畝大的莊子,「老太爺讓人前前後後種了一千兩百棵果苗,小的估算能成活一千棵左右,若是不足明年再補種,左邊還有一塊十畝的空地,老太爺說讓小姐種菜玩兒,小姐吩咐一聲小的就打發人買菜苗來種上……喔!後面有條溪流,小姐想養鴨子也成……」

        她搖著頭,做事不能想著一蹴而就,祖父為她做的已經太多了,凡事要一步步來,一口吃成胖子會脹死。

        「我想問這裡的地原本是誰家的,他們怎會割愛?」靠山,離京城近,又有清澈溪流經過,京城附近的田地大多是皇親國戚或高官大臣的,沒點關係是有錢也買不到,就她自己來說,若非周轉不靈,她死也不會脫手,這兒的地理環境太好了,叫人愛不釋手。

        丁四露齒一笑,「肅親王的,他一年前到了封地,想把這地兒處理掉,可是小姐妳想,親王府的莊子和田地有幾人敢接手,不少人還在觀望,老太爺一開口就成了。」

        溫千染一聽立即恍然大悟,莞爾露齒,說是買,還不如說是送。

        肅親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排行第八,今年三十有二,封肅王,封地在川蜀一帶,有五子二女,妻妾數名,他和皇上都當過祖父的學生,有師生之名,老師想買他的地他還不拱手送上,哪肯收一文錢?

        肅親王能活到就藩,溫賦出力不少,他感念其恩惠和教導,讓府中長史親自把地契送到溫府,溫賦不肯平白受贈,言明是小輩的心思,和長史爭執了一番以半價成交,五千兩購得。便宜了他的小孫女了,溫賦當時是這麼想的。

        「人手是之前肅親王府留下的佃農,偷奸耍滑的已被小的趕出去,仗著和王府沾親帶故,作威作福的小的也沒留下,餘下的都是老實的莊稼漢,起不了風浪。」

        丁四這話說到溫千染心坎底了,她就怕仗勢欺人,自以為是親王府的人便胡作非為,無法無天的當自己是土皇帝,做得少,要得多,還要看他們臉色,一不高興還會胡攪蠻纏,把別人辛勞的結果強行奪走。

        肅親王她見過幾回,是個玉樹臨風的帥大叔,他還送了她一塊價值不菲的血玉龍鳳珮,可惜是宮製的,有皇宮工匠局記號,賣不得,皇家的賞賜只能收著當傳家寶。

        「丁四叔,我想在那裡蓋座八角涼亭,你讓人用青石板鋪條小徑,下雨時不濕鞋。」處處是風景,處處是詩意。

        溫千染想,過了幾年果苗長成果樹了,她便能在樹下乘涼,一壺茶,一輪明月,清風徐徐吹來,荷塘月色,輕舟搖曳,果子結實,荷花送香,她在微風中酣睡,好不愜意。

        「好的,小姐,小的明兒個就讓人弄。」丁四本來敬畏的是溫大學士,對年僅五歲的小主子是有點怠忽,可是一路介紹,瞧見她進退有度的言行談吐,心中不由得暗驚,此女雖年幼卻已有乃祖之風,日後不容小覷,於是,他收起蔑意,態度更為恭敬。

        「染染,妳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瞧妳都流汗了,日頭不大也曬人,一會兒曬黑了。」她白白嫩嫩的多可愛,像剝去皮的桃子,水嫩多汁,曬成黑桃子多可惜。

        滿頭大汗的左晉元氣喘吁吁的跑回來,俊秀的臉龐多了幾條汙痕,他不在意地咧嘴直笑,攤開的雙手上就放了十幾串紅得發黑的桑椹,有些早熟的桑樹已經掛果,他找了許久才找到這些,其他還是青色的,沒他指甲蓋大。

        「左三哥,你為我找吃的呀!」原來他進了莊子就跑得不見人影是為了這個。

        溫千染笑得眉眼彎彎,就著他的手拎起一串顏色喜人的桑椹往嘴裡一放,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口中爆開來,她笑意更濃,像是被撫順毛的貓兒,整個人都透露著開心和滿足。

        「嗯,妳喜歡我就替妳找,只是不太多。」他重重一點頭,滿臉的笑讓人覺得天青水也青,心情都開朗。

        「小姐,妳不能吃太多,會胃痛。」穩重的雙福忍不住出聲提醒,小姐喜歡吃,可是身子不爭氣,太酸太辣的刺激物都承受不住。

        左晉元一聽,頓時急了,「那妳別吃了,免得肚子痛。」

        「沒關係,才一點點而已……」吃得正歡快的溫千染驀地睜大眼,愕然地看著「鱷魚」大張嘴。

        「沒了,我全吃了。」手心沾著紅汁液,他得意地仰著下巴,腮幫子鼓鼓的,一副求表揚的樣子,大口咀嚼。

        他……他腦子的洞越來越大了,得補!

        「左三哥有沒有聽過因噎廢食?」她才吃三口耶!溫千染恨恨的盯著嘴邊奪食的惡人。

        「有呀!指人因為怕噎著了就不吃飯,這人太笨了。」他邊說邊笑,渾然不知她在隱射自己。

        是呀!笨到天怒人怨,脖子上頂得那一顆頭顱純屬觀賞用!很無力的溫千染決定不理他,「左三哥,我想在莊子多住幾天,你趁天黑前先趕回京裡,以免城門關了進不去。」

        「我陪妳。」左晉元搖搖頭,聲音嘹亮地答,不管兩個護衛開口勸阻。

        看他一臉堅持,心知他的牛脾氣一起就改變不了,她一句「不用了」的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轉頭吩咐兩個丫鬟為今晚的留宿做準備。

        前一世的溫千染很忙,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快被剝奪了,因此一有難得的假期就往戶外跑,上山下海全憑心情,旅途中手機絕對不開機,讓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到她,她享受獨自一人放縱的快樂,孤獨但無負擔的旅行。

        所以她忘了如今的自己只是個五歲小女娃,留宿的決定會驚動多少人,看到完全符合自己想像的莊子,她心中激動得只想放開自己,在田梗中奔跑,在林蔭間尋幽探祕,到荷塘邊戲水,迎著風,在風中大聲呼喊……

*             *             *

        溫千染想做的事很多,但什麼事也來不及做,左晉元的侍衛之一一回京便去了溫府說明,下衙回家的幾個溫家男人全急了,沒有一個放心小糯米團子夜宿城外莊頭,而且左家混小子也在那裡,他們更憂心忡忡。

        一個九歲,一個五歲,兩個孩子能發生什麼事?有點理智的都不會擔憂這個,可是溫家男人不管,殺紅眼的飛奔出城。

        看到風塵僕僕趕來的祖父,親爹,一個十歲、一個八歲的兄長,還有剛從國子監放學的五叔,溫千染哭笑不得。

        「祖父、爹、大哥、二哥、五叔,你們也來玩呀!」溫千染乖巧地一手拉著祖父的手,一手扯扯父親的衣袖,笑得好不開心的看向大哥、二哥、五叔,好像見到他們她就無比高興,笑容如桃花開得燦爛。

        她這副模樣取悅了溫家男人,他們取消了胖揍左晉元一頓的決定,讓他逃過一劫。

        「還玩?都樂不思蜀了。」一瞧見孫女清澈無邪的大眼,溫賦喉頭的哼聲轉為寵溺的輕笑。

        「莊子哪有家裡好,我哪能樂不思蜀?我就是想看看祖父多寵我,魚呀蝦的,螃蟹都幫我買好了,明年我請你們吃八兩重的大螃蟹,不辜負祖父寵我。」她嘴甜的將祖父捧上天。

        「妳當是養豬呀?要是有這麼好養,大螃蟹就不會那麼貴了,妳這丫頭太貪心。」溫浩培往她腦門一戳。

        「祖父,五叔欺負人。」告狀她最會了,她的靠山有好幾座,不用白不用,誰能跟她比。

        溫賦眼一瞪,「老五,你能不能長進點,這滑頭你老子我都捨不得碰一下,你敢動她?」

        溫浩培縮縮脖子,笑嘻嘻地閃身躲到他三哥身後。「我就碰一碰嘛!染染肉肉的很好戳……」

        「不許戳—— 」
除了溫賦、溫浩斐和兩個哥哥齊聲抗議外,還多了一道特別生氣的聲音,溫家男人的幾雙眼睛同時不善的瞟向不知死活的某人。

        溫浩斐哼了聲說:「小子,染染是我們家的人。」沒他的份。

        臉漲紅的左晉元理直氣壯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哼!八字沒一撇的事。」溫賦冷哼。

        「就是嘛,誰曉得你有沒有福分。」溫大哥冷笑。

        「我們養得起妹妹。」溫二哥冷嗤,認為他配不上玉雪可人的妹妹。

        「哪裡涼快哪裡待,沒過門就什麼都不算。」溫浩培冷言冷語,臉上有如結了霜。

        左晉元氣得跳腳,「做人不能言而無信,出爾反爾。」染染是他的!

        「言而無信又怎樣,自個兒沒出息能怪誰。」溫浩斐補刀。

        「你……你們……」武將本就不如文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別說一人力戰群雄了,光是一對一左晉元也佔不了上風,溫家人向來言語鋒利,多少朝官被殺得片甲不留。

        看不下去的溫千染出言解圍,「爹,娘怎麼沒來?」

        一說到沈芸娘,三房父子都眉開眼笑,連老爺子嚴峻的面容也柔和了幾分。

        「妳娘又有了。」溫浩斐欣喜地說。

        「我又要多添一個弟弟或妹妹了?」她娘也太會生了,五個孩子要顧還不累死?溫千染真是又喜又憂,看來賺錢大計要趕緊進行,畢竟家裡可是又要多一口人呢。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7 08:33 AM 編輯

【第三章】 太過幸福遭人妒

        溫千染五歲時,她買下第一座莊子,拿到房契、地契時,她發下宏願要讓三房過得更好,不下其他房頭。

        同年,秋稻收成了,收了兩千多石,將近三千石,驚動了附近的地主,一畝地能出產四石糧食已是高產了,而她是一畝地五、六石,莊頭還自謙的說,主家說地還沒養肥,明年還能增產。

        這話一說,連京裡的農官都來了,感興趣的在她的田裡走動,但是看不出所以然來,只知用了不少肥料。

        其實溫千染是用現代的農耕知識改良土質、追肥、勤除草,拔掉的草不燒,曬成乾草再燒成灰,撒在地裡。

        她曾經想過要過田園生活,所以有研究一些農業知識,只是沒有實踐過,沒想到現在實行起來還算有用,她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也算是運氣。

        秋收後是冬麥,她又撥出兩百畝土地種油菜花,隔年榨油,開了間米油鋪子,只專賣她莊子出產磨成細粉的白麵、油菜籽油、白米,鋪子一年為她賺進數千兩。

        第一年的藕和魚蝦蟹她沒收,等到來年的秋天她雇了一百名工人挖藕,捕撈魚蝦蟹,藕粗魚肥,螃蟹肉多,連蝦子都起了五六十籮筐,讓京裡酒樓的掌櫃都樂得笑歪嘴。

        因為京城離出產河鮮較多的南方水鄉甚遠,要吃到新鮮的漁獲非常困難,尤其是螃蟹,那真是少之又少,唯有權貴富商才吃得起,畢竟得千里迢迢由南邊運來,還用冰凍著以免臭掉。

        然後稻子又收了,再來是冬麥、油菜花,第一年種下的果樹長到屋子高了,進行修枝和嫁接。

        第二年冬天,溫千染手上已有九千兩銀子了,她拿了兩千兩孝敬她娘,原本不收的沈芸娘在女兒的嬌嗔下眼眶泛紅的收下,她想就當幫女兒存著,哪天要嫁人了就壓箱底。

        手中有錢,溫千染又動了買山的念頭,那年已考上進士、在外走動的溫浩培認識不少人,由他牽線買下兩座荒山。

        第三年開春,不用她動手,已進入軍營鍛鍊的左晉元帶了一群兵來替她開荒,軍人的體力好,耐操耐摔不怕吃苦,又有一把力氣,不到半個月兩座山都開墾完了,整隊回營,她向她祖父借了五千兩買下兩萬棵茶樹苗,在三月裡全部種下。

        同年秋天,果樹結果了,因為是頭一年,果子不多,甜度不高,因此她把一部分製成果脯,一部分釀酒,留給自家用,可是果酒太好喝了,比現有的水酒滋味更醇厚,一喝就上癮的溫家人忍不住炫耀,當成節禮分送親朋好友,結果喝過果酒的人就饞上了,紛紛厚著臉皮上門索討。

        溫千染一瞧哭笑不得,她真的不是釀酒來賣的,而是果子品相太差賣不出去,為了避免浪費,她才這麼做,只好忍痛暫時把生意往外推,但也想著,到了明年果子又成熟了,她就能再釀一批,葡萄酒、櫻桃酒、石榴酒等對女子較好,她打算多釀一些,其餘若賣價不錯就全賣了。

        只是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討酒的人太多了,連宮裡的皇上也派人來取—— 真是直接拿走,沒給銀子,而嬪妃們也有意無意的暗示要送禮,溫府的酒根本不夠人拿,她屋裡的十罈櫻桃酒還是她事先藏下的,要不然恐怕會被搬空。

        這一年,是很熱鬧的一年,溫府像被人逼債似的允諾隔年一定再釀酒,而且人人有份,這才把堵門的人送走。

        同時,溫千染又買了一塊地,她種梅,因為她想念前一世的酒梅、脆梅、紫蘇梅、甜菊梅,長了三歲,吃貨的本性還是不改,身上的肉只多不少,更顯圓潤。

        第四年,豐收年,地裡的作物和荷塘都有驚人的收穫,溫千染賺來的錢還了向祖父借的五千兩還有剩餘。

        第五年,也就是今年,溫千染十歲了,她的身子像柳條兒抽芽般的往上竄升,嬰兒肥還在但明顯瘦多了,一節一節的肥藕臂褪去顫抖的肥肉,顯得嫩軟滑膩,白皙纖細。

        這一年,溫浩培已在國子監當正六品的司業,娶妻楊氏,已生一子。

        而溫浩斐升官了,由六品寺丞升上從四品的大理寺少卿,當年有孕在身的沈芸娘又生了一個兒子,溫千染還是府裡唯一的嫡女,沒人爭寵,不過這兩年沈芸娘因為兒女爭氣、丈夫升官,她在府裡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沒人再敢說三房窮酸。

        早年種下的茶樹也能採收了,溫千染將山圍起來弄成茶園,又蓋了製茶的茶莊,請了兩名南方的師傅製茶。

        今日她為了茶葉的殺青、炒製、烘焙而上了茶山。有了第一座莊子的她開始常常出門,起初是三、五個月才出門一趟,後來是兩、三個月,最近兩年是一個月出去好幾回,忙得時候幾乎連著數日往外跑,溫家人的不放心隨著她的外出次數逐漸放鬆,也不再時時刻刻的盯著,擔心這塊肥肉被人叼去。

        但在她出門不久,一個會改變她平靜生活的人就到來了—— 

        「常嬤嬤,還沒到嗎?」蘇晚蓁輕柔的嗓音嬌嬌弱弱的,像那風中的柳絮,彷彿風一吹就會散去。

        「快到了,姑娘,進了城門再走一刻就到了。」常嬤嬤生了張瘦長臉,顯得有些刻薄,一雙老鼠眼總是東瞄西瞟。

        「常嬤嬤,我很害怕。」蘇晚蓁怯生生的說著,她看來十一、二歲的年紀,臉色泛白的依偎在奶大她的奶娘身邊,但是她眼角微微往上勾的狐狸眼閃過一絲與她年齡不合的銳利,看似深沉而老練。

        「別怕別怕,老奴護著妳,大小姐是好人,她一定會收留我們。」大戶人家都怕丟臉,她無賴一點不就留下了。

        蘇晚蓁捂著臉輕泣,「常嬤嬤,我要是沒妳該怎麼辦,我一個人肯定活不下去,嗚嗚……」

        「胡說什麼,我的姑娘,老奴會一直陪著妳,趕都趕不走。」常嬤嬤拍著少女的背,輕聲的哄著,卻沒看見少女暗下的眼神。

        一直陪著她?

        哼!老賊婆倒是想得美,這一次她絕對不會讓她再壞她的好事,讓老賊婆的女兒和她爭寵,害得她備受丈夫冷落,孤獨寂寞地在後院中過完一生。

        誰對不起她,她都要一一討回來!進溫府,是她改變命運的第一步,她要好好利用這家人的善良,造就她日後的無上榮光。

        等她在溫府站穩腳步後,常嬤嬤便沒有存在的必要,她的下場只有—— 死。

        穿著半新不舊衣裙的蘇晚蓁背靠馬車車壁,把膝蓋蜷縮起來,像是一名不安的孩子,需要很多的保護,但事實上她時時警戒,觀察四周的動靜,她是伺機而動的野獸,等著一躍而起撲殺獵物。

        「可是姨祖母從沒見過我,她會不會不肯認我把我趕出去?」她面露惶色,聲音生怯。

        常嬤嬤目光一閃,握住她的手。「不會的,姑娘多心了,妳和小姐年輕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大小姐肯定一眼就能認出妳來,姑娘盡可放寬心,不用再愁鎖眉頭。」

         「真的嗎?我長得像祖母?」她眼中流露出一絲懷念,在蘇家,除了她娘外,唯一關心她、在乎她死活的便是纏綿病榻的祖母,她自個兒的親哥哥還想把她賣掉。

        「嗯!像極了,連凡事不與人爭強的性子也像,所以小姐才特別疼妳。」一提到老夫人,常嬤嬤輕拭眼角。

        蘇老夫人是個多病的人,早就被大夫判定拖不過年關,果不其然,在臘月二十七日寅時三刻溘然病逝,卒年四十九歲,三子二女俱在前相送。

        可五個兒女送終不表示孝順,而是急著爭產,蘇老夫人生前手邊攢了不少私產,有銀子,有鋪子,有幾百畝的土地和三座莊子,以及她年輕時溫老夫人送她的首飾,每一件都十分值錢,他們早早就在屋子外頭等候,等蘇老夫人一斷氣就趕緊分產,誰都不想落於人後。

        一個年過得糟糕透頂,蘇老夫人的身後事辦得相當潦草,除了頭三天有人守靈外,其他日子靈堂空蕩得很,連個燒紙、捧飯的下人都沒有,只有蘇晚蓁記得點香燭、早晚三炷清香。

        過年期間不出殯,蘇老夫人的棺木一直等到二月才下葬,但在這期間,五個兒女為了老母親身後遺產鬧得不可開交,幾乎成了地方上的笑話,人人鄙視。

        最後是蘇晚蓁的父親搶得大部分,拿走一半私房,兩個兄弟又分走了剩餘的三分之二,出嫁女各得一副頭面和三百兩銀子,這場鬧劇才終於落幕,漸漸地平息下來。

        可沒有人知曉,在這之前蘇晚蓁已一點一點的偷走祖母的私房,她早知道祖母過不了四十九歲大劫,因此趁祖母神智不清之際,悄悄開了藏私房的暗櫃,螞蟻搬家般悄然無聲的取走大半財物。

        此時那些財產已被她換成大面額銀票數張,縫在她腰帶的夾層,她蜷著身子除了佯裝不安,也是在護著她的銀子。

        至於珠釵、髮簪之類的首飾她一樣不取,因為祖母都戴過了,她爹和其他人也看過,若少了一件必定追究,她不能因小失大,短視的為了小錢而讓他們查到她頭上,壞了她出走的計劃。

        該捨棄的就要捨棄,走得決然,不該留戀難捨,她上一次就是為了這一點點親情而差點賠上自己,相信親爹不會害她,以至於那麼狼狽地匆忙逃走。

        蘇晚蓁微帶媚色的狐狸眼閃著深濃的恨意,她是死過一回的人,死時三十有七,她知道接下來的二十五年會發生什麼事。誰是位高權重的近臣,誰是未來的明君,她瞭若指掌。

        老天給她機會,讓她重生回到十一歲那年,如今她十二歲了,是可以議親的年歲,她要憑藉重生前的記憶為自己圖謀。

        「咦!怎麼是太傅府?」應該是這裡沒錯呀!七、八年前她還代老夫人來送過年禮。

        常嬤嬤狐疑地瞧著像是新掛上去的黑檀木匾額,不解溫大學士府何時變成太傅府,蘇晚蓁卻是暗暗心驚,想著,不對,早了兩年,上一回,皇上在她十四歲那年立了太子,欽點溫大學士為太子太傅,溫府頓時成了炙手可熱的太子幫……

        難道是她的重生讓事情有所變動?

        她的不安只維持不到半盞茶功夫,隨即被她眼底的堅定掩沒。

        這應該只是巧合,該來的總會來,她上一回是十三歲時來到溫府,溫府收留了她兩年才幫她找了人家嫁出去,而今她提早了一年,有些事也跟著變化了吧!盛寵不衰的溫府始終是立場堅定的保皇黨,即使太子他……日後還是繁盛一時。

        因為那個人—— 溫千染,她嫁了個對她情深意濃,至死不渝的男人。

        蘇晚蓁羨慕,她重生前、重生後都羨慕著從小就一帆風順,沒受過挫折的溫千染,她就是所有女人都想成為的人,幼時受寵,在眾人呵護中平安長大,及長又有門當戶對的好婚事等著,她不需汲汲營營,婚後美滿,丈夫體貼,育有三子一女,身居一品誥命,丈夫眼中只有她一人,未置妾納美,恩愛逾恆。

        她想成為溫千染,奪走溫千染的一切,如果不能坐上那個位置,她退而求其次當個國公夫人。

        蘇晚蓁沒有把心思透露給常嬤嬤,讓她上前去敲門,不一會兒,門被打開了一條縫。

        「妳們要找誰?」門房老趙暗暗打量著來人。

        打從老太爺被皇上欽點為太子太傅後,溫府每日都有絡繹不絕的人上門恭賀,人數多到門都來不及關上,一波一波的賀禮堆滿前院,讓溫府的人煩不勝煩,後來老太爺直接關門謝客,溫府的爺兒們出入都走離正門甚遠的東側門,女眷則是後門。

        此法一出果然安靜多了,門口不再車水馬龍,擠滿前來拜訪的官員,自己也省心了。

        不過沒想到今天又有人敲門,敲得還滿急的,他才拉開一條門縫瞧瞧門外是誰,不意瞧見一對偎得緊的主僕。

        「我們是濮川來的,我們姑娘是你們表姑娘,我們老夫人和貴府老太君是姊妹。」常嬤嬤收起以往的趾高氣揚,稍微和顏悅色。

        上回常嬤嬤來時,蘇老夫人還在,溫府人不敢對她有所怠慢,和和氣氣的請她入內,又是上茶、又是安排好伺候的丫頭,讓她非常體面地當座上賓。畢竟她代表的是蘇老夫人的臉面,溫府眾人多少要給點面子,兩位老夫人的感情很好,因此她也備受重視。

        只是今日她們一副倉皇樣顯然失了光采,像是來投靠的,要是還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只會引來不喜,那可就糟了。

        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誰也不知道溫老夫人會不會收留她們,但那總得見到了人再說,可不能被攔在大門外。

        「濮州……濮州?啊!我想起來了,濮州的姨奶奶是吧,這是哪一房的表姑娘?」老趙仔細端詳,對常嬤嬤隱約有印象,但他倒沒見過蘇晚蓁。

        「長房嫡出,家裡出了點事想來府上借住一段日子。」她不說求人收留,只說借住,至於要住幾年……呃!幾天,那就要看溫家人的良心了,至少她們不會主動提起要離開。

        「好,二位等一會,我往裡頭稟告。」老趙把門一關,還上了閂,防人之心不可無,誰曉得來人有無壞心。

        大約過了半炷香時辰,朱紅大門再度被拉開,一名裝扮大氣的老婦一臉笑的前來迎接—— 她是溫老夫人身邊的鄭嬤嬤,跟了溫老夫人三十幾年了。

        「妳……哎喲!妳不是常妹子嗎?怎麼來了,這位是表小姐吧!面生得很,快進來,快進來,我們老夫人還念著濮州的妹妹呢。」早年還有所往來,一上了年紀就懶得走動,身子骨也變差,小輩大多不認得了。

        「是鄭大姊呀!妳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有精神……」唉!自己的頭髮卻是都白了,腰也彎了。

        「老嘍!牙都搖了。」鄭嬤嬤搖搖頭,陪著常嬤嬤感慨,說著,鄭嬤嬤趕緊將蘇晚蓁她們迎入府裡,帶進溫老夫人所在的院落。

        不見老態的溫老夫人還有一頭烏髮,就是黑髮中摻雜了幾根銀絲,她一見到蘇晚蓁,面容就流露出慈愛和懷念之色,招手讓她上前。

        「哎唷,這不是和阿珂長得一樣嗎?說妳不是那丫頭的孫女老婆子都不信。」簡直是她妹妹小時候的模樣。

        「姨祖母……」蘇晚蓁未語淚先流,身形虛弱的一搖晃,雙膝落地抱住溫老夫人大腿,淚眼婆娑。

        「怎麼了,哭得這麼傷心?快告訴姨祖母,姨祖母替妳作主。」這娃兒是受了什麼委屈,兩眼都哭紅了。

        「姨祖母,我祖母她……她過世了……」想到祖母的死,蘇晚蓁是發自內心的哭出來。

        「什麼,阿珂她……她還小我七歲……」她最疼的妹妹……溫老夫人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淚盈滿眶。「妳爹他們為什麼不來說一聲,我妹子死了還想瞞著我不成!」

        「我爹他……」她欲言又止的垂下頭,淚流滿面。

        溫老夫人面色悲傷的搖手。「不用說了,那幾個不孝子的德性我還不清楚嗎?肯定忙著爭妳祖母留下來那點私房。」

        她那個妹妹唯一的憾事就是這個,孩子沒一個有上進心,個個只想偷雞摸狗,哪裡有好處就往哪裡去,全然沒有風骨。

        「姨祖母……」她哭得泣不成聲。

        「子不言父過,姨祖母了解,妳爹靠不住,妳繼母又是個眼皮子淺的,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而不顧繼女的死活,妳就安心在這裡住下來,別管別人說什麼,阿珂的孫女我怎麼也要照顧。」一想到連妹妹最後一面也見不到,悲從中來的溫老夫人頻頻拭淚。

        「老夫人,節哀順變,阿珂小姐捨不得妳為她難過。」鄭嬤嬤也低頭拭去眼角淚滴,語帶哽咽。

        阿珂是蘇老夫人閨名,從溫老夫人還在閨中就開始伺候的鄭嬤嬤一直喊當年還是二小姐的蘇老夫人為阿珂小姐,溫老夫人是大小姐。

        溫老夫人嘆息著,強行壓制住淚意,吩咐道:「她們一路奔波肯定是累了,妳安排她們住芳華院,吃穿用度就跟府裡的小姐一樣,不許怠慢,我這心裡疼著,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和府裡的小姐一樣?府裡的小姐們待遇可是有分別……精明的鄭嬤嬤思索一番,決定讓蘇晚蓁的用度和大房的溫千意相同,溫千意雖是庶女,卻也是大家閨秀,配得上出身一般的表小姐了。

        畢竟若要和三房嫡出的溫千染同等待遇,只怕溫老夫人肯,溫老太爺也不肯點頭,那是他的寶貝肉疙瘩,誰敢和她平起平坐。

*             *             *

     「染染,染染,你在哪裡?」

  蘇晚蓁帶著下人在溫府花園裡散步,這時,伴隨清朗嗓音,一道挺拔如松的清俊身影由遠而近走來,她不由得駐足。

  稚氣已褪的左晉元容貌更俊美了,宛如立於月光中的仙人,翩然出塵,然而他一看見眼前陌生的蘇晚蓁,臉色立刻冷冽,深邃的眼中帶著些許殺氣。

  「你要找千染表妹嗎?她不在……」即使早知曉他容貌過人,是本朝少見的美男子,蘇晚蓁還是為他出色的長相而怦然心動,忍不住想上前和他多說幾句話。

  「你是誰?」隨著年紀增長,見到的人事物多了,左晉元心思也不若年幼時遲鈍,看得出眼前女子的親近之意,很是不喜。

  這是哪來的魑魅魍魎,等等見到染染要叫她注意點,溫府裡進了精怪,要小心提防,說不定會吃人。

  「我是千染的表姊,我叫蘇……」她一臉羞怯地輕送眼波,粉頰微酡,欲語還休。

  左晉元卻冷聲打斷她的適,「讓開,你擋到路了。」要不是她是女的,他早一把將她推開了,狗擋路是聽不懂人話,人擋路是不識相。

  蘇晚蓁面上一僵,笑得有些尷尬,「是我先來的,你怎能口氣兇惡的趕人,況且來者是客……」

  「我管你是哪來的客人,我找的人又不是你,嘮嘮叨叨一大堆幹什麼,做客要有做客的樣子,你滿園子走來走去倒像是做賊。」這幾年脾氣漸長的左晉元只對一人和顏悅色,對其它人是看不順眼先揍再說。

  「世子……」

  他不耐煩的身一閃,避開像要倒向他的女子。「我還梨子呢柿子!世子是我大哥,你別搞錯人了。」

  目光一閃的蘇晩蓁暗暗埋怨他的不解風情,同時也提醒自己不要掉以輕心,重生一回,太多事跟她的記憶不同了。

  按照記憶,她明年六月才會在老夫人的壽宴遇見左晉元,那時他態度和善,謙恭有禮,對她雖不冷不熱但也未惡言相向,而如今他們提早見面了,是好是壞猶然未知……

  無論如何,她很清楚她不願意再走走過的路,憑什麼溫千染有人疼寵,有人愛,她卻要面對不講理的婆婆和刁蠻的小姑?她也想有個能為她擋住任何流語蜚言的夫婿。

  看著左晉元匆匆離去的背影,蘇晩蓁在心裡冷笑,總有一天她要所有人跪在她面前,求她給他們一條活路。

  「姑娘,你在看什麼?」隨侍的丫鬟小杜輕聲提,雖然左三少爺越長越俊,她也常看傻眼,可這樣畢竟不莊重。

  以溫府庶女的規矩,一人有兩名一等丫鬟伺候,小桃是溫府家排服侍蘇晚蓁的一等丫鬟,另一個叫杏子,正站在蘇晚蓁的另一側。

  依本朝慣例,官家的千金才叫小姐,蘇晩蓁的父親是管城門的城管,無品無階,他的女兒本來只能被喊姑娘,但蘇老夫人還在世時,隨亡夫的布政司官職受封六品誥命,即使丈夫不在了,她的誥命仍在,其子孫仍能受到庇蔭,所以蘇晚蓁在身分上還是官家千金。

  只是蘇老夫人過世了以後,事情就不同了,以往被喊小姐的蘇晩蓁只能改稱姑娘,這一點是她最不能忍受的,覺得為什麼人死了便什麼好處都一筆抹消,她由原本的官家小姐淪落成尋常百姓家的姑娘?

  蘇晚蓁不怨父親無能,不能力爭上遊,給她一個好出身,反而怪責朝廷不公,未照顧官員遺眷,要不然她也能有個體面的身分,坦然的進出名門世家的各種邀約。

  「沒事,只是覺得這位公子太過無禮,我好心告訴他千染表妹不在府裡,他不領情就算了還橫眉豎目。」她摀著胸口故作捧心狀,彷彿受到極大的驚嚇,花容失色。

  杏子笑道:「那是千染小姐的未婚夫,從小就在府裡走動,我們太傅府就好比他們的定遠候府,想來就來,從不送拜帖,老爺、少爺們常被他氣得想揍他一頓。」可惜打不過人家。

  定遠候府是武將出身,府中大半的下人都會武,三位少爺更是軍中猛虎,一人敵數人綽綽有餘。

  蘇晚蓁假意恍然大悟的喔了一聲,「原來是千染表妹的未婚夫,難怪不把人放在眼裡,只是姨祖父是清名在外的文官,又是本朝文人之首,怎麼挑個不懂禮數的武夫給千染表妹?」

  文官、武將向來文武相忌,鮮少有往來,更遑論結為兒女親家,那會引起帝王猜忌,導致滅門之禍,可上一回,在她咽氣之前,溫府還是鐘鳴鼎食之家,溫賦的門生多不可數,一府有十二人為官,個個官位不低,不僅先帝……呃!皇上恩寵有加,下一個明君上位後仍給予高官厚祿,放任兩家走得密切。

  這是她一直不懂的事,只是那時她已嫁人了,跟著丈去外放到信州,對於朝廷的動向一無所知,她只知這幾年會發生幾件動搖民心的大事,皇上因此怒急攻心病倒,交由太子監國,他安心養病。

  杏子笑吟吟的解釋,「左三少在千染小姐面前可不會如此,一物降一物,只要咱們千染小姐美目一睞,左三少爺就安份地像隻貓,規矩得讓人想笑。」看過貓戲老鼠,還沒瞧過老鼠捋虎鬚,老虎躺著一動也不動。

  小桃也附和著說:「是呀!千染小姐很厲害,連老太爺也拿她沒轍,老太爺一動怒,老爺、少爺都躲得遠遠地不敢靠近,唯有千染小姐是笑著走進書房禁地,再笑著走出來。」

  老太爺一吼,地上動三下,她都要嚇死了。

  羽睫輕垂,蘇晚蓁面上笑意似有若無。「看來千染表妹年紀雖小卻對御夫頗有一套,改日向她學上幾招。」

  溫千染……呵呵呵,她再有本事,能得知兩年後的事嗎?自己還是佔了上風——她能「未卜先知」!

  蘇晚蓁心中一開始對溫千染的羨慕,逐漸被名為嫉妒的魔物吞噬。

  她來了溫府三日,尚未見到傳聞中的千染小姐,卻聽見一句又一句崇拜的讚美,莫名的,她心中生出一股恨意。

  她恨著一個從來不曾傷害過她的人,那個人一無所知,此時還在開懷大笑,和她祖父搶肉吃……

  「不行,那是我的,我喜歡吃脆脆的皮,你要讓我,我還小,不多吃一點長不高。」

  「你這丫頭懂不懂孝道,敬老尊賢,和老人家搶食,你不怕下雨天雷聲陣陣嗎?」不孝,太不孝。

  「我又不做喪盡天良的缺德事,天打雷劈與我何關,祖父你才要小心點,天氣陰就別出門,在家念念佛經才是。」溫千染雪嫩藕臂一伸,搶到一支鴨翅,貝齒連忙一扯烤脆的皮。

  「你是指祖父缺徳?」不顧美髯染上油花的溫賦扯下鴨脖子、鴨頭,老人家的牙還很好,愛嚼骨頭。

  「忠孝仁愛,禮義廉恥,沒有德呀!」說著,滑溜的小身影一閃,捧起裝著烤鴨的盤子繞著案桌跑。

  溫賦追了幾步,放棄了,「你這丫頭是想氣死夫子呀,書都白念了,八德是這麼拼湊的嗎?」好在他還有一隻鴨腿,肉嫩汁多,滿口肉香。

  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她曉得呀,可是也缺德。

  「夫子老是搖頭晃腦地滿口之乎者也,要不就是講些風花雪月的詩詞歌賦,沒說半點有意義的事兒,我哪有興致聽。」

  「又在胡扯瞎說什麼,沒有詩詞歌賦哪顯得出文人的才學風流,雜書看多了不懂事,明天起跟祖父學練字靜心,對了,鴨屁股你不吃,給我。」真是不懂吃,這地方肥而不膩,香氣十足,一咬下去肉汁滿溢呀!那才是人間美味。

  「祖父,你確定是風流不是下流?」秦樓楚館,花街柳巷,擁妓狎玩,飲酒作樂,不談詩文,只曰女兒香,有幾個文人是真正端正己身,而非憑藉虛名四處拈花惹草?

  溫賦作勢要拍桌,認為她話語粗鄙,但高高起的手始終沒落下,「還好我是你祖父,要不然這話一傳出去,你會被天下士子的唾沫淹沒。」

  知錯不改的溫干染笑眼彎彎。「所以我弄出新菜色就趕緊來孝敬祖父你,祖父心頭有沒有發暖呀!我比你兒子們還孝順你,什麼好東西都不忘記給祖父一份。」

  「哼!你也就這點可取,養了四個露沒白費,總算給你掙點顏面。」唉!就是少了點,吃不過癮。

  一隻八斤重的肥鴨祖孫倆搶著吃,肉多肥美汁開胃,他一個人就吃了大半隻,而他還是用過膳的,吃到都撐了還意猶未盡,想再多吃幾口。

        「別唉了,祖父你也不瞧瞧自己多大歲數了,我哪敢讓你多吃積食,嚐嚐味道就好,日後再有美味佳肴,孫女做你的馬前卒,試菜。」她身邊的四個露當然不錯,她可是從二十多小丫頭中把她們挑出來的。

  說到四個露——春露、夏露、秋露、冬露,溫千染面上不無得意,她們是她六歲搬出爹娘院落的廂房,有了自己的院子「暮色居」后後,從家生子挑兩個,人牙子那裡買兩個,挑選出來的。

  四個八歲大的女孩起初當她院子裡的三等丫頭,經過培育後,當二等丫頭,日後接雙喜、雙福的位置,等她嫁到定遠侯府便有四名各具專才的一等丫頭。

  春露善廚,煮了一手好菜,在主子的調教下,廚藝日漸精進,煮一桌宴客大菜不成問題;夏露精醫,她原本就是宮中太醫的獨生女,她父親因得罪宮中嬪妃而下獄,她受株連成為官奴,溫千染買下她,順帶撈出正在蹲大牢的太醫,父女倆都在溫府,一個成為府中大夫,一個便是小姐的丫頭,有溫家人罩著,再得寵的嬪妃也不敢招惹。

  秋露的女紅出神入化,繡出來的花草鳥獸栩栩如生,唯獨人物繡有待加強,有形無神,少了靈氣,不夠生動;冬露是武師之女,她父親走鏢時被人殺害,她自賣己身湊銀子找出兇手,擊鼓鳴冤為報父仇。

  如今四個人都十二歲了,只大主子兩歲,廚娘、醫娘、繡娘、保鑣都有了,溫千染是到哪都能橫著走,一出門帶上四人,她什麼也不缺了,有人服侍得妥當當,衣食無虞。

  今日的脆皮烤鴨便是溫千染一時興起讓春露弄的,她只說了個簡單的做法,忙了一上午的春露便做出八成像的脆皮烤鴨,連吃貨溫千染都大為驚訝,有些後悔沒弄餅皮和醬汁,以及包著吃的蔥段,她沒想到春露的做菜天賦這麼高,真是撿到寶。

  「年紀大又怎樣,也不看祖父今年高壽多少了,還能吃你幾隻鴨,讓讓你祖父能少你幾兩肉。」怎麼就只剩下鴨骨頭,這丫頭都瘦了還吃那麼多,她也不怕吃垮夫家。

  說到夫家,溫賦的臉色一沉,他看定遠侯府那小子越看越不順眼,整日往溫府跑像話嗎?回頭他得說說左老頭,把孫兒管緊一點,丟進軍營就別放出來,年輕人就要吃點苦,多些磨練,日後才會成材。

  哼!竟敢跟他搶孫女,毛沒長齊的臭小子。

  人是不能叨念的,一叨念便會出現,人未至,聲先到,臭小子左晉元中氣十足,嗓門一開迴音四繞——

  「染染,你在不在溫爺爺這兒,染染,染染……啊!染染!」果然沒有找錯地方。

  「喳喳呼呼吵什麼吵,男女七歲不同席,閨閣小姐的閨名豈能常掛嘴邊,你想壞了我家閨女的名聲嗎?」」溫賦氣呼呼的瞪人,瞪大的雙眼像是牛目,煞是駭人。

  「是,溫爺爺教訓的是,晚輩下次會謹慎。」他先是乖乖聽訓,轉頭又明知故犯。

  「染染,你下回上茶山喊我一聲,不要再一個人上山,太危險了,路上宵小多,你是女孩家,難免遇到不長眼的,我拳頭硬,專打眼睛長歪的。」

  溫千染接過秋露遞來的繡帕拭嘴。「我不是一個人,有春霞她們四個,茶園裡都是自己人,不會出事。」

  茶山初次採茶,採的是春茶,她得盯著看才不會炒壞了,讓茶香味淡了,這是茶山第一次出茶,量少是預料中的事,等明後年再採就不是這個數了,若無天災人禍,春夏秋三季都可採收,只是炒出來的茶口感稍有差異。

  溫千染原本就沒指望第一年就能賣茶,只是先讓自家人試嚐,若能博得嘴刁的溫家人一致讚揚,這茶便成功了。

  而且溫府可是文人競相模仿的典範,他們說好的東西有誰敢站出來說不好,所以家人說好的茶,她再拿去賣,肯定能賺得荷包滿滿。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凡事沒有絕對,多我一個更安心!」染染一瘦下來更好看了,他不放心。

  「你平時不用回營操練?」她一針見血,他總不可能時時刻刻在她身邊。

  左晉元一嘖,深潭般的幽瞳暗沉沉。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7 09:18 AM 編輯

【第四章 】  用心調教來婿夫

  被溫千染這麼一說,左晉元想到今日是休沐才能來見她,平日根本見不著,便死皮賴臉的置在溫賦的書房,溫賦氣呼呼,想把人攆走,偏偏左晉元對他趕人的話像是左耳進右耳出,怎麼也不挪動腳步。

  「聽說你最近和七皇子走得很近?」溫賦莫名冒出一句。

  「七皇子?」左晉元怔了下,不解甚意。

  「不是說走得近不好,而是分寸要拿捏好,不要起不該有的心思。」皇上正值壯年,有些事還是少做為宜。

  「溫爺爺,我聽不懂你的意思,什麼叫不該有的心思?」他一臉懵懂,有幾分不解和迷惑。

  七皇子朱子塵今年十三歲,小左晉元一歲,生得細目眉長,玉面無遐,十分神肖已逝的先帝。

  他的生母是謹妃,出自定遠侯府,也就是左晉元的嫡出姑母,七皇子和左晉元是打小玩到大的表兄弟,要說兩人不親近也無人相信。

  「生出這麼笨的孫子,左老頭知不知情。」左老頭該汗顏了,養頭不開竅的狼崽仔還不如兇狠的大犬。

  「溫爺爺,你別老欺急我祖父,他說文人最狡詐了,一支筆就能殺人。」不見血,殺之無形。

  「誰欺負他了,他就是沒腦子的武粗,被周御史說了幾句便惱羞成怒,差點順了人家的意交出兵權,要不是我從中斡旋,今日就沒有軍容壯大的左家軍。」不是每個人他都肯點撥兩句,他是看在老朋友的交情上才拉一把。

  御史雖是言官,但不一定公正,私底下仍會選邊站,周御史便是五皇子的人,五皇子的舅舅一直想執掌兵權,更進一步控制軍隊,讓五皇子有一爭天下的實力。

  「溫爺爺……」都陳年往事了還一提再提,專戳人傷疤,他祖父也是為了此事才心灰意冷,將候爵之位讓給父親。

  「祖父,他沒腦子慢慢教便是,以你文人泰斗的崇高地位還怕教不會一根木頭。」用耐心雕琢總會成開,木頭的本質不差,是紫檀木,就差一位善於雕刻的工匠師。

  「還沒嫁人就胳臂肘外拐。」聽出孫女拐著彎替左晉元說話,溫賦一啐,心中嘆道女大不中留。

  溫千染笑笑地以指頂鼻頭,做了個豬鼻子鬼臉,不認同祖父的小心眼,又笑咪咪對左晉元解釋,「左三哥,祖父是說別盯著皇上坐的那把龍椅,皇子們愛爭就由他們爭,你別捲入皇位的爭奪中。」

  「我……我不會……」總算聽懂的左晉元漲紅臉,連忙否認。他根本沒想過這事,也不會幫七皇子奪位,左家是忠於皇上,不偏向任何皇子。

  「巧婦伴拙夫。」可惜了。

  他當初怎會和左老頭定下可笑的口頭之約呢?這不把親孫女害慘了,這小子蠢得要命,他得花多大的氣力才能往空掉的腦子塞東西,教出允文允武、智勇雙全的學生?

  溫賦懊悔不已,後悔太早為孫女定下娃娃親,他這輩子就做錯這件事,瞧著虎頭虎腦的娃兒壯實,想著總能福蔭體弱的孫女,便糊裡糊塗的應允了。

  誰知恰恰相反,根本是他家聰明的丫頭幫著左家的臭小子。

  孫女八個月大就能開口喊爹娘了,一歲不到跟著她大哥背千字文、三字經、百家姓,兩歲握筆便有模有樣,長大後仿著字帖練上幾個字,還寫得頗有溫家風骨。

  雖然他口頭上常嫌棄孫女字差,但內心是無比驕傲,放眼全京城,有幾名自稱才女的女子能有孫女的功力?而她今年才十歲,說話行事皆落落大方,慧黠聰穎,居然能把偌大的產業打理得井井有條,若再過個幾年,恐怕是風華更盛,無人能敵。

  偏偏許給這愣頭愣腦的傻小子,想想都唏噓,早做決定果然不是好事呀!瞧他坑害了孫女一生。

  在寵孫女如命的溫太傅眼中,自家的嬌兒樣樣出眾,是玉石就會發光,他寬慰之餘不免覺得其它雜石礙眼,美玉與石礫擺在一塊哪能看,破壞玉的光華,使其黯淡無光。

  「祖父,人笨一點可以調教,只要品性好,歪脖子樹也能掰直。」若天生歪心眼,再多的良方靈藥也枉然。

  自從買了莊子後,溫千染在外走動多了,自然知曉外頭對女子的諸多不公,蚍蜉難撼大樹,光憑她一人之力是改變不了時代的趨勢,只好順勢而為,隨波逐流。

  反正早晚要嫁人,與其嫁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不如嫁給青梅竹馬,至少從小看到大,知其性情,兩家又交好,並無間隙,她用心觀察了幾年,確定左晉元是個不差的婚嫁對象。

  起碼她沒有厭惡感,還能接受,而且秀色可餐!每天面對一張養眼的俊顏,胃口也開了,能多吃一碗飯。

  聽到孫女似是而非的歪論,溫賦從鼻孔一哼。「祖父都這把年歲了,教不動,我還想多活幾年。不想被氣死。」

  「辣子雞,松仁魚片,紅油肚絲,黃芪燉雞,香樁豆腐,菜心燒鮮蘑……」

  溫千染一口氣念了十幾道菜肴,讓人聽了口水直淌,欲大快朵頤,明明白白的在利誘祖父這個大吃貨。

  「你這丫頭、你這丫頭……哎!別念了,念得我又嘴饞……」他瞪著眼,好不甘心,梳理服順的長鬚都快飛起來了。「生女外向,心都偏了。」

  「心就偏了,祖父有不少孫兒孫女,可誰敵得過染染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我是你胸口的惡瘤,長得再醜也割捨不了。」她嬌氣的一仰下巴,笑意盈盈,秀麗初現。

  「什麼惡瘤,會不會說話,而且我家染染哪裡醜了,再過兩年都成了京城第一美人。」癩痢頭的兒子是自家的好,何況是細眉杏目櫻桃小嘴的溫千染,護短又疼孫女的溫賦理所當然地認為她美玉無雙,月華難比。

  「對,染染不醜,可美了,就是不長肉。」插話的左晉元先樂後苦惱,想著怎麼幫小未婚妻增肉。

  「你喜歡小肉糰子?」溫賦橫了他一眼,雖然他也覺得瘦了點,再增十斤肉才有福氣。

  富態、福態,文人以圓潤為福,要有點肉才是家裡養得好,瘦巴巴的一見就覺得寒酸,沒福氣。

  「染染的肉軟乎乎的,又白又嫩很好捏……」他還沒說完,一隻徽州硯朝他腦門砸去,他頭一偏,成功閃避——學武還是有好處,身手矯健,躲得快。

  「臭小子,你還敢閃,我家染染是你能捏的嗎?再敢胡來剁你雙手,看你怎麼調戲小姑娘。」再閃呀!他就把他腿打斷了,無足老虎還如何東西跑,他好日子要到頭了。

  左晉元嘻皮笑臉地往小未婚妻身後一躲。「「溫爺爺,你別動怒,小心你的老腰。」

  話才落下,就聽見咯噠一聲,準備拿青玉筆洗砸人的溫賦像被點了穴的僵住,停頓了一下發出低呼,「「哎呀!我的腰。」他一手扶著腰,一邊緩慢的彎腰,面容微露痛楚,「壞嘴小子,你這嘴真靈驗。」

  「祖父,疼不?」一臉不捨的溫千染伸出藕白小手,細心地扶著祖父,朝他腰疼的部位揉按了幾下。

  她不會辨穴,但上過幾堂中醫課,因此多少知曉揉捏的力道和竅門,力氣不大卻按到痛處,溫太傅覺得痛又舒坦,眉頭一皺也沒叫停,就在一陣陣吃痛中慢慢直起腰。

  「不枉祖父疼你,染染就是聰慧又伶俐。」自家的孩子怎麼看怎麼好,人中龍鳳。

  一旁的左晉元見小未婚妻玉額都揉出微汗了,心疼的站出來,「溫爺爺,我來,我力氣大。」

  看了看他僨起的臂肉,溫賦心一驚,「免了,你粗手粗腳的,把我當柳條折了還有命在嗎?」

  「不會的,溫爺爺,爺爺說,我學左家的內功心法已經入門,我用氣勁幫你打通阻塞的筋脈,你的腰就好了。」他邊說邊虎虎生風的耍起拳法,招招到位,精妙有力,回、承、轉、勾、拈,每一拳都蘊含勁道,確實把底子打得好。

  溫賦卻是眼帶嫌棄的揮手,「左家拳是用來打敵人的,我這副老骨頭不堪折騰,你就省點心。」讓初學者通脈?他腦子可沒洞,才不找死。

  「左三哥,你再練練吧!我看你腳步有些浮動,出拳力道夠卻少了韌勁和柔軟,過剛易折,柔能克剛,你要練腰力和腿功,以及迅如重電的反手攻擊,要快才能制勝,雖然你不一定會上戰場殺敵,但有備無患,戰局瞬息萬變,最重要的只有一個字——快,比別人快一步你就有活命的機會……」

  溫千染沒想到今日的「快」字訣造就了日後一代名將,多年後背負家族使命的左晉元以一個快字大獲全勝,他行軍快、出擊快、不做任何蹉跎,兩軍一對上就開戰,一馬當先衝進敵軍,先斬敵首,他快得像一陣風,叫人措手不及,風一揚起,人頭落地。

  「說得好,不愧是我溫賦的孫女。」溫賦十分驕傲的拈鬚叫好,只是心裡有顆小疙瘩,她明明出自書香世家,怎麼一口兵法說得溜,說得精駐,宛若武將家的女兒。

  「染染,你真厲害,一眼就能看出我的不足處,以後……」

  興奮不已的左晉元想走到小未婚妻身側,拉拉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可是一道「牆」硬將兩人阻隔開了。

  「沒有以後,我家孫女年歲也不小了,不好隨意見外男,從今日起你自個兒要自律,別動不動就往後院跑,不合宜,小子,你十四了,不是四歲。」溫賦惡聲惡氣地提男女有別,府裡的孫女一個個到了說親的年紀,可不能壞了閨譽。

  溫千意十五歲,已定了一門親,對方是一位五品官的嫡次子,考過舉人,兩年後要參加春闈。若能一舉考中,在溫家的幫襯下,好歹能放任地方官,從七品縣令做起,熬個兩任做出政績再回京,便可在六部安插個職位,最少也是六品官,本身成器還能爬得更高。

  二房的溫千雨今年十三,被她的嫡母帶著四處相看,這兩年也就會定下來,拖不了太久。

  三房便是溫千染,早早定了親,不用多說。

  四房沒女兒,三嫡一庶,四個兒子,五房有一個出生不久的小男娃。

  左晉元一聽,大驚,臉色急得都發紅了。「溫爺爺,我只找染染又不找別人,你就睜一眼、閉一眼通融吧!」

  「不行,你進來時難道沒碰到別人?」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凡事防範於未然,這小子向來不把禮數當一回事,哪天撞到來訪的女客,有嘴說不清。

  「這……」他表情一僵,鬱鬱不歡。

  看他氣悶的神情,溫賦反倒樂了。「遇到了?」

  左晉元抿著唇,一臉不快地看著笑得正歡的老者。

  「遇到什麼?」一頭霧水的溫千染大為不解。

  看到多智近乎妖的孫女也有不知道的事,溫賦樂得笑出聲,「丫頭你不是手眼通天,無所不知?怎麼還問。」

  這丫頭心眼多,不曉得安排多少眼線,府裡發生的大小事她無一不知,連別人家的小道消息也知之甚詳,沾沾自喜自稱萬事通,說要弄個密棧專門買賣各家各戶的「秘辛」。

  「月朔之日,天狗食月,本姑娘的仙能遭到封印,爾等凡人不得隱瞞天機。」她煞有其事的扮起方外仙人。

  「今天是十五。」況且現在還是大白天。

  「祖父,你就不能讓我演下去,別掃興嗎?我很少『通靈』吶。」沒勁,今兒個為什麼是滿月呢!太不給面子了,她難得演一次神棍。

  瞧她不服氣的神色,溫賦被逗笑了,又寵溺地摸摸孫女的頭,「你應該聽說府裡來了個大你兩歲的表姊,她是你祖母親妹子的孫女,你姨祖母年初過世了,她家是繼母當家,她才前來依親……」

  他未再多言,但溫千染一點即明,兩眼一亮,賊兮兮的一睇,通透慧黠的小模樣令人莞爾。

  「心術不正?」

  溫賦猛地一咳,像是因為孫女的直言不諱而嗆到,「咳……咳!君子端正有方,不背後言人是非。」

  「我不是君子。」擺明了當「小人」的溫千染眼中閃著思索的光,她才不在乎說了誰的小話,這世道背信忘義,得寸進尺狼心狗肺的人只多不少,還不許人家講啊。

  「染染,祖父只說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別和她走得太近。」蘇家的丫頭年紀不大,眼神卻很深沉,故作柔弱的姿態令人不喜,他只掃過一眼便看出不安於室的本性。

  她失笑。「祖父,我還沒見過人呢!」

  能讓她祖父特意交代,此人肯定不簡單。

  「以你的聰慧必能妥善應對,祖父不擔心。倒是你,左家小子,你沒讓人鑽空子吧。」若在自個兒府裡被撬了牆角,他這個太子太傅也別當了,到孫女的莊子旁買塊地,隨她種田去。

  聽著祖孫倆打啞謎似的對話,對後院陰私所知不多的左晉元一頭霧水,如墜五里霧中,唯獨「鑽空子」這一句他聽懂了。

  「溫爺爺,她又不是染染,我怎麼會理會她,她還莫名其妙的衝著我喊世子,我哪裡看起來像大哥?」

  大哥大他五歲,肩寬身長,虎背熊腰,已有多次帶兵打仗的戰功,宜職為虎威將軍,管著一營兵。

  「世子……」溫千染玩味的咀嚼這一句,心想該會會初來的嬌客,探探這句話是無意的,還是有心,若是後者那就有得玩了。

  「你也跟你大哥不能比,他是鐵錚錚的漢子,為朝廷、為百姓出生入死,而你還渾渾噩噩的,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不務正業,整天只想找小姑娘玩耍。」說到「小姑娘」三個字時,咬字特別重,面容嚴肅。

  他的意思簡單明了,你小子別沒事就來糾纏我孫女,等六、七年後再見面吧!八人花轎上門來抬人,你有一輩子看到眼瞎。

  「溫爺爺,我每天早出晚歸到京外軍營操練,卯時即起,酉時才歸,哪有偷懶。」左晉元說得一臉委屈。

  「可我怎麼老見你在我面前晃?」一陣風似的過去,一陣風似的過來,有孫女在的地方就有一頭搖尾巴的大黑狗。

  「溫爺爺,那是你太想我的緣故。」左晉元大言不慚的說著,臉皮厚得像牛皮,不見臊紅。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在滿口甜言蜜語的溫千染耳濡目染下,多少學了她幾句「口頭禪」,一個不經意就順口而出。

  噗嗤!溫千染忍不住笑,他……咯咯……有前途。

  溫賦老臉一紅。「想什麼想,不像話。還有你,帶壞這小子還笑得出來,要不是你三天兩頭的想呀想的,他怎麼會掛在嘴邊。」

  「祖父,我就是想你呀!吃飯想,走路想,蹲茅房時也想,你叫我如何不想你,世上我最愛的人就是祖父了,親爹親娘都得往後靠,只想你一人。」

  嘴甜的溫千染把祖父哄得笑得闔不攏嘴,想忍住,沒忍住,嘴咧都能咧到耳朵後頭。

  「染染,那我呢!」

  也來湊一腳的左晉元被祖孫倆果斷地推開。

  「咳!嘴上抹了幾斤蜜了,膩人。」還是孫女貼心,到哪都想著祖父,他那五個兒子呀!十天半月見不到人。

  說到蜜,她想起一事,眼珠子轉。「祖父,我想擴大養蜂。」

  蜂蜜養生,蜂膠養顏,蜂蛹高蛋白質,乾掉的蜂巢可做藥材,民俗療法中蜂針能治病,一蜂多用途。最重要的一點是加了蜂蜜做出的果脯、糕點非常好吃,做為吃貨的她豈能放過,當然要多加利用。

  她先前是有試過了,雖失敗但已明白原因,便想擴大規模。

  「我有一塊三百畝的地,你拿去吧!看要種花、種樹都成,就在南山的山腳下。」也就這幾年能寵孫女了,她想要的就給她吧!

  第一次發現自己很窮的左晉元抿緊唇,他名下什麼也沒有,就每個月五兩的俸銀,以及府裡給的五十兩零花,存不住錢的他早些年每月交三十兩給未婚妻保管,他身上只有十兩不到的碎銀。

  看來他還要再努力一些,日後也買地給染染,她看起來很喜歡的樣子,他要當她最愛的人,溫爺爺排第二。

  為了搶回心愛的小姑娘,左晉元踏出成為男子漢的第一步,立定了志向。

  「謝謝祖父,你真好。」又賺到了!

  「先別謝,你答應的茶葉呢!」溫太傅討債似的伸出手,神情帶了點瞧不起的意味,不信她真能製茶。

  「春露。」她是有備而來。

  守在房門外的春露聞言進房,送上用錫罐裝妥的茶葉,罐蓋一打開,茶葉的香氣立即飄散開來。

  「你真做岀茶來了?」溫賦拈了一撮放在鼻下聞,入鼻的濃郁香氣讓他面露訝異,難以置信。

  「當然了,今天來找祖父本來就是想把茶給祖父品嚐的。」溫千染笑咪咪,神色不無得意。

  因為要等茶葉製作完成,所以她在茶園待了三天,錯過嬌客的入府,今日一見茶葉已達到她要的乾燥程度,立即打包下山,回府獻寶,迫不及待的衝到祖父書房,讓他先品鑑一番,脆皮烤鴨其實是順帶的,因為她嘴饞了,差點讓它喧賓奪主,把新茶的風釆給搶光了。

  看外型、聞茶香、觀湯色、嚐滋味、察葉底,溫太傅在喝了第二壺茶後,才回味無窮的吐出一句——

  「好,好茶,好茶葉。」意思是可以賣了。

  而他土匪的要走五斤茶葉,還惡劣的要孫女送兩斤新茶給宮裡,又拿了幾斤送人,轉眼間,十來斤茶葉就只剩下三斤不到了,讓溫千染有些傻住。

  好在清明前還能再採摘一回,採完了這一回就要等到清明後了,最多再採摘兩回,便要進入夏季。

  夏茶、秋茶的品質略遜清明前後的春茶,不過入喉的口感還是不錯,所以她還是會安排採收,而溫千染不打算收冬茶,她認為不划算也不缺銀子,打算略做修枝後便休養生息。

        讓茶樹養上一季,明年開春才會枝吐繁密,嫩芽鮮綠。

  品完茶後,溫千染便帶著丫鬟們離開了,左晉元自然匆匆跟著走,兩人一起到了暮色居院中、被竹林圍繞的一座亭子——停雲閣裡。

  自從搬進暮色居後,溫千染在屋前屋后種了不少竹子,有箭竹、毛竹、孟宗竹等。

  雖說無肉使人瘦,無竹令人俗,但是她栽種竹子,為的不是風雅,而是想吃竹筍、嘴一饞便可現挖,鮮炒燉湯兩相宜,吃不完還能做成筍乾。

  她的吃貨之名不是浪得虛名,幾株芭蕉就種在迴廊邊,聽雨瀟瀟聲絕非她的原意,她想著芭蕉熟了能直接吃,甜中帶點微酸,也可切片油煎,或裹粉油炸,切成條狀過油做成芭蕉條,也可和白麵生煎芭蕉餅。

  可是外人沒看見她提起吃就兩眼放光,只覺有竹又有芭蕉,這溫家千金也就一個「雅」足以形容,她靜中有竹,鬧裡自有雨滴芭蕉聲,令人嚮往,心蕩神馳。

  而這座停雲閣也是她的巧思,名為閣卻是小亭子,不過有兩層樓,能登高望遠。

  一樓是空曠的歇腳處,四周無牆,就四根漆紅的大柱子支撐著,以輕紗為簾擋住四面來風,中間是雕成鯉魚形狀的相思木桌子,它原本的面貌是樹墩,溫千染十分喜愛其色澤,讓工匠依期外形雕成形,再配上五把同樣是相思木的圓椅,擺上一壺酒,一盤棋,愜意無比。

  而二樓是觀景亭,有牆有窗,布置較為華麗,貴妃椅、湘妃榻,榻上鋪著鵝黃色靠墊,底下踩著的是虎皮地毯,几上花美瓶插著粉紫嬌蘭,牆上掛著「春蘭釆青」、「秋菊迎桂」兩蝠畫作,互相映照。

  「染染,下回見你,又是十天之後了……」左晉元一臉不甘心,偷偷地碰了溫千染蔥白的小指一下。

  「你節哀順變,十日很快就過去了。」

  她的安慰顯然沒家慰到人,某人更愁眉苦臉,雙眉緊蹙。

  「你都不想我嗎?」他一日不見就想念得緊。

  「不想。」又不是生離死別,有什麼好想。

  兩世加起來快五十歲的溫千染對情感一事向來淡薄,雖然接受了左晉元這個未婚夫,對他也有從小起長大的情誼,會為他喜、為他憂,但溫千染覺得這一切還稱不上是愛情。

  她沒想過要愛上一個人,愛人太累,倒不如順其自然,如果日後左晉元對這樁婚事沒興趣了,她也許會不開心,可是跟誰在一起不是過日子,無緣何必強求。

  溫家男人都很聰明,聖眷正隆卻不會結黨營私,選邊靠攏,始終維持保皇姿態,皇上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們只為朝廷開辦事,不辜負聖恩也明哲保身,還贏得清正美名。

  只要溫家不倒,不管日後自己所嫁何人,那人絕不敢給她臉色看,一推文人兄弟站出來,一人一句就足以讓其從此抬不起頭。

  「染染,你好狠心。」虧他對她這麼好。

  「我是為了你好,我不狠心一點,祖父就要剮了你,十天一休沐,這十天裡就待在軍營裡好好鍛煉自己。」溫千染嘴角一彎,笑得眉眼都像散發著光華,忽然話鋒一轉,問道:「你看我長得好看嗎?」

  「好看。」左晉元看得有些失神,心口小鹿亂撞。不論肉糰子似的染染,還是瘦下來的染染,他都喜歡。

  她毫不謙虛地一點頭,不點而朱的唇瓣一啟一闔,「以後我會長得更好看,像花兒似的綻放,咱們京裡有不少不學無術的皇親國戚,不長眼的浪蕩子絝褲子弟,要是哪天他們瞧上我的美色,你若沒點本事打跑他們,我就要被欺負了。」

  「染染不怕,我保護你。」他一個一個打趴。

  雙眼一瞇的左晉元目露凶光,雙手握拳神情嚴肅,他心裡開始數著京城裡有幾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權貴子弟,打算一有空閒就先去拜訪拜訪他們,留點到此一遊的記號。

  他是用拳頭說話的人,覺得把人打怕了對方就不會有二話、心生邪念,武將靠的是實力,不怕死的放馬過來。

  「靠拳頭你保護得了我一時,保護不了我一世,如果我遇到的是王爺、皇子、皇家子弟呢?『皇家』兩個字就足以讓你動彈不得,我們只是臣子,在皇權面前只能低頭。」溫千染拐彎抹角的提醒他要上進,並不是叫他要建立什麼豐功偉業,而是要有不讓人小覷的能力。

  「染染,我是不是很沒用。」連她都懂得比他多,他不懂的事她都知道,聽人一言就能掌握全局。

  看著沮喪不已的未婚夫,溫千染小手覆上他手背,「天生我才必有用,沒人生來便是無用,不會就去學,學了就會,你別妄自菲薄,我祖父連太子都教得,教你有何難,你一休沐就到我們府裡跟著祖父學計謀、學孫子兵法、學三十六計……」

  「三十六計?」有這本書嗎?他怎麼沒聽過。

  溫千染眼神閃爍的糊弄他。「「那是一個名叫檀道濟的人所著的書,我說給你聽。」

  「你要教我?」他睜大眼,先驚後喜,反手握住嫩白小手,剛才的鬱鬱之色一掃而空。

  嗯哼!他倒會佔便宜,男人不論幾歲,先天上有好色本質。

  她杏眸不經意的往交握的手瞄了一眼,卻也沒掙脫,「這是秘密,你誰也不能告訴,包括我祖父和老候爺,這也是別人偷教我的。」

  「誰?」本朝還有比左家人更懂行軍佈陣的人嗎?

  「不能說。」她玉指輕放唇上,做了個噓的動作。

  左晉元乖乖的點頭。「好,不說。」

  「你每來一回我就口述一計,你要牢記在心,每隔三個月我會考你一次,看你有沒有記住其中意思再融會貫通,這對你們武官用兵打仗很重要。」她希望他沒有用上的一天,戰爭最大的消耗是人命。

  「萬一我沒背牢呢。」如果是武功招式,他肯定練上幾回就學會了,但對讀書他可沒信心。

  「那我就三個月不見你。有賞有罰。」溫千染認為他欠缺的是專注和耐心,對讀書沒趣,會因為瑣事而分心。

  「什麼!」他面色大變的站直身。

  「左三哥,你在擔心什麼,以你的資質必可通過,除非你不用心。」她給了一棍後又用甜言蜜語哄人。

  溫千染慣常做這種事,只要她想哄人就沒有哄不了的人,一揚眉、一淺笑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所有不愉快的事全隨風遠去,處處花香,鳥語悅耳,人間事儘是庸人自擾。

  人的皮相很重要,她便是佔了先天的優勢,長得甜美可愛,哄起人來事半功倍。

  而且,她的容貌還很有欺騙性,柔弱得好像每個人都能來戳她一下,不戳她對不起自己,要狠狠踩上幾腳才舒心,可是真的來踩她的人會發現,原來是隻小刺蝟呀!

  平日看來溫順,沒有任何攻擊性,但是可不是好惹的小東西,誰踩誰就得鮮血淋漓,捅你全血窟隆,一個洞,兩個洞,三個洞……渾身是洞。

  「我用心,你教的我敢不倒背如流嗎?你不生氣則已,一生氣很駭人的。」他不當惹她生氣的人。

  左晉元做為有幸見證的人,至今心有餘悸,溫千染從不重罰人,而是讓人重複同樣的動作一、千、遍,人沒死,卻也廢了。
  
  「怕嗎?左三哥?」她笑咪咪地問著,神情好無辜,嗓音好甜蜜。

  可是在停雲閣外等著服侍的四個露卻莫名地打了個冷顫,朗朗晴空,萬里無雲,哪來的寒風陣陣……

  「怕呀!我怕你不理我。」一根筋的左晉元老實的點頭。

  「好吧!」他是心有餘悸,但他是打小被虐習慣了完全感覺不到被虐,長期遭到蒙蔽,在他眼中溫千染無一不好,是頂好頂好的小姑娘,他喜歡她喜歡到整顆心都在她身上了。

  溫千染笑得更開心了,孺子可教也,多年的潛移默化讓他更加重視她。

  「我也怕你被祖父砸死,不過書房裡的文房四寶價值不菲,有些是御賜的,他扔你就接,可別摔壞了。」她促狹地說。

  「我一定要跟溫爺爺學嗎?」他總覺得溫爺爺盯著他的眼神不懷好意,好像終於逮到機會整治他。

  他苦著一張臉,看得出他的不情願。

  「要學祖父的心計,當然是要跟他本人學,祖父能在官場屹立不搖,還能讓每一位上位者對他信重有加,靠的不是文人津津樂道的文才和學識,而是他能看懂人心。」人心一旦看得透徹,便能趨吉避凶。

  「心計?」

  溫千染眼眸一垂,話中有話的提醍。「就像你和七皇子,謹姑姑是你親姑姑,你們之間交情好到有如親兄弟,可是舌頭和牙齒也會有打架的時候,何況你們終究是君臣,你與他說話要七分真來三分假,要有所保留,不能悉數傾吐。」

  君臣還是有別的,今日不在意,誰知明日是否變故迭生,人性最是複雜,一錯付信任,便是白骨一堆。

  「你讓我不要跟子塵說真話?染染,他才十三歲,比我還小,他不會有不好的念頭,你相信我。」不是每個皇子都盯著那個高不可攀的位置,還是有人願意離哀就藩。

  「在皇宮那種吃人的地方長大的龍子龍孫沒有一個是孩子,你想想,先帝有幾個兒子,如今活著的又又有幾人?謹姑姑不動心,五皇子的生母玉貴妃能不動心嗎?她一動,旁人必會受到牽連……」即將成年了皇子首當其衝,趁羽翼未豐先剪除。

  就算無意於皇位,也會有人推波助瀾,暗地籌劃,想爭從龍之功,硬是把有可能一爭的皇子往前一推,逼人騎虎難下,最後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終究放手一搏。

  「如妃的兒子死了,蔣貴人的兒子也死了,張婕妤、李充容、宛美人的兒子都死了,真的全是體弱而亡嗎?沒有其它嬪妃暗施毒手,左三哥,這話你信嗎?」

  能活得下來的皇子皆是母家強大的家族,或有權,或有勢,或家財萬貫,他們難道不想更進一步?

  左晉元可以為人正直坦率,卻不能天真到相信皇家人有心,祖父曾經告訴她,他雖曾為當今聖上的老師,但在帝王面前他謹守臣子本份,因為皇上手上握著一把刀,隨時會砍向他頸項。猜忌、多疑、反覆不定是天子本性,少有例外。

  「染染,我現在好難過。」他覺得天空很灰暗,布滿濃重的烏雲,記憶裡跟表弟的相處,細細想來都讓人不安心,胸口窒悶得難受。

  溫千染一番話,讓左晉元看到了血淋淋的現實,他不是真的傻,不會到此刻還自我安慰,自我蒙蔽。

  「需要我的安慰嗎?」沒有人永遠不必長大。

  左晉元連忙點頭。「你親我一下就好了」

  毛還沒長齊就想把妹,果然天下鳥鴉一般黑,虧她還心疼他一下。

  「你等著!」

  「好。」他暈陶陶的傻笑。

  她櫻桃小口在纖指上一印,纖纖蔥指往俊臉一貼,沒跟別的女子親近過的左晉元簡直樂歪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7 09:53 AM 編輯

【第五章】   與重生女初過招

  左晉元才一邊摸著臉頰一邊收了傻笑,停雲閣的樓梯處便傳來稚嫩的童音——

  「姊姊,姊姊,句兒來找你玩了,你在不在?」四歲大的小男孩明明是在走,卻像是滾進來的,他整個人都胖乎乎的。

  溫浩斐是五個兄弟中唯一沒納妾的人,即便是最小的溫浩培也在妻子坐月子時納了身邊的丫頭為妾,可是溫浩斐卻是府中孩子生最多的人,他有五個孩子全是嫡出。

  三房四兄弟都以書有關命名,千書,千序,千文,千句,一本書裡都有了,以序開頭,用句結尾。

  老大溫千書,十五歲,為人穩重而謙和,目前在國子監就讀,每年都榮登第一名,為夫子們看好。

  老二溫千序,十三歲,一樣在國子監,好讀書,喜詩文,丹青,以後打算當一名文壇大師。

  老三是溫千染就不用提,鬼靈精一個,心眼比篩子還多,誰都比不上她滑溜,專長是哄人。

  老四溫千文,九歲,特別調皮,愛做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溫賦準備送他去機關大師那學點手藝。

  小五溫千句便是眼前的小胖墩,四歲,他渾圓的小肚子比起幾年前的溫千染有過之而無不及,那個肉是一層層的,不用跑,光是用走的便氣喘吁吁,而他還特黏他三姊,因為他三姊這兒有很多好吃的東西,他看都沒看過,每次來找她都吃得肚圓才被奶娘抱回去,他光榮成為溫府第三個吃貨。

  「慢點走,不許跑,先抬左腳,再抬右腳,好,直直往前走,吸一口氣,吐,再吸,再吐氣……」

  溫千句有呼吸不順的毛病,加上胖,走快就上氣不接下氣,面色發紫,一副快要沒氣的樣子,要連吸好幾口氣才能稍稍平復,因此平常看顧他的丫頭、婆子都不敢讓他走得太快,隨時跟在身邊提點,不過這種癥狀會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減輕,小心控管他的飲食和呼吸便不會有事。

  「姊姊,我吐了好幾口氣了,可不可以不要再吐,吐得我胸口都痛了。」溫千句笑得像小尊的彌勒佛。

  「誰讓你吸得太大口,輕輕地用鼻子吸,再徐緩地以口吹出,不用急,慢慢來,沒人跟你搶。」她纖指一點,溫千句的小腦袋瓜子就跟著往後一仰,咯咯咯地笑得好開心,以為在跟他玩。

  溫千句目光一轉,看到坐在椅上的左晉元,笑嘻嘻地走過去。

  「左哥哥好,你又來找姊姊了。」他有禮的和未來姊大打招呼,爬呀爬到他身上坐好。

  「小包子好,今天吃飽了沒?」左晉元抱著他,一手揉揉他的小肚子,把他逗得咯咯直笑。

  「我不是小包子,我是句兒,左哥哥喊錯了,還有,我好像有點餓了,姊姊,有沒有吃的?」翠如意餅那麼小一個,他兩三口就吃光了,娘還說他吃多了,要禁食。

  「小胖子,你不能再吃了,你看你都有三層肉了,下巴是肉疊肉,再吃下去你會被自己的肉壓死。」在現代,他便是超重兒童,體脂肪超標,列入減重的追蹤目標。

  小胖子……不認為自己胖的溫千句不服氣的胖手叉腰。「娘說姊姊小時候也胖的,走起路來肉會抖。」

  「可是你有我可愛嗎?我圓潤得恰到其分,白白嫩嫩地,誰見了都想掐我一把,直呼好水嫩的小美人。」自吹自擂的溫千染臉不紅,氣不喘,將黑歷史掩蓋過去。

  「真的嗎?左哥哥。」他也很白呀!就是肉捏起來是一坨坨的,一放開就往下垂。

  溫千句問錯人了,對左晉元而言,溫千染不管是胖是瘦,在他眼中無一不可愛,她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你姊姊人見人愛,沒有人不喜歡她,大家爭相給她糖吃。」他小時候每天到溫府時,懷裡總兜著一大包吃食。

  情竇初開的少年說著,目光移回那張粉嫩小臉,一雙烔炯有神的眼就定住了,轉不開視線的盯著瞧,只覺她怎麼越看越好看,嘴唇像是花瓣,臉蛋像是桃子,讓他好想親親。

  「姊姊真好,有吃不完的糖,我也想人見人愛,天天有糖吃……」小胖墩滿臉羨慕,因為胖,好多好吃的東西他都不能吃,只能眼巴巴地看人狼吞虎咽。

  「糖吃多了不好,牙會長蟲子,然後痛得滿地打滾。」

  溫千染在也想告誡弟弟吃糖會蛀牙,卻被人搶先一步,她目光移向樓梯口,就見一身素白、只戴了朵珠花的蘇晩蓁裊裊嫋嫋的走了進來,她臉上掛著嬌柔恬靜的笑,眼瞳含水多有嬌態,弱不勝衣的模樣惹人惜。

  她踏上停雲閣二樓的第一眼不是看向與她有親戚關係的溫家姊弟,而是看向根本不看她的左晉元。

  她宛若含著兩汪春水的眼中蕩漾情意,可是一察覺他瞧也不瞧她一眼,甚至連坐姿都不曾動一動,對自己沒半點關注,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惱意,拿著帕子的手忽地一緊。

  但她很快重振旗鼓,她搖曳生姿、不疾不徐的走過左晉元身側,還刻意停留了一下,讓身上誘人的香氣幽幽地飄送。

  殊不知道,左晉元厭惡的便是胭粉的味道,溫千染從不在身上弄些嗆人的氣味,讓他感覺很自然舒適,此刻嗅到香粉氣味,他的眉頭是皺的,隱約多了一絲不快。

  善於觀察人的溫千染目光一轉,便捕捉到亭子內所有人的面部表情,她嬌嫩嫣紅的小嘴輕輕揚起,瞬間了解祖父說的「心術不正」的含意,果然是朵不容小覷的偽小白花。

  「這位是蘇家的表姊嗎?你可別危言聳聽的嚇唬我家小弟,他還小禁不起嚇。」接著,她又轉頭對弟弟說:「小包子,糖可以吃,但要適量,一天兩顆,吃完糖後要漱口,蟲蟲就不會咬你的小牙。」

  哪個孩子不愛吃糖,做好牙齒保健便不怕蛀牙。

  小胖墩糯糯地回答,「我聽姊姊的。」

  「嗯,乖,聽話的孩子有糖吃,春露,你去廚房做一盤牛奶棒來。」溫千染從不嬌慣底下兩個弟弟,一向賞罰分明。

  她不時會教導弟弟們現代知識、不同的觀念,她認為家庭教育很重要,而且教育要從小時候開始,所以她對他們循循善誘,加以點撥,兩個小的特別有主見,不輕易受人景響,獨獨崇拜著姊姊。

  「是的,小姐。」

  廚藝精湛的春露不一會兒就就了一盤長條狀的點心回來,它約手指粗細,是用牛奶、雞蛋、麵粉加少許的糖和鹽製成,它不是用油煎或鍋煎,而是香木烤出來的,帶了股濃濃的奶香和甜香,外表微焦,咬下去內裡香軟可口。

  溫千句吃一口便愛上了,眼瞇瞇的連吃兩根,在姊姊的阻止下才罷手,他還捨不得地命人用油紙將沒吃完的牛奶棒包起,要帶回去慢慢吃。

  他覺得這新鮮的點心越嚼越停不下來,有股自然的香甜味從口中散發開來,比他以前吃過的糕點還要好吃。

  從頭到尾蘇晚蓁都沒有機會參與,也不是有意冷落,而是吃貨們一說到吃就顧不得旁人,自顧自吃得歡快。

  見怪不怪的左晉元卻是一逕的笑,他甩隨身的匕首將牛奶棒切出好入口的一小塊,再折下一截竹子削成竹籤,讓心愛的小姑娘叉著吃,既不髒手也不黏手,她理所當然的接受。

  看到這旁若無人的一幕,蘇晚蓁將手中的帕子捏得死緊,眼裡浮起一絲絲恨意。

  她恨他們不把她放在眼中,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居然不理不睬,三人自成別人進不去的小圓子,他們愉悅的笑刺痛她雙眼。

  「千染表妹,聽說你小時候也是胖子,有表弟這麼胖嗎?瞧你臉頰還有點肉,少吃點為妙,女子以纖細為美,若沒有曼妙的身姿是會被嫌棄的。」

  蘇晚蓁沒點名是誰會嫌棄,但帶笑的目光卻飄向左晉元,她存了心思要引左晉元注意,一身合身衣裙展露她穠纖合度的身姿,胸前小峰微突,引人遐思。

  在重生前,十二歲的她應該在濮州守孝,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在屋裡繡花,渾然不知後娘與親爹正準備瓜分她娘的嫁妝。

  之前有蘇老夫人守著,他們動不了手,而人一不在了,兩人就如豺狼般迫不及待地下手,等她守完孝後只剩下幾個空箱籠。

  她後來發現這件事時很難過,但沒想過要離開,想著那裡畢竟是她的家,爹再不好總不會把她賣了吧,她忍忍也就過去了。

  但她沒想到後娘竟然狠心地要毀了她,趁著祖母百日祭時放她侄子入後院,企圖讓人姦淫她,這般後娘連嫁妝都省了,一頂小轎便能將她送走,拔除眼中釘。

  發覺不對勁的她和常嬤嬤聯手將那人敲昏,收拾細軟連夜逃走,她到達溫府時像個乞丐全身髒污不堪,差點被門房趕走。

  不過這一次不一樣,她有別人所沒有的優勢——她得知將來會發生的大事,擁有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她還改變不了命運嗎?

  「蘇家表姊知道的事真多,顯然是和府裡的大夥兒都相處得不錯,你能這麼快走出傷痛,真是令人欣慰。」溫千染言語中諷刺意味鮮明,只因蘇晚蓁的作為讓她生氣。

  一般人會為祖父母守孝一年,守孝期間,都是閉門謝客,溫千染這一番話是在諷刺蘇晚蓁連一年也守不住,她祖母的墳尚未乾呢,她四下串門子可還有一點孝心?

  而溫千染氣惱的是蘇晚蓁利用了她的弟弟。

  暮色居不是誰來就能進入,院門那兒有兩個婆子守著,除非得到她的允許,否則連她的堂兄弟姊妹都不得入內。

  而蘇晚蓁卻大搖大擺的進來,無人阻攔,她肯定是做了一番打聽,用其柔弱無依的外表欺瞞府裡的下人,這才得知溫府的瑣事,再卑劣地接近年紀尚幼的溫千句,利用他來達到她踏入暮色居的目的。

  溫千染有幾個底線碰不得,一是和她搶食,形同殺父仇人;二是傷害她的家人,仇深似海;三是分裂溫府,使其腥風血雨,她容不得;四是想踩著她上位,那是一種尊嚴上的羞辱,此仇非報不可。

  蘇晚蓁聞言面容一僵,笑得艱澀,「我哪會學人嚼舌,這幾日我一直陪著姨祖母,她嘴裡說得最多的人便是千染表妹,我想不知道都不行。」

  「祖母寵我嘛!不掛在嘴邊叨念著她就心驚,蘇老夫人對你也是一樣吧?自家的孩子寵上天,再無法無天也當成孩子的打鬧。」

  蘇晚蓁就省省勁吧!她的祖母她會不清楚,光是幾日的陪伴就能搶過對親孫女的寵愛?在她面前炫耀著實可笑。

  提到蘇老夫人,蘇晚蓁有如風雨摧打下的小白花,身子不支的搖晃了一下,好像她十分悲痛又哀感,不捨親人的辭世。

  「祖母對我也是關懷備至,不忍打罵的呵寵,只是……」

  在一般情況下,會有人同情的問一聲只是什麼,她才好委婉的訴說令人心疼的過往,半是遮掩半是難堪地透露後娘不是好人,黑心爛腸。

  可這回沒人接話,溫千句是不懂,左晉元是不理,溫千染則硬是不配合她演下去,她一有所停頓,溫千染便語聲輕柔的側過頭吩咐上茶,無視她的淚光閃閃。

  「夏露,我的花茶呢?還有左哥哥的雲霧茶,小包子的桂花釀,啊!給蘇家表姊上杯玫瑰香露吧!」

  玫瑰香露是用曬乾的玫瑰花瓣和炒熟磨細的薏仁粉沖泡而成,裡面加了幾匙奶,一些糖,綿綿細細,養顏美容。若再撒上細末茶葉,以及撕成碎片的現摘玫瑰,風味更佳,微苦,卻又苦中帶甘,茶葉末會清除口腔異味,只留下淡淡的玫瑰清香香令人心時曠神怡,這是溫千染特製的飲品。

  「千染表妹,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到溫府來嗎?」蘇晚蓁不甘心,別人不想聽她越要說。

  溫千染笑臉無邪地說,「我又不是不識相的人,幹麼一再提起你的傷心事?你放寬心要學我們家的人,深信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遇到難事一起承擔,同心協力,再大的風雨也只會化作湖中的漣漪,無法讓船翻覆,終究會歸於平靜。」

  在溫府,除了二房的烏氏為人尖酸刻薄,愛計較得失外,其餘幾房人都相處和睦,非常團結,他們彼此間也許會有小打小鬧,但對外態度卻是一致的,可見其端正家風。

  「那是你沒經歷過我遭遇的事才能說得雲淡風輕,你有疼愛你的爹娘,爭氣上進的哥哥,祖父又是皇上近臣,不像我爹和兄長……唉,不提也罷,有後娘就有後爹,我沒被弄死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蘇晩蓁邊說邊往左晉元看去,想著悲涼的身世必能勾起他的憐憫,可是左晉元低頭剝著蒸熟的栗子,吹涼了送到小未婚妻嘴邊,眉開眼笑的餵食,顯然充耳不聞。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不同的際遇,爹娘靠不住就靠自己,你羨慕我有好爹好娘好家世,別人又何嘗不羨慕你衣食無缺,有人可投靠。蘇家表姊看過農家的孩子嗎?他們身上穿的是有補丁的衣服,吃的是粗糧,從早忙到晚只為了吃一頓飽飯,若是有個天災,一年的辛苦就都化為烏有,蘇家表姊,什麼叫人在福中不知福知道嗎?比起他們,你的苦顯得微不足道,再者,你嘴裡說不提也罷,卻又隨口說出有後娘就有後爹這種話,子不言父過,你過了。」

  溫千染不同意「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包話,父母也會做出錯事,做出為人所不能容之事,但身為子女的再不齒也不能加以宣揚,踩著父母的錯來展現自己的無辜,進而博取同情。

  尤其是像蘇晚蓁這樣,嘴上說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更讓人覺得她虛偽。

  像是被搧了一巴掌,蘇晚蓁臉上又紅又白,惱羞成怒地道:「我……我只是委屈,不吐不快。」

  「弄死子女這種罪名太大,有幾分真憑實據說幾分話,總不能誇大其詞、妄加罪名,你的一時痛快會給蘇家抹黑。」

  溫千染說著不禁深思起來,在這個時代,個人和家族是分不開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除非蘇晚蓁準備捨棄家族,另有圖謀,否則不應該會說出這麼重的話。

  「千染表妹,你是不是討厭我?我只是一時口誤……」她眼眶忽地泛紅,眼眸閃著叫人看了不捨的淚光,心裡卻是暗恨,又困惑不解,一個十歲的女娃,為何言詞如此犀利?她當真聰明至極?

  溫千染張口咬了一口栗子,又喝了口菊花茶,直接的說:「說不上討厭,只是不喜歡別人自以為聰明,把其它人當傻子看待,以為用些話語就能騙取同情,在我們溫家,沒幾個蠢的人,蘇家表姊好自為之。」

  她話到此,已有送客的意思,可是好不容易混進暮色居的蘇晚蓁哪肯離去,裝作聽不懂她的暗示,又跟丫鬟要了一杯玫瑰花露,坐得離左晉元甚近。

  「世子不說句公道話嗎?我不過是個身世飄零的可憐女子,只求一處棲身地而已,表妹何苦要趕盡殺絕,對我多有誤解?若非真走投無路,我也不想讓人知曉我有一對視兒女為魚肉的狠心爹娘。」蘇晚蓁說著說著便淚水輕滴,一臉無助又強作堅強的神情。

  然而左晉元絲毫不受動搖,臉色一冷,心中充滿不耐。

  「我不是世子,你要我說幾遍,還有你的事與我何干,我們素不相識!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呀!在染染面前裝模作樣,你不知道她是世上最聰明的人嗎?」這女人該去看大夫,病得不輕。

  「世……左少爺,你怎麼能羞辱人,你是正直之人,我才對你說道說道……」蘇晚蓁的面容掠過一抹驚慌,淚水含在眼中,流不出來了。

  她又忘了左晉元是在幾年後當上世子的,也不知道會不會讓人起疑心。

  看起戲來的溫千染沒有漏看她神色的變化,瞇起眼睛插口道:「我也覺得蘇家表姊這話說得很奇怪,難道你知道左三哥日後會成為世子?」

  她的表現有古怪,叫人不得不起疑,可誰會曉得未發生的事……溫千染思索著,心頭蔓地一震,想到一種可能性——重生。

  她都能穿越而來,為何別人不能死後重來一次?

  思及此,溫千染對於蘇晚蓁倒是多了幾分好奇,興致一來,臉上就露出燦爛笑容,眼兒彎彎,清亮眸心映著一抹慧黠。

  什麼情況下排行老三的左晉元會越過兩位兄長,成為定遠候府的世子呢?

  溫千染想了又想,依她對兩人的了解,他們不會做出背叛朝廷的事,要失去當世子的資格,最可能是——戰死,或是落下殘疾。

  只是兩人有可能一起出事嗎?

  兩個人要一起出事,最可能的狀況是爆發戰爭,他們奉命出征。

  邊關地區小規模的戰事一直持續都有,但未危及社稷江山,朝廷還不會派左家軍出兵迎戰,這幾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草原民族也不樂意興兵。

  那麼是什麼引發戰爭呢?

  如果蘇晚蓁真是重生女,那她必定知道其中緣由,那一句「世子」讓她越想越心驚,左家兩位哥哥都對她很好,她不希望他們遭劫,得想個辦法救救兩人。

  只是,她不曉得幾時會風雲變色,如何防患未然?

  驟地,她想到左晉元,若是大軍開拔遠赴邊送,已是軍中一員的他是不是也得去?

  想像那情況,溫千染不由自主的心口抽了一下,比起左家兩位兄長,她更不願意他傷著,兩人有從小到大的感情,若有一天他不在身邊,她肯定非常失落。

  溫千染目光一肅,雙唇微抿,有問題就去找解答,她不是遇到困難就躊躇不前的人,既然對蘇晚蓁有所懷疑,那就去套話,看她是不是重生,對如今政局的變化又了解多少。

*             *             *

  次日,溫千染找了個時間來到溫老夫人所居的院,不意外的在那裡見到蘇晚蓁。

  「祖母,我想你了,你想不想我,我想得少吃兩片雲片糕,你看我都瘦了,你心疼我不……」

  坐在腳踏上替溫老夫人捶腿的蘇晚蓁半垂著頭,微動的羽睫下是嘲諷的光,不齒溫千染千篇一律的說詞,嘴裡念呀念的討老人家歡心。

  偏偏溫家人都吃她這一套,一句「我想你」,再大的怒氣消彌於無形,露齒一笑,寵溺地啐了一口,摟著她心肝、寶貝兒喚個不停,身邊有什麼好東西全給她,絕不藏私。

  蘇晚蓁知道自己做得再多也不敵她一句嬌言軟語,她越來越恨樣樣壓她一頭的溫家嫡女,溫千染讓她的所作所為變得非常可笑,不管上了多少功大謀算都像石子扔進水裡,沒半點回報。

  不過快了,溫千染得意不了多久,接下來發生的事會讓她欲哭無淚,人生中的第一次挫折即將發生。

  「啐!你個小魔星,討好了祖父又要討好我,祖母不稀罕,快滾快滾,看了刺心。」溫老夫人故作嫌棄的抬腳一踹,可根本是做做樣子,連根汗毛都沒碰到。

  「不滾不滾,滾了祖母就傷心了,長吁短嘆說孫女肯定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了,對你不理不睬,祖母,我學得像不像?」她語氣、神情模仿著溫老夫人,逗笑溫老夫人和隨侍的眾人。

  「呵呵……小魔星,小魔星,一點都沒喊錯,你們瞧她神氣活現的樣子,倒像我祖宗了,來折騰我的。」溫老夫人摀著嘴呵呵直笑,指著濟眉弄眼的淘氣孫女。

  親祖孫間哪來的隔閡,溫千染撒嬌的窩進溫老夫人懷裡,抱著她的腰直蹭。

  「你才是我祖宗,折騰你、折騰你,祖母不曉得兒孫都是來討債的嗎?我前世修得好,今世來享福,老祖宗就認命了讓孫女折騰吧!」

  「嘖,不害臊,討債討到我這兒了,看我借佛祖的如意缽收了你。」溫老夫人刮了刮孫女面頰,笑她這麼大的人還撒嬌,羞也不羞,可一把孫女抱在懷中就不放手。

  「祖母,佛祖有如意缽嗎?」

  「神仙什麼都有。」溫老夫人一正經的說著。

  「那有沒有長生不老丹,染染給你偷一顆,不!是兩顆,一顆給祖母,一顆給祖父,少年夫妻老來伴,你們要長長久久在一起才會快活,我孝順吧!」她說著,嬌美下巴得意一揚。

  溫老夫人笑得開心地往鄭嬤嬤那看,「瞧!這皮猴兒小時候就嘴甜,哄走我多少好東西,這會兒道行更高了,還想偷仙丹,我這顆心呀!都被她哄得偏向她了,看誰也沒我孫女乖巧。」

  沒溫千染乖巧?捶腿捶到一半的蘇晚蓁,垂下的眼眸中有著滿滿的憤懣。以為老夫人可以依靠,現在看來還是要靠自己,她做得再多也不能和人家的孫女相提並論。

  她整天待在老夫人院落中,像婢女般的服侍,只為了討好,早上老夫人還說自家孫女有她一半孝順就好了,可疼愛的親孫女一來,她便被拋到腦後,彷彿她不存在,沒人問過她一句「累不累,要不要歇息一下」。

  哼!他們都給她記著,總有後悔的一天,等她一旦翻身了,她要把他們一個一個踩在腳上,看他們苟延殘喘的求饒。

  人心易變。

  重生後的蘇晚蓁原本只是羨慕溫千染的一世好命,又得了個寵妻如命的好夫婿,她想沾沾溫府的光,看能不能也往上爬。

  可是越感受到溫千染有多受寵後,她越覺得溫千染只是會投胎,想她為什麼不能變成溫千染,她想要更多,她比溫千染更有本事,為何不能取而代之?

  等到與左晉元相遇,她的心更大了,溫千染有的她都想搶過來。

  但是想的永遠和現實差距甚大,左晉元對她不屑一顧,不管她如何搔首弄姿,他全然不為所動,一心一意撲在一個人身上,讓她氣得更想得到他,不願放棄。

  她當不了溫千染,那就當她的敵人,伺機而動,叫人在不知不覺中丟城失地。

  「祖母,你低看染染了,你那些好東西想給誰就給誰,我現在有本事了,可以自個兒賺。」溫千染拍拍胸脯,壯志凌霄。

  「好,自個兒賺,袒母曉得你這幾年很有出息,又是賣果子、釀果子酒、做栗脯,魚蝦蟹、蓮藕、蓮子年年大豐收,還有製出的茶葉,聽你祖父連連說好,想來不久又會風行起來,讓你賺得缽滿盆溢!」溫老夫人笑看還嫌稚的孫女。

  「是呀,老夫人,咱們小姐就是能幹,小小年紀就能賺銀子,您老就等著享福,等小姐給你打張金床。」一臉慈祥的鄭嬤嬤陪著老夫人走過大半生,府裡的孩子全是她看著長大,每個小主子她都當孫輩疼愛。

  「好,聽鄭嬤嬤的,打張大床,金子做的,我把祖母的牙也鑲成金牙,一室的金碧輝煌。」

  聞言,溫老夫人笑得闔不攏嘴,掛著檀木佛珠的手直拍榻面。「又胡說,金子做的床能躺人嗎?還不躺得腰酸背疼。你這丫頭別說風就是雨,真能祖母弄張金床來,祖母消受不起。」

  「祖母,我也沒賺那麼多呀!金床還買不起,先給你欠著,等我之後的蜂蜜、蜂膠賣了就湊得上數了。」她是賺了不少,不過又投資在店鋪裡,京裡除了米油鋪子,她又多開了一間賣雜貨的鋪子,其它的出產全擱在這兒賣。

  溫千染的雜貨鋪子賣的可不是普通的雜貨,所謂的「雜」指的是東西多,從果脯到新出的茶葉統統有,而且還賣得非常的貴,最便宜的果脯一斤也要八十文,最貴的是茶葉,論兩稱,一兩從五兩銀子到五十兩不等,其次是果酒,一罈子六十兩起跳。

  等到茶葉打響名號,扣去其它成本支出,她粗略估讓雜貨鋪子每年最少賺進三萬八千兩。

  「哎呀!你又要養蜂了,上回不是說蜂死了大半,不養了。」先前孫女弄了個養蜂場,還滿像回事,可是一入了冬,蜂兒凍死了一半,另一半也奄奄一息,都救不回來了。

  「祖母,怎麼能因為一次失敗就放棄?上回是我自個兒搞錯,以為蜜蜂跟蛇一樣要冬眠,一到冬天它們採不到蜜餓死的。」

  她這幾年生意做得好,就有點兒驕遨傲自滿,以為憑著自己前世的知識就無往不利,當年養蜂就是太託大,也沒找專家多了解,按照印象去養,結果就遭遇失敗,所以她痛定思痛,找了專門養蜂的人請教,結合現代知識,她才真正懂了。

  冬天蜜源短缺,必須人工餵食飼料,主要是糖水,配上其它的養份,注意保溫和食物的充足,蜜蜂才能熬到春暖花開的季節。

  「你呀!除了吃,做什麼事都散漫,祖母怎麼想都想不通,這種性子的你為何做什麼都賺。」

  「我命好唄。」溫千染厚顏的自誇。

  溫老夫人失笑,摸摸孫女剝殼雞鳥蛋般的光滑臉頰,滿是疼愛。「是呀!命好,人知足什麼都好。」

  「祖母,你是不是在煩惱大堂姊的親事,她不滿意嗎?」說了親家的大堂姊老是嫌東嫌西,也不知在嫌什麼?

  溫老夫人一哼。「不滿意的是嫁妝。」

  「她嫌大伯娘準備得少,祖母的添妝不夠多?」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大伯娘給了兩千兩私房,祖母是一盒東珠、兩套頭面,其它四房也送了添妝和禮金來,加上公中的五千兩正好湊成一萬兩壓箱銀子,她居然說五十六抬嫁妝不夠體面,要增到八十六抬。」郡主出嫁也才一百二十抬,那丫頭哪來的臉面擺這等排場。

  溫老夫人的話沒瞞著人說,聽得一旁的蘇晚蓁妒恨不已。

        她偷了祖母的私房也就七、八千兩,還躲躲藏藏的怕人知曉,而太傅府的庶女出嫁就有一萬兩,包含五十六抬嫁妝在內,起碼有一萬五千兩,她真恨生錯門第。

  如果當初嫁到溫府的是她祖母,也許情形就不一樣了,今日的溫千染便是她,而非城管的女兒。

  她越想越不甘心,手勁一下子大了些,溫老夫人輕呼一聲,看了她一眼,揚手讓她別捶了。

  「祖母你別管她,若真嫁不出去,急的人是她,她不過想在娘家擺回譜,以後嫁人了可沒機會。」大堂姊不過是想出口怨氣,表示庶女嫁得好一點也不比嫡女差。

  溫老夫人聽,笑了,適鋒接著一轉,「對了,染染,你晚蓁表姊手上有一些銀子,她想買個莊子,你瞧瞧哪裡合適。」

  買莊子?溫千染思量著她的用意,卻沒立刻問出口,只是順著祖母的話說:「蘇家表姊,你要買多大的莊子,手邊的銀兩有多少,近一點恐怕不好買,也買不到好的,我建議你買遠一點的,莊子較大,你想做什麼也方便。」

  「遠一點的沒關係,附地的,我想買點田產日後手上才有點進項,我有三千兩左右。」她少說了一半,就希望老夫人貼補。

  蘇晚蓁當然知曉京城附近的田地很貴,真要買她是買不起,也找不到門路,在權貴中求生存,沒有靠山不行,所以她才跟溫老夫人提這件事,有了溫府在背後,她可橫著走,不怕有人找她麻煩。

  溫千染沉吟了一下,丟出餌試探。「我倒知道一個地方,距離京城約兩日車程,地貧瘠了些,包括莊子在內約兩百畝,價格三千五百兩,不過我們可以壓壓價,減少幾百兩。」

  這價格在她能接受的範圍內,可她擔心另一件事……蘇晚蓁蹙眉問:「地有多貧瘠,一畝有四石出產嗎?」

  溫千染的田地一畝有七石的高產量,她還弄了個溫室育苗,去年開始就能一季二獲,畝產極高,從下人口中得知此事的蘇晚蓁十分驚訝,便興起買地置產的念頭。

  她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麼事,早想著存糧防飢,可是她手上雖然有銀子,卻怕大量屯糧會招來官兵的詢問,她一不開鋪子,二沒自個兒的住宅,買糧有何作用?而且一次買上幾千兩銀子的糧食,莫非要通敵或哄抬糧價?萬一被這麼懷疑可就糟糕了。

  再者她也沒有存放糧食的地方,買了糧還得僱工看守,她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怕是無人當回事,請來的人是好是壞無可探知,若是來了一隻碩鼠,她買再多的糧也留不住。

  所以她才決定買莊子、買地,讓人去耕種,她拿收成的七成,餘下歸耕作者所有,莊子正好用來存糧。

  她想溫千染一個沒種過地的官家千金能種出這麼多糧食,她少一點四石也行,到收成她便有滿糧倉的存糧,就能安然度過接下來的日子。

  但她不曉得一般農家也就畝產三、四石而已,要是輕鬆就能收成五石以上,人人都想來種田了,溫千染田地的產量沒幾人能達到。

  「四石?」溫千染哧笑出聲。「養兩年地也許會有,那片地之前過度種植了,因此地肥不足。」

  她的地農作物產量高是用了有機肥,什麼菜葉子,吃剩的餿水餿食,淤積的黑泥等,全混在一起發酵,請了人每二十天翻動一次,堆放八個月以上才能使用,其中還加入糞水,碾碎的蝦蟹殼末,曬到鈣化的動物骨頭等等,調配成肥料。

  地肥了,種什麼都高產量。

  「什麼?還要養上兩年,那哪來得及,連著旱災、蝗災,地還沒養肥就完了……」蘇晚蓁一急,不該說的話就脫口而出。

  溫老夫人和嬤嬤聽了倒沒多想,只以為蘇晩蓁是未雨綢繆,想得多。

  「旱災、蝗災?」溫千染卻是神色透著探究。

  「我說那些只是忽然想到,你別當真。」她閃避著溫千染的眼神,不敢看她明亮雙眼。

  「那是先有旱災還是先有蝗蟲,或是一起來?」

  蘇晩蓁一啞,睜大的眼露出驚惶。「先是旱災,後是蝗蟲,一年來一樣就要人命了,若是一起來還給不給人活路……」

  溫千染輕輕點頭,「喔!原來如此。」難怪急著要買地種糧。

  而旁邊的溫老夫人等人看蘇晚蓁的目光也帶上了些古怪,不解她怎能說得好像真有天災會發生,這樣危言聳聽,容易招來麻煩。

  覺得挨了一記悶棍的蘇晚蓁氣急敗壞,恨不得把說出去的話收回來,可那又怎麼可能,只能勉強轉開話題。

  「我說的是萬一,我都十二歲了,過兩年也得出嫁了,不買好一點的良田,屆時就拿不出像話的嫁妝,我就靠著這點田產的出息積累了……」她邊說,眼圈兒就紅了,盈盈淚光掩去她對溫府富貴的貪婪。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你的銀子不夠,買不起好地,只好將就點買次等一點的,我三年前也買了一塊貧瘠土地,如今都養肥了,畝產六石。」

  溫千染說這話的用意是叫她不必怕土地瘠,用心養養也是良田,不料……

  「那你把你的地賣我,我就不用再養地了。」蘇晚蓁想的卻是便宜行事。

  聽她說得順口,彷彿此事就這麼定下了,溫千染都氣笑了。

  「蘇家表姊知道我那塊地有多大嗎?一千一百畝地,一畝七兩成交,一共七千七百兩,莊子五十畝算一千兩,一共八千七百兩,我每年花兩百兩養地,養了三年,花費六百兩,總共九千三百兩,將近一萬兩,你要買,不足的銀子可得補給我。」

  「什麼,一萬兩!」蘇晚訝然地變了臉色,好似她不曉得地有這麼貴。

  她眼睛濕漉漉的看向溫老夫人,唇瓣顫呀顫地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可又想要買地,只好向溫老夫人求助。

  溫老人卻是看出她的小算盤,原本待她好的心涼了,語氣少了慈和,「蓁兒,我們要量力而為,你不如買那塊兩百畝的,地靠養,養養就肥了。」

  拿兩百畝土地換一千一百畝的田,她還真敢想。

  兩塊地放在一起比較,誰也看得出高低,有誰會幫外姓人奪自家孫女的私房?

  「可是我不會養地,地到了我手中只會越種越貧,千染表妹,要不我跟你打個商量,我把身邊的首飾賣了湊個五千兩,餘下的我用田裡的出息分年還給你可好。」她說得好聽卻沒打算還銀子,想著地一過戶便是她的,溫府家大業大,不會跟她計較這點小錢。

  高門大戶大多都好面子,為難她一個來投靠的弱女有失顏面,再者,溫千染能用一萬兩銀子買地置產,為什麼不能給她幾千兩當零花?

  蘇晚蓁覺得自己很可憐,溫府眾人都該對她好,反正他們家大業大吃點小虧又沒關係,全然沒感覺自己這種行為就是愛佔便宜,居心不良。

  「你要我用我自個兒的銀子還我錢?」溫千染睜大水眸,幾乎要為她的厚顏無恥笑出聲。

  蘇晚蓁一臉無辜,還覺得自己很有道理,「怎麼會是你的銀子,你把地賣給我了呀!我再逐年將欠你的款項還清,這不是皆大歡喜,我們都沒吃虧。」

      「是只有你沒吃虧!你真當我們跟你一樣沒腦子嗎?我地不賣你每年有幾千兩的收入,我和銀子過不去不成,有錢不賺白送給你,還倒貼四五千兩,蘇家表姊,你照過鏡子了沒?」

  「什麼意思?」蘇晚蓁繼續裝得無辜,心裡卻恨恨咬牙,五千兩還不夠嗎?溫千染真是貪心。

  「面、目、可、憎。」貪得無厭的嘴臉太醜陋。

  「千染表妹……」她再次雙眼蓄淚,一副飽受欺凌、隨時會暈過去的樣子。

  但溫千染比她更會裝的捂著胸口喊心痛,惹得溫老夫人趕緊又把她抱在懷裡。

  「祖母,蘇家表姊的忙我幫不了,要用五千兩買到值一萬兩的莊子,孫女沒有這本事……」

  「沒事、沒事,別說是你一個小丫頭,祖母也沒這本事。」

  「孫女看蘇家表姊在府裡有吃有住,買莊子買地的事也不急於一時,畢竟買了莊子她就得搬出去了,她自己有居處和產業,我們再養著她便是羞辱人,所以這莊子可得慢慢挑,務必要挑到合宜的……」

  蘇晚蓁一聽嗚咽聲真的哭了,她是太恨了,恨到咬破嘴唇,痛得眼淚直冒。

  她怎麼聽不出溫千染適中之意是要趕她,一旦她有地有莊子,那便是在外置產了,小住溫府可以,若一住兩、三年,旁人都要指指點點說她有家不住吃白食,那她還有什麼名聲可言?

  也就這一刻她才不甘心的承認,溫府收她是好意,卻不代表她能作威作福,若想住下去就得先彎腰。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7 10:18 AM 編輯

【第六章】   未雨綢繆度荒年

  由於溫千染撒手不管,蘇晚蓁連那兩百畝貧瘠的田地都沒能買到,她轉而向其它老爺、少爺求助,故技重施的裝可憐、求憐憫,希望他們看在溫老夫人的份上多扶持。

  可是溫家人的護短是天性,知道她不要臉的妄想用五千兩銀子買下溫千染養了三年、價值近萬的田地,他們氣在心裡,面上不顯,只以外男不插手內院為由拒絕,一見到她就避開。

  最後她什麼也買不到,抱著銀子怨恨溫家人的「短視」,眼睜睜的看著溫千染日進斗金,地也一塊一塊的買,買得讓人眼紅。

  這一年,溫千染買下蘇晚蓁嫌棄的貧瘠土地,她以兩千五百兩成交,而後讓人在她名下的土地上都挖深井,足足挖了一百多口井,被祖父叫到書房罵了一下午,直叫她敗家女。

  同時這年的糧食她一粒米也沒賣,全部屯積,這次不只祖父開罵了,連一回寵她的爹也忍不住說上幾句。

  來年,天氣反常的炎熱,除了開春下了一場春雨外,之後直到五月再也沒有下過一滴雨,百姓們開始慌了,本該抽穗的稻子都枯黃了,田裡沒有水,只有龜裂的泥塊,光腳踩進地裡,地是熱的,河道裡的水淺得可見河床。

  到了八月,水淺的溪流已經乾枯了,到處可見魚屍,淺的井也打不出水了,北方整個鬧起了旱災。

  江南多雨,乾旱的情況沒那麼嚴重,但糧食也歉收,不及以往的一半,越往京城的方向走越看不到準備收割的稻田,甚至連稻稈也瞧不見,一片荒涼。

  百姓們欲無淚,趁著手邊還有些金銀時,能買多少糧食就買多少糧食,誰曉得還會乾旱多久,只是還是不夠,九月無雨,十月無雨,一進入十一月,朝廷也開始發愁了,賑災的糧食該到哪裡籌措。

  曾經大家笑溫千染傻,小姑娘家不懂事,一口氣鑿一百多口井幹什麼,有錢拿去買珠花、衣服首飾不是更好,但如令大家都感嘆她的先見之明,在一片乾旱中,唯有她地裡綠油油一片,一年收兩次稻,別人啃草根時,她吃著自家菜園鮮綠的蔬菜,果樹照開花,結果累累,就是果子小了點。

  處處鬧災的年份,溫千染的日子沒變,養魚,種藕,放蜂,巡視稻田,等左晉元十天休沐便教他三十六計,又迎接新一年的到來。

  這年春天,等候已久的雨終於來了,旱災解除。

  溫染十二歲了,迎來她第一次癸水,抽高的身軀已有少女體態,面容褪去嬰兒肥,更見端麗妍美。

  而蘇晚蓁十四歲了,原本不差的姿色變得更妍麗,添了幾許風流,有人上門提親。

  對方家世不錯,是五品官家的嫡次子,家境富裕,是地方上的望族,她一嫁過去就是少奶奶,不用操持家務。

  可蘇晚蓁拒絕了,已經出孝的她自稱要為祖母守三年才肯嫁人,把所有有可能為她牽起良緣的媒人全謝絕在外。

  她還做著國公夫人、皇子妃的夢,認為左晉元、七皇子朱子塵中的一個終會發覺她的不可或缺,娶她為妻。

  時節進入六月,天氣更熱了,雨水偏少,這時候,溫千染又做了一件怪事,她挖深溝,放滿水,再在水裡放入數不勝數的蝌蚪,且讓莊子上養五、六百隻半大雞鴨,準備上百斤的油,有不少人見狀跟著做。

  因為去午她挖深井,造福了周邊幾個地主,他們向她借水灌溉田地,那一年的糧食雖然少收也不至於粒米無收,造成重大損失,所以今年她一有動靜,大家紛紛仿效。

  果不其然,一個半月後,也就是中秋前夕,大批的蝗蟲從草原地帶飛進關內,沿著大河流域由南而北,黑壓壓的一片讓白晝變成黑夜,數目之多足以籠罩一個縣。

  蝗蟲過境,寸草不留,早有準備的溫千染卻是老神在在,生活一如往常。

  一樣是暮色居裡的停雲閣,少年和少女坐在二樓,涼風徐徐吹拂。

  「第一計是什麼?」

  「備周則意息,常見則不短。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太陽,太陰,第一計,瞞天過海!

  「第六計。」

  「亂志亂萃,不虞,坤下兌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第六計,聲東擊西,與第一計同屬勝戰讓?」

  「第二套,敵戰計,第八計。」

  「第八計,暗渡陳倉,示之以動利其靜而有主,益動而巽。」利用佯攻佯動的手段迷惑敵人,暗中用其他方式予以偷襲。

  溫千染跟左晉元持續的一問一答,經過約兩年的時光,左晉元對這些早已爛熟於心。

  「二十一計為何?」

  「金蟬脫殼!存其形,完甚勢,友不疑,敵不動,巽而止蠱……染染,我都會了,不用再背了吧!」誕著笑的左晉元偷偷拉未婚妻的手,見她一瞪眼也不放手。

  「不行,第五套並戰計,第二十八計,快背,別以為嘻皮笑臉我就不打你,背不出來就上屋頂吹一夜冷風。」她絕不同情,她有線報,說關外也受天災推殘,關外兵馬已蠢蠢欲動,由不得他繼續放縱。

  「好好好,我……第二十八計,上屋抽梯,假之以便,唆之使前,斷其援應,陷之死地,遇毒,位不當也……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全師避敵,左次無咎,未失常也。全部背完,收工,我們去天香樓吃酒槽鴨信、酥炸小黃魚、芙蓉野雞羹、參芷紅棗燉乳鴿……」全是她愛吃的。

  「這些春露都會了。」她想吃隨時都有。

  溫千染常常佩服自己的眼光獨到,春露的味蕾真厲害,一道菜只要被她嚐過三遍,她就能做出九成像的菜肴,另一成是讓菜色更美味,比大廚做得更出色。

  對於一個吃貨而言,能做好菜的廚娘很重要,因此她常對四個露說,她沒有春露絕對不行,一定會餓死,她會帶著春露出嫁,也希望春露嫁人之後繼續給她當廚娘。

  「春露,你可以不要太能幹嗎?留條活路給別人走。」左晉元假裝生氣地朝外一吼,嘴角是彎的。

  春露一點也不怕看似冷峻、拳頭也硬的左三少爺,知道在小姐面前他就是一隻虛張聲勢的紙老虎,笑咪咪的回答,「奴婢是小姐的丫頭,左三少爺的要求恕奴婢無法遵從。」

  她就是能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小姐太重口腹之慾了,若不滿足她挑剔的嘴,四個露會變成三個露。

  「不要威脅我的丫頭了,她是不可能變節的,你死心吧!」

  「我是商量,哪是威脅,染染別冤枉我,我哪敢給你的丫頭臉色看,她們個個是我祖宗。」都敢朝他大吼。

  溫千染把手一抽朝他鼻頭一指。「別裝委屈,你這流里流氣的語氣跟誰學的,陳國公府的柳玉錦?」

  他一驚,乾笑。「我沒學壞,他邀我上畫舫聽曲我都沒去,你看我多聽你的話。」

  「第三十一計為何?」她突然一問。

  不加思索的左晉元立即回答,「美人計。」

  「溫柔鄉,英雄塚,看美人很好呀,多看看,日後任何絕色才入不了你的眼,你才不會輕易中了計。」她笑得甜蜜,眼神卻很有殺氣。

  左晉元立即拉住柔晳藕臂表忠心,「天地可鑑,我心裡只有染染你一人,世上再美的絕色也比不過我的染染。」

  「什麼你的染染,你要不要臉,我是我自己的,誰都不能擁有。」她才不成為某人的附屬品。

  「等你嫁給我就是我的娘子了,我的,染染,你是我的。」他也不明白自己對染染的情感何時變得這麼執著,也許是這麼多年的相伴,讓他無法想像沒有她的生活,她是他一輩子的執著。

  「哼!離我及笄還有好幾年呢!誰知道會發生什麼變故,還沒成親前都可能有變數。」凡事沒絕對,意外在瞬間,就像她的穿越。

  「染染,你別嚇我,我就認定你一人,天涯海角,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守著你。」

  他眼神堅定,字字震動著溫千染的心。

  這些年,他始終如一的守候,其實早讓溫千染心動,此刻聽著他的表白,她目光柔和,第一次主動伸出手捉住他。

  「那你就捉牢我,別鬆手了。」

  「好,我捉住了,染染,我會一直對你好的。」她的手好小、好軟,還沒有他大手的一半。

  「我相信你此時是真心對我好。」他才十六歲,將來會不會喜歡別人她無從得知,可是這一刻他的感情再真誠不過。

  左晉元不滿地朝她面頰一啄。「什麼叫此時,是到老都對你好,等你老得走不動時我就背你。」

  撫著留有微溫的臉,她又羞又惱,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比我老,為什麼不是你走不動,我可以幫你數老人斑。」

  聞言,他大笑。

  「因為我要照顧你呀!你老了,我背得動你,我是習武之人,身子骨肯定比你強壯,你又懶又貪嘴,我不看著你一點怎麼行,染染,你的一生由我負責。」

  聽了這樣的話,溫千染如何不動容。

  「那你不能比我早死,要讓我早走一步,我不喜歡看身邊的人離開。」

  「好。」他笑著握緊她的手。

  「左三哥,我有沒有說過遇到我是你三生有幸。」相隔千年的緣分,這條紅線得牽多遠呀!

  「你現在說了。」他也覺得自己非常幸運。

  眼兒一瞇,她輕笑出聲。「要謹記在心,有我才有你,你是為守護我而生,我們……」

  「溫千染!你出來,我有話問你。」

  情話綿綿說到一半被打斷,任何人都不會太愉快,左晉元臉上立刻烏雲密布,但是認出那聲怒吼屬於誰後,溫千染的神情卻是十分愉悅。

  「我們在品茶呢!蘇家表姊要不要來一塊兒品評,這是我們無雙茶園出的無雙茶。」茶無雙,人無雙,天下一品。

  這兩年脾氣日漸增長的蘇晚蓁沉下臉,不再扮演小白花的嬌柔,怒聲質問,「我問你,你為什麼知曉會鬧蝗災?」

  「什麼蝗災?」她一臉茫然。

  「別裝傻了,京城近郊也就你的田地周遭未遭遇蝗害,其它地方的作物都被蝗蟲吃光了,你敢說你不知情!」

  她思來想去,想起當年她曾說漏嘴,可當時聽到會鬧旱災、蝗災的人不止溫千染一個,其它人都沒有任何反應——這才正常,畢竟誰會相信有人能預見將來,偏偏溫千染卻做足了。

  她可不認為溫千染會輕易信任她的話,所以不由得懷疑……難道溫千染跟她一樣也是重生的,所以事事先人一步?

  左晉元聽著眼前女人的叫囂,嘴唇一抿,身子微動,就要把她趕岀去,溫千染感覺到他的動靜,連忙輕點他的手臂,笑得燦爛,表明她可以輕鬆解決此事,不必他出手。

  溫千染笑吟吟的看向蘇晩蓁,「真的呀?這一定是老天爺特別眷顧我,毎次都能逢凶化吉,避開不好的事。」她也要感謝她的嘴沒把門的,隨便一套話就脫口而出,她因此省了不少事。

  「少耍嘴皮子了,你是不是真的知道什麼,上一次的深水井我當是巧合,可這一回你用雞、鴨吃蟲,還把蝗蟲燒死在水渠裡……你是有備而來,絕非是意外碰巧。」

  蘇晚蓁表面氣勢洶洶,心裡卻有一絲害怕,若她不是唯一的知情者,所有的優勢就沒了。

  「你想多了吧!我六月買雞鴨,養到過年前正好宰殺,給府裡加菜,還有蝗蟲死在水溝是因為我讓人在溝渠裡燒草木灰,好做九月秋麥的地肥。」她愛信不信隨她,反正信口編來還挺順溜。

  「你真的什麼都不曉得?」蘇晚蓁又問。

  溫千染把手一攤。「要不我們來猜猜新皇是誰?」

  「不是七皇子。」蘇晚蓁話一出口便後悔地想咬舌。

  「喔!不是七皇子,我想也不是他,和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一比他顯得微不足道,在祖父的教導下太子殿下一定能成為一代明君。」她話裡話外多有推崇,好似已然瞧見朱子臨君臨天下,萬民愛戴的景象。

  朱子臨是正統嫡出,皇后的第二子,前一位皇子出生不久便早夭,朱子臨在十五歲那年被立為太子,如今十七了,已有一名太子妃,兩名良娣,一名良嬡,尚未有子。

  「那也要他有命活到登基……」驚覺說太多的蘇晚蓁倏地一閉口,冷冷一瞪便匆忙離去。

  清楚她是重生女的溫千染心裡有底了,太子殿下雖是正統卻無天子命格,日後是最不顯山不露水的七皇子榮登大位,他的無爭無欲或許不是假相,但最後坐上那個位置的卻是他。

  也許什麼都不做才是最聰明的做法,讓其它人去鬥個你死我活,當所有人都鬥死了,唯一活著的人便可撿漏。

  臉色略顯凝重的溫千染思忖了一下,想要再找機會套一下話,這兩年的蘇晩蓁被她逼得性格越來越暴躁了,已不如初來時的小少謹慎、步步為營。

  已漸為祖母不喜的蘇晚蓁開始焦慮,惶惶不家,因為在十五歲前,她還沒找到對象,她便會被送回濮州,屆時她就又會成為繼母砧板上的魚肉。

  越不如意就越想改變現狀,給自己找一條活路,而蘇晚蓁所知的未來就是她最大的本錢,所以要套話真的不難。

  她只能孤注一擲了,別無他法。

  「說。」

  溫賦劈頭一句語焉不詳的話,讓被找到書房裡的溫千染滿頭霧水。

  「祖父,你要我說什麼?沒頭沒腦的,你當你孫女真成仙了,能掐指一算。」板著臉嚇誰呀!祖父最喜歡這一套了,先用嚇唬人的招式逼供,再假裝已經知道所有事情套出所有的話,老套。

  「你有多少存糧?」

  巨大的炮彈無預警投來、炸開,溫千染一噎,乾笑著顧左右而言他,「祖父在說什麼呀!孫女聽不懂,我一幅貓戲蝶還沒繡完,你就喝個茶,聽聽風聲,染染不打擾祖父,這就告退了……」

  「回來。」還想溜。

  「祖父,我都訂親了,不學女紅會遭人取笑的。」小小的一根針便難倒她了。

  「你當我老眼昏花了,不知你這些年的女紅都出自秋露之手?還有,那臭小子早就知道你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嬌氣得很。」左家小子就這點可取,無論孫女是什麼樣都矢志不渝。

  「袒父,染染不嬌氣,你看我事事親力親為,又買地又開鋪子的,還要算帳看帳本,哪家的姑娘有我這麼勤勉。」她毎天要忙的事多得很,數銀子數到手軟。

  溫賦濃眉一緊。「你當我不知道你養了好幾名帳房,專為你理帳,替你計算地裡的出息,你只需核對總帳。」

  這個孫女呀!聰明過了頭,小小年紀就懂得培養人手為她所用。

  「哎呀!祖父,你派人監視染染呀!深感榮幸,看我賺大錢有沒有心動,孫女可以幫你管銀子……噢!買賣不成仁義在,幹麼趁機彈人腦門。」

  「端莊點。」她這不正經的性子都是寵出來的!

  也是元兇之一的溫賦眼中的惱意留不住,取而代之的是寵愛和疼惜,他沒法對孫女說重話,寵都來不及哪捨得讓她受委屈。

  「在外人面前我溫雅有禮,蕙質蘭心呀!府裡哪個不稱讚孫女一聲,是在祖父面前我才放縱些,你是我親祖父,咱們還要端著一副架子就虛偽了。」她的意思是她只在自家人面前表露真性情。

  溫太傅一聽她的狡辯都氣笑了。「言歸正傳,你那裡有多少糧食?」

  「祖父,搶劫是盜匪的行徑。」

  「哼!劫富濟貧。」他氣到開起玩笑。

  「叫文武百官捐銀子吧!從五品開始,一千兩;四品官,兩千兩;三品官,四千兩;二品官,八千兩;一品官,一萬六千兩,有封地的親王、郡王各兩萬兩,這樣就有錢能買糧賑災。」

  孫女的提議,溫賦不是沒想過,若是朝廷官員都拿出一些銀子,國庫就有進帳了,可是執行不易,第一,越有錢的官員越藏藏掖掖,裝得兩袖清風,深恐朝廷查出他們貪贓枉法。

  「問題是有銀子也買不到糧食,江南一帶的米鄉全無所獲。」

  先是旱災,又遇蝗災,連年的天災導致糧食歉收,去年已經開倉賑災了,今年的糧倉十之八九是空的。

  「與我何關。」她屯糧可是有大用處。

  「你還有沒有國難當前的是非觀,竟為了那點小心思置百姓於不顧。」他忍不住斥責幾句。

  溫千染神色一正,「祖父,你問過肅親王府上有多少存糧嗎?忠王爺、誠王爺又屯了多少糧,楊國公府、靖國公府、寧國公府,就連皇上的母舅梁國公府,你知道他們藏糧幾萬石,更別提其餘的大官們,他們受朝廷供養卻不肯為朝廷盡心,這樣的蝗蟲祖父不捉出來還朝廷一片清明,讓他們為百姓出力,大夥兒一家捐一些便可救救急,卻要我獻出所有存糧,豈不是柿子扒軟的捏,祖父,我才十二歲,沒有能耐擔起救國重任。」

  「有時候我覺得你是四、五十歲有過一番歷練的智者……」她有些話發人省思,一針見血的指出弊端,一和她對話就忘了她幾歲。

  「祖父,我沒那麼老。」她不滿的嬌嗔。

  他笑,接著搖頭嘆息,「就連皇上都動不了你口中的權貴,你認為祖父一己之力辦得到嗎?」

  「事在人為。」辦不到是藉口,敢不敢大刀闊斧才是重點。

  「蚍蜉撼樹。」徒勞無功。

  溫千染忽地俏皮的一眨眼。「祖父,要不要我教你一個竅門,保證十日內大樹必倒。」

  「什麼竅門?」

  「抄、家、滅、族。」

  她說時神色狡獪,溫賦狐疑的擰起眉。

  「其實就是嚇唬他們,京城裡哪家權貴沒有子弟在處橫行霸道、惹是生非,挑個人盡皆知的當靶子,威脅他們說要治罪,京城內的各高門大戶關係盤根錯節,拉出一條線便能拖出一大串,藉此讓他們害怕,讓他們惶恐,屆時朝廷要錢要糧都行。」

  「丫頭呀,你這是要讓祖父成為權貴的眼中釘。」他苦笑,頭一次覺得孫女太過聰慧不是好事。

  「祖父,我是在為百姓找生路,肅親王的馬側妃出自楊國公府,楊國公一名庶女是忠王爺的七位夫人之一;忠王爺的兒子娶了靖國公的嫡次女,靖國公長媳的妹妹為誠王妃,誠王爺最寵愛的姨娘是寧國公侄女……」

  溫千染三言兩語說造各家權貴的關係,大半的高門都牽扯在一起,連成一張令人心驚的大網,聽得溫賦眼皮真跳,心頭震驚。

  他知道孫女四處都有眼線,卻沒料到能查得這麼清楚。

  「你手底下的人倒是有本領。」大內密探也查不了這麼仔細。

  溫千染得意了,揚起下巴,「是你孫女會教導!」

  城西有間善堂,專門收留十六歲以下的乞丐和孤兒,他們平時就在街上溜達,或是在大戶人家的後門行乞,耳朵靈敏反應快,口齒伶俐,嘴甜會討好人。

  最管不住嘴的就是這些僕佣,稍一提個頭便順話往下接,該說不該說的一籮筐往外倒,末了還說不要告訴別人,這是府中的秘密。

  溫千染便是從這些乞丐孤兒口中聽說各種秘辛。

  每個月幾石粗糧,一些麵粉和玉米粉,幾籮筐菜,逢年過節殺頭豬送去,溫千染年花不到兩百兩就收買了幾十個孩子,又盡量安排他們幹些能幹的活,一些大一點的孩子不是在鋪子裡當夥計,便是到莊子裡看顧荷塘或為果樹施肥、除草,每個人都有不錯的月銀可拿,小一點的就學點手藝,像編籮筐、做草鞋,學雕刻、練刺繡、弄些絡子去賣。

  受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等有了一技之長便不用仰人鼻息,自力更生養活自己,善堂裡的孩子們都直呼她是恩人。

  「小滑頭。」他笑啐。

  「滑頭是跟你學的,祖父是老滑頭。」她在撇清自己的時候不忘吹捧兩句。

  溫賦雙眼一瞪,偏偏打罵不得,氣得內傷。「言歸正傳,祖父不讓你捐,真金白銀買總成了吧!」

  「你出銀子?」祖父是挺有錢的。

  他鬍子一吹,氣呼呼,「我代朝廷問的。」

  「好吧,朝廷以什麼價格收購?」在商言商,她不會因為他是親祖父而客氣。

  說到價錢,溫賦連咳數聲,有些坐不住。「呃!那個……朝廷還要發賑災銀子,所以……一斤十二文。」

        溫千染聽當下呵呵兩聲,「祖父知道外面米價多少嗎?一日三漲,漲得一斤五十文,過幾日還會再漲,一個月後便無米可賣了,就等著這一季新播種的麥子,也許過年有白麵饅頭吃。」這還是有錢人家的吃法,有些人都斷炊了。

  十二文是旱災來臨前的米價,那時米賤傷農,連著幾年豐收年,夠吃了,也就懶得多種點地,因此大難一來糧食就嚴重不足了。

  「最多十五文。」他的意思是有賺就好,溫家人不賺黑心錢。

  看著祖父老臉漲紅,於心不忍的溫千染有些無奈的開口。「二十文,不能再便宜了。」

  「好,成交,你有多少糧食可賣?」二十文十分合理,委屈他孫女了,他回頭看看用什麼補償她。

  「十幾萬石吧。」她隨口一說。

  聞言溫賦大吃一驚。「怎麼有這麼多?」他以為最多幾萬石。

  「嫌多就不要買。」她還不想賣呢。

  從第一座莊子的五百畝地開始,加上祖父給的和她後來陸陸續續買的,她手中有的地恐怕有幾千畝田地了吧,多到她自個兒也數不清。

  而從前年起她就培育出一年兩獲的稻作,一部分放在米鋪賣,一部分就屯著,她蓋了一個大倉庫用來存糧。

  二獲稻子收了以後還能種一季冬麥、油菜花,所以糧食方面她非常充足。

  「別別別……小孩子氣性,祖父只是沒想到你能做到這個程度。」原本以為只是小打小鬧的弄個莊子耍耍,可才短短幾年而已,她已經飛到令人仰望的高度。

  「祖父,我可以把十幾萬石糧食賣拾朝廷,但我有個條件。」

  「你說。」孫女是明理的人,他信得過她。

  溫千染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一字一句地道:「糧食中的十萬石糧草用於左家軍,打仗總要吃飯嘛!」除了自家吃,她屯糧最重大的原因就是這個。

  「你……你怎麼知道這件事?」溫賦大驚,此事乃朝廷機密,只有少部分人知曉,其它官員還被蒙在鼓裡。

  她嘆口氣,「連著兩年早災、蝗蟲,咱們自個兒都快過不下去了,關外民族肯定更槽,這些日子左哥哥瘦了,他說他們軍幫在加緊操練中,有時到了大半夜還不得入睡。」

  溫賦的神色先愕然,後釋懷,繼而笑得苦澀。「還好你是我溫賦的孫女,不然以你的聰慧,恐怕世上難容。」她實在不似十二歲的少女啊。

  「祖父,我還有兩萬石馬鈴薯你要不要?」」當她為百姓做一件善事。

  「馬鈴薯?」那是什麼玩意兒?

  「你吃過的薯條、薯餅都是用馬鈴薯做的,我用一畝地種出將近十四石的馬鈴薯,總共種出四萬石,一半我又種下了。」

  「什麼,一畝十四石?」這麼高的產量?

  「一顆馬鈴薯最少有十幾個芽眼,依照芽的分佈切塊種進土裡,三到四個月,最長六個月就能採收,一個芽眼長成的馬鈴薯能收一大串,一串能養一家五口一日,你說划不划算。」

  幸好這個時代有與海外貿易,她於是意外從一位傳教士手中獲得,當時只有一小袋。

  「丫頭,你還藏了多少寶?」肯定有後手。

  溫千染笑嘻嘻的一搖指頭。「天機不可洩露。」

  「哼!還跟我擺起架子了。」不孝。

  「馬鈴薯耐旱,對土壤的適應力也高,不怕蝗蟲,塊莖在地底,地面上的葉子被啃光了還會再長出嫩吐……」

  「我買!」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7 12:01 PM 編輯

【第七章】   左家軍奉命出征

  「要打仗了?」

  到邊關有戰事,定遠侯府的眾人反應不一。

  對於男人而言,保國衛民,奮勇殺敵,浴血沙場快慰平生,男子漢當如是。

  已有多次上戰場與敵軍對陣的定遠侯世子左晉陽顯得很平靜,陽剛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宛如只是要帶兵到外地操練,不躁不急,不疾不徐,對於朝廷的調度冷靜看待。

  但是他的妻子宭山郡主柳依依卻十分躁動,坐立難安,拉著丈夫的手就不肯放開,淚眼汪汪的不讓丈夫離去,還說要去向皇上求情,能打仗的人多得是,為什麼要他去。

  排行第二的左晉開卻是一臉喜色,躍躍欲試,摩拳擦掌地想趕赴邊關立功,年僅十七歲的他剛成親不到三個月,妻子是御史之女,雖然不忍分離,仍含笑為他整理行囊。

  倒是一旁不必上戰場的左晉元鬱鬱寡歡,半晌不說話,最後拿著長槍便跑到練武場練習,足足練了個多時辰,練到手臂都舉不高,豆大的汗珠布滿額頭和臉上,他擦也不擦地任由水滴從面頻上滑落,滴濕了乾燥的地面。

  他在發洩心中的憤怒。

  「夠了,想讓這雙手廢掉嗎?」

  一道頎長身影徒走了過來,奪下他手中的長槍。

  「大哥……」左晉元語氣哽咽。

  神情關愛的男子擁住快和他一般高的弟弟肩膀,「若非胡人來襲,大哥也不願遠離你們,在風雪中作戰。」

  從京城趕到邊關已是十月初了,北方冬天來得早,只怕已經開始下雪了,他們要和敵軍交戰何其困難。

  他預估最少要打上半年,等明年春暖花開時,為了生存,胡人也得回到草原放牧,養肥生羊。

  「為什麼?」他從喉間發出低咆。

  知曉他在問什麼的左晉陽面有澀意,「因為我們左家不能沒有後人,我跟你大嫂只有一女,我們長房無嗣,你二哥又剛新婚未久,只怕也未有喜訊,我們左家只能靠你,你必須留下。」

  左家家訓四十未有子方可納妾,因此定遠候府並無妾室、通房的存在,在子嗣方面難免就少了些。

  「那就讓二哥留下呀!他剛娶二嫂,怎好讓他們夫妻分隔兩地,兩人努力點,明年小侄子就來了。」他又不是專生小馬的公馬,怎能什麼都不讓他做,只守在府裡當窩囊廢。

  「你二哥有帶兵的經驗,南夷山那一帶他去過,他知道哪裡容易設埋伏,哪裡近水源,哪裡瘴氣重、毒蟲多,他不能不去。」打仗靠閱歷,並非一鼓作氣往前衝便能一潛攻佔敵營。

  左晉元不不甘心地看著大哥,「要不,大哥你別去,我代你出戰,你是候府的世子,以後這定遠侯府是要傳給你兒子。」

  左晉陽為小弟的天真失笑,「就因為大哥是長子才更要義無反顧,不能退縮,七皇子……」他話說到一半,忽地停頓。

  「關七皇子什麼事?」怎麼又扯到他。

  「他十五歲了。」左晉陽意有所指。

  「那又如何?」

  「再過幾年他就開府,到時候要選皇子妃,謹妃娘娘是由我們定遠侯府出去的,若我此時還留京,只怕會讓皇上猜忌。」認為他有所圖謀,想藉由七皇子的婚事暗中牟利。

  「一件簡單的事為何一扯上皇家便變得很複雜,之前我和自個兒的表弟多講兩句就引起議論。」左晉元氣得咬牙。

  那天他不過陪七皇子到西山皇家獵場打獵,五皇子一派的言官便參他結黨營派,好在他官階不高,只是個武信佐騎尉,小小的從七品而已,對政局的影響不大,可是七皇子卻被罰禁足一個月。

  在玉貴妃與五皇子的聯手下,其它皇子和母族的往來皆被強行壓制。

  「三弟,這就是政治,這就是權謀,這兩年五皇子的風頭漸壓過太子,皇后也急了,任何手上有權的臣子都想拉攏,所以我和爹都必須走,以免連累七皇子。」

  左家的軍權人人想要,偏偏左家出了個有皇子的謹妃,觀望者都遲疑著,想著該剷除一個有威脅性的敵人,還是多一個手握重權的朋友。

  聽到這些,一心隨軍的左晉元沮喪不已。「真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我只跟著去,不上戰場。」只是觀戰,從中學習實戰。

  「戰場上刀劍無眼,無人能保證可以全身面退,我們不能心存僥倖,以為一切都在掌控中。」兩軍交戰局勢隨時在變,前一刻佔上風的一方有可能因某種疏失面敗北。

  「小三,你還在糾結呀!別再煩大哥了,二哥陪你過過招。」左晉開話聲落下,身影就掠進練武場中,抬腿一勾,紅纓長槍滑至手上

  「別鬧了,他的胳膊肘都抬不起來了,生悶氣瞎折騰,這吃到苦頭了。」左晉陽小聲地責備。

  悶不吭聲的左晉元低垂著頭,眼眶泛紅。

  「呵!活該,自找的,讓他留在府裡是為了他好,像他這樣的毛孩子殺什麼敵,給你的小未婚妻送秋扇還差不多。」左晉開取笑兩個小娃兒太纏膩,弟弟像個倒插門女婿。

  這話惹惱了把心上人看得很重的左晉元,血氣方剛的他剛好有一股火氣發洩不出來,像牛一般朝著他二哥一頭撞去。

  「不許說染染,她才不用扇子,還有我不是毛孩子,我日後一定比你強。」他要變強,不能讓染染被人看不起。

  沒想到他會像頭蠻牛撞來,被撞得往後一倒的左晉開先是錯愕,繼而哈哈大笑岀聲了。「有出息,二哥等你比我強,以後二哥就靠你了,要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乾脆躺在地上,兩手伸平,躺成一個大字,望著天,笑得爽朗,眼中有著征戰萬里的雄心壯志。

  「你呀!不怕著涼嗎?」左晉陽無奈的搖頭。

  「大哥,要不要躺一下,挺舒服的,藍天白雲,樹上鳥兒叫,什麼鬱悶都沒了。」心境開闊,神清氣爽。

  「隨你瘋?」左晉陽搖搖頭,一副「算了吧,我還沒瘋」的態度。

  左晉開又笑,「小三,你呢?」

  左晉元哼了一聲,還在記恨,「你說染染的壞話,我不理你,你反省反省。」

  「呦!不會吧,還沒過門就這麼護著,你想當妻奴不成。」小三什麼都好,就是太黏著溫太傅府上那個小妮子。

  「二哥,你想我把今天的話告訴染染會怎樣。」他不是威脅,而是提醒二哥,讓他想起他也有怕的人。

  「別呀祖宗!那一個更是祖宗中的祖宗,不用刀也能讓人生不如死,她那心眼多到我兩腿直顫。」左晉開邊說還邊打哆嗦,想起難以磨滅的恐怖記憶。

  左晉開當初也是調侃自家弟弟跟未來弟妹,說他們小小年紀就如膠似漆,溫千染什麼都沒做,就端出一盤炸得酥脆的蚱蜢,當著眾人的面一口一口嚼得脆香,她那彷彿在品嘗絕世美味的吃相讓人忍不住吞口水,一個不察跟著她一口接一口的吃著。

  但是沒人發覺她耍了什麼招,唯一一隻奇噁無比的臭蟲入了左晉開嘴巴,他當下吐得差點斷氣,連續三天吃不下飯。

  諸如此類的被整情況不止發生一回,每次花招都不一樣,還整得讓人氣不起來,只想著如何破解,一再認為下一次絕對不會再上當。

  可是……認識溫家丫頭十二年,打她會爬開始,左晉開就沒逃過被整的惡運,,他常叨念著說這丫頭成精了。

  左晉陽跟左晉元都被他明顯驚恐的模樣逗笑,就在這時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三位少爺,候爺請你們到書房,有事交代。」刑管家彎著腰,面目沉肅,腳步沉穩不聞足音,他是個練家子。

  「好,我們就去。」

  代表回答的左晉陽拉起和衣躺地的二弟,再搭上眼眶微紅的三弟的肩,三人成一列的併肩子步走。

  到了定遠候左征北的書房,別人的書房是擺了書架,放上一本本整齊排列的書,他卻釘鉤倒掛著刀,槍、劍、戟、弓、弩、矛、戈、斧、鉞、鞭、叉、棍……

  若非擺了張沉重的雕福祿壽三仙紫檀木案桌,桌上放了一刀紙、筆、墨、硯台,還真看不出是書房,倒像武器庫房。

  「來了。」說話的左征北正用一塊素凈的軟綢擦拭他的隨身配劍——擎天劍,漆黑的劍身不見鋒利冷光,有如一把生鏽的鈍劍,但其實鋒利無比,吹毛斷髮。

  「是。」長子左晉陽為首,兩個弟弟分別在他左右後方一步,這是對兄長的尊重。

  「來,我和你們說說,老大,你性格穩重,入城以後,守城的事我就交給你,你要守得住猛烈的攻擊,不可掉以輕心,勿聽信不確實的謠言,這一次領兵的是阿完骨烈。」

  「什麼,鬼將?」居然是他。

  看見兩位兄長臉色俱變,不知邊關諸事的左晉元上前一回,「那人為何被稱為鬼將?」有鬼神相助嗎?

  左晉開表情難看的說:「一是指他用兵出神入化,沒人知道他從什麼地方冒出,又退到哪裡,他常出奇招叫人應接不暇,二是他不留俘虜,全部就地誅殺,會用我們將士的血將白布染紅,挑選不同人的骨頭縫在那塊紅布上,排出一個骷骸頭形狀,當成旗幟。」

  「他很厲害嗎?」真想會一會。

  「非常厲害,尤其擅長奇襲。」叫人防不勝防,他的人可以潛伏在草叢中一動也不動,等他們紮好營埋鍋造飯時發出獸吼聲,掀開覆蓋的草葉抽刀,見人就砍,毫不留情。

  「引蛇出洞。」左晉元腦海中出現這幾個字便脫口而出。

  「你說什麼?」

  「攻戰過第十三計打草驚蛇,疑以叩實,察而後動,復者,陰以謀也。」有懷疑就要偵察實情,完全掌握了實情再行動,反覆偵察便可發現暗藏的敵人行蹤。

  聽著似是兵法,眼含深意的左征北眉頭微顰。「你從哪學來的?溫太傅不可能教你兵法。」

  「染……呃!我自己想到的,怕人奇襲就裝裝樣子嘛!讓人以為我們要紮營了,事實上我們在營地外佈下伏兵,敵人一動我們就包餃子似的裡外包來,看他們怎麼飛出去。」左晉元想到那情景便樂得笑出聲。

  左征北和兩個子都清楚的聽見左晉元脫口而出的「染」字,三人會意的互看一眼,那丫頭懂的事真不少。

  「染染有沒有告訴過你如何走過結冰的河面而不摔個鼻青臉腫?」行軍最怕冰天雪地,一個摔,其它人滾雪球似的跟著滾成一堆。

  京城雖冷,但沒到水面上結成一層層厚的冰,頂多是透明的薄冰,人一踏上去便會落入水裡,因此,到雪深三尺的北地左家軍就沒輒了,難以適應。

  「有呀,有一種刀鞋能在冰上滑行,幾十里的寬度一刻鐘就能滑到對崖,還有鞋底綁削平的木片也能滑,但動作明顯慢上好幾倍,另外是鞋子整個用稻草包實了,走在冰上不易滑動,如履平地一般……」

  刀鞋?

  「削平的木片?」

  「包稻草就不滑?」

  左征北、左晉陽、左晉開思考起他說的話,心裡想著何妨一試,成了於行軍有利。

  「在雪上也能健步如飛,有種叫雪橇的東西能載人,亦能載物,用狗拉車,快得不遜坐馬車。」他比了比狗的體型,「要大隻的狗,太小拉不動,還要特別調教過的狗才行,不是什麼狗都能拉車。」

  「你試過?」左晉開感興趣的問。

  左晉元搖頭,略有遺憾。「染染說京裡的雪不夠厚,飛不起來,而且人太多,會嚇壞百姓。」

  聽到此,三人吁了一口氣,這小子真是運氣好,溫家教出的孩子個個出色,尤其是唯一的嫡女,想必是溫太傅的驕傲,他們左家得此佳媳就不會倒。

  左家人都曉得溫太傅因為寵愛孫女,愛屋及烏,所以一有空便把左晉元拖進書房裡,他不教中庸、大學,教的是心計,辨別人心。

  經過如此教導後,左晉元能不動聲色的與人交談,故作高深莫測的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麼,還能識破別人的暗算,反將一軍,更甚者佈局引君入甕,讓有意對他下手的人自食惡果。

  他明顯地在成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身體、在心智上,他都表現出不遜父兄的能耐。

  「對了,爹,大哥,二哥,染染有東西要我轉交給你們,她說在被圍困時或是敵多我少時非常管用。」他邊說邊手舞足蹈,顯然十分得意。

  「什麼東西?」瞧他得意的,不就是小未婚妻的功勞,適才為了不讓他隨軍還哭鼻子呢!好笑又好氣的左晉陽搖著頭。

  「我去拿,在我屋裡。」

  一說完,他一溜煙跑出書房。

  看到左晉元還有點孩子氣的模樣,父子三人都笑了,但旋即左征北又有些憂心的擰緊眉頭,怕他一個人在京城無法應付詭譎情勢。

  左晉陽一看就父親在想什麼,勸慰道:「爹,別擔心,有溫太傅在,他不會讓玉貴妃拿三弟當刀,雖然他常嫌棄三弟笨得可以跟豬結拜,但是帶著笑意的眼神瞞不了人。」若不是三弟老和溫太傅搶人,他會更中意這個孫女婿。

  「是呀!爹,還有能把京城攪得天翻地覆的溫家小丫頭,你兒子不會有事,有事的是別人。」左晉開朝兄長一挑眉,意思是老的不如小的,小狐狸一出手,京城倒一半。

  「你在胡說啥,什麼攪得京城天翻地覆,天子腳下是有王法的,你當京兆尹吃閒飯的不成。」那丫頭聰明是聰明,就是被寵壞了,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也學人買地置產。

  左征北並不曉得七萬石軍糧是出自溫千染的莊子,還以為她只是小打小鬧的鬧著玩,打算等溫千染來日入門後,規勸她不要拋頭露面,謹守婦德。

  不過左征北心裡想是這麼想,但沒有女兒的他,從來也是寵溫千染的「信眾」之一,到時能不能真規勸得住,還有得說。

  「爹,大哥,二哥,我把東西拿來了,你們快過來瞧瞧。」左晉元興衝衝的抱了個木盒子進來。

  「什麼東西?」瞧他笑得臉上都像長朵花似的,左晉開很看不下去弟弟的得意模樣。

  「你們看。」左晉元打開鎖,將木蓋往上掀。

  「要是沒個看頭,你就等著被我們打……咦!這是……弩?」似乎小了些,恐怕沒什麼殺傷力。

  「這是臂弩,綁在手臂上,它能連發,也能單發,一次可裝十二枝短箭,用完還能再填充,染染說用於近身射擊,脫困用,它的射程沒弓箭長,但比弓箭快。」

  「好像很有趣,我試試。」左晉開迫不及待的拿起一把,綁好了便往牆上一射。

  咻的一聲,短箭就釘入了木牆,整個箭頭沒入,扎得很深,只餘半截箭身。

  「這……好大的威力。」

  左晉元的父親和哥哥們看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很不錯吧!爹,我家染染可不做無用之物。」左晉元若有尾巴都要翹起來了,得意非人。

  性格開朗的左晉開朝弟弟嗤笑了聲,取笑他的厚臉皮。「還不是你家的,閨女太出色,一家好女百家求。」

  「爹,二哥嫉妒我。」他拒聽酸言酸語。

  「我嫉妒你?」他多大的臉面。

  「對,嫉妒我有染染。」左晉元下巴一抬,好不狂妄。

  左晉開不懷好意的笑著,「你嫌棄你二嫂?」

  一聽二哥把不相干的人扯進來,左晉元急著把話圓回來,「你挑撥離間,不夠堂堂正正,你配二嫂是二嫂虧了。」

  「哎呀,長進了,居然會挑撥離間這幾個字,溫太傅沒白教你。」看來還真教出點好成績。

  「他每次都叫我背書,背不會便要打手心,我都被打得不敢不會……」溫爺爺鬍子一吹,他便知要糟了。

  「小三,過來,這黑珠子是什麼……」左征北話還沒說完,就見三兒子一臉慌色的奔而來,搶下他手中的黑丸子。

  「爹,你小心點,這個很危險,會死人的。」他像捧祖宗牌位似的謹慎放回木盒。

  「有多危險?」左征北若有所思的擰眉。

  「我試過,一顆扔出去,地上能炸開半人高的洞。」當時他臉都白了,好半天說不出話。

  「什麼?!」半人高的洞?

  「染染說了,這叫霹靂彈,取其晴天霹靂的意思,彈丸扔得越遠越安全,一離手就趕緊往後跑,彈丸落地時立即伏身趴地,否則會波及自己,還有,這不要在身上放太多顆,最多三顆,用木盒子裝,不慎跌倒時切記不要壓到木盒,否則一爆開來,肚子就一個洞,肚破腸流……這也是解圍用,扔了就跑,不要回頭。」

  左晉開一聽,好笑地回嘴,「怎麼又是脫困,又是解圍,丫頭瞧不起我們左家軍嗎?認為我們會被打得要跑。」

  「染染又不是帶兵打仗的將軍,不在乎馬革裹屍,她只想著讓你們在危機之際還有一線生機,才做這些讓你們保命。」有命在比什麼都重要。

  聽寵左晉元的話,父子三人都沉默了,不約而同的戴起臂弩,溫千染的用心,讓他們為之動容。

*             *             *

  「你怎麼來了?」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好像此處已為她所佔,閒人莫近。

  溫千染站在酒樓前,看著剛好從馬車來的蘇晩蓁,淺笑回應,「你都能來我為什麼不能來。」蘇晩蓁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寄人籬下,氣焰比主人還高。

  「你明明說過你不出府,偏又自打耳光的在這裡。」分明是和她作對,跟她過不去。

  「我不出府呀!我只是來送行。」她也管太多了吧!

  「你……溫千染,你要不要臉,出了門便是出府,你還強詞奪理的狡辯,送行不用出門嗎?」她根本睜眼說瞎話。

  用「冤家路窄」來形容兩人關係一點也不為過,若說重生後的蘇晚蓁最痛恨誰,莫過於此時站在她面前的女子。

  她最不能忍受的是以重生的身分居然處處落了下風,處境不如前一世不說還失勢,不受老夫人所喜,想做的事沒一件做得成功,搞得最後自己灰頭土臉,而這都是溫千染害的。

  她一定要翻身,到那時候不可一世的溫千染也只是一團泥,被她狠踩在腳下,任她揉捏,任她踐踏,她只要忍耐熬過這段日子就好。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蘇晚蓁在心裡恨恨地念著,臉上面容猙獰了一下,她細白滑嫩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壓抑著滿腔怒意。

  溫千染假意訝異的啊了一聲,吹彈可破的面龐露出一絲赧然緋紅。「原來是我搞錯了,我以為送行和出府是兩碼子的事昵!瞧我這小腦袋瓜子多糊塗,要不是有蘇家表姊提醒就一錯到底了。」

  「你再裝呀!看你能裝多久,我就不相信沒人看出你表裡不一的真面目。」她遲早為人所唾棄。

  蘇晚蓁菱也討厭溫千染一再以蘇家表姊稱呼,表姊就表姊,顯得親近些,為什麼要加上蘇家,感覺刻意在做區別,「蘇家」兩個字隱含諷意,讓她有種矮人一截的羞辱感。

  不過她是多想了,溫千染用蘇家表姊來稱呼是因為溫家有很多姻親,大伯娘的林家,二伯娘的烏家,四嬸、五嬸的劉家,楊家,再加上堂哥們娶的嫂子們,不添上姓氏容易搞混。

  「那又怎樣,只要我一日姓溫,我祖父、父親,各位叔叔伯伯仍在朝為官,你認為在這京城裡有誰敢為難我?」明媚如花的笑靨在溫千染嬌俏的面容綻放,淺淺地,讓天地間多了一道抹不去的麗色。

  蘇晚蓁看著她,聽見路人的讚歎議論聲,妒恨得咬牙切齒。

  她真是不明白,老天爺為何如此偏心,溫千染有家世、有一切,自己卻連引以為傲的貌都比不上。

  蘇晚蓁的美在於表面上,因為少了溫老夫人的偏寵,她在溫府過得不如重生前如意,無法隨意地出入各家門戶,與貴女們攀交,少了給自己揚名、造勢的機會,自然脾氣暴躁、心中鬱悶,少了氣質。

  而溫千染美在那份慧黠從容,現在她的年歲還不足,看不出驚人的美貌,但如畫眉目間已展現先天靈氣,假以時日風華難掩,將會驚艷天下。

  「你……」就因為她不姓溫就要被人一直壓在頭頂嗎?

  「小姐,時辰差不多了,快上去吧!免得一會兒人太多,推擠到你。」一直在旁邊保護溫千染的冬露輕聲提醒,眼神銳利的觀察前後,還能分心的察看小姐有沒被人碰撞到。

  「喔,時候也差不多了,要出城了……」

  這一次出去有幾人能安然無恙的返回故里呢?她心中隱隱不安。

  她來送十萬大軍遠赴邊關,送左家軍旗開得勝,送左家的男人平安歸來,她送上的是發自內少的祝福。

  可是她擔心事有變故,蘇晚蓁兩年前那一聲「世子」喊得她心驚,她至今仍有很深的陰影,也是因為這樣,她這些年才尋了能工巧匠,想辦法做出些武器,希望能夠讓同樣也愛護她的左家父子三人皆平安歸來……

  「溫……千染表妹,你要去哪裡?」見她要往天香樓的二樓走去,蘇晩蓁趕緊追上去。

  「我在樓上訂了個靠街的雅間,大軍出城會打從底下街道經過。」一打開窗戶便能看見軍容壯盛的軍隊,如長蛇般走過窗前,毫無畏色的迎向最艱難的戰役。

  「有雅間呀,那我們一起走吧,慢了就瞧不見了。」蘇晚蓁腆著臉上前,故作親熱地想挽其手。

  溫千染卻不動聲色的一退,笑容轉深地說:「蘇家表姊似乎聽岔了,我說是『我訂的』,和你無關吧!」

  蘇晚蓁僵硬的笑臉掛不住,仍硬著頭皮要佔便宜,即使心裡恨得想咬人。「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你連四個頭露帶上去了,還差我一個嗎?」

  蘇晩蓁自動忽略她身後的小桃、杏子,丫頭不算人,只是主人的附屬之物,不用當一回事,至於常嬤嬤則早被她找了個錯處打發回濮州,半蹺上遇到劫匪,人被洗劫一空還枉送性命。

  「你姓蘇。」她不姓溫,怎麼和她是一家人呢!

  「但我是你表姊,難道你不認?」她語氣有點強硬,打算著溫千染不帶上她便要大聲鬧開,要丟臉起來,她不在乎那一點點名聲。

  看著蘇晚蓁無恥的行徑,溫千染的眼眸浮上一層厭惡。「要來就來吧!雅間大得很,還容得下你。」

  唉,她心胸真寬大,足以和聖人相提並論了,連對她心懷惡意的女人都有同處一室的雅量。

  在溫千染的應允下,兩人帶著各自的丫頭上了樓,推開雅間門,滿室生香,香爐中裊裊燃著熏香,水果、茶茗一應俱全,幾盤做得精緻的糕點擱在近窗的三足束腰小几上頭,還有梅脯、乾果。

  「臭丫頭,你攔著我幹什麼?」一看見鋪上繡富貴團花褥子的貴妃榻,蘇晚蓁就想搶先一步坐上去,身形高挑結實的冬露卻隨即攔住了她。

  「那是我家小姐的。」憑她也想鳩佔鵲巢。

  蘇晚蓁氣惱的瞪向溫千染,溫千染卻壓根不理她,坐上了貴妃榻。

  與此同時,春露開始煮水,準備烹茶,夏露搭把手遞自家茶園產的茶葉,秋露則在榻上放上秋香色靠枕,讓小姐坐得更舒坦。

  四人井然有房的佈置一切,不慌不忙,細緻妥貼,反觀小桃、杏子就有點漫不經心,她們本就是溫家派給蘇晚蓁的丫鬟,這兩年蘇晚蓁益發不受重視,又很不把她們當一回事,她們跟她不是一條心,伺候起來自然也就沒這麼精心。

  「千染表妹不管管你的丫頭嗎?我好歹是表姑娘,她以下犯上實在太放肆了。」狗奴才,早晚有一天收拾她。

  溫千染冷淡的說道:「我是東道主,你是不速之客,難道要我讓著你,蘇家表姊若嫌雅間不夠舒適大可離去,我就不送了。」

  想拿捏她也要看看自己夠格不,簡直愚不可及。

  蘇晚蓁面色鐵青卻不發一言,擠上了貴妃榻的另一端,但離窗較遠,沒法看清楚底下的情景。

  此時大軍出發的號角響起,鼓聲敲得震天響。

  先行的步伐整齊劃一的膨步齊落地面,頓時有地在動的感覺,等到看見士兵們威嚴的神色,兩旁百姓心裡更是充滿敬畏和尊崇。

  「小姐,要放了嗎?」秋露湊近一問。

  「放。」放那乘載著眾人期盼的心願。

  「是。」

  冬露對空燃了一枚信號煙花,數以千計的孔明燈緩緩上升,上面寫著:旗開必勝,皇朝必勝,皇上千秋萬世。

  一時間,全城百姓和即將出征的將士都激動了,熱血沸騰,反覆的高喊這幾句話,讓京城充滿震撼人心的吶喊聲。

  溫千染從窗子凝望著這幕,不久,熟悉的人影縫踏進了雅間——

  「染染、染染,那些燈是你做的嗎?我爹讓我來謝謝你。」

  守在門前的冬露沒有阻攔,讓一臉興奮的左晉元三步並作兩步的來到溫千染面前。

  「你沒送左伯伯他們出城?」真是的,大冷天的還出一身汗,他繞城跑了三圈不成,臉都紅了,也不趕緊擦擦汗,到時候著涼可有罪受了。

  溫千染示意他靠近點,拿出帕子替他拭汗,她沒發現她有多關心他,心裡對小竹馬的感情已經悄悄的改變,他在她心裡的份量越來越重。

  「一會兒就去,因為看見滿城的天燈飛,皇上龍心一悅便允了我和七皇子送行到城外十里坡。」他在樓下看到她的側顏,又看見那乘載著心願的天燈,感動得一時啥也不顧的往上衝,只為和她說兩句話。

  「七皇子也來了?」本想上前對左晉元搔首弄姿的蘇晚蓁聽見七皇子,立即雙眼一亮的露出歡喜表情。

  而說人人到,一名眉目清俊的錦衣少年大步而入,身後跟著一名面白無鬚的隨從,以及四名帶刀侍衛。

  「溫小姐,許久不見了,你可好?」朱子塵笑著走近,偏瘦的臉龐帶著春風得意的紅潤。

  「七皇子……」

  蘇晚蓁想靠近朱子塵,卻被面無表情的侍衛戒備地以刀身拔開,不許她再上前一步,又急又氣的蘇晚蓁柳眉倒緊,不敢相信將來的天下之主近在眼前,自己居然無法近身。

  不成,她得想法子親近他,有她的全心相助,七皇子不知能少走多少彎路,更快到達那個人人想要的位置,而她也能更快飛上枝頭當鳳凰。

  「絕對比七皇子你好,至少我沒被禁足。」溫千染淘氣的開著玩笑,也有警告作用,要朱子塵別忘了謹言慎行。

  一提到禁足,朱子塵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多虧了你,不然我還不能這麼快出來。」

  「舉手之勞。」她也就動動嘴皮子而已。

  「不僅僅是舉手之勞,你讓我和我母妃不用再提心吊膽的提防。」君心難測,一個小猜疑就能伏屍百萬。

  他怎麼也沒想到,與他血脈相連,他在該最親近的人會因玉貴妃的一句話,對他起了防備之心。

  「溫……千染表妹,你為殿下做了什麼?」為了溫千染比她更早接近了朱子塵,還得到朱子塵的感謝,心中怒不可遇的蘇晚蓁強裝出笑臉,後牙槽咬得緊的一問。

  「沒什麼,也就說兩句話罷了。」

  兩句話?她當她是傻子嗎?

  蘇晩蓁正想繼續追冋,朱子塵卻開口了——

  「兩句話就扭轉劣勢,不愧是溫太傅的孫女。」智謀過人,善於揣測人心,將上位者的心態摸得怡到好處。

  「不敢,祖父教得好。」不像某人只學個皮毛。

  溫千染獻計讓朱子塵日夜不休為太后抄寫佛經,然後面色蒼白的親手獻上,一送出佛經便心滿意足的暈倒,突顯孝心,當下太后感動得讓皇上下解除禁足,並命太醫診治,住進太后的寧和宮養身。

  等身子好些,朱子塵又親上萬佛寺為皇上點了一盞長明燈,又跪求得道高僧開光迎來一尊長生佛。

  沒有一個皇帝不想長生不死,一收到他送的長生佛,皇上不禁嘴笑,開心的說:「有心了。」接著開始讓他參與朝政,先進禮部看一看。

  蘇晚蓁聽著朱子塵對溫千染的讚賞,看著左晉元毫不掩飾地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幾乎要把手中的帕子扯爛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7 12:45 PM 編輯

【第八章】   定遠侯府遇大難

  和溫千染寒喧了一會兒,朱子塵就說:「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不然趕不上送大軍出城。」大家都在看著,不能出一絲差錯。

  十萬將士從內城走到處城要一、兩個時辰,再加上百姓的夾道歡送,足足三個時辰才能全部出城。

  不過事實上這次增援邊關的兵士不止十萬,另外二十萬已先行一步,三日後在鄭家鎮會合,再一起直奔北境。

  此時的北方已寒風蕭蕭,能作戰的日數不到一個月,一旦雪積三尺,習慣寒冷的草原民族也會罷戰,回到氈包內取暖,喝碗酥油茶,咬著羊腿,等待放睛。

  因此兩方都很急,急著佔上風,不肯讓對方搶先一步,他們拼的是氣勢,不畏死的果敢,無論是進攻的一方,還是固守的一方,都必須使盡全力搏。

  「我陪你們……」蘇晚蓁扭著腰身,賣弄風騷,雙媚眼眸送秋波,打算靠美色靠近朱子塵。

  可惜她的媚眼是拋給瞎子看,才十五歲的朱子塵情竇未開,雖然宮裡有家排教人事的侍寢宮女,但他從來不看,也沒興趣,他更在意的是名聲,以及皇上的另眼相看。

  「放意。」嗓音尖銳的中年男子怒聲一喝,命令侍衛將不知死活、膽大妄為的蘇晚蓁扣起來。

  「放開我,你憑什麼押住我,我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我可以幫七皇子提早登……」

  溫千染一使眼神,一旁的冬露狀似攙扶蘇晩蓁,其實是往她身上痛處一按,讓她痛得當下說不出話來。

  「走吧走吧,別耽擱了,要是皇上責怪你們貪玩我可不負責,享福的是我,受罪的是你們。」

  蘇晚蓁這女人真麻煩,也不看場合是否得宜,自以為知道未來發展就有護身符,張嘴就亂說話,也不想想登基這種話說出來可是會被砍頭的。

  聽著溫千染戲謔的話,朱子塵和左晉元都笑了,朱子塵在侍衛的護送下走出雅間,那名貼身太監也跟著走,左晉元衝著未婚妻傻笑了一下才尾隨下樓,隨著下樓的步聲遠去,雅間內恢復安靜無聲,但在蘇晚蓁不再痛得說不出話後,雅間內又吵了起來。

  「溫千染,你在做什麼,你居然讓人弄痛我!」揉著痛處,蘇晚蓁對她怒目而視。

  「那要看你想做什麼。你是何種身分,皇家龍子又是何等尊貴,七皇子身邊服侍的公公最低是六品品級,四位帶刀侍衛皆為四品,無品無級的你也往皇子身側衝,你是嫌命太長嗎?」想死別找伴,自個兒前往。

  「我……」她想說她得知將來的事,但嘴一張開不知該說什麼,她這個城管的女兒誰會相信她說的話。

  但溫千染不同,她父親是大理寺少卿,祖父更是太子太傅,四個叔伯都聲名在外,溫千染的一句話勝過自己的千言萬語。

  突然間,蘇晚蓁有些茫然,她明明知道未來的走向,為何沒有一件事順她的心意?她像是在同一個圈子打轉,走來走去怎麼也走不出去,身懷巨寶無人賞識。

  她是該放棄,不再執著嗎?

  想到自己的重生,想到重生前飽受委屈的過往,濃烈的不甘又湧上了心頭,她想要不一樣的將來!

  「人都走了,我們也該回府了,蘇家表姊要一起走嗎?」溫千染偏過頭,一撮細碎的髮絲落在如雪般的面頰,她神色無比淡然,彷彿兩人沒有交惡。

  她這樣雲淡風輕的姿態,彷彿沒有破壞蘇晚蓁的好事,刺痛了她的眼。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明明就近在咫尺,你還要阻攔我。」她再也忍受不了地對著溫千染咆哮。

  要是沒有溫千染,七皇子就會看重她,她恨,好恨,恨不得將人殺了……

  蘇晩蓁愣了下,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到,但她隨即又想,有何不可?一山難容二虎,有溫千染在的地方,她蘇晚蓁難有出頭日,全掩蓋在她的光華下。

  「因為我不能讓你連累溫府,雖然你只是寄宿的表姑娘,可你畢竟住在溫府,你一惹出事情,人家只會當是我祖父的意思,沒人會認為是你自己有野心,想攀高枝。」

  光看她一副急著找出路的模樣,就知道不盯緊點不行,她這邊一有事,溫家人也脫不了干係。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犯事,誅連全族。

  「你怎麼曉得……」蘇晚蓁面露戒備,心中恐懼。

  溫千染不跟她拐彎抹角,打開天窗說亮話。「一聽到『七皇子』,你呼吸就急促了,兩眼發亮,等到人出現了,你更不管不顧就要衝上前,自覺是天下第一絕色,只要是男的都會為你傾倒,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你的心思。」

  被說中心事的蘇晚蓁面紅耳臊,惱羞成怒地反咬一口,「說到底,要不是溫府把我當外人看待,我也不必出此下策,若是姨祖母有心,為何不把我說給七皇子!」

  憑藉老太爺的關係,她還是有希望嫁入皇家,成為皇家媳婦。

  「所有宗室的婚事都由皇上指婚,除了有功之人才能以功請求賜婚,否則皇子們想娶誰他自個兒都不能自主,蘇家表姊,有空多看點書,補點腦子,不要自己胡思亂想,事情沒那麼簡單。再者,你住在溫府不表示你就是溫家小姐,無論你怎麼說,都改變不了你是城管女兒的身分,不說皇子妃,皇子側妃最少也要是三品以上官員的女兒,光是出身這一點,你就沒有嫁入皇家的機會。」

  「你……你欺人太甚……」蘇晚秦真的氣紅了雙眼,為不堪的出身感到氣憤和自卑,怨恨為什麼她爹不是溫浩斐。

  「不是我欺人太甚,而是你自欺欺人,看不清自己的處境還自以為天底下沒有一個聰明人,眾人皆醉唯你獨醒。」

  蘇晩蓁太仰賴上一回人生所知的事,反而看不清楚現在的局勢。

  既然她都變了,有什麼不能變?蝴蝶輕輕一拍翅膀,千里外便可能掀起風暴,再也不平靜。

  自己的妄想被戳破,蘇晚蓁當下氣惱得口不擇言,「你得意個什麼勁,左家父子三人去,二人還,回來的還是個殘廢,左家要敗了,你要等人守完三年孝才能嫁。」

  「原來如此……」溫千染小聲的低喃。

  那一聲「世子」有了解答,父兄兩死一殘,死的跟殘的都不能承繼爵位,最後落到幼子頭上。

  只是死的是誰?殘的又是何人?

  溫千染沒有繼續追問,轉頭領著四個丫鬟離開,留下愕然的蘇晚蓁。

  她不想聽令人感傷的結局,不管誰遭難她心裡都不好受,畢竟都是看著她長大的人,走出天昋樓,秋老虎的威力還是十分兇猛,熱得叫人冒汗,可她的心裡卻竄上一絲寒意。

*             *             *

  十月中,她又收了一回晚稻,這一回她沒賣,也沒收入糧倉,她裝了滿滿一百二十車糧食讓人送往邊關,充當左家軍糧草。

  隨車還有肉乾,以及鹽,在什麼都缺的北境,至少能添點口糧。

  這件事秘而不宣,除了溫賦耳目靈通外,其它溫家人都不知情,蒙在鼓裡,直到一道封溫千染為「義山縣主」的聖旨送到府裡,大家才知曉她默默地行事,義助前方將士。

  而朝廷會知道,是因為左征北替她請功。

  身為主帥的左征北當時正為朝廷糧草遲遲不來而發愁,打仗不吃飯這場仗打得贏嗎?他們的糧食都快見底了,朝廷的糧車再不來只能宰馬。

  沒想到掛著「溫」宇旗幟的車一輛一輛的駛入,全無雜質,沒有一粒沙子的白米成袋成袋的裝得飽實,米粒大而飽滿,堪稱上等精米,唯有家境好些的人家才吃得起,可如今他們這些苦守邊關的兵卻也吃到了,這……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看到溫府的糧車時,左家父子眼眶都紅了,再看到車隊首領遞出的信上,用娟秀小字寫著:敬請笑納,肉乾很好吃,別省了,過個好年。

  三人淚中帶笑。

  他們知道是誰的手筆,唯有那個古靈精怪的丫頭老愛給人驚喜。

  在連年的天災下,她送來的糧食若賣出去利潤可比平時高數倍,可她卻毫不猶豫地給左家軍,這份人情是還不了的沉重。

  於是左征北將此事寫在戰報中,快馬送回京城,同樣為籌不夠糧食正頭痛的皇上見狀,當下大讚溫太傅家風清正,義行可佩,教出的孫女大氣,有乃祖之風,心有仁義。

  接著御筆一揮,賜了個縣主封號,食邑六百戶,賞黃金千兩,金錦玉緞若干,一座靠近皇家別院的大莊子,良田二十頃。

  二十頃相當兩千畝,一頃地為一百畝,她的私房又增加了不少,快成府裡最有錢的人,而她才十二歲。

  換言之,等她出閣時,十里紅妝不是難事,而且不用公中出,她自個兒就能風光出嫁。

  十月、十一月很快過去,十二月二十四日送灶神,送完灶神後就要除舊佈新了,在下了三次雪後,梅花開了,溫千染的冬麥也收了,十幾個糧倉全滿了,她取出一部分磨成麵粉,讓人每天做出上萬個白饅頭,從除夕到大年初十分送給在京城附近回不了家的災民。

  此一義舉又贏得一致讚譽,其它大戶也跟著仿效,有的施粥、有的送素菜包子,因災民過多而使治安受影響,氣氛緊張的京城終於等來平和的日子,吃飽飯的百姓不再鬧事,也準備回鄉,將來年的種子種下就不會再挨餓。

  沒人知道溫千染如此作為是為了替左家父子積福,希望老天爺能多庇護他們。

  銀子她已經不缺,想到尚且年少,還需要父兄指點的左晉元,要是失去疼愛他的家人,他肯定非常傷心,為了增加他父兄平安歸來的可能,她願意盡己所能的援助前線,行善積德。

  三月杏花、李花開了,滿園的蜂兒忙採蜜,五采繽紛的蝴蝶穿梭花間,蓄滿水的稻田秧苗已及小腿髙,月底,邊關傳來捷報,稱大破胡人大軍,只消將殘兵趕回草原,這次的戰役便要大獲全勝了。

  勝利就在眼前,君臣盡歡,但是,該來的還是會來,誰也避不開。

  「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正在繡貓卻繡成瘦老鼠的溫千染被嚇得針扎在指頭上,一滴殷紅的血珠子冒了岀來,她放在口中一吮。

  她真的不是做女紅的料,連月事帶都縫不好,更遑論是穿在裡面的單衣,此刻在這刺繡是被她娘逼的,說誰家的姑娘不會針線活,她到了夫家還要丫頭替她縫丈夫的貼身衣物嗎?

  她一想也對,勉為其難的學了,只是成果不甚理想,可說非常悲壯,除了直線的竹子外,她連朵花也繡不成。

  「喳喳呼呼的慌什麼,沒瞧見小姐被你一喳呼都嚇到了嗎?一會兒自個領板子去。」夏露十分有感嚴的斥喝,同時拿出藥箱為小姐上藥。

  雙喜、雙福已經出嫁,在外頭幫溫千染管理鋪子,夏露四人就都升上了一等丫鬟,管著底下小丫鬟們。

  小丫鬟繡屏哭喪著臉。「春露姊姊你替我求求情,真的發生大事了,我才急急忙忙地趕來告訴小姐!」

  春露語氣和緩,但同樣不容說情,「再急也不能驚擾小姐,天大的事有小姐扛著,還輪不到你一個小丫頭操心。」

  「是,春露姊姊,小姐是主子,凡事以小姐為先。」她都忘了,她們當初入暮色居時,管事娘子教導她們的,小姐說什麼都是對的,天大地大,小姐最大。

  看她知錯能改的態度良好,春露滿意的點頭,「說吧!什麼事別扯太遠,挑重要的說。」

  聽到可以開口了,屏住氣的繡屏大口吐氣。「小姐,奴婢剛才去繡莊幫你拿新來的繡線時,剛好路經定遠侯府,奴婢正想和守門的許大哥打聲招呼,誰知門口沒人,一會兒有人出來,卻是取下喜慶的紅燈籠,掛上白燈籠,貼上寫了『忌中』的紙。」

  「什麼,左家有人出事了?」溫千染臉色一變,倏地站起身,裙上的繡繃、擺在旁裝了繡針繡線跟剪刀的小籃子被帶得落地。

  「奴婢不敢多問,只聽到要佈置靈堂,棺木快運回來了……」人家家裡有事她哪敢多做逗留,趕緊回府。

  「怎麼會,我不是做了防範……」難道老天註定的事改不了,她做的事全是白費工夫。

  「小姐……」一旁的春露、夏露見她如此,不禁擔憂輕喚,想安慰她幾句。

  「不行,我要去找祖父,不問個清楚我不安心。」

  溫千染行色匆匆的離開暮色居,臨走前她賞了繡屏二兩銀子,免了她一頓板子,小丫頭心中樂得不行,但看主子神色凝重,也不敢表露,趕緊退下。

  到了書房門口,溫千染又卻步了,拍頭一瞧「三省居」三個勁有力的字,她不禁反省起來,是不是她做得太少才無法挽回,心中更是難受。

  在她躊躇之時,已從窗子窺見她身影的溫賦就開口喚她了。

  沙啞的聲音中帶著疲憊,讓人聽得很不忍。

  溫千染讓春露候在門處,自己緩步進屋,一看到祖父黯然的神色,心中又是一揪。

  「祖父……」祖父好像突然變老了。

  「你知道了?」他唇角抿得緊,好似沉重得很。

  她頷首。「是誰?」

  「消息傳來是定遠候。」征北還不到五十,老左哪至受得住,白髮人送黑髮人會何其痛心。

  「左伯伯……只有他嗎?」

  溫千染心中咯登一聲,思索起來。

  父子三人去,二人還,回來的還是個殘廢……蘇晚蓁近詛咒的話猶在耳邊,可是事情似乎起了變化。

  「聽說是中了埋伏,定遠侯為了救墜馬受傷的晉陽而背後挨了一刀,他使了一種叫霹靂彈的武器才逃出生天,可惜回到營地時已失血過多,拖了二天便咽氣了。」溫賦神色哀痛,不是為了左家,也是為了朝廷,朝廷少了一員會帶兵的將軍,著實是不幸。

  「那左大哥怎麼了?」

  說到左晉陽,溫賦目光幽遠的看向窗外。「不好說。」

  「不好說?為什麼?」

  「晉陽墜馬時頭部先撞上地面,頭破了個洞,軍醫搶救了許久才救回來,可人卻一直昏迷著。」想到發生在左家人身上的事,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心中唏噓。

  「那左二哥呢?」溫千染聽得都快發顫了,實在害怕會聽見噩耗。

  「那小子是來亂的,定遠候的死讓左家老二無法接受,他私自帶了五千人出營為報父仇,誰知在戰役最後清理戰場時,一名重傷未死的胡兵在死前反撲,朝他撲過去,他反手朝那人射了一箭……」

  「那應該沒事才對。」如果他善用臂弩,近身就能將人射殺。

  「壞就壞在那人臨死前拉弓一射,他沒射中左家老二卻射中戰馬,穿頸而過,馬兒嘶鳴一聲倒地不起,來不及縮腳的他被倒下的馬身壓斷了腿……」報什麼仇,根本是給敵人送菜,左家軍沒了主帥還叫左家軍嗎?

  胡鬧,真是胡鬧。

  「腿斷了呀!」雖然很不該,但溫千染很想笑,有些幸災樂禍的想著,沒腿的孫猴子還蹦得起來嗎?

  二死一殘,如今是一死二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人活著比什麼都重要,至少定遠候府不會倒。

  「丫頭,你還笑得出來,左家都發生這種事了,他們此時的心情肯定很沉重,你不能再隨性而為。」溫賦語重心長的育人。

  一想到左伯伯死了,溫千染鼻頭發酸。「祖父,我想到定遠候府看看,也許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看她懂得反省,溫賦欣慰地摸摸她的頭。「那邊還很亂,你暫時別過去,等過幾天再說。」

  「我只是去上炷香,很快就回來了。」

  溫賦看透孫女心思似的往她腦門輕叩。「為了左家老三是吧!你心裡掛念著,怕他過不去那道坎。」

  「祖父,你別仇視左三哥嘛!他看到你可害怕了。」她承認是放不下他,那傻子最會鑽牛角尖了。

  這次出征原本左晉元也要隨軍,可是兄長們捨不得他吃苦、想護著他,也是想留個根苗,因此不讓他同行。

  她怕他會覺得父親的死、兄長的殘他有極大的責任,想著若是他也去就可以幫他們擋刀防劍,多帶些霹靂彈將敵人全炸上天,那麼左伯伯就不會死,左大哥和左二哥也會毫髮無傷。

  「害怕是對的,誰叫他把我的寶貝孫女拐走了。」再過幾年,他想留也留不住。溫賦不由得感慨她為什麼不是孫兒。

  「不是你的肉疙瘩?」她取笑的一眨眼。

  他哼笑。「長醜了還留著幹什麼,不如割了。」

  「祖父,吃不吃佛跳牆、、紅燒果子狸、富貴雞、九轉肥腸、油爆大蝦……春露在廚房準備著,一會兒就能上桌了。」化悲傷為食量,大吃大喝。

  「吃,還不走,等轎子抬嗎?」說到吃,溫賦心情轉好許多,這就是吃貨的本性,美食足以給予許多安慰。

  「祖父,肉疙瘩還割不割?」她撒嬌的拖著祖父胳臂。

  「還想不想吃,再不吃就等著舔盤子。」溫賦懶得看孫女一眼,健步如飛的往幕色居走去。

  「祖父……」哼!壞人。

  祖孫倆歡歡喜喜地吃著佳看美食,暫且不提左家的傷心事。

  與溫府一角的歡樂相較,一片素白的定遠候府是充滿悲戚,一股濃郁的哀傷籠罩全府,久久無法散開。

  上了年紀的老侯爺髮已斑白,早年征戰受的傷到晚年全爆發出來,他一年比一年衰老,一年比一年體弱,走路慢了,腰也挺不直,得拄著拐杖才走得順,緩慢地前進。

  他看著跪在靈堂燒紙錢的孫子,心中的痛不能訴諸於口,曾經他以為他會比兒孫早走一步,沒想到一把年紀了,迎來的卻是裝著兒子屍身的棺木,叫他如何不老淚縱橫。

  可定遠候府還要走下去,他的孫兒們也需要他的扶持,他不能倒,也不可以倒,左家人的榮辱就在這一年了。

  「起來吧,回房休息。」小孫兒整整一天未進食了,再不吃怎麼受得了,陽兒、開兒等於廢了,就剩下他了。

  「祖父,我再燒一會,給爹帶足了銀子上路,他這輩子還沒享過兒孫福。」一開口,左晉元的嗓子是啞的。

  聽這話,老候爺的眼眶就紅了。「他哪收得到,陰曹地府惡鬼多,半路就被搶光了。」

  「不會的,爹是帶兵打仗的將軍,他有很多兵在地下等他,這一下去又是大將軍了,我得多燒點紙錢讓他養兵,要不然他又要罵我不孝了。」地上忽然滴落一滴淚,左晉元以手背抹去臉上淚痕。

  「不許哭,你父親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要學他的果敢堅毅,而非懦弱的淚流滿面,我們左家以後就靠你了。」他不自立自強,誰能幫他扛沉重的擔子,他沒有後路。

  「我只哭這一回,過後我半滴淚也不流。」他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他把一張一張紙錢丟人火盆裡,彷彿在宣洩心中的悲痛。

  「……元兒,祖父老了,幫不了你太多,在我這把老骨頭還動得了的時候,保你能飛多高就飛多高吧!」老候爺嘆息道。

  「祖父……」聽到他話中的腐朽氣息和無力,左晉元咬緊了牙關,覺得自己不孝又無能,他什麼忙也幫不上。

  在父兄的庇護下,他沒吃過什麼苦,一個小小的從七品武官也是蔭襲來的,父親、兄長為他鋪了一條好走的路,希望他不會像他們那般辛苦,能夠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們是他的支柱,一直都在,不管犯多大的錯事都有他們頂著,他頂多挨幾棍子也就過去了,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柱子塌了他該怎麼辦。

  「好了,別難過,人都去了,要振作起精神,我們活著的人還要往前走……」長孫仍然昏迷中,大夫說,再沒辦法醒來,人會漸漸虛弱而死,次孫的腿斷了,他昔日的疏朗開闊全不見了,只剩下自怨自艾,喪氣失志,整日盯著床帳不發一語,有如行屍走肉。

  定遠候府,目前只能靠他們祖孫撐著了。

  「祖父,我這裡好痛,痛得喘不過氣。」左晉元摀著胸口的位置,用力的重捶兩下,像要捶出心中的鬱悶和傷痛。

  「你這個傻孩子……」老候爺輕嘆了一聲,苦笑。

  驀地,他瞧見門邊一道月白色身影閃過,遮遮掩掩地似怕人看見,他好笑之餘又不免感傷。

  「進來吧!不用躲,我看見你了。」這丫頭……有心了。

  「祖父,你看見誰,是不是我爹回來了?」想著頭七回魂,回來見世間親人最後一面,左晉元倏地起身,但因跪得太久雙膝發麻酸痛,他踉蹌了一下,心急的四下張望。

  溫千染一踏進門,沒好氣地對左晉元說:「有我這麼伶俐又討人歡心的鬼嗎?你要見鬼還得先通靈,不然就得開天眼……」

  她不喜歡看左三哥露出這樣可憐的表情,那太令人難過了,讓她想刺他幾句,讓他換換心情。

  「染染。」看到心愛的小姑娘,左晉元又忍不住紅了眼眶,上前狠狠抱住她。

  「多大的人還哭,你羞不羞呀!男兒流血不流淚,我們要把拳頭握緊了讓人哭,寧可我欺人,不許人欺我。」活在這世上已經很辛苦了,沒必要委屈自己,活得委屈。

  「染染,你能來真是太好了我……我快撐不下去了。」他最後一句說得很小聲,怕不遠處的祖父聽見會傷心。

  老侯爺雖然還在,可是畢竟上了年紀體力不支,很多事都沒法張羅,侯爺夫人接到噩耗頓時病倒,她的兩個媳婦則是茫然無措,最終靠著左晉元一人忙裡忙外。

  白日裡來弔唁的人很多,兩位兄長養病的養病,養傷的養傷,不克出面,他一步也不得離開靈堂,依著規矩感謝前來上香的文武官員,予以答禮,接受某些人全無誠意的致哀,不能有任何怨言地將人送走。

  喪禮的籌備也得一肩扛起,選墓地、入祠堂、出殯的儀仗、送殯親友的住宿安排等等。

  七皇子有派人來協助,可他們擅長辦的是皇家禮儀,與體制不合,後來老候爺出面婉拒了,怕犯了皇家忌諱。

  好在有溫府的三老爺、三夫人來幫忙,他們真把他當子輩看待,裡裡外外打點得十分妥當,前院搭了個棚子讓前來上香拜的人有個歇腿的地方,茶水伺候著,素果糕點任人取用。

  末了的回禮也準備得讓人沒得嫌棄,他才稍稍鬆口氣。

  不過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偌大的靈堂就左晉元一個人守靈,屋外的風颼颼的吹著,靈堂內感覺特別。

  無法入眼的他想著父親的成就、擔心大哥的病,不放心二哥的腿傷,兩位嫂子一見他就淚眼汪汪的問:「怎麼辦,怎麼辦?他們要是好不起來怎麼辦?我們定遠候府是不是要倒了?我們日後該如何維生?」

  定遠候府要倒了?

  不,不行,這是祖父戎馬一生打下的爵位,是父親兄長拼了命維護的家業,所以不能倒,他一定要撐住。

  至於說怎麼辦?他哪曉得怎麼辦?京裡最好的大大都請來了,全都束手無策,謹姑姑也派了幾個太醫來,只是牆倒眾人推,在皇后和玉貴妃有意的刁難下,骨科最好的陳太醫,腦傷華陀的夜太醫遲遲未出現。

  他無計可施,被嫂子們哭得快要朝她們怒吼,好想找個人發洩,他不知道再這麼下去他還能支撐多久。

  「沒關係,左三哥,我在呢!」一朝突逢巨變,所有的重擔都壓在他身上,難怪他會纈臨爆發的邊緣。

  「染染,有你真好。」自噩耗傳來之後,一直繃著心神的左晉元終於放鬆了,露出久違的笑容。

  「好了,別撒嬌了,快把我放開,我還沒向左爺爺請安呢。」注意到老侯爺的目光,溫千染臉微微紅了,實在不好意思。

  「染染,我捨不得放開。」她身上香香的,抱起來又軟又舒服,所有的不安與壓力都消退了。

  「夏露。」

  「是。」

  穿著一身素色衣裙的夏露取出隨身攜帶的針囊,一打開,取出一根長針,毫不猶豫地朝左晉元左手合谷穴扎下。

  「啊!好痛,什麼鬼……」吃痛的左晉元連忙放開手,跳開一步查看痛處。

  「哪來的鬼,就你這個討厭鬼。」

  溫千染一腳踩上他鞋面,用力扭轉了兩上,他卻不敢再呼痛。

  「染染……」他一臉委屈。

  看到自家孫子被溫家小頭馴得服服貼貼,一旁的老候爺好笑又好氣,又有些心酸。

  自己不如溫老頭會教孩子,瞧他教出多好的娃兒,但幸好他有好眼光,搶先替小孫子訂下了,這個心有丘壑、蕙質蘭心的小丫頭日後是他們定遠侯府的。

  她比另外兩個孫媳婦強多了,老大家和老二家的加起來還沒她一半聰慧,以後把這個家交給她,他也可以放心了。

  「左爺爺,我不說節哀順變,這兩日想必你也聽多了,我只說這麼一句——咱們早晚都要走,讓先走的去享福,他不用再餐風露宿、不用一身是傷,終於能放下手中的刀劍不再殺戮。」無事一身輕。

  「好,這話說得好,讓先走的人去享福。」是呀!他還在放不下什麼,兒子至少不必再在沙場拼搏。

  在刀口上舔血的武將殺孽太重,總是沒幾人長壽,他是急流勇退,早早退下來,不然也可能得不到善終。

  不過兒子死在自己前頭,這也是一種業報吧!

  「左伯伯回來那天我本來就要過來,可是祖父說怕衝撞到,你們已經夠忙了,不讓我來添亂。」溫千染語氣軟糯,讓人聽來就是心口一軟,忍不住想疼她。

  「所以你就半夜翻牆來。」老候爺好笑的說著,和小輩說說笑笑,他的心情明顯好了不少。

  溫千染臉微紅的流露出小女兒嬌態。「路不是只有一條,看人怎麼走,咱們都那麼熟了,不拘小節。」

  「連你一個小丫頭都能潛進侯府,侍衛們是改吃素了?」看來得再磨一磨。

  說到侍衛,溫千染倒是想起一件事能逗老候爺開心。

  「冬露帶我跳下來的時候,候府的侍衛很緊張,抽刀拔劍的包圍我們,可一見被劍架住脖子的人是我,居然嚇得全身發抖,紛紛收刀收劍,還說小姐饒命。」溫千染故意嬌嗔著抗議。

  「左爺爺你說,我有鬼那麼可怕嗎?他們居然嚇到差點跪地求饒,真是氣死人了。」好像她是妖魔鬼聖一般,十分駭人。

  聞言老侯爺嘴角為之抽搐,忍笑忍得臉都僵了,心裡想,鬼還有法師能壓制,而你膽大到天不怕,地不怕,鬼和你一比都成善良百姓呢!

        「下回從大門進,爬牆多危險。」

  溫千染乖順的點頭。「嗯,我聽左爺爺的。」

  呵!還聽他的,她只聽自己的,向來我行我素,表面溫馴得像隻貓,爪子卻比刀片還利,看透她本性的老侯爺聽了她的話,真是好氣又好笑。

  老侯爺看向孫子,示意左晉元遞給她三炷香。

  「給你左伯伯上炷香,小輩之中他最疼你了。」兒子生了三個壯小子,總惦念嬌滴滴的女兒,對待染染便特別好,且這丫頭嘴甜,哄起人來像打翻了糖蜜罐子,甜得讓人又愛又寵。

  讓兒子寵她寵得連孫子們都只能往後排。

  「好。」接過,她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團上,先祭拜,再叩上三個響頭,繼續跪在靈前,喃喃低語,像在閒話家常。

  「左伯伯,你一路好走,我讓左三哥多給你燒點紙錢,你在那邊買地置產,別再打仗了,當個掛著算盤的闊氣田家翁,等幾十年後我們去找你時,你可要讓我們當個不務正業的二世祖,我們只管享福,啥事也不理……」

  「你這丫頭,這話說得不倫不類,你左伯伯都要笑話你了。」明明是很悲傷的事,舉目白燭喪幡,一口上等棺木停在廳堂,可是被她一說,卻成了短暫的離別,總有一天會再團聚,悲情都消失殆盡。

  也許真有那麼一天吧!等他這個老頭子去見兒子,見面就要問一句「過得好不好,收到兒孫燒得紙錢沒」,想想,這樣的團聚也是有意思。

  貝齒一露,她笑聲清淺。「我臉皮厚,不怕笑,讓左伯伯夜裡來找我,我陪他聊聊天。」

  「你呀!是個大膽的,起來吧!別跪了,左爺爺老了,撐不住,先去歇下了,一會兒讓元兒送你回府。」年輕人肯定有話聊,他就不留下來礙人眼了,省得孫兒埋怨。

  話一說完,老侯爺就拖著蹣跚的腳步走了,拄地的拐杖聲一聲一聲叩著廊道,由近而遠。

  老侯爺一離開,左晉元就不安份了,一把從後頭抱住不及他肩高的纖柔身軀,胸貼著背,頭枕在細肩上。

  「染染,我想你。」他想她若在身邊陪著他,他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你好重。」這裡可是靈堂,剛剛見面的時候還能說是一時激動,現在又摟摟抱抱不太好吧,雖然她不是很介意,可她得替他的名聲著想。

  他悶悶的咬她耳肉。「你說謊,我只是抱著你,沒把全身的重量壓在你身上,你怎麼越來越瘦了。」

  雖然她什麼樣子他都喜歡,但他更喜歡她肉肉的樣子,小臉圓得像糰子似的,讓人想捏一下。

  「也好臭。」啊!新鮮空氣,她要窒息了。

  「臭?」有嗎?

  「你幾日沒洗漱?」都發出酸味了。

  「這……」他想了想,好像從聽見父親的死訊他就傻住,一直到送回棺木、凈身、入斂,他感覺整個人是空的,這些天都茫茫然地處理喪事、應對來弔唁的人,連吃飯都是一旁的隨從提醒,才張口吃幾口。

  「去把自己洗乾淨了,我到廚房幫你下碗麵,你不梳洗就醜了,我不喜歡醜人。」溫千染拉拉他長長的青髭,故意拔了幾根表示他變醜了。

  「你不會走吧?染染……」他躊躇著。

  「不走,我陪你。」左家三個頂天的男人都倒下來了,此時的他定是不安且惶恐,不知未來該做什麼,她可以陪著他想。

  聽了她的話,左晉元吩咐下人來守靈,又讓丫鬟帶溫千染去廚房,他離開廳堂走向自己的院落,臉上稍有笑意,少了些許愁色,腳步也輕快了。

  溫千染帶著冬露和夏霞,隨著定遠侯府的丫鬟踏進廚房,開始備料煮麵。

  「小姐,這樣好嗎?」冬露擔心她夜不歸府閨受損,會遭長輩懲罰。

  她輕笑。「你以為祖父不知道我們偷溜出府嗎?他那人最老奸巨猾了,老是扮豬吃老虎。」

  小狐狸哪逃得過老狐狸的耳目,太傅府裡的護院雖不是出身軍旅,可也身手不俗,還有幾位是大有來頭的江湖人物,若無祖父的點頭,她們幾個弱女子能順利翻過高牆離府?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7 01:13 PM 編輯

【第九章 】  治療斷腿改命運

  沈芸娘跟前一日一樣,一早就和丈夫到定遠侯府幫忙,他們的面容原本是嚴肅的,但是一走進白燭高燃的靈堂,瞧見倚著柱子睡著的左晉元,以及他懷中抱著的妙齡少女,兩人身上合蓋一床被褥,兩人頓時目瞪口呆。

  「哎呀!這兩個孩子真是……好在一早還沒人,要不這事一傳出去,咱們閨女就沒法做人了……」沈芸娘笑嘆了聲。

  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

  定遠候左征北戰死,除了頭幾日有人來弔唁外,到了後頭就少有人走動,因為大多數人都認為,世子左晉陽、小將軍左晉開皆臥床,只留一個沒有建樹的小少兒,定遠侯府的氣數盡了。

  不過還有少數人惦記著左家的兵權,不時用各種方式試探,試圖奪權,幾十萬的左家軍勢如猛虎,有誰肯放過。

  唯有溫家人一點也不把利益看在眼裡,念著兩家三代幾十年的交情,以及小輩們定有婚約的情份上,溫賦讓三房夫妻幫著處理後事,不然一名小兒和幾個後院女子哪裡應付得來,還不讓起了邪心的族人給撕了。

  而三房夫婦第一日來時,就被一團亂的定遠侯府嚇了一大跳,慶幸兩人有來幫忙。

  自從大兒媳婦進門後,自認不是理家能手的侯爺夫人便將中饋交給大媳婦,她蒔花丟草地過著清閒的日子。

  誰知窘山郡主柳依衣打小就被寵壞了,她對拈酸吃醋很擅長,常打罵貌美的丫頭,可要讓她掌理偌大的候府,說實在的,那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一遇事,下人們不是驚慌失措,就是聚在一起唉聲嘆氣,甚至有逃跑偷竊的行徑發生,顯然是平常就沒有管束好,才會一出事就彷彿天塌了。

  看不下去的溫浩斐讓帶人將手腳不乾淨的人全丟進大理寺牢房,難得徇私一次,等侯爺的後事辦完了再交給老侯爺處置,畢竟他才是主家。

  沈芸娘在老候爺跟左晉元的請託下,便一手接過大多數的瑣事,柳依依雖然有異議,但在被老候爺訓斥過連個家都管不好後,也不能多嘴什麼。

  所以這段日子以來,溫家三房夫婦幾乎日日到定遠侯府來。

  「染染,醒來。」

  嗯……誰在搖她?

  睡眼惺忪的溫千染揉眼睛,晨時的氣候有點涼,她伸出被子的手感到一股涼意,嬌氣的她又趕緊把手縮回,靠近唯一的熱源,手貼著暖呼呼的胸膛又閉眼要睡去。

  可是下一瞬間又被搖了,她有點小火氣,勉為其難的睜開眼,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但一看清眼前面容,她怔了一下,隨即軟軟一笑,神色嬌憨。

  「娘,早。」

  「你認為這是你該對娘說的話嗎?」她一臉嚴肅,沒有半點笑意,好像溫千染做了一件非常嚴重的事。

  溫千染卻依然眼兒彎彎。「娘,你有十七歲嗎?怎麼越活越回去了,過兩年我是不是該喊你妹妹。」

  「你呀。就這張嘴把人哄得暈頭轉向,多少人中了你看似無害的招數。」沈芸娘以指代梳,將女兒凌亂的髮梳直。

  「娘中招了沒?」她笑嘻嘻地直樂。

  「中了,中了,你快起來吧!這麼窩著睡成何體統,讓人瞧見了又要碎嘴。」女兒都十三了,沈芸娘還當她是三歲哄著,一句重話也捨不得說,只想幫她掩飾一二。

  寵女等於殺女,把女兒寵壞了對她的將來並不好,嫁到別人家的家裡,人家不會像自家人一樣寵溺,婆媳失和,妯娌不睦,姑嫂相爭,連丈夫都可能不喜,小妾一個一個納。

  可是溫千染本身聰明,在溫府內不是秘密,眾所皆知,她比當了幾十年家的當家主母還要善於御人,理事的本事更不在話下,上至八十歲的老太太,下至無牙小兒,幾乎無人不喜歡她,所以溫家毫無顧忌地寵著她,不擔心把她寵壞,更不擔心她出嫁後會過得不好。

  「我冷嘛娘。」她說完又縮了縮身子,好像真的很冷。

  「冷什麼,多大的姑娘了還……」冷著臉的溫浩斐瞪向睡得正沉的左晉元,滿臉不悅,也怪溫賦寵著溫千染,居然放她偷出府。

  「娘,爹很多天沒出恭了,瞧他肚子悶得臉都發青了。」多吃疏菜有益身心,也能……順一些。

  被女兒取笑的溫大人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沉著臉就要拉開被子。「回去受罰,抄一百遍法華經。」

  一百遍?哎呀!她可憐的纖纖玉手,又要遭罪了。

  「爹,左三哥連著好些天沒睡了,你別吵醒他,讓他睡一會兒。」

  溫浩斐掀被的手一頓,遲疑一會兒收了回去。

  「你自個兒出來,我不吵他。」

  看到左家小子眼睛下方的深青色,溫浩斐在心裡感慨嘆,才幾歲就要承擔一個家族興衰的重擔,難怪累了。

  「我……」呼!好涼的風,她不想受罪。

  「嗯——你說什麼?」溫誥斐聲音壓低。

  溫千染嬌俏的噘著嘴,「爹,要是凍著了你女兒,你肯定心疼,我孝順你,就不讓你擔心了。」

  此話一出,一旁的沈芸娘噗嗤笑出聲,直道要量量女兒臉皮有多厚,這樣不要臉的適也說得出口,而搖頭又嘆氣的溫浩斐一臉無奈,對這個女兒他向來沒撤,他孝順她還差不多。

  知道丈夫沒招了,沈芸娘接著輕哄,「染染乖,聽話,趕緊起身,要是一會兒有人來祭拜,瞧見你倆這樣子不太好。冬露,小姐的斗篷呢!快給她披上。」這孩子真是不懂得照顧自己,老要人替她操心。

  「夫人,小姐的斗篷在我這兒。」另一名丫頭站了出來。

  「你是……夏露?」這幾個丫頭她老是搞不清楚誰是誰。

  「是的,夫人。」夏露把手上的紫花鑲兔毛邊的斗篷抖開,準備為小姐披上。

  「咦!怪了,她怎麼會帶你出來,不是一向是春露跟著她,她那張嘴離不開吃食。」她心裡納,看向女兒。

  「娘,你也知道我身旁的四個露各有所長,你想想夏露擅長什麼,就明白我的用意……」溫千染邊說,邊準備鑽出被窩。

  溫千染才一動,睡得沉的左晉元立即驚醒,倏地一出手,箝制住白嫩細腕,拉近。

  瞧見這一幕,什麼感慨憐惜都從溫浩斐心裡消失了,只剩下怒氣。

  「臭小子,幹什麼,還不放手,當老子的面還敢不規矩!」可惡,武將家的孩子就是不知禮數,動手動腳的。

  忽地腦門挨上一巴掌,左晉元一下子為之清醒,可憐兮兮的一喊。「世伯……」

  「誰是你世伯,還不把手放開,我家染染身嬌肉貴的,瞧你這粗手粗腳的,要是把她弄傷了,我跟你沒完。」

  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有趣,可是轉到老丈人身上,那是不死不休的世仇,自個兒養得如花似玉的女兒被個野小子搶走了,那個恨呀!簡直如滔滔江水,流也流不盡。

  「染染,沒事吧?我有沒有捉傷你……」

  剛要靠近的左晉元,就被推開,近在眼前的纖白小手落入別人手中。

  偏偏那個別人他得罪不起,只能用無辜的眼神閃呀閃的,好似受到欺凌的孩子。

  這溫浩斐不為所動,沉聲命令,「去洗把臉、換身衣服,待會兒又有得忙,過幾日你爹就要出殯了,你要做的事還很多,你那兩位兄長……」唉!到時候也不知能不能哭靈,定遠候一生功勛無數,率領左家軍捍衛疆土,孰料離世之時只有一子摔盆。

  「染染她……」他不想走開,又看了好幾眼月白色身影,眷戀不已。

  「染染是我女兒,你還怕我把她吃了不成。」看到他依依不捨的神情,一向脾氣溫和的溫浩斐想給他一拳。

  走了一半的左晉元又回頭,直接地問道:「我是想問染染會不會留下,她說了陪我,所以……」

  「她留下來幹什麼,她還不是你家的媳婦。」要不是他家剛遭逢巨變,他肯定揪起他耳朵教他做人的道理。

  「也不是不能,若在熱孝中成親……」看見心愛的姑娘朝他一翻白眼,左晉元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又有些歡喜。

  兩人相處久了,對彼此都有一定的了解,他知道當溫千染給他白眼時,表示她有辦法解決,叫他別拖後腿。

  當下他低下頭,不再開口說一句話。

  但是他的話已激怒愛女心切的溫浩斐,一想到女兒才十三歲就有惡狼想來叼走,胸口那道心火霍地往上竄燒。

  「你、作、夢——」

  是作夢呀!他想娶,她還不想嫁呢!她這身子還沒長開,哪能為人妻,她還想能不能拖到十七、八歲。

  看著把自己坑死的可憐蟲,溫千染只有深深的同情,告訴他多少次在她爹面前要收斂,可他總是記不住。

  套包在現代的老話,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任何敢生奢念的男人都是父親的敵人。

  「爹,你曉得夏露會醫,我帶她來的用意便是幫左二哥瞧瞧他的腿傷,看能不能救得回來。」她在想也許可以用現代醫學的方法試試看。

  她在骨科實習的時候是在堂哥手下,而堂哥是骨科名醫,堂哥對於她實習的成績很滿意,也對於她最後沒選骨科很扼腕。

  即使她不想,想當醫界逃兵,可是她的家族不允許,原因就在於她有學醫的天份,二十幾個醫生圍起來強迫她學,不學就把她的愛貓多多烤來吃。

  溫浩斐一聽略微沉吟,若有所思的看了夏露一眼。「有可能嗎?之前看過的大夫都搖頭。」

  「不試試怎麼曉得還有沒有希望,他是腳斷,而不是脊椎斷裂,只要筋脈骨肉沒有毀損過度嚴重,通常復原的機會極大。」

  左二哥是被馬匹重壓,很有可能造成骨膜、肌腱、神經、血管斷裂,如果當時在前線有把軟組織保護好,沒有壞死、爛掉、缺損,要重建或復位就容易多了。

  「你……」不等溫浩斐點頭,一道身影如風越過他,拉走他正對面的女兒。

  「死馬當活馬醫,世伯,這裡你先擋上,我帶染染去看我二哥,一會兒還你……」

  左晉元拉著溫千染也逃似的消失在眾人視線中,夏露跟秋露也連忙跟上,轉眼廳堂裡只剩溫家三房夫婦,呆立當場的溫浩斐看得傻眼,風中傳來女子脆甜的咯咯笑聲。

  「……這……這像話嗎?我是他誰呀!居然叫我擋上,這個膽兒肥的小子……」到底死的是誰的爹呀!

  白幡飄動,氣到滿面通紅的溫浩斐很想焚香問問躺在棺木裡的男人,他是怎麼教兒子的,教養差也要有個程度,都成了莽撞無禮的野人了。

  「你是他老丈人呀!他跟你沒親疏之別,把你當父執輩敬著,自家才不用拘禮,率性而為。」

  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瞪著還能說風涼話的妻子。「你還笑得出來,女兒都被搶走了。」

  沈芸娘自我解嘲。「苦中作樂,女兒養大了本來就是別人家的,你還想把她留一輩子不成。」

  聽著妻子的「苦中作樂」,溫浩斐口裡發苦的想著,為什麼不能,大不了找上門女婿,反正女兒會賺錢,嫁不嫁人無所謂。

  「夫人,你太寵孩子了,把女兒寵得不知天高地厚。」

  「你不寵?」府裡寵得最狠的就是他和老太爺,兩人才是縱容她女兒任意妄為的元兇。

  溫浩斐一噎,說不出反駁的話,訕訕撫撫鬍鬚。「安排些下人來哭靈吧!至少要讓上面的人知曉左家為朝廷做了什麼,這一死二殘不能就這麼算了。」

  沈芸娘聞言,苦澀的嘆息。

  邊關的戰事仍斷斷續續的持續著,本已退回草原的胡人卷土重來,少了主將的左家軍戰力不如以往,勝少敗多士氣低落,也有厭戰的念頭。

  他們的將軍死了還打什麼仗,當初是跟著來立功的,而今只有戰死的份,保家衛國成了笑話,軍餉、糧草供應不上,軍服已老舊破裂,連刀劍都鈍了口,叫他們拿什麼打?

  偏偏此時還有人落井下石,參左家父子三人用兵未盡全力,給胡人可趁之機,以致兵敗身亡,造成朝廷的損失,理應奪爵降罪,府上眾人全下獄待審。

  溫賦當場不屑的回了一句,「你對軍事這般有見地,待在京城便能知曉前線將士盡不盡力,不如兵讓你帶,我倒要瞧瞧你能不能百戰百勝,凱旋而歸。」

  參奏之人當場臉一白,不敢多言。

  連戰無不克的定遠候都戰死沙場,誰還敢披掛上陣,自個兒找死?胡人個個力大無窮,足以劈倒一棵樹,他一個文臣到邊關是有命去沒命回來。

  只是定遠侯府被參之事雖然暫時平息,那些為奪兵權不擇手段的人,定然還會繼續往定遠侯府潑髒水,挑起皇上對於吃了敗仗的不滿,他們不能任由打壓。

  「左二哥,看著我。」

  灰敗的神色,空洞的眼神,絕望的氣息,原本充滿歡笑的屋子裡只剩下孤寂,以及女人的哭泣聲。

  被溫千染叫喚的男人毫無回應,身子縮在床鋪最裡頭的陰影處一動也不動。

  他認為自己已經死了。

  在黑暗中、在寂靜裡、在無垠的虛無,他眼前看不見光亮,只有墓地般的荒涼,無聲、無息,他被無情的拋棄,困在寸草不生的空谷,只有寒風刺骨。

  「左三哥,把他拉出來。」看他還能躲多久。

  「好。」左晉元應得很大聲。

  說是拉,他還是小心的將人抱過來,因為進食不多,昔日意氣風發的小將軍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輕得抱的人都鼻酸。

  「小叔子,你別動他,別壓到他的傷腿,他會痛……」左晉開的妻子趙薇苓慌忙阻止,細細的聲音帶著哭過的沙啞。

  左晉元更謹慎了,卻沒有停下動作。

  「會痛才有好的可能,不能再縱容他自暴自棄,人的一生只有一次,不該讓他自誤誤人。」溫千染搖搖頭,安撫勸說著趙薇苓。

  「溫小姐,我只要他活著就好,不要再受苦,你就別再折他了。」看了那麼多大夫,次次都是白受罪,趙薇苓不忍丈未再受折磨。

  溫千染眼中有憐憫。「順著他的意不見得是真好,看他無止境的逃避你不痛心嗎?再怎麼樣都不會比現在更糟了,二嫂,你就讓我看一看好嗎?」

  「可是……」趙薇苓很躊躇,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她身邊的夏露,對於年少的她們實在沒有信心。

  「夏露,我們去瞧瞧左二哥的傷。」溫千染知道她有什麼疑慮,而這只能用事實來打消。

  「是的,小姐。」

  夏露面無表情的走到床榻邊,她先解開左晉開斷腿上固定的來板和布巾,細細檢視傷口愈貪的情形,又輕觸傷口,感覺腿骨的狀況。

  「你幹什麼?!」因為痛,許久不曾開口說話的左晉開忽然像野獸般咆哮,睜眼瞠向站在床邊的幾人。「給我滾,別管我!」

  「左二哥,你還沒死。」他必須有求生意志才能配合治療。

  一直躲在黑暗中的左晉開畏光地瞇起眼,他看不清眼前站的人是誰,只看到幾道模糊的影子,「我沒死你們就想讓我死得徹底嗎?我都已經是這樣了,不用再折騰,反正我的腿都斷了。」他喉嚨發緊,發出的噪音像被火燒過般嘶啞,沙沙的。

  溫千染笑嘻嘻的往他痛處一按。「既然你這麼無所謂,那我再打斷它也沒關係吧。」

  「什麼!」因為疼痛感而看清面前的人,他怒視毫無憐憫心的小魔星,胸中怒火狂燃,想要狠狠教訓這臭丫頭。

  「左二哥,你還想不想要你這雙腿?」他的腳還有知覺,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表示他的血液循環情況良好,不需要截肢。

  左晉開一聽,目光熾熱。「還有救?」

  「夏露,左二哥的情形如何?」她未回答,反而先問學醫的丫頭。

  「小姐,左二少爺的腿骨是遭受重壓而折斷,斷骨曾經穿刺過皮肉又強行推回,但骨折處並沒有完全對上,且可能有碎骨沒有固定回去,才會無法動彈。」

  溫千染微微蹙眉,這個年代沒有X光等等器械輔助,要判斷傷勢多了許多困難度。

  夏露遲疑了一下,才開口說:「奴婢想,若要治療,必須動刀切開皮肉,重新將骨頭復位固定。」

  無人知曉溫千染私底下教夏露如何動手術,夏露學望、聞、問、切的同時也學習現代醫學,幾年下來她能左手診脈,右手拿刀,做些縫合、切除暗瘡之類的小手術。

  她準備來年教夏露婦科,首其是剖腹產與產後血崩的護理,為自己培養一個信得過的「婦產科醫生」。

  在古代女生孩子的風險極高,子死或母歿的事常有耳聞,有時甚至是一屍兩命。

  溫千染點點頭,不看一聽到動刀二字就驚慌了的趙薇苓,只認真的看著左晉開,二字一句地問——

  「左二哥,你敢試嗎?」

  對於溫千染的問題,左晉開的回答是——

  都死過一回了,還有什麼不敢試?

  於是兩天後,左晉開被送入一間溫千染用所有想得到的方法消毒過的房間,屋內的擺設很簡單,一張三尺寬,人躺下去剛好的平板床,一疊滾水煮過又曬乾的白布,火燒過的剪刀和鋒利的小刀,還有桑皮線……

  屋裡只有四個人,溫千染、夏露、左晉開、左晉元——最後一個堅持在場,沒人拗得過他,只好讓他充當遞器械的。

  一開始先由夏露主刀,她一刀切開左晉開的腿,以套著腸皮製手套的手摸索嵌在肉裡的碎片,再放回骨裂處,而後再輕摸細按,將偏移的腿骨移回。

  她做得還不錯,就是不夠細心,熟悉人體骨骼的溫千染察覺不對,又找出幾片細碎的骨頭,嵌進骨縫。

  最後是斷裂肌腱的縫合,然後是上夾板,抹石膏固定。

  等把從昏睡中醒來的左晉開抬回休養用的房間,看他精神不錯,溫千染等人便挪到花廳稍作歇息,左晉元才驚訝地向溫千染追問方才的事。

  「為什麼二哥不會痛?」太神奇了,從頭到尾沒聽見二哥喊一聲痛。

  「因為有麻醉……呃!麻沸散。」

  「你有麻沸散?!」左晉元話聲揚高,他聽父親和兄長們說過,軍醫們時常感慨麻沸散的失傳,導致有些傷勢較重的傷患難以醫治,因為治療過程太痛苦,他們承受不住。

  看到他兩眼發光,溫千染頓時頭皮發麻。

  「冷靜點,不要太激動,麻沸散製作不易,藥材不好取得,如果想要大量供給絕對不行,你死了這條心,不要多做妄想。」

  「要不你把方子給我,我拿給軍醫去弄,有多少做多少。」有了止痛的湯藥,會有更多的人能被挽回一條命。

  要不是了解他的為人,真要以為他是想要竊取別人家的秘方牟利。

  溫千染搖搖頭,「再說吧!這可是夏露本門的不傳之秘。」

  左晉元一怔。「夏露的醫術不是你教她的?」

  沒想到他會猜得這麼準,她不禁露出愕然表情,但隨即裝出太被抬舉了的訝異語氣道:「怎麼可能是我,她是藥王谷的弟子。當年我買下她不久便送往藥王谷學藝,看在我祖父的面上,一位鞏師叔收了她,學了三年才回來,而後每年要去藥王谷住兩個月,補其不足。」

  那次她才有祖父人脈廣泛的感覺,三教九流的人物他都有點交情。

  好在夏露有學醫的天份,為人也頗為上進,在鞏師叔的鞭策下,把藥王谷的醫術學個大半,還帶回不少珍稀藥材。

  藥王谷教的是正統中醫,以診脈為主,溫千染教的西醫著重於外傷的處理和簡易手術,中西合璧,讓夏露比尋常大夫更有本事。

  「左三哥,你不會以為我無所不能吧!我只是比旁人聰明一些,因為夏露的關係,鞏師叔私底下也提點我一些要領。」

  左晉元俊美的容顏一紅,笑得靦腆靦。「我看你下刀的手很穩,看來比夏露純熟,所以才這麼想……而且染染在我心中是最好的,沒有人比得上,你不會的事也沒有幾人會。」

  「哼!馬屁精。」比她還會逢迎拍馬。

  他一臉正經。「我說的是實話,染染是我看過最聰慧靈巧的姑娘,真想快點把你娶過門。」

  「我才十三歲……」她不滿。

  左晉元神情悒鬱。「又不是馬上圓房,我會等到你及笄後,要不我一守孝就要守三年,再走完六禮最起碼要一年,等定下婚期又是大半年,我……我等不及了。」

  他一刻也不想和她分開,她對他太重要了。

  「等不及也得給我等著,不然你想換人嗎?」十七、八歲嫁人剛剛好。十九、二十歲再有孕也不遲。

  「不換不換,誰讓我換我跟誰拚命。」他搖頭搖得快斷了,低吼的聲音中充滿慌張的殺氣。

  溫千染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左三哥,你抱太久了,可以放了吧!要是讓我爹瞧見了……」

  聞言,他身子一僵,倏地抬頭察看四周有無猛虎出沒……呃!溫浩斐的身影,幸好四周除了貼身伺候的下人,空蕩蕩沒其它人。

  「染染,你別嚇我。」他不禁嚇。

  「若是我祖父來了……」嗯哼!他那一身人皮可以剝下來晾了。

  一聽到是半師的溫賦,在他手底下磨了幾年的左晉元打了個激靈,連忙把懷裡的軟玉溫香放開。「染染,你不厚道,搬座大山來壓我,我生平最怕的人就是你祖父了。」

  面對他,溫爺爺從來不笑,手段堪稱兇殘,只要他一句話說錯、一句書上的句子背錯,手板就來了,還當著院子的下人打,讓他自己宣布他有多笨,把他的顏面扔在地上踩,不管他的哀求。

  要不是他的臉皮夠厚,真要被種種的羞辱逼到哭著逃走。

  「那真遺憾了,他是我祖父。」左晉元避不了,想要帶走人家的肉疙瘩就得承受著,祖父偶爾也是不講理的。

  溫千染在心裡偷笑,祖父一遇到和她有關的事,他完全是不跟人講道理,全憑當時的心情,護短護得厲害。

  他悶悶地問:「染染,我什麼時候能娶到你。」

  「等你守完孝。」她給了個籠統的回答。

  「那要好久……」他語氣壓抑。

  「三年很快就過去了,而且……這三年時光,也是我對左伯伯的孝心。」

  疼愛她的人少了一個,溫千染的心不是不難受,她總認為是她的錯,如果她再努力一些,也許這場不幸就能避開。

  硝石、碳、硫磺,以溫府的勢力取得不難,她前後讓人做了一百多顆霹靂彈,除了做壞的和實驗用,她那裡還有九十多顆。

  只是她怕在這個冷兵器時代拿出太多熱武器會影響時代的演進,因此她很謹慎地只給左家父子三人一人三顆霹靂彈,給他們用在危急時脫險保命,誰知還是不夠。

  如果多給幾顆,也許左伯伯還活著,左大哥不會至今昏迷不醒……

  一想到仍停棺在靈堂的父親,左晉元心情異常沉重。

  「染染,二哥的腿能好嗎?」

  「傷筋動骨一百天,他的腿骨是打斷重組所以最少要臥床四天,不能有太大的動作,過了之後看看恢復的狀況,可以試著讓傷腿承受一點重量,而後要每天活動腿部,並且讓人替他按摩,讓筋脈通暢,約半年可以下地試著站立,行走,如果他不亂來的話,是可以恢復到能行走自如的,只是日後怕會落下老寒腿的毛病……」

  醫藥不足,少了抗生素和一些藥品,好得比較慢,也會有若干的後遺症,而且後續的問診判斷也難,如果有現代器械,她對左二哥的恢復狀況會更有把握。

  「二嫂不會讓他胡來的。」

  二哥最大的缺點是不瞻前顧後,往往憑著一股血氣就往前衝,不管行軍佈陣,前方有多少兇險,他只想鏟滅敵軍,凱旋迴朝。

  欲速則不達,二哥犯了躁進的兵家大忌。

  若是他,面對父親和大哥的仇會按兵不動,守株待兔地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宰一雙,絕不會為了報仇而不顧其它兵士的性命,投入敵軍,反落入險境。

  「哼!左二嫂哪管得住他,一得知復原有望,他整個人又成了往日那隻孫猴子,還問我要不要在他的石膏腿上簽下大名,表示是我親手裹上的。」他還怕她名聲不夠響亮嗎?非要弄臭她名聲不可。

  「嘿!二哥本來就是人來瘋,坐不住,他前陣子那副死氣沉沉、心如死灰的樣子我才受不了,現在他能笑了,還一口氣吃完一鍋白粥,看來是無大礙了。」他肩上的重擔可以稍微放下來一點,有人幫著承擔。

  「一鍋?」溫千染吃驚,會不會吃太多了。

  她得讓夏露開些胃藥備著,像他這般胡吃海吃,完全不顧少量多餐的醫囑,遲早胃會出問題。

  左晉元傻笑。「二哥說他餓得慌嘛!能吞下一頭牛,不過太久未進食得少些油腥,他只好拿粥洩憤。」

  「最好他有本事吞下一頭牛……」溫千染小聲的咕噥著,大胃王冠軍都不見得能吃完。

  「染染,你在說什麼?」他瞧她殷紅色唇垂動了動。

  「沒什麼?」她能說她在罵左晉開是飯桶嗎?

     左晉元也沒追問,轉而問出一件他已經思索很久的請求,「對了,染染,能不能讓夏露也去瞧瞧大哥的傷,我想若有一線希望就不放棄。」

  無論如何也要把大哥醫好。

  「夏露是我的丫頭,你還曉得吧!」使喚起來倒像侯府下人,問她一聲不過是順口一提。

  他露齒一笑,張手往她玉臂上一握。「我和你是誰跟誰呀!沒必要分彼此,我的全是你的,你要全部拿走也行。」

  她一啐,反手往他手背上一拍。「哪學的甜言蜜語,你的一切早在我手裡了,還想拿回去嗎?」

  「不拿,不拿,我的本來就是要給你,可是我大哥他……」他心心念念至今毫無知覺的兄長。

  看他眼裡的憂色,溫千染於心不忍,但不得不把現實告訴他,「頭部的傷不好治,沒有儀器鋪佐,難以分辨傷在哪裡……」

  「什麼是儀器?」他好奇的打斷她的話。

  她一頓,失笑。「就是幫助大夫治療病人的器具,像你之前遞給我的錫子和拉鉤……頭部比身體的其它部位更重要也精細,如果能清楚知道頭顱裡哪兒受傷,有了足夠的準備,到時打開頭顱治療才萬無一失。」

  「你會?」他兩眼炯亮的盯著她。

  「我不會。」她父親是神經外科權威,但因為叛逆,她怎麼也不肯接觸神經外科,只在醫學院時上過課,以及大體老師的解剖研究。

  「你不會?」他訝然,滿眼不信。

  溫千染沒好氣的捶了他一下。「你失望個什麼勁,我本來就不是醫者,會醫的人是夏露,不然讓她用銀針試試看,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玉貴妃近日來頻發頭疾,擅長治療頭疾的夜太醫被她留在宮裡,他們認為這是玉貴妃不希望左晉陽被治好,想讓自家兄弟奪軍權的伎倆。

  其餘太醫院的太醫來過幾個,大多無功而返。

  「你是指針灸?」

  左晉元眼睛散發出希望的亮光,他聽說過藥王谷有一種絕學叫「九針之術」,是將九種不同的針插入人體內,藉以治病,世上不少醫者渴望一窺九針的玄妙。

  難道夏露有這等本事?

  「敢試嗎?」溫千染挑釁地問。

  左晉元定定地看著她,毫不遲疑地回笞,「為何不敢。」與其不生不死的躺著,還不如賭一把。

  「我問的不是你。」自作多情。

  她回頭輕喚,「夏霞。」

  看到小姐捉弄自個兒的未婿夫,夏露掩唇偷笑,隨即正色說:「小姐,奴婢沒試過用九針之術治療頭疾,但可以一試,師父說我有他八成功力。」

  「才八成?」會不會太冒險了……左晉元猶豫了,想著不如想法子請來夏露的師父。

  溫千染朝他最軟的腰肉一掐。

  「還嫌棄,夏露的師父是皇上請都請不來的神醫,別說八成,有六成本領太醫院的太醫就不及她。」

  「染染,你真兇悍……」他以後的日子難過了。

  「你說什麼?!」杏眸一瞪。

  沒志氣的左晉元連忙低聲下氣地討好,「儘管捏,想捏哪裡都行,我皮厚,不怕疼,就那裡不能捏,捏爆了我們左家就絕後了……」他往兩腿中間一瞄,意有所指。

  「下流。」她驀地臉紅。

  「不下流,傳宗接代是正經事。」看她臉紅,左晉元又被迷得忘了正經事,「染染,你想要幾個孩子,我們最少生五個好嗎?像岳父岳母一樣四男一女。」

  想到有一個像她的女兒,左晉元笑得嘴都闔不攏。

  「滾開。」誰要生那麼多,又不是母豬。

  「不滾,就要黏著你……」誰叫她是他的染染。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7 01:51 PM 編輯

【第十章 】  突如其來的別離

  白幡飄動,紙錢滿天飛散。

  哀戚肅穆的氛圍籠罩京城上空,烏雲黑壓壓的一片竟不見天日,微暗的天色彷彿風雨欲來,風吹得人心浮動。

  除了左家親眷外,不少武官心有戚戚,主動前來送行,七皇子朱子塵也來了,代替他母親謹妃來送舅父一程。

  溫賦為其念惇文,愐懷定遠侯的種種功績,他聲情並茂的說著左征北的生平,用最感人的語氣描述錚錚鐵骨的男人,以感慨的聲調來形容已逝的英雄,讓人刻骨銘心的記住定遠候為朝廷效力,戎馬一生。

  其實他是念給皇上聽,念給有意中傷、惡意抹黑的佞臣聽,念給天下百姓聽,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定遠候府的存在代表什麼意義,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過世而永遠沉寂,左家軍是不朽的傳奇,唯有左家人能駕驅,誰也取代不了。

  感念溫賦的義助,老候爺頻頻拭淚,老友的相挺令他熱淚滿腮,他想他到死都會記住這份恩情。

  定遠侯府不會敗落,只是沉潛。

  但是讓人詫異的,除了左晉元,外傳已經殘廢、甚至已死的左晉陽、左晉開居然都在,一個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士兵攙扶著,臉色蒼白了些,看似氣虛無力,卻捧著父親牌位一步一步往前走,一個坐在輪椅上手持招魂幡,不停地揮動。

  原本左晉開是讓人抬著走,可是抬高,人的高度超過棺木,是為不孝,因此溫千染連夜畫了圖,謊稱是看到路人推著板車才想出輪椅這種東西,而她祖父又調出兩名工匠局的工匠,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趕製出來。

  至於左晉陽的蘇醒卻是費了一番周折。

  看到生不如死、活死人似的丈夫,淚已哭乾的柳依依瘦了一圈,神情憔悴,少了些許的鋒利和蠻橫,多了心已死去的滄桑。

  當初是她先瞧上左晉陽,求皇上賜婚,左晉陽原本不願,另有所愛,他坦言沒法接受她刁蠻的個性,可在她的堅持下,皇上還是賜婚了。

  兩人婚後生活雖小有磨擦,但仍過得下去,等到女兒左鳳如出生,左晉陽終於對她生出一些情意。

  因此看到小叔子帶來的大夫年紀這麼小,她二話不說的拒絕醫治,覺得不能信任,她只要丈夫活著,不願讓他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就算守一輩子活寡也要守著丈夫,他是她的命。

  勸說無效的左晉元氣得想把屋子拆了,還和柳依依大吵了一架,但是她一點也不退讓,固執己見。

  後來溫千染請來不忍孫兒受苦的老侯爺作主,老候爺說有機會為何不試,他不願原本能馳騁沙場的長孫從此只能躺著。

  不過柳依依還是攔著不讓人靠近丈未,甚至用東西砸人,企圖將人趕走,不想兄長的傷情被耽擱,左晉元閃身到柳依依身後,抬手往她頸後一劈,將她打暈,總算能讓夏露診治。

  夏露先診治,而後施以九針之術,她將九根形態各異的銀針插入左晉陽頭頂,一炷香燃盡,拔針,帶有腥味的淤血緩緩被特製的針抽出。

  只是昏睡不醒的男人仍未睜開眼,一如之前的幾日只有胸口的起伏,並無太大變化。

  清醒過來的柳依依見狀大吵大鬧,一會兒罵老候爺糊塗,竟讓外人胡亂扎針,想害她丈夫的命,一會兒又污辱小叔子,說他意圖奪權,仗著兩個兄長有事好霸佔定遠候府。

  面對她的無理取鬧,溫千染當著老侯爺的面給她一拳,揚言她再鬧就毒啞她,果然安靜多了。

  大家都以為左晉陽短期內不會清醒,誰知在左征北出殯之日,他忽然低喊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

  父子連心,也許感受到父親即將離去,所以他清醒了過來,送父親最後一程。

  只是左征北的棺木剛一入土,送行的親眷尚未回府,皇上派來的老太監已在府中等著,沒有追封,沒有任何慰問的賞賜,只有一道聖旨命左家三郎即日趕赴邊關。

  溫千染聽到這個逍息,感覺晴天霹靂,難以置信地看著來溫府告知情況、神色淡然的左晉元。

  「奪情?」她喃喃回祖父。

  「是奪情。」

  「為什麼?」朝廷怎麼可以如此對待功在社稷的朝臣,人都死了還不放過他的後人!

  溫賦無奈輕嘆,「前方的左家軍因征北的死而軍心渙散,恐怕擋不了多久,若無左家人上陣穩定軍心,這場仗怕是無任何勝算,受了重傷的阿完骨烈再度領兵,揚言要奪下我朝萬里江山。」

  皇上也是別無選擇吧……

  「可是他還這麼年少……」想像左晉元到戰場上會遭遇的危險,心頭慌亂的溫千染面色蒼自,她忿然的瞪著皇宮方向,不甘心皇權至上。

  「不是他就是老候爺,你想讓你左爺爺拿著長槍殺敵嗎?」都一把年紀了,只怕連戰馬都爬不上去。

  「祖父……」她眼圈兒一紅,神色可憐。

  「叫我也沒用,我作不了主,雖然我當過皇上的先生,如是太子太傅,可是皇上很久以前就不聽我的了。」人會被無上的權力腐蝕改變,聽不進任何諫言。

  天威難測,所有人的前程性命都掌握在天子手裡,這也是為什麼溫府一直是立場不變的保皇黨,唯有跟皇權站在同一邊,才能更好的保全自己、保全家族。

  「染染,別哭了,我本來就想行軍打仗,累積戰功給你掙個威風點的誥命,只是我爹不允,如今……」想到爹已不在人世,左晉元鼻頭一酸,淚水在眼中滾動。

  「不讓你去,太危險了,朝廷又不是沒人了,為什麼非要你去不可。」溫千染耍著小性子,她有一百種不讓左晉元上戰場的方式,連皇上都找不出破綻。

  「我不去難道讓我大哥去?」他半開玩笑,心中也是離情依依,這一別再聚首不知何年何月,可他非去不可。

  左晉陽聾了,他的耳膜被霹靂彈的爆炸聲炸破了,當時情況緊急,左征北無法保持距離,震靂彈一爆開,近在不遠處的他便受到波及。

  本來大家才因為他的清醒而歡喜,緊搖著卻又因為發現這個事實而遺憾,其中柳依依反應最激烈,哭了又哭,她無法接受丈大是個聾子,即使她還是愛他,可是她不想在親友間失了面子,她寧願他長睡不起。

  於是,好不容易好一點的夫妻感情又產生裂縫,兩人不再同房,左晉陽的無聲日子只剩下他一人。

  「……要不然我把你的腿打斷,跟左二哥湊一對,省得他嚷無聊?」

  「染染……」左晉元哭笑不得,但心裡有更多的不捨。

  溫賦則是聽不下去了,開口輕斥道:「胡鬧,聖旨一下是能抗旨不從的嗎?虧你天資過人,居然用來想不入流的手段。」

  他孫女腦子靈活,這一招使得不錯,只是邊關告急,由不得他們的兒女私情。

  老狐狸其實還是很欣賞小狐狸的鬼主意,也知道她說得出做得到,說斷腿她是真下得了手,不過她會拿捏好分寸,養個一年半載就「痊癒」了。

  「祖父,事在人為,你孫女出手必是天衣無縫。」溫千染的雙目迸發出冷銳光芒,紅著的眼眶卻表露出她對左晉元的不捨和擔憂。

  看著孫女難受的模樣,溫賦無言以對,他以國家大義為重,可卻不能忽視寶貝孫女的心情,說不出警告的話。

  「染染,我想去。」左晉元把握住柔嫩小手。

  在一旁聽著沒說話的溫浩斐看到他這無禮舉動,氣得都想棒打鴛鴦了,可礙於有父親在,他只有氣悶在心。

  但其實溫賦也想胖揍左晉元這小子一頓,當著他的面也敢勾引他年幼的孫女,要不是這小子即將出征絕饒不了他。

  「你想去?」溫千染瞪著他,確認地又問了一次。

  「是的,我想去,我有我的責任在,不能將幾十萬左家軍置之不理,他們是我們左家三代帶出來的兵。」身為左家子弟,他不能讓左家蒙羞,貪生怕死。

  溫千染一聽,賭氣的說:「我不會去送你。」

  他笑了,笨容中有堅毅和包容,以及對她的愛。「不去也好,我怕你哭鼻子,又要哄上老半天。」

  溫千染扁著嘴,轉過頭不看他,「誰會哭鼻子了,快走快走,我和你斷交,不想見你。」討厭,為什麼心口酸酸的,很想哭。

  打從她一出世,他就沒有在她的重要日子中缺過席,只要她一回頭他就在身後,傻乎乎的衝著她笑,把他認為最好的全往她懷裡塞,不管她要不要都樂得直翻跟斗。

  可是他卻要為了不在乎他們的朝廷去打仗,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在京城,她要找他得到哪裡去找?

  他一走,就不會有人在她耳邊著「染染,我們去河邊撈河蚌」、「染染,想去看戲嗎?我打幾個筋斗給你看」、「染染花好看嗎?我在山裡操練時瞧見的,我爬了十丈高才摘到」,更不會有人時不時就對她說「我最喜歡染染了,我家染染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無人及得上」……

  不自覺,溫千染淚流滿面。

*             *             *

  三日後。

  說不來的人穿了一身淡紫色繡海棠花衣裙來到城門囗,還帶來令人瞠目結舌的東西——長長一列載了糧草的馬車,讓眾人都看傻了眼。

  「你不是不來了?」

  左晉元很高興,盔甲之下是雀躍的心,笑得傻裡傻氣,倏地從馬上跳下,躍至心愛姑娘面前。

  溫千染傲嬌的別開臉,「本來是不想來的,但是怕你邊走邊哭,偷罵我無情,連來送你一下也不肯,我才勉為其難現身,讓你感動感動,你眼淚鼻涕記得擦掉,別弄髒盔甲。」

  「染染,我很感動,真的。」

  他想狠狠抱住她,感受沁人的馨香,但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壞了她的名節,即使他們是已定了婚約的未婚妻,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太過親近。

  「感動歸感動,把我交代你的話聽仔細了,第一輛馬車內我放了幾個箱子,一個裝了我給左伯伯他們的臂弩,我讓人連夜趕製做了能替換的弓駑,你十二支弩簽用完後能立即替換,你不能讓別人瞧見或借人仿製,萬一流出去反而對你們不利,一共四個,你和你的隨從成墨、京銳各一個,另一個給你信任的副將,你要靠他守護你的後背……」

  京銳原本是左晉陽的親信,膽大心細,臂力過人,但他用不上了,因此將人給了三弟,讓京銳代替他照顧弟弟。

  左晉元無比動容,「我知道了,染染。」難怪她臉色有些不好,眼皮略帶浮腫,她一直在為他的安危操心。

  「還有……」她忽然壓低聲音,防隱牆有耳。「另一個畫上紡織娘的箱子裡裝的是威力驚人的霹靂彈。」

  「什麼,你帶來了?」他震驚的聲音一揚。

  「小聲點,你想嚷得所有人都知曉嗎?」她瞪眼。

  左晉元一臉歉疚,趕緊壓低聲音道:「你怎麼給了我,不是說這玩意兒太危險,能不用盡量不用,萬一被敵人偷去,也造出同樣的東西會造成我方的大量傷亡。」

  「所以我讓你斟酌著用,去時先收好,不要拿出來,真抵擋不住時再用它救急,若有人問起,就告訴他們是某位世外高人給你的,用完就沒有了,也不知其人的去向。以防萬一。」

  「為什麼?」他不解。

  溫千染目光一沉。「要是朝廷要你交出製作方法,你交是不交?」

  「這……」他臉色倏然變得凝重,立刻明白要他隱瞞的用意。

  他手中沒有製作之法,交不出來,但是皇上會要他找出給他霹靂強彈的人,逼迫對方交出做法,然後……殺人滅口,因為只有死人才不會洩露秘密,保證這樣威力強大的武器只掌握在朝廷手裡。

  若被皇上查出是染染手中握有製作之法和會做霹靂彈的工匠,工匠和染染都會沒命的,甚至還可能連累整個溫家。

  「我手中剩餘的九十多顆霹靂彈全給你帶上了,若是不慎被人偷或搶走了,對付霹靂彈唯一的方法是用水,泡在水裡就炸不開了。」

  「那麼多?」他驚訝。

  他爹、他兄長只各給了三顆,看來還真是親疏有別,左晉元在心裡暗喜,他家染染最在意的人還是他。

  溫千染揚起眉一睇。「大驚小怪什麼,還有,我目前屯糧十幾萬石,先給你五萬石帶去,我都已經讓人裝上馬車,車子就在外頭,因為不好太張揚,所以沒有一次都給你,以後再分送去……」

  「這還不張揚?」區區一萬名兵士,後頭跟著看不見尾巴的馬車,他們一路出城,全城百姓都看直眼,伸頸眺望。

  「其中有兩輛是肉乾,我宰了二十頭牛臨時烘烤的。」

  「你怕我饞肉?」他笑眼瞇瞇。

  「作戰時帶上幾片放在懷裡,餓了管飽,不是給你當零嘴兒的,那是拿來救命。」當手上無糧時,用來止飢最好,牛肉的營養高過豬肉。

  「好,我都收好了不給人。」

  她滿意地一頷首。「後面三十輛是藥材,匆匆備下不是很齊全,缺了什麼再寫信給我,我讓人送去。」

  「你……你買這麼多藥材要花不少銀子吧!」她辛苦賺的錢,卻都花在他身上,他該怎麼感激她?

  「不用一毛錢。」她得意的一抬下顎。

  「不用,不用錢?」她偷、拐、搶、騙?

  「用的是你田裡出產的。」白花自己錢的事她才不幹。

  「我田裡的……我哪來的田?」大哥、二哥先前常笑他,平日花費都不夠了還「孝敬」未婚妻,是三人之間最窮的窮小子,他這輩子想變有錢還真得靠老婆。

  「你以前不是每個月交給我三十兩,我把它們拿來買地,種上兩年莊稼,把地養肥了改種藥草,這些是你看到的兩成而已。」其它她都賣了,賺了不少。

  「染染,你好厲害……」天哪,他想不到的事她都想到了,簡直是天上的神仙來著。

  其實左晉元該感謝的是蘇晚蓁,因她無意間說出的幾句話,溫千染便意識到將來會發生棘手的事,她在屯糧之餘又讓人在山腳下種藥草,她喜歡做好萬全準備以防不時之需。

  「其實那些藥材是給士兵用的,給你的我讓夏露做成藥丸放在瓶子裡,好讓你隨身攜帶,有金創藥、止血膏,治風寒、止下痢的、醫腸胃不適的等等,我在瓶身上貼了紙條,你看就知道……」

  左晉元感動不已,溫千染還要繼續交代,一道風景的聲音卻響起——

  「咳!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再不走就得留下過夜了,你們……說完了吧?」有必要那麼纏黏嗎?

  「京銳,你對我真好,還特意提醒我時辰不早了,我要不要謝你一番?」她最恨別人打斷她沒說完的話。

  溫千染笑容和善,騎在馬背上的年輕校尉卻忽地背脊一涼,連忙改口說:「你們慢聊,我在前頭等著。」

  哼!算他識相。

  溫千染也知道時辰不早了,只好長話短說,「你其它可能會用上的東西我都放在第一輛馬車裡,日後缺糧少食就吱一聲,我可是有食邑的縣主。」

  「嗯!我走了。」左晉元一步三回頭,艱難的上了馬。

  馬鳴嘶鳴,一萬名兵士分前後五千名,中間是一百多輛旗幟上寫著「染」字的馬車,浩浩蕩蕩的出城。

  黃沙起,雄赳赳氣昂品的挺拔人景漸成遠方的小黑點,最後消失。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往溫千染的肩上一拍,她回頭看。

  「左大哥。」

  還有點虛弱的左晉陽被名壯碩的隨從扶住,他聽不見她說什麼卻看得見她的唇形,溫和地微笑安慰道,「別難過,我們左家男人的命都很硬,他會平安無事的歸來,你不要太擔心。」

  「我明白的,左大哥。」她點點頭,接著揚聲一喊,「秋露。」
 
 「是的,小姐。」秋露上前,遞出一尺長的錦盒。

  「左大哥,這給你。」她轉手遞到他手上。

  看到眼前的盒子,他狐疑。「這是什麼?」

  溫千染把盒子打開,取出裡面之物。「寫字用的。」

  「你讓我用這個寫字?」紙質很厚,不會渲染到下一張,但墨和硯台呢!

  她打開盒子裡的一隻小瓶子,示範地用箋沾早已研磨好的墨汁寫下一行字——

  你聽不見別人說得話,但你能讓人寫給你看

  左晉陽一看,笑了。「「染染真聰明。」

  她又寫道,「學唇語吧,左大哥!左三哥不在時你得穩住定遠侯府,絕對不能讓它倒下,聽不見也可以成為你的武器,別人不會提防你,你就能暗中打聽到許多消息,讓侯府能做出準備。」

  「什麼叫唇語?」」他面色認真,目露銳光。

  她把剛剛的文字用墨塗黑,不讓第三人瞧見,又重新寫下一行小字。

  左大哥你看著我的嘴,說話時嘴會動,隨著每一個字音,嘴形會有所變化,每個人的說話方式不同,但大同小異,讀懂了,也就明了對方在說些什麼了。

  溫千染寫完這段話,又無聲地說了一遍,讓他了解她的意思。

  「你是要我學著看別人的嘴巴動就知道別人說什麼?」

  她點頭。

  「好,我試試。」他身為長子長孫不能一蹶不振,成為府裡的負擔,祖父老了,該安養天年。

  溫千染又寫下一行字——你在權貴中走動,探聽朝廷的動向,以及各皇子結黨營私的情形,知己知彼才能保全己身,另外讓左二哥接手府裡庶務田莊、鋪子都要管起來,不能再亂了……

  看到紙張上的墨字,左晉陽點頭。「好。」

  「我是不想讓左二哥太閒了。」溫千染解釋,他一閒就惹事。

  左晉陽看懂了,會心一笑,知道她的意思是老二若沒事做就會坐著輪椅到處跑,那就讓他別太閒。

  「左大哥。」她比比紙,做了塗抹和撕的動作,放慢講話的速度,且字正腔圓地說話,讓他試著讀唇,「重要的事看過就塗掉,以免洩機密,紙張可以去四維書坊訂製做成冊子上。」

  「染染,左大哥謝謝你。」左晉陽真心的感謝,他認為日後若由她當當家主母,定遠候府只會興旺,不會敗亡。

  雖然她只有十三歲,但已經比所有人都能幹。

*             *             *

  「……不可能,怎麼可能,明明是兩死一殘,左家老二即雙腿被齊膝砍斷,成了殘廢,怎麼只是骨頭斷了還被接了回去?現在居然還能四處巡視定遠堡候府的產業?左晉陽更不該存活於世,他應該要是個死人,屍骨無存的只找回他的盔甲,怎麼只是聾了,行動宛如常人,還能與人交際……」

  在溫府後院,蘇晩蓁聽著小丫鬟打聽來的消息,大驚失色,覺得一切都亂了套。

  打從聽說左家父子三人,一死兩傷,傷的是左晉元的兩個兄長時,她就覺得不安,陸續派人打聽,她更覺得古怪。

  該死的左晉陽沒死,休養數日再出現在眾人眼前時,他胸前掛了一枝筆,一本小冊子,懷裡揣著裝了墨汁的小瓶子,聽不見別人說什麼就讓對方用寫的,照樣與人往來。

  且這舉動竟然引起風潮,文人雅士紛紛仿效,不想讓人聽見的話便用筆談,往日高談闊論的聲音少了,取而代之是意會的眼神。

  而左晉開也沒有喪志,腿不能動,卻能坐在有輪子的椅子上這邊晃晃、那邊逛逛,一下子到田裡巡看作物的情形,一下到鋪子上瞧瞧夥計招呼客人,順便把帳本收一收,算算帳,打裡著侯府庶務,處理完正事後,還能和人玩兩場鬥雞,日子愜意得叫人羨慕。

  一切跟她所知的不一樣了。

  不該是這樣!

  上一世的定遠侯府充滿絕望和腐朽氣息,沒有一點生氣,死氣沉沉地宛若一座空宅邸,聽不見人聲,也沒有歡笑,小販從門口走過都不敢叫賣,快步地推著推車走開。

  候爺死了,世子死了,候爺夫人一病不起,等不到小兒子封官晉爵便死了。

  窘山郡主帶著女兒改嫁,嫁給安南候第三子,但婚後過得很慘,丈夫是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屋裡的小妾有十多個,等多年後左晉元凱旋歸來將小侄女帶回左家,她已經被凌虐得骨瘦如柴,話不會說,眼神呆滯,形同傻子。

  受封為定國公的左晉元大力整頓了半年多才把府裡的亂象導正,而後迎娶溫千染為妻,溫千染展開令京城女子為之妒羨的美滿生活,兩人如膠似漆的事甚至遠傳到她隨丈夫外放的地方。

  可是候爺死了,世子爺卻活了,那就表示許多事情不會發生,她所知的將來也會產生變數。

  為什麼會變?是因為她的重生,還是另有緣故?

  看不破玄機的蘇晩蓁滿眼通紅,自從知曉左晉陽沒死後,她就睡得不大踏實,她也差不多該嫁人了,她遊離在該不該搏一搏和順勢出去之間,一切的事情都亂了,沒法看清楚在她周遭的每一件事,她走入迷霧。

  「蘇家表姊又在說什麼胡話,別是作了惡夢才好,左大哥、左二哥人好好地,你偏是嚷著人沒了,腿少了一截,這話讓人聽見了多不好。」

  重生要低調做人,別把優勢變劣勢,偏她那個腦子呀!說是豆腐做的還得罪豆腐。

  「溫千染,你怎麼又來了?」看到她,面色一沉的蘇晚蓁心情就好不起來,覺得她天生是來克自己的。

  「不是你說要買地,我就來了。」這人是又另有打算呢,還是看破了,終於想置產了?

  「我問的是大伯娘……」看到溫千染好笑的表情,她悟了,怕麻煩的林氏把她轉給溫千染,當她是燙手山芋。

  「這府裡有誰手上的地比我多,找我就對了,只要你不再說些怡笑大方的話,我也能讓你買得物超所值。」什麼拿三千兩換她近萬兩的地就別談了,免得惹人笑話。

  聽她明裡暗裡的嘲笑,心中有結的蘇晚蓁難以釋懷。「溫千染,我討厭你。」

  「我又不是銀子人見人愛,不過連年遭災,要買就趁早,價錢低到不買會痛徹心扉。」因為日子過不下去了只好拋售,手邊積點銀子以防萬一,至少逃難時也能快些。

  「你別把話誇大了,盡誆我這個不知情的。」狐狸眼一轉,她又有些心動。「到底有多便宜?」

  「三千兩給我,我能幫你買到五百畝左右的田地,四、五十畝大的莊子,一日車程、是良田。」有人被蝗蟲吃光了莊稼,忍痛賣出萬畝土地,她一咬牙就買了,這會全賺到了。

  那片上地是個富商的,對方打算回老家安居,她祖父問要不要,她咬牙點頭,不用她出面,祖父身邊的長隨便將買賣契約交到她手中,她只需到衙門付銀子就好。

  身為受寵的孫女,她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全府的人都寵著她,萬事不必她操心。

  「真能買到五百畝?!」蘇晚蓁訝異的睜大眼。

  「問題是,依本朝規矩,父母在,不分產,你買的地要記在誰的名下?你跟我不同,我是過了明路的,祖父點頭,父兄無意見,允許我自置私產,但你那個爹……」她停頓了一下。

  「沒那麼開明吧!」

  蘇晚蓁先是一窒,繼而眼神暗了下來,咬著嘴唇掙扎。「沒有其他法子了嗎?他只會吸乾我每口血。」

  「銀子好藏,換成銀票你藏哪兒都成,隱產被查出來是悉數歸父親所有,除非……」律法是男人制定的,有什麼好處都歸男人的,萬惡的父權社會呀!保障不了女權,女子是食物鏈中最卑微的存在。

  「除非什麼?」蘇晚蓁眼睛一亮,期盼的看著她。

  「嫁人。」沒有別條路。

  「嫁人?」她低喃著。

  「嫁了人,你的嫁妝全是你一個人的,就是婆家也不能強行索取,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雖然女子總被教導以夫為天,可女子也得有立身的本錢,只要有子有銀子,別人反過來要看你臉色……」

  聽著細柔的嗓音,蘇晚蓁想起前一世,前一世的她就是耳根子太軟,太看重丈夫和婆家的人,日子才會過得越來越糟。

  姨祖母給她的陪嫁不算少,有地、有鋪子、有能幹的陪房管著,她只需把日子過好就好,可是她太想討好每個人人,想做個像溫千染一樣人見人愛、備受寵愛的女子,因此當婆婆第一次開口向她借首飾給小姑戴著參加燈火會時,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還幫著搭配衣飾,誰知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無數的借用,她借出去的首飾從沒還回來過。

  而後婆婆說幫她代管嫁妝,她也只猶豫了一下便交出鑰匙和嫁妝單子,以為每個媳婦都這麼做。

  只是,又是有去無回,她手邊只剩萬餘兩壓箱銀子。

  丈夫說他需要銀子打通關節好陞官,不問自取的拿走她大半私房,然後領回一名妖嬈的歌伎說是上司所賜,他不得不收。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四名姨娘,三名通房,庶子庶女都生了,而她毫無動靜。

  後來她才知道婆婆給她下了絕子湯,婆婆嫌她不夠大氣,出身不好,喪母女晦氣,想騁娘家的侄女為媳,可是又貪她豐富的嫁妝,想先娶進門再弄死,給侄女挪位置。

  偏她命長,多拖了幾年,等不及的侄女只好另嫁,未能如願的婆婆更加看她不順眼,找著各種名目刁難她。

  「七皇子何時登基?」

  「五年後……」順口一說的蘇晚蓁驀地一僵,接著雙目越睜越大。「你……你套我話?」

  溫千染裝傻的一眨無邪又天真的剪剪水瞳,笑得人蓄無害。

        「蘇家表姊在說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我只是問七蝗村的地你要不要,要的話我先幫你買下,記在我祖母名下,等你出閣時再還給你當陪嫁,自個兒的姨祖母總不會坑你吧!」

  「莫非我聽錯了?」她最近神智有些恍惚。

  「蘇家表姊,你的意思呢?」她佩服自己的機智。

  蘇晚蓁遲疑了一下才回笞,「我再想一下。」

  「好吧!過兩天我再讓丫頭過來問一聲,成不成一句話,我就不來了,要給左三哥縫冬衣。」那傻子肯定捨不得穿,整天抱在懷裡,傻乎乎的笑。

  她用看瘋子的眼神看向笑得甜蜜室的溫千染。「現在剛入夏。」

  左晉元才走了三個月,搞不好剛到邊關不久。

  「我手腳慢嘛!早做好還能添個圍脖或袖套。」

  「他是去打仗的,不用圍脖和袖套。」戴上那些東西要怎麼打仗,連這都不懂,看來她的聰慧全是騙人的,虛有其表。

  蘇晚蓁忽然覺得舒服多了,原來溫千染也不是無所不知。

  「那好吧,我回去想想要做什麼?」挺麻煩的,還不如送棉食、送藥材來得實際。

  走出蘇晚蓁的芳華院,溫千染回到暮色居,一入屋,頭春露迎面而來,說老太爺有事找她,所以還沒喘口氣呢,她又趕到溫賦的書房。

  一入內,劈頭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是不是你幹的?」

  「嗄?」她幹了什麼?

  「太子中毒了。」

  喔,太子中毒……等等,太子中毒關她什麼事,她哪有能耐跑到宮中下毒。

  「祖父,你太抬舉你孫女了。」

  「真的不是你?」這丫頭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祖父,你真的希望被抄家滅族喔?」別人不懷疑,偏偏指向她,她長了一張作姦犯科的臉嗎?

  溫賦氣呼呼的一蹬眼。「胡說什麼,我是先推除你的嫌疑,雖然你的嫌疑很大。」

  「何以見得?」她臉長歪了,還是鼻頭開了一朵花。

  「因為你最近和七皇子的人走得很近,而且私底下和他見過幾次面。」太子一死,其它皇子就有機會上位。

  她哼笑。「我在盯著左三哥的糧草,皇上將軍需用品交給七皇子負責,所以我總是盯著,要他別耽擱。」

  「是這樣?」好像在情理之中,但是……

  「太子救回來了沒?」在皇后的眼皮底下還出事,當母儀天下的國母也沒用了,連自個兒的兒子也護不住。

  「及時發現挽回一命。」萬幸。

  溫千染找了個順眼的位子坐下,掏出懷中的肉乾嚼著。「祖父,若是我下手,太子絕對救不回來,我會用食材相生相剋的方式做文章,吃一樣無毒,兩樣混在一起成了微毒,日積月累的服食,毒入骨髓,等毒發身亡才知中毒了。」

  「你……」不愧是他溫賦的孫女,聰明絕頂……啊!不對,他們說的是下毒呀!

  溫千染神色擔憂,「祖父我看你辭官隱退好了,宮裡太危險了,想想你常在太子的身邊,要是人家再下毒……你老人家年紀大了,禁不起一次意外。」首當其的他不是陪太子死,便是成了代罪羔羊,一樣得死。

  溫賦想了想,有些害怕,當時他不在東宮,剛好是王太保當值,他被打了五十大板,皮開肉綻,奄奄一息。

  溫賦點點頭,嘆氣,接著又說:「染染,左家那小子可能幾年內回不了京城,仗打完後要駐守邊關。」那小子倒霉遇到了此事,受到池魚之殃。

  「為什麼?」她怔。

  「因為太子的毒雖解了,但身子變得非常墓弱,太醫說撐不過三年……」所以左晉元不能回京,他代表七皇子的勢力,而他擁兵數十萬。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7 02:26 PM 編輯

【第十一章】   久別重逢訴衷情

  三年後。

  「姊姊,姊姊,等等我,你走太快了,我要喘不過氣了……」不是天生憊懶嗎?祖父常說這句話,怎麼如今走得比飛還快,拐個變就要瞧不見人,要不是他跟得緊就要跟丟了。

  「喘什麼,你的毛病好多了,根本不喘,要不讓你夏露姊姊給你扎幾針。」有個會醫的丫頭在府裡,大病、小病,通通沒病,她真是太有遠見了,睿智,挑對了人,

  「姊姊,我不扎針。」好不容易追上她,他卻愁眉苦臉,一副吞了三斤黃連的苦樣子。

  「哼!不扎針就別裝,你眉毛有幾根我都數得出來。」祖父還說他像她,哪裡像了,除了吃貨本性。

  小胖子溫千句一聽,趕緊用手摀住眉毛。「數不出來,我遮住了。」

  溫千染在弟弟這個年歲,她的個頭已經慢慢在抽長了,圓潤的身開也瘦了不少,除了少許的嬰兒肥外,不再發胖。

  可是從小就圓的溫千句一點也沒有瘦下來的跡象,還是肉肉的,圓滾滾的,胖手、胖腳、胖臉,無一處不胖。

  唯有清澈的眸子長得和姊姊如出一轍,都是會騙人的眼,水亮水亮的,活似會說話的星子,眼一眨就叫人迷醉。

  這對騙子姊弟,騙死人不償命。

  「春露,把他的眉毛一根一根拔下來,咀們就知道有幾根了。」誰跟他玩猜猜看,傻呀!

  「姊姊,你太暴戾了,我不跟你玩。」哪有人拔小孩子的眉毛,明著欺負人嘛!

  「我也不想跟你玩,是你一直跟著我。」這年紀的孩子狗憎人嫌,而他是最具代表的那一個。

  「我只是想要跟你一起去萬佛寺,給左三哥哥點長明燈。」他說得一臉正經,小胖臉可見浩然正氣。

  「誰告訴你萬佛寺的桃花酥很好吃?」這人該捉起來叫他去曬桃花花瓣,從第一瓣翻起,翻到第一萬瓣,從頭再來。

  溫千句一下子洩了氣,很不滿的嘟囔。「連這也猜得出來,姊姊,你還是人嗎?大家都說你成精了,你的狐狸尾巴藏在哪裡了?」

  溫千染這些年深居簡出,不常參加名為賞花、遊園、詩會,實則說人八卦的宴會,但是她的天才之名廣為人知,配上她清艷無雙的美貌,但然是京中第一美人。

  她真的很少出門,可一旦出門一定遇到事兒,不是遇到人家要跟她鬥詩,便是比這才,以她兩世的學識,這些小科真是不夠看,她實在被她們的無知搞得淚流兩行,忍不住哼一聲。

  這一哼,人家就要她拿出真本事了,她只好當下詩一首,畫一幅,再寫上一篇策論,立即讓人驚才絕艷,結果她居然成了名人,還被那不要臉的五皇子盯上,臉皮厚得上門求娶。

  不說溫千染已經定了親,就說他不只有皇子妃,連側妃、妾室都有了,求個哪親呀!所以不用她祖父出面,她爹,她叔叔伯伯、哥哥們一字排開,十幾個溫家男人同心協力把笑死人的寒酸聘禮踹出去。

  誰知,五皇子真是不識時務,又一次上門,言明要她為側妃,溫賦不搖頭也不點頭,直接在金鑾殿哭,哭給皇上和文武百官看,他堂堂太傅,皇上和太子的老師,居然受到這樣的羞辱,他何以為人,不敢苟且偷生。

  讓溫太傅的孫女為妾?五皇子的腦子進水了吧。

  多少皇家子弟想聘溫千染為正妻都不得其門而入,他一個側妃名份就想把人納入府,太異想天開。

  不只文武百官、皇親國戚這樣暗暗嘲笑,皇上也是惱怒不已。

  為了給溫賦一個交代,皇上下令讓五皇子禁足六個月,還要抄寫一直遍愣嚴經,以端正心思,所以不得讓人幫忙,寫完後讓溫太傅檢視一遍字體是否工整。

  當時皇上並不知道愣嚴經有十萬多字,五皇子抄完一百遍,人家的孩子不知生幾個了,事後知道了,他也沒替兒子說話,只因五皇子這是自找苦吃。

  惹到溫家人都沒什麼好下場,不管你是皇子還是……天子,皇上還是太子時就深知溫賦的脾氣,他是一條毒蛇,你不踩他,他就不咬你,敢踩他,咬死你。

  除了溫賦,有哪個老臣敢在皇上面前哭皇家家不幸,愧對先皇,細數皇子們的罪名,魚肉百姓、強行索賄、強搶民女,放縱府裡長史把良民的田佔為己有,逼死人家一家等等,聽得皇上都汗顏,面紅耳赤。

  不過五皇子的倒霉事不只求娶美人不成,反被皇上訓壓,在某二天夜裡,五皇子正摟著美人顛鸞倒鳳時,屋子裡居然出現上千條大小不一的蛇,美人活活嚇暈了,五皇子驚聲喊人,喊了一夜也沒見人來捉蛇。

  那天起,五皇子得了尿失禁的毛病,怎麼也治不好,一見到長條物便慘叫連連,一股尿騷味從褲底傳來。

  溫千染的報復來得快又狠,連她老謀深算的祖父都感慨嘆息,覺得自家孫女不好惹。

  「老狐狸說修行尚未到道行,不能以真身示人,小施主見諒。」

  溫千句一怔。「老狐狸是誰?」

  「老狐狸是你祖父。」一脈相承。

  「喔!我祖父……咦!不對,我祖父不也是你祖父,我們同一個祖父。」

  玉指纖纖,直戳他腦門。「沒有老狐狸哪生得出小狐狸,你想找狐狸尾巴就要問問祖父,他平日擱哪去了。」

  「姊姊……」太壞了,欺負人。

  「好了,不逗你,把你的小廚找來,一會兒就要出門了,逾時不候。」溫千染還是疼弟弟的人。

  「哇!姊姊真好,你等我,我馬上就來。」小胖子的小短腿跑得飛快,遠看像一顆球在滾動。

  溫千書兩年前成親,娶妻嚴氏,來年考上二甲第二名,在溫賦的運作下,外放蘇州為官,妻子也跟著去。

  溫千序好詩文,擅丹青,不愛受拘束,開春帶了兩名隨從外出遊學,至今未歸,但已定下人家,明年迎娶。

  溫千文原本要進國子監就讀,但生性好動又調皮的他實在坐不住,除了在機關大師那學了手藝,更上了遠山學院裡的武學院,學些拳腳功夫。

  三個哥哥都不在府裡,所以小胖子找不到陪玩的人,只能纏上自個兒姊姊,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纏得她無可奈何,只能捉弄他當樂趣。

  這些年,溫千染的私房只多不少,她大概是府裡銀子最多的人,連她五叔都常伸手跟她「借」,但她從不要他還,當是孝敬他了,五房的銀錢也不是太多,而她不缺錢。

  不一會兒,溫千句帶著小廚回來了,兩姊弟一起乘馬車到了萬佛寺。

  「姊姊,到了,萬佛寺,嘩!好壯觀哦!你看那根盤龍柱有多粗,十個我也抱不了。」溫千句遠遠地看到莊嚴的大殿,就興奮得眼睛發亮,蹦蹦跳地往前奔去。

  「慢點兒走路,不許用跑的,石階上有青蘚。」小孩子果然不能關在宅子裡,都悶壞了。

  「知道了,姊姊,我給你拿桃花酥,我們分著吃……」他頭也不回的揮著手,急著找吃食。

  「夏露,跟著去。」她不放心。

  「是的,小姐。」夏露出落得清妍,身上帶著藥草香。

  溫千染則領著其它三個同樣秀麗的丫鬟先進了大殿禮佛,捐了一筆香油錢,接著往後山走去,要去摘桃花。

  四個露的樣貌都生得不錯,已有人詢問過她們的親事。

  溫千染問過四人是否有意中人,她們皆搖頭,所以她打算出嫁時將她們帶到左家,在定遠侯府挑適合的對象,和左晉元通信時,聽說他身邊的人有幾個堪為良配,只要四人有看得上的,她樂意促成。

  其實想到花了數年功夫將四人教成得力助手,各有各擅長的本事,不管哪一個走出去都不輸人,溫千染真的捨不得將她們嫁出去,唯有留在身邊她才不覺得吃虧。

  只不過她也不能罔顧四人的想法,隨意作主婚配,促成怨偶可就糟了,她骨子裡還是有現代人的想法,沒辦法把她們當成自己的附屬品。

  「春露、愁露,去把老和尚留給我們的那幾株桃花給摘了,咱們回頭多做點胭脂、香膏。」她抬手一指桃花樹,袖子微微滑落,露岀一截腴白手腕,如玉般的溫潤光浧與桃紅相輝映,更顯光華。

  「小姐,全摘了嗎?不留幾朵長果子嗎?你不是常說萬佛寺的桃子又大又甜,和尚小氣不讓人吃個過癮。」春露調侃。

  「摘了,不留,六覺老頭子敢不留給我,我拆了他寺門。」哼!仗著果子拿捏她,沒門。

  世間事千奇百怪,萬佛寺的桃花顏色最美,比男子拳頭大的桃子香軟可口,甜得很,可是不管移植到什麼地方絕對活不成,而且還會波及旁邊的花草果樹死一大片。

  溫千染試過好幾種接枝法都不行,反倒賠了幾十棵老樹,後來她也惱了,直接丟銀子和寺裡主持六覺大師包下最好的幾棵,年年來摘花,做成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和香胰子。

  而寺裡的六覺大師因為跟她一樣,對吃有堅持,因此成了忘年之交,除了交流吃食,也經常一同下棋。

  「嘻,小姐,你又孩子氣了。」她家小姐越來越嬌氣了,受不得一絲委屈,誰沒把她捧著誰就跟她結仇。

  「去,別偷懶了,少了一下不給你們飯吃,都給小姐我曬桃花去。」她佯怒的一瞪越來越不怕她的丫頭。

  春露、秋露笑著提著籃子,她們算是高挑身材,先從低矮的樹枝摘起,再伸直手臂往上摘,一朵一朵色澤鮮艷的桃花落入纖纖素手,形成旖旎景色。

  而手構不到的高處,也不需要拿長梯來,爬樹去摘,會武的冬露二話不說地往上躍,施以巧勁將開滿桃花的樹枝往下壓,春露、秋露在底下摘。

  丫頭們提籃摘花,閒來無事的溫千染便在桃花林走動,不論看過幾回,她還是覺得滿林子的桃花最美,美不盛收,美得放肆,美得張狂,美得自在。

  前朝有位皇帝在萬佛寺出家為僧,因此萬佛寺也是皇家寺廟,每年都有上千皇家侍衛在此看守,若有犯了過錯的宗室也會往這裡送,安全上無虞,沒人敢在寺裡鬧事。

  這也是溫千染喜歡萬佛寺的原因,因為人少,百姓們都畏懼皇家的感儀,少有人入寺參拜,大多是宜官、權貴之家的女眷才會來此。

  溫千染走著走著,被萬朵桃花迷花了眼,她想化作桃花仙,無花無酒鋤作田,瘋顛看世人,驀地,一隻男人的大掌從樹後伸出,捂摀住她的嘴。

  找死!

  她一個後踢,毫不留情,不讓人斷子絕孫絕不罷休。

  「喝!染染,是我,別踢呀!」他還想多子多孫多福氣透福壽,兒孫滿堂。

  這聲音,這語氣……她瞪大了眼睛,「左三哥?」

  「是我,你可不能再衝動了,真要傷了我,你這輩子只有喝黃連的份。」苦在心中無人知。

  「哼!大不了換個人嫁,沒必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祖父一句話,定遠侯府敢不退親?

  「別呀!我的祖宗,你曉得我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嗎?想你想得我的心都痛了。」粗啞的男音又急又慌,鐵臂從後頭緊抱住婀娜身軀,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身體裡,彷彿一放手她就走。

  「想我為何不回來……」心一軟,她停下掙扎。

  她也想他,很想很想……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無比想念老對著她傻笑的小子。

  溫千染把所有的思念放在心裡,沒訴諸於口。

  左晉元苦著臉地在她耳邊低喃,「我剛去就想回來了,沒有你的邊關像煉獄,我一日也待不下去,可是我不能放下我的責任,我們左家軍要凱施而歸。你不知道,北風蕭蕭,我們忍著風雪打仗,眼睛以下要用布遮著,不然冷風從口鼻灌入非常難受,肺都要結凍了。」

  「我捎給你的羽絨衣、雪靴呢!又當菩薩供著,沒穿?」他這一根筋的楞頭青,傻得叫人心疼。

  「穿了,不穿會冷。」冷得受不了只好穿上,沒想到一上身完全不同了,全身暖呼呼,還有點熱呢!她捎了好幾件給他,他每天愛不釋手的輪著穿,看得別人眼饞。

  也就是她時不時的捎些有的沒的來,他一個人在北地的日子才不致太難過,睹物思人,看著上面醜醜的花樣,他肯定是她繡的,心裡倍感喜悅。

  「好了,把我放開,別抱那麼緊,我難受。」這人的力氣也真大,勒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我想你,染染,沒有你我該怎麼辦?」他鬆了鬆手卻未放開,依戀懷中的溫暖。

  聽著他彷彿從心底深處發岀的誠摯深情,溫千染動容地以手覆住他環在她腰腹上的大手。「耶就好好地守住我,不要再走了。」

  「好。」左晉元低沉的答應。

  好?「你真能留下?」

  「仗打完了,不回來還留在那裡幹麼,真當我傻呀!」

  以前胡人時不時就來犯境,遇上天災更是傾巢出動,這回他索性將人打殘、打趴了,打到他們怕,聽到他的名字便聞風喪膽,嚇到不敢來犯。

  左晉元真的殺紅眼,利用溫千染教他的兵法,以及溫賦傳授的陰謀詭讓,屢出奇兵,讓敵人吃了不少苦頭,從一開始對他的蔑視到敬畏如天神。

  他直接帶了五千名士兵去偷襲草原上的各大部族,搶了就跑不給人留下一點值錢的東西,還偽裝成其它部族造成他們內部矛盾,自相殘殺。

  胡人們敗在他們之間雖結盟卻互不信任,一有摩擦就打起來,在左晉元的搧風點火下,各大部族之間這三年來爆發數場大戰,打得天昏地暗,傷亡慘重,而左晉元是漁人得利。

  「你不傻怎會一走三年,期間也不回來看一眼?明明有些士兵都有回鄉省親!你也是個心狠的,什麼想我都是嘴巴說的,一點也不老實。」溫千染心中是有怨的,她覺得他並未如他所說的想她。

  他一噎,神色黯然。「我怕看了就不想走……染染,我是男人,我要讓你過你想過的日子,種很多地,賺很多銀子,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不要漫天烽火阻礙了你的路。」

  「你……左三哥……」誰說他傻的,聽他說得多天花亂墜,分明是情場老手,讓人聽了想落淚。

  「染染,我們成親好不好,不要再過六禮,拖上一年了,我等不及了。」他好想今天就帶她回府,從此只守著她一人,不讓她為瑣事煩憂,整日開開心心的笑著。

  正在感動中的溫千染聞意一怔,「等……等等,你也跳得太快了,誰跟你說到成親的事了,你連媒人都沒遣上門。」他們只是雙方家長口頭定下婚……有需要猴急成這個樣子嗎?

  「那我明天就遣媒人……啊!直接請皇上賜婚比較快,不用走其它禮節,聘禮一抬就成了。」左晉元咧著嘴笑,覺得這主意真不錯,他不要加官晉爵,只要娶老婆。

  「慢,我得先問清楚,你……」她倏地轉過身,想和他面對面講開,但看到他的面容,難得地露出驚訝之色,「左晉元,你怎麼了,為什麼黑得像木炭,還滿臉鬍子,要不是這雙眼我看了十幾年,我都要認不出你了。」

  沒料到迎來一頭大黑熊的溫千染嚇了一跳,差點尖叫。

  他訕訕一笑,露出白牙。「趕路趕的,想早點見到你,所以就懶得刮鬍子,情願把時間都花在趕路。」至於這一身黑皮膚……打仗哪能不曬黑,北地風沙太大,日照強,他一個夏季就黑了。

  「你是自個兒回京還是奉詔回京,邊關將士擅離職守視同謀反,你知道嗎?」溫千染目光清澈的盯著他。

  左晉元黝黑面容凜。「七皇子給了我密信,信中說了一些事,因此我就連夜出城了,不過讓大軍班師回朝的詔書已經接到了,大軍已經在路上,我晚兩天露面就不會有人懷疑我提前返京,所以我才摀住你的嘴,免得驚動其它人。」

  她不問出什麼事朝廷的事與她無關,只問:「你怎麼知曉我在這裡?」

  聞言,左晉元乾笑的一撓耳,「我一入京就直奔太傅府,正想翻牆入府去找你,剛好聽見你家小胖子嚷著要跟你去萬佛寺,我便跟著你們的馬車後頭來了。」

  「你就不怕被人發覺了?」溫千染惱他的莽撞,事情的輕重緩急老是分不清,率性而為。

  他得意的呵笑,脖子一仰。「我大哥、二哥見到我恐怕都認不得了,誰還看得出我是誰?全靠了我這把大鬍子。」

  「聲音變得不多。」雖然比以前略低了些,但熟悉的人還是聽得出是他,尤其是那種張狂的語調,京裡被他打過、聽過他說話的人不止一個,那些人恨他恨得很,被他們認出來他絕對沒好果子吃。

  脖子一縮,他再討好地笑,轉開話題,「染染,見到你真好,你變得更美了,我不想讓人看見你,想要把你藏起來。」

  「而你變醜了,醜到我都要考慮換個人嫁……」人是視覺性動物,對美有一定的追求,面對一張鬼臉誰吃得下飯。

  「染染……」他不滿的沉下臉。

  她安撫地拍拍他粗壯手臂。「一會兒坐我的馬車回府,先見見我祖父,再讓他安排你回定遠候府。」

  「染染,我真的變醜了嗎?」他摸摸扎手的鬍子。

  看到他在意起容貌,她內心莞爾,打趣地說:「不算太醜,還過得去,不太挑剔的姑娘還是看得上眼啊!不許撓我癢癢肉,住手,左老三,我生氣了,哈哈…………癢……好,不挑剔,不挑剔,我不嫌棄你醜……左三哥,我也想你了……」

  左晉元聽得笑瞇了眼睛,一把將她抱起,又惹來她的驚呼,接著是愉悅的笑聲。

  聽見銀鈴般的笑聲從林子中傳出,察覺異狀要進林子找主子卻被阻攔,而後和人打得急的冬露停下手中的動作,將軟劍收好,不快地瞪了擋她的京銳一眼,看向林子深處。

  很久沒聽到小姐發自內心的笑了,她應該很開心。

*             *             *

  「大哥,二哥,我要成親了。」

  左晉元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高聲嚷嚷他要娶老婆了,讓兩個兄長趕緊替他準備一切需要的東西,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將心愛的姑娘娶進門。

  一時設認出這位大嗓門的鬍子男是誰的左晉陽、左晉開兩兄弟為之怔忡,還當是跑錯門的粗莽漢子,再定睛看,才發現是他們面貌俊美的幼弟。

  兩人幾乎是同時跳起來,衝了過去,上下審視了一番,一個拍背,一個捶胸,三兄弟抱在一塊,熱淚盈眶。

  「三弟。長壯實了。」

  「老三。」……真黑

  左晉陽、左晉開都在想,這小子怎麼變成這副邋遢模樣?

  「大哥!二哥!我回來了。」左晉元咧嘴一笑,眼神多了堅毅和征戰多年的銳利。

  左晉陽讀他的嘴形明白他說什麼,也笑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大哥也安心了。」看到他平安,他對列祖列宗有了交代,沒折了一名子孫。

  「是呀!你這小子也會打仗了,看得二哥眼紅,也想拿起長槍隨你上陣殺敵。」可惜這雙腿不中用,練了許久才能好好走。

  左晉元開心的笑著,「大哥,二哥,府裡還好吧?有沒有不長眼的上門找麻煩,我一個個將他們打趴了!」

  「好,沒事,這麼看不起哥哥們的本事嗎?武將之家誰敢來找碴,又不是嫌命太長,倒是你,脾氣還是衝得很,動不動就想把人打趴了。打仗打了三年怎沒把你的性子磨一磨。」就他這毛躁脾性也能打勝仗,胡人也太沒用了。

  左晉陽只知幾年前弟弟一休沐便往溫府跑,見他的小未婚妻,卻不知在老狐狸和狐狸的聯手調教下,他被打磨成一把絕世好劍。

  左晉元看似什麼也不會,但一上了戰場便見真章,精明敏銳得有如換了一個人似,用兵如神,出招奇詭詭譎莫測的奇襲叫人無從捉摸,還沒猜到他從哪出沒,老巢先讓他搗毀了。

  誠如左晉元所言,敵人都被他打怕了,近一年來已少有人敢妄動,讓出大半片草原往更北方遷移。

  「嘿嘿……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他搔著頭乾笑。

  說到「江山易改」四個字,他兩個兄長面色一變的摀住他的嘴巴。

  「最近朝廷有變,小心言語不當。」左晉陽沉聲道。「明不明白?」

  「唔……唔……」你們摀著我的嘴叫我怎麼回答,太過分了,虐待弟弟的兄長。

  看到他忿忿不平的神情,兩名兄長好笑的放開手。

  「你們跟我有多大的仇恨呀!一見面就想悶死我。」左晉元喋喋不休的埋怨哥哥們下手太狠。

  兩人一笑,一人一邊搭著他的肩往廳堂走。

  「太子快要不行了,朝中恐怕又要起波浪,風雲再起。」左晉陽低聲說。

  「我知道。」太子的時日不多了,也就拖上幾個月而已。

  「你知道?」左晉陽、左晉開訝然。

  「從我到邊關的第一天便與七皇子有書信往來,他用溫府送糧的車隊和我傳遞消息。」暗中往來已多年,他是七皇子派,為七皇子守住國門,穩住多方勢力。

  「什麼?!」小弟居然已經站在七皇子那邊?

  兩個人皆露出驚詫神色,左晉元微微一笑解釋,「就算我們一向忠於皇上,可隨著七皇子長大,誰不認為我們是站在七皇子這邊的?他是謹妃之子,謹妃是我們的親姑姑,皇上當然會認定我們支持他。」

  要不然也不會一調就調往邊關三年,一次也不讓他回京朝見,防的便是表兄弟聯手逼宮,皇上對他們左家既然已經忌憚至此,他們還死忠於皇上,豈不是太過天真?

  三年前太子中毒便已知命不久矣,皇上想盡一切辦法為他延壽,希望他能多活幾年,私底上四到民間尋訪隱世神醫,希望能換救太子一命。

  但是人爭不過天,即使用名貴藥材吊著命,太子的身子終究是一天比一天虛弱,昏睡的時辰比清醒時長,時不時吐兩口黑血。

  皇上於是擔心其它成年皇子會藉機奪位,對文武百官猜忌心更重,打壓不斷。

  「你要幫七皇子嗎?」

  「不是幫,是看他怎麼做,我們不插手,靜觀其變,染染說不要妄想從龍之功,要先想到君威難測,不管誰坐上那個位置,他們都會有一個通病——害怕功高震主。」

  「染染?」左晉陽眼神古怪的看著弟弟。

  「染染?」左晉開意味深遠的噙笑。

  被看得雙頰越來越熱的左晉元嘿嘿乾笑兩聲,「你們不要太嫉妒我,最好看的媳婦兒是我的。」

  啐!誰嫉妒他呀!也不量量自個兒臉皮有多厚。

  「你二嫂給我生了個女兒叫吟然,比你家染染可愛一百倍。」他是有女萬事足,每天逗弄牙牙學語的小吟然就心滿意足。

  「不可能,我家染染是最好的,沒人比得上,小侄女最多排行第二……啊!第三,還有大哥家的鳳如,應該有五、六歲大了吧!」他給她帶了一箱禮物回來,隨著大軍送回,還在路上。

  說到左家長孫女,兩位兄長臉色變得很怪異,左晉陽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了。「你大嫂帶女兒回娘家了。」

  「什麼時候回府,我給她們帶禮了,別錯過了。」一條筋的左晉元還沒察覺異樣,興衝衝的說起他搶了胡人多少財物。

  一報還一報,胡人多年燒殺搶掠,造成無辜百姓的受難,左家軍也以眼還眼地搶光他們的金銀財寶,看沒有銀子的胡人還怎麼買武器作亂。

  有了左晉元這個屢出奇招的主將,左家軍前所未有的過了三年的舒坦日子,要糧有糧,要銀子有銀子,還能把家人接來團聚幾天,共享天倫之樂。

  搶來的財物自然是左晉元分得最多,再依照跟隨他出去打仗的將士官階一個一個往下發,連新進小兵也能分到一、兩件首飾和幾兩銀子。

  這讓所有士兵都摩拳擦掌,想跟著左晉元去打仗,多出去幾趟就幾百兩了,甚至數千兩了,打完仗後都不用愁了,買宅子、買地、討老婆的錢都有了,不必苦哈哈的等著朝廷救濟。

  「三弟,不麻煩了,短期內你可能見不到她們。」他的女兒沒有染染聰明伶俐,但也嬌憨得惹人憐愛,他很是想念她。

  「什麼意思?」左晉元愕然。

  「我……」左晉陽張口欲言,卻只能發出令人傷感的嘆息。

  左晉開無奈的開口。「大嫂嫌棄大哥是個聾子,聽不見她在說什麼,兩年多前就帶著小如回公主府!」

  人和人不能放在一起比較,一比就見高下,他的妻子除了一開始的手足無措,哭哭啼啼外,很快的堅強起來,雖然有時還會偷偷拭淚,可見他不良於行仍守在身邊照顧,不離不棄地看顧他的飲食起居,無論他的雙腿能不能好起來,她都無怨無尤的陪在身邊,幫助他做溫千染所謂的復健,後來他漸漸康復,她也會都他打理庶務,盡量不讓他累著,有了孩子後仍心放在他身上。

  大嫂卻說走就走,這樣的行徑太叫人寒心了,虧還是她自己對大哥一見鍾情,為了自己的私心棒打鴛鴦,求皇帝舅舅賜婚,只為一償宿願的。

  「等等,大哥不是好了?」大哥明明能回答他的話呀!

  「不,我聽不見你的聲音。」左晉陽搖搖頭。

  「怎麼可能?!」左晉元驚訝的跳起來。

  左晉陽苦笑著,「你看我與你對答如流就以為我並未耳聾,其實我讀得是你的唇形。」他很努力地讓自己變得正常,不給府裡添麻煩,從拿著紙筆與人交談到漸漸不用書寫便能看懂別人說的話,其間的艱辛難以道與外人知,也只有自個兄弟明白。

  不能下床走動的左晉開當時日日念書給兄長聽,讓大哥熟知每個字的口形,慢慢地讀出他說了什麼字,然後左晉陽再觀察別人怎麼說話,用銳利的雙眼去捕捉發出的字音。

  久而久之,他可以看懂別人在說什麼,且他並非天生失聰,所以還能順口回應,和別人對話。

  「讀我的唇……」唇語?

  「這也是你的染染教的,她真的很聰明,遇到她是你的福氣。」幸好這個智多星是他們左家的,若被人搶走了就太可惜了。

  一提到溫千染,本來該夫貴妻榮的左晉元反過來洋洋得意,與有榮焉。「那當然,也不看她是誰的媳婦兒。」

  「瞧,得意了。」兔崽子。

  左晉元一笑,好不張狂,但看著左晉陽眼底有淡淡的惆悵,不禁又斂了笑意,「大哥,大嫂真的不回來了嗎?」

  夫妻長期分隔兩地,本就不多的情意都薄了。

  左晉陽回想著妻子最後一次跟自己爭吵的緣由,把頭一搖。「她離開之前,我和她起了爭執,那天如姐兒跌倒了在我身後哇哇大哭,我聽不見,你嫂子來了朝我大叫,要我扶女兒起來,我也聽不見,後來她氣紅了眼拽下玉珮朝我後腦勺一扔,我吃痛回了頭一看,才見到母女倆抱著哭成一團……」

  他很自責覺得虧欠,一個男人居然照頤不好妻兒,連女兒跌倒都不知曉,連扶一把都做不到,以後她們也許會再因為他受到更多委屈。

  「大哥打算這麼下去嗎?」左晉元隱約明白了他的愧疚,可他也不忍大哥孤獨一人。

  左晉陽無語,他不捨,卻也想不出辦法說服妻子放下芥蒂。

  「和離吧,大哥。」放過她,也放過自己。

  「染染說的?」他瞭然在心。

  左晉元呵呵直笑撓著頭。「染染在我回府前要我轉告大哥這句話,當時我還不解其意,原來……」

  「染染是個好姑娘。」沒有她,他們左家也完了吧!

  左晉元又得意起來,「沒人比染染更好了……」

  「等等,小三,你說回府前?意思是你回來前先去見了染染?」這小子……色慾熏心。

  左晉元心虛的東瞧西瞧。「二哥,你的腿不是廢了,怎麼健步如飛了,完全沒有斷過的感覺,我以為至少會有點跛。」

  左晉開沒好氣地往他腦門一拍。「你這轉開話題的伎倆太批劣!你滿腦子都裝著染染,兄弟是路邊的野花野草,我看你的婚事還是再說吧,要是把人娶回來,我跟大哥都要被你當不存在了。」

  「重色輕兄。」左晉陽補刀。

  被兩名兄長來攻的左晉元哀號求饒,「我知道錯了,別延後婚事啊,大哥二哥,我要娶染染,我真的不能再等了。」

  「溫太傅同意了嗎?」這一位不點頭,他等到地老天荒也沒用。

  「嗯,我和他談過了,他讓我以戰功請旨賜婚。」

  「你要放棄?以你的功績最少是從三品雲麾將軍。」

  「太子病重,只怕活不過這幾個月,一旦逝世,一年內不得論及婚事,也不能有任何喜慶,一年後再走六禮又是大半年,等正式迎娶時染染都十八、九歲了,若是再遇到……」

  他沒說出口,但兩個兄長憑藉默契便知其意——

  一旦遇到皇子奪位,時局就要亂了,同樣不宜婚嫁。

  畢竟太子一死,繼承大統的人就沒了,二皇子朱子方,三皇子朱子鍾,五皇子朱子願必會跳出來爭位。

  左晉陽感慨,「溫太傅也難受了。」

  左晉開跟左晉元沉默一瞬,左晉元不想讓氣氛凝重下去,又把話題繞回他的親事上。

  「對了,祖父的身子還好吧?我的大喜事還要他來主持呢!」左晉元樂顛顛地說著。

  誰知,提到老侯爺,左晉陽、左晉開面色更凝重。

  「自從爹過世後,他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整個人像垮了的屋子一樣衰頹得很快,這半年來,老說爹找他下棋,他不快點去不行,他……」老了很多。

  聽了左晉陽的話,左晉元心頭一沉,但隨即又揚起笑容道:「我去找祖父,早一點把染染娶進來,祖父最喜歡染染,染染一來一定能逗得他笑口常開……」

  祖父一定也想早點看他成親,他想讓老人家開心,活得久一些,他離開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回來,還想陪著祖父久一點。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7 02:58 PM 編輯

【第十二章 】  風風光光喜出嫁

  什麼叫十里紅妝?

  溫千染出嫁的情況就叫十里紅妝。

  婚禮前天,溫府依習俗要把嫁妝送到定遠侯府,從卯時一刻起,朱漆大門便已拉開,第一抬皇上御賜的玉如意跨過門檻被抬了出來,此時天亮前的第一道曙光射出,正中御賜的玉如意,當下光芒四射,十分耀目。

  吉兆呀吉兆!

  有幸看到這一幕的人都跪地膜拜,大喊吉兆,大吉大利,要求摸一下玉如意沾沾喜氣,此事就傳開了。

  聽聞這事的皇上龍心大悅,認為是溫千染帶來的福氣,御筆一揮又添了一座皇家莊園在嫁妝裡。

  而聖旨到時嫁妝還在搬呢,根本搬不完,第二抬皇后賜的龍鳳玉鐲後,後面十幾抬是宮中嬪妃的添妝,然後才是老太爺私庫裡的昂貴字畫、花瓶、古玩、擺件、玉石……

  大概是搬空了老太爺的私房,足足七十九抬,因為箱籠裝得太滿,稍微一碰蓋子就有可能彈開,沒人敢伸手去掀一下,怕一掀開就關不上,各種寶貝掉了滿地。

  然後是老夫人給孫女的,也有三十幾抬,而後是公中出的七十六抬,最後是親爹親娘給的,各房叔叔伯伯、伯娘嬸娘的添妝……

  不知有多少抬,早就數也數不清,不亞於兩百抬就是,每一抬嫁妝一出來,便有小童朝外發糯米糰子,油炸果子和甜糕,每一樣吃食中又包了一枚銅板,不少人圍在門口搶,連乞丐都來了,手腳快的能搶到一、兩千文,還有更多的吃食,他們有一段時日不愁沒東西吃了,溫家小姐散福給所有百姓。

  而左家三兄弟連定遠侯夫人和趙薇苓忙得焦頭爛額,快要罵人,他們早就被告知嫁妝龐大,因此特意準備了三個大庫房來放。

  誰知不到中午就裝滿了,又連忙清出兩個庫房,但很快的兩個庫房又滿了,他們更是發愁,因為真的裝不下了,只好把新房旁幾個廂房也打開,這邊塞塞,那邊擠擠,勉強還能塞得下。

  幾人忙到丑時三刻才歇下,但躺不到幾個時辰又得起身準備迎娶事宜,累得左晉陽、左晉開想暴打新郎官。

  有銀子需要這麼炫耀嗎?怕賊兒不來打劫似的。

  溫千染的十里紅妝成了此後二十年的談資,就算她成了定國公夫人仍為人所津津樂道,羨慕不已,一直到她的女兒出閣,京城又為之轟動,母女倆都因嫁妝可觀在史上留下一筆。

  但這些都是後話,此刻溫千染還在閨房之中,梳妝打扮,姊妹親友紛紛來道賀。

  「他拒絕當世子?」

  震驚不已的蘇晚蓁張大眼,不敢相信耳邊聽見的事實,居然有人不要爵位,把放在眼前的世子之位推掉。

  「世子有什麼好,本來老候爺是想讓他直接襲爵,當現任的定遠候爺,因為他建功不領功只求賜婚,因些皇上恩澤再三代不降爵。」若是後代子孫無建樹,五代後就成了庶民。

  「那是誰當世子?」竟然不是他,她所知的將來又產生變化,不知若干年後是否完全不同。

  溫千染沒好氣的說,「還用得著說,當然是他大哥,長子長孫在,哪有他的份。」

  「左家老大不是殘疾,怎麼能接掌侯府?」一個聾子擔得起責任嗎?聽說宭山郡主丟下耳朵有疾的丈夫回公主府,至今未有歸府的意思。

  溫千染好笑地睇著她說,「左大哥這些年在外頭走動,甚至在朝堂為皇上辦事,不知情的人都看不出他身體有疾,如何不能接掌侯府?」

  她也贊成左晉元不接爵位的決定,他上有兩名兄長,就算不是大哥,也是二哥,怎麼也不該輪到他,一個家要和睦就要相互禮讓,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傷了兄弟的感情。

  老侯爺的出發點是好的,想讓有功在身、身上無疾的小孫子重振定遠候府的名聲,也覺得由左晉元接手較為安心,不然兩個孫子一個有耳疾,一個腿受過傷,若是再有戰事起,要讓誰掛帥出征?

  而且她恐怕也佔了一大半因素,因為老侯爺常若有所思的看著她,說她會是能興家旺族的當家主母,有她掌中饋定遠侯府就穩了,她有文人的傲氣,武將的骨氣,掌家大權非她莫屬,可她一點都不想管那麼多事啊。

  「溫千染,你真的一點也不在意嗎?世子夫人之位就在眼前,你偏要和它錯身面過。」換成是她絕對不可能放過,想盡辦法也要搶到手,未來的候爺夫人誰不要當,那可是二品誥命。

  看她一臉憤慨的模樣,溫千染覺得好笑,「不裝柔弱可憐了呀?這便是我跟你的不同,我不喜歡與人爭鬥,只喜歡悶聲賺大錢,不是我的我不要,寧可難一點自行取得。」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不求人便不欠人人情,費心所得是自己的,誰也搶不走。

  「你真是傻的!竟把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得到的繁華富貴拱手讓人。」誰都贊溫千染一聲聰明過人,在她看來這丫頭不過是一個傻子。

  任人抹上胭脂,她輕笑。「蘇家表姊……不!張夫人,你中意你現在的日子嗎?」

  蘇晩蓁終究答應了溫千染的提議,嫁給了溫老夫人替她挑選的一名男子。

  「這……」她面上一紅。

  說不好嗎?其實真的很好,好得她難以置信,和重生前那一世比起來,她簡直是掉進蜜罐裡,叫人沉溺。

  在老夫人的安排下,蘇晚蓁嫁的不是重生前的丈夫,而是一名七品的小編修,一年的俸祿還沒她田裡的出息多。

  但她聽了溫千染的話,不再事事以夫為天,無止境的退讓,她雖盡婦道卻保有自己的心,一面操理家務,一面打理自個的私產,把當做的事做好,讓人挑不出錯處。

  不過她的丈夫真的是個知禮端正的好人,對她從不高聲喝斥,只有細語呵護,每個月的俸祿一定交到她手上,再讓她給他一些零花。

  公公是教諭,教著學生,為人儒雅,方正公平,婆婆沒什麼脾氣,說話輕聲細語的,也不怎麼管底下的孩子,由著他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僅不要兒子賺得銀兩交公中,每個月還會給他們月銀花用。

  小叔是秀才,尚未娶親,兩個小姑個明年出閣,一個待字閨中,公婆把三人教得很好,從不為小事起爭執,三人對她這個大嫂也是很尊敬。

  「過日子這種事如人人飲水,冷暖自知,你要的,不一定是我要的,我要的,肯定和你不一樣,人各有志。」

  不得不說蘇晚蓁果斷的放棄七皇子是明智之舉,後宮的爭鬥才是最殘酷的,人很容易一命嗚呼。

  蘇晚蓁認真地想著她的話,有幾分領悟,察覺她以前走的路好像都是錯的,她被自己重生的事迷惑了,以為要改變日後悲慘的命運就得攀上貴人,妻憑夫貴地成為別人艷羨的對象。

  可是成親後,她卻漸漸發現以前種種的不幸,除了是遇上一群狼心狗肺的人,也有自己的原因,她太想討好婆家每一個人,想像溫千染一樣受盡寵愛,不論夫家或娘家都把溫千染當寶捧著,她的羨慕讓她忘了做自己,甚至任人欺凌,也沒有辦法反拉,反而還自欺欺人的想,總有一天會變好。

  突地,一聲孩子的輕嚀聲揚起,蘇晚蓁抱過乳娘抱著的襁褓,一張圓潤小臉映入眼中,她心口一暖。

  是呀!現在她有兒子、有銀子、有體貼溫柔的丈夫,有通情達理的公婆,聽話溫順的小叔小姑,她還有什麼不滿足。

  忽然間,左晉元、七皇子似乎離她很遙遠,她有了自己可愛的家,是該珍惜了。

  「好了嗎?花轎到門口了,咱們家的男人都去攔門了,一字排開的文人倒是壯觀。」笑著進來的沈芸娘手中端著個小碗,裡頭裝著一口便能吃進去的珍珠丸子。

  「表舅母。」蘇晚蓁知禮的喊了一聲。

  看到已嫁人一年多的表姑娘,她笑得更開心了。「蓁姐兒,你也來了呀,來給染染添妝嗎?」

  「是的,表舅母,順便來沾沾喜氣,看來年能不能再生個白胖兒子。」蘇晚蓁看了眼自己的兒子,眉眼盡是為人母的溫柔。

  「還生呀!」沈芸娘瞧了睡著還皺著眉的胖小子,會心一笑。「多生幾個也好,孩子多熱鬧,瞧我生了五個,嗯!還招了個討債的小魔星,我被她鬧得白了不少根頭髮。」她邊說邊看女兒一眼。

  「娘,你別賴在我身上,分明是溫千句那小胖子鬧的,偏心。」溫千染嬌嗔的故作刁蠻。

  「是呀!都偏心眼了,就偏向你最多,五個孩子就你一個女兒,也就寵了……」一想到女兒要成為別人家的,沈芸娘雙眼就紅了,忍不住摸了摸雪白小手,想起她剛出生時更小。

  「娘,你可別哭了,要是害我跟著哭了,喜娘畫的妝就毀了,讓你女婿看到一臉鬼妝的新娘子,還不嚇得兩眼翻白。」

  她本來不懂嫁人有什麼好哭的,不過換個地方過日子而已,可現在她鼻頭也有點酸,畢竟是要離開從小生長的家。

  「是,不哭,你也別哭。」沈芸娘把眼淚逼回去,怕女兒看了傷心。「你先吃珍珠丸子,把肚子填飽,有你爹他們擋門,元哥兒沒那麼容易進來,你慢點吃無妨。」

  溫千染卻狼吞虎咽地吃得飛快,喝了一口蘇晚蓁遞過來的茶水,把丸子都咽下去之後才說,「娘,你女婿你還不了解,想出文章考他,他直接給你武鬥,說不定此時正在撞門……」

  話還沒說完,一聲砰的巨響從大門那邊傳來,然後是讓人忽略不了的歡呼聲。

  一會兒,三房長子溫千書一臉怒色地走了進來。

  「沒見過這樣的莽夫,他們居然抬來撞木撞門,我們還沒出題呢!就三聲,門就倒了。」有誰家嫁閨女當天要修門的,爹看了臉色都青了,直說不嫁了,女兒不給人。

  「大哥,你真狼狽。」灰頭土臉。

  看到妹妹嬌艷如花的笑臉,溫千書心裡更嘔了。

  「你還好意思笑話大哥,門就在我面前倒下,只差一寸就砸到我,倒下的板一落地,揚起的灰塵全到我身上,能不狼狽嗎?」

  他是首當其衝,誰叫他是新娘子的親大哥,看到厚重的木門應聲而倒時,還真有些心驚肉跳,為了文人的面子,他是硬撐著才沒嚇得往後跌坐,但全身也僵硬如木。

  「那你這樣還要背我出門嗎?要不先回屋換身衣服。」頭一回穿上身的新衣都成灰點無數的舊衣。

  「背。」溫千書一咬牙。

  「辛苦了,大哥。」

  溫千書身一低,背起蓋上紅蓋頭的妹妹,他面容森冷得不像嫁妹,倒似惡少上門逼親,手無縛雞之力的病書生懾於淫威,不得不讓惡少得逞,無力回天的書生敢怒不敢言。

  「染染,染染,我來接你了。」

  人家姑娘尚未拜別父母,急著拜堂成親的惡少……

  左晉元就巧勁一使,把大舅子背上的新娘子搶入懷裡,自個兒抱著往外走,送入花轎內,讓準備叮囑兩聲、感慨幾句的溫家長輩們看傻了眼。

  他到底有多急呀!又不是不讓他娶!

  一旁陪著弟弟來迎娶的左晉陽撫著額暗暗呻吟,露岀歉然的神情,弟弟的莽撞是他們左家沒教好,真是失禮了。

  溫千染上花轎的同時,溫賦正在書房練字,他沒到廳堂,只因實在太不捨,他寫到「天做衣裳花做媒」的媒字時,出門的鞭炮聲響起,媒字一捺成了某,少了個女。

  他家的孫女,他的肉疙瘩不在了……

  溫家眾人正感傷不捨時,定遠侯府迎親的隊伍隨著喜樂聲熱熱鬧鬧地進了大門,新娘子下轎,牽著紅綢的一端,與新郎官一起進了廳堂。

  「一拜天地……」

  候爺之位空了,老侯爺坐高堂,左母坐在老侯爺下首,兩人臉上都堆滿笑,喜氣洋洋地瞧著一雙佳兒佳媳,笑得老臉都開花了,不斷重複著說「好」。

  夫妻交拜後便是送洞房,喜娘與丫鬟們在要送溫千染入內,左晉元卻把她們攔在了新房外,自己把人帶進去,關上了門。

  溫千染還蓋著蓋頭,沒瞧見他的動作,卻聽見了聲響,「左三哥,你做了什麼?」

  哢。

  好像是落門的聲響。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才不要閒雜人等來壞我事,知道我憋了多久嗎?」和他同的男子都當爹了,兒子大到能打醬油。

  聞言的溫千染哭笑不得,這個傢伙腦子肯定被驢踢了。

  「你要先掀蓋頭,掀完蓋頭喝交酒杯,然後回到大廳敬酒。」

  「好,掀蓋頭,秤桿呢……我和染染喝交杯酒……」左晉元找不到秤桿,直接用手一把將蓋頭掀了,一看清楚她的容顏,急促的說話聲為之中斷。「染染,你好美,你……你別動,我好好看看,我媳婦兒是天仙下凡……」

  她啐了聲,「還媳婦兒呢!在哪學的渾話?瞧你這傻樣,活似百八十年沒瞧見女人。」

  他嘻嘻笑,甚為得意的彎著身,湊到新娘子面前,「沒見過比我家染染還貌美如花的,就跟一幅畫兒似的。」

  「貧嘴。」去邊關轉了三年回來都會哄女人了。

  左晉元不正經地擠了擠眼,端起桌上的兩杯酒,「嘴貧不貧你嚐過就曉得,來,染染,交杯酒。」

  溫千染要取走左邊的酒杯,他手一縮將酒倒入口裡,她手又伸向右邊的酒杯,他更快的以口一吮,酒杯凈空。

  此時,瞧著他一臉壞心眼的笑,她反客為主的湊上前往他嘴上一咬,他啊了一聲,口中的酒液流入她櫻唇。

  「哼!就這點本事。」想戲弄她還早,姊比你多活一世。

  「染染,你怎麼這樣!」他氣急敗壞。

  她素手一推。「快出去敬酒,一會兒大哥、二哥會派人來催。」

  「不敬,我成親幹麼要和不認識的人喝酒,還想灌我酒不讓我洞房,一群心機叵測的壞人。」左晉元一向任性妄為。

  她偏過頭,嬌柔一笑。「因為大家都這麼做,不能免俗,大男人不豪氣的喝一場反窩在小娘子身邊,不怕人家嘲笑你是娘們嗎?」

  「不怕,誰敢說一句我打掉他一顆牙,說兩句打掉兩顆牙,想要一口牙全掉光就多說幾句。」崇尚以暴制暴的左晉元揮動著拳頭。

  聞言,她噗哧一笑。

  「你出去,讓春露、秋露進來幫我卸妝,我這一身嫁衣太重了,想凈身放鬆……」

  一聽到凈身,左晉元幽黑的黑瞳亮如星辰。「我幫你洗,我們冼鴛鴦浴,染染,我幫你擦背。」

  他說著眼越亮,眼底深處閃動渴望的火苗,溫千染看著,緊張了起來。

  「不用……」

  她還沒說完就被攔腰抱起,掀了一半的紅蓋頭趺落床榻,輕呼一聲的溫千染連忙雙手一環,讓笑容得意的新郎官美得揚起的嘴角不曾落下,一直眉開眼笑。

  經歷十幾年,心愛的女子總算成了他的了。

  「染染,我們是夫妻了。」啊!真好。

  我知道我們是夫妻,你想幹啥?

  才想著,沒想到他手腳那麼快的溫千染不一會兒就赤條條的泡在半人高的大浴桶裡,水淹過她雙肩,她慌忙雙手遮住盈潤雪峰,卻只是若隱若現更引人遐思。

  撲通一聲也跟著泡進浴桶的左晉元看著眼前美景,後悔死自己說要洗什麼鴛鴦浴。

  他……他簡真快忍不住了!

  「你別怕,我們就做一些夫妻的事,他們說只痛一次就不痛了,你忍忍……」哎呀!沒人告訴他,若他忍不了怎麼辦,那話兒脹得快爆開了。

  「他們是誰?」她眨了眨羽睫,眼神好天真無邪。

  「不用管他們是誰,一群渾人罷了,教人教半套……」叫他不上不下的,憋得難受。

  「什麼半套?」她在心裡好笑。

  急到不行的左晉元乾脆把媳婦扛在肩上,兩人濕漉漉地往喜床一撲。「洞房。」

  「洞房?」聽到這話她感覺自己臉都在發燙。

  「染染,我想跟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你有什麼事都讓我擔著,別擔心,我力氣大,扛得起,你放心把自己交給我。」

  溫千染沒有拒絕他,他胡亂的摸索著,聽著心愛女子的輕輕嬌吟,他漸地明白了該怎麼做,男人對這種事一向無師自通。

  「左三哥,輕點……」忽然間,她有點害怕,這個魯莾的人向來橫衝直撞,在床上不會也這麼不知輕重吧!

  「好,我輕點,不痛的。」

  左晉元扶著兇器,猛地一沉,溫千染疼得低呼,他也慘叫。

  「三弟,發生什麼事了?該出來敬酒了,別再纏著弟妹了,反正都成了你的媳婦兒,跑不掉。」守那麼緊幹什麼,進了定遠侯府就沒人敢搶!

  房裡的左晉元額頭冒汗。是跑不掉,但他也動不了了。

  「沒事,二哥你先回去廳堂。」

  「今天是你成親,聽二哥的話,快出來把該走的禮走完,之後你要做什麼都成。」物以類聚,都快和弟妹一樣任性。

  「……二哥,我在洞房,你別管我,走開。」嗚!他可不可以大哭一場,一上陣就敗北。

  「洞……洞房?」左晉開驚訝的無言以對,好半響才苦笑了聲,他這弟弟呀!真是迫不及待。

  聽著腳步聲走遠,左晉元才低聲地向小妻子求饒。

  「染染,你放鬆一些我沒法動……」不會就這麼連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吧!

  「我痛……」都怪他橫衝直撞。

  她試探地動一下,改變姿勢,好減輕被異物撐開的疼痛,卻換來左晉元的得寸進尺。

  「染染,你多動動,好像好一些了……」

  他入得更深,開始緩慢的抽動,她輕吟低喘,環著他,包容他。

  紅燭高燃,長夜漫漫。

  敗陣一次的小將捲土重來,再次覆上嫩如凝脂的雪胴,新房之中,嬌吟聲連連,轉輕泣,英勇的小將攻城略地。

  月半掛,被翻紅浪,一夜方歇。

  初嘗雲雨的少年夫妻交頸而臥,十指緊扣。

  溫千染與左晉元成親不到月餘,還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時期,兩人日日夜夜纏膩,你儂我儂的黏在一塊兒,有公就有婆,有秤便有砣,形影不離,讓人看了好想大吼「夠了沒」。

  但就在此時,太子薨了。

  他不是死於中毒後的體虛,而是一刀斃命,一刀正中心窩,被宮人發現時已失血過多而亡,睜著雙目不願闔上。

  原本太醫說用藥吊著能再拖上兩個月,如今他不必再用藥了,直接去見祖宗。

  皇上大怒,下令徹查,東宮內的宮女、太監則是被全部杖斃,一個不留,這麼多的人護不住一個病弱的太子,還讓人輕易動手刺殺,他們還活著幹什麼,唯有一死以謝罪,到九泉底下繼續伺候太子。

  宮人的血,漫了一地,整整三日洗不凈,整座官殿充滿陰森的血腥味。

  太子妃自縊,太子良娣、太子良媛等等女子全都毒酒賜死,讓她們為太子陪葬。

  太子之死像滾雪球樣越滾越大,鬧得京城腥風血雨,不少官員權貴因此卷進了這陣狂風懸雨裡,或丟職,或奪爵,或滿門抄斬,一個太子奪走近千條人命,真兇還逍遙法外。

  皇上不是不懺疑是自己的哪個兒子幹的好事,可在太子死了之後,他不願手輕易失去任何兒子,便對各自站在他們船上的文武太臣、權貴世家動手,剪除羽翼。

  太傅府和定遠侯府是少數未受波及的高門大戶,太傅府是堅定如一的保皇黨,皇上要他們指向哪裡就指哪裡,從無二話,定遠候府則因為左晉元辭官表忠心,一家子深居簡出,讓皇上對他們的疑慮打消許多。

  可是其它幾個皇子沒有因為皇上的手段而安份,還是蠢蠢欲動,他們都想要那離皇位最近的位置,希望坐上那位置的人是自己。

  國不可一日無主,太子一薨也該另立,那麼該立誰呢?朝堂上開始吵來吵去。

  皇長子已歿,正統嫡出沒了,那就立長,二皇子吧,不用有異議——二皇子派的當然極力如此鼓吹,立長很好,長幼有序,二皇子當太子實至名歸。

  但三皇子派的人又跳出來了,說二皇子不賢不良,還有龍陽之癖,若做為楷模絕對不行,要選賢名在處的三皇子。

  此時有玉貴妃護航的五皇子霸氣登場,他以絕對的優勢睥睨眾人。

  皇后之下以貴妃為重,自是以貴妃之子為太子能使眾人心服,且五皇子才能不下先太子,若為太子是為民之所幸。

  五皇子黨放出這等流言,蒙蔽民心,以致在民間呼聲極高。

  一人冒出頭了,其它人就想辦法拉下他,幾個本來各自為政的皇子見狀聯合起來,主攻五皇子,今天二皇子派的人參他貪污,明天三皇子派的人說他強搶民女,讓五皇子應接不暇。

  灰頭土臉,逼得他反過來對其它皇子驟下毒手,永絕後患。

  首先是二皇子遇刺身亡,大白日地遭到一百多名黑衣人圍攻,身中數箭不治身亡,無緣帝位。

  又死了一個,接到消息的皇上又驚又怒,吐了口心頭血,他面如白紙的下令嚴查,不敢深查的京兆尹查到五皇子府邸便停止,詢問皇上該如何處理。

  皇上大怒,將案子轉到大理寺,大理寺少卿溫浩裴告病在家,由大理寺寺卿全權處置,查緝真兇,但是和太子被殺一案一樣,始終查不出兇手,或者該說查出來了也沒人敢辦,只能無疾而終。

  皇上這下怒急攻心,病倒了,長達一個月無法上朝理政,三皇子、五皇子爭著替父皇監國,使得朝廷一陣大亂,政務幾乎無法運作。

  看到皇子們的不爭氣,皇上只好拖著病體上朝,只是這一病他也有感大限將至,便召幾名信得過的近臣到御書房,與他們商議誰是適合的人,他好寫下遺旨傳位。

  沒人知道最後的決定是什麼,那一夜過後,詔書就不見了,不翼而飛,只有被召進宮的幾位大巨曉得內容。

  而這些臣子忠於國君、忠於朝廷,口風緊得很,怎麼套話也三緘其口,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人急了,因為皇上的身子真的日薄西山,不久於人世了。

  等不及的五皇子先下手為強,調集一萬名私兵逼宮,並將全力反抗的三皇子斬殺於金鑾殿前,幾十把弓箭對準皇上,逼他寫下禪位詔書,退位為太上皇。

  只是五皇子得意之際,他沒想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直低調行事、為人所遺忘的七皇子居然率領十萬名左家軍圍宮救駕,把五皇子嚇得臉色發白。

  在如此懸殊的兵力下,五皇子一點希望也沒有,他雙眼充血的瞪著領兵的左晉元,那一身銀白盔甲的年輕將領,眼裡閃著冷醋的殺意,嘴角若有似無地勾著,似在諷刺五皇子的徒勞無功,為他人鋪路。

  雖然五皇子干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但有監於已死了好幾個兒子,皇上雖是帝王,也是名父親,不忍再斷送親兒性命,所以五皇子遭到終身圈禁,關在五皇子府裡,無旨不得擅離。

  一年後皇上病逝,臥新嘗膽的五皇子再次欲置已是太子的朱子塵於死地,及時趕至的左晉元救下朱子塵一命,但也中了一劍在左腹,差點致命,朱子塵一怒,誅殺所有與五皇子密謀此事的人,一個也不放過,包括其家眷。

  朱子塵登基前,午門前的血流不盡,每日有上百顆人頭在此落地,劊子手的大刀都砍鈍了,手臂發酸。

*             *             *

  「恭迎新皇登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久,欽天監就選了吉日,舉行登基大典,至此,帝位的易主,塵埃落定,京城中逐漸恢復安寧。

  定遠侯府之中,輕笑聲揚起,偶爾來雜一聲又一聲的嬌吟。

  荷塘月色,一葉扁舟,感夏的荷花開得正盛,一艘扁舟在荷葉蜜布的荷花叢中不斷的前點後沉,搖曳著。

  扁舟上躺著一對裸著身的年輕男女。英挺俊逸的男子覆於上,時輕時重的衝撞著,似在戲弄身下人比花嬌的愛妻,他既愛憐又深情的望著她,好像永遠也愛不夠她,要將她完全融在骨子裡才甘心。

  許久許久之後,雲散雨歇。

  一臉饜足的左晉元笑著為全身虛軟的妻子著衣,將她摟在懷裡,以自己為床讓她躺在身上,十足的寵愛。

  「你養死士?」

  倦累的溫千染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一驚,整個人愣住,回神後又想裝傻帶過去,但是拍頭又見炯炯有神的黑眸盯著她,彷彿不容她逃避。

  想想,她覺得沒什麼好隱瞞,便說道:「不是死士,我為他們取名為龍衣衛,反正我剛好有銀子,而且又花不完,索性養幾個玩玩。」

  「玩玩?」死士是這麼用的?

  「不然咧,推我上位當女帝?」她嫌噁的一撇嘴。

  「如果你要,我可以幫你。」如今他大權在握,連皇上都忌憚三分。

  聞言,她杏目圓瞪,朝他臂上一咬。「少來害我。」

  他低笑,又有些擔憂地說:「五百名死士……不,這麼多的龍衣衛若被查出來,只怕你百口莫辯。」

  她愕然,「好呀,長本事了,不只揪出我私藏男人,還連數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以前都小看你了。」

  「我查了一年才查個七七八八,你那些手下的底太難摸了,一個個比我的兵還精。」好幾回被擺了一道,把他氣得牙癢癢的。

  不過龍衣衛隱藏得越深他越想挖出來,看誰技高一籌。

  「你怎麼發覺的?」以他的腦容量應該看不透這般玄機。

  「皇上。」

  「皇上?」他算破綻?

  左晉元撫著妻子微濕的髮,在髮上一吻。「皇上是我打小看到大的,他有多少實力、性情如何我一清二楚,讓人鼓動五皇子刺殺二皇子、讓幾個皇子聯合起來對付五皇子的計謀他想不出來,比較像是你的手法。」

  她喜歡玩,把人耍得團團轉,把水攪混後再抽身而出,讓人暈頭轉向的收拾殘局,她在一旁看戲。

  「哼!我祖父也有提點你吧。」那隻老狐狸,致仕後沒事幹就專扯她後腿,樂看她氣得跳腳。

  朱子塵能登基也有溫賦一份功勞,文有文人之首的溫賦,武有用兵如神的左晉元,在兩人的支持下,文武百官無不臣服,讓一直沒有什麼建樹功績的朱子塵登上高位。

  而後溫賦便以年歲老邁、日漸無力為由辭官,朱子塵多次挽留無效,只能不捨地同意。

  原本朱子塵想賜一個爵位給溫府,但溫賦拒絕了,直言溫家人做官只為君、只為國、只為百姓,不求虛名,他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只是遵先帝遺詔輔佐新帝,不值得一提。

  其實誰知道遺詔寫什麼,早被溫千染叫人盜了,先帝留下遺詔當日召見的大臣們,也都是識時務的人,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說出遺詔的真相。

  總之,在這之後,溫家也得到皇上的信重,盛寵不衰。

  日後,太傅府的匾額並未拿下,百年後仍一直掛著,升為大理寺寺卿的溫浩斐是溫府第二位太子太傅,他壽長近百,為三任帝師。

  左晉元一噎,乾笑,「跟祖父什麼關係,你丈夫也是能人。」

  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到溫賦當時對他說的話。

  你呀!糊塗,多少男人在你妻子、我孫女身邊神出鬼沒,而你當丈夫的竟然毫不知情,真是蠢啊!

  因為溫賦這番話,相信妻子卻不相信別的男人的左晉元醋勁大發,決定查一查。

  這一查真查出端倪,越查越驚心,妻子養的男人竟是死士,有數百名之多,刺殺太子的黑衣人是她派出的,而她早在幾年前就暗助七皇子。

  溫千染以「隱世者」之名助其一臂之力,讓手下龍衣衛首領去接近朱子塵,說他們的主子隱世者一日夜觀天象,得知天機,知七皇子為帝星,故來相助。

  此後雙方聯繫全透過龍衣衛,故而從未見過隱世者一面的朱子塵從不曉得這名策士是女人,還以為是隱居深山、白髮蒼蒼、仙風道骨的老頭兒。

  「國公爺,你有多少能耐我不清楚嗎?若無人點破你能想得到這上頭?你呀!眼睛裡只有我一人,哪來的腦子想無關緊要的事。」

  他的愛很沉,沉到她不得不回報同等重量的愛意,說她幫助朱子塵,不如說是想要幫左晉元守好這個家,守護著他,讓他們可以這樣平安和樂的生活到自首。

  朱子塵一登基便大封功臣,左晉元是首功,定國安邦的定國公爵位便落在他頭上,左家一門兩爵,左晉陽為定遠候,定國公左晉元,連左晉開也封了個護國大將軍,三兄弟同為皇上的臂膀,左家風光一時。

  而三兄弟感情也好,雖各有爵位、職務,但沒另開府第,仍舊同住定遠侯府。

  只是在溫千染懷第一個孩子時,左晉元毅然決然的交出手中兵權,他口中高嚷著愛妻懷孕很虛弱,必須他全心照料,不得分心,實則以防君心多疑。

  沒有一個在位的皇上喜歡別人的兵比自己多,即使是打小玩到大的表兄弟,人心這種東西經不起考驗。

  朱子塵收下兵權很高興,又賞賜了不少金銀珠寶、名貴藥材和布匹給定國公,更加信任這位表哥。

  可不料,沒幾年戰火再起,邊關守將抵擋不住,朱子塵令左晉元再度披掛上陣,以他兇殘的打法將敵人打回北境。

  有史以來有誰敢在金鑾殿前大罵皇上嗎?左晉元是第一人。

  因為溫千染又懷孕了,她頭胎生得不順,差點血崩,因此他罵皇上找不到能人了嗎?為何非他不可?他媳婦兒要生小孩,他得守在妻子身邊,誰敢讓他離開誰是他的仇人,當面抗旨。

  最後左晉元在妻子的勸說下勉為其難接掌兵符,為了趕在妻子生產前回京,他打得非常兇狠,因此有了鬼面將軍之名,意思是狠毒如鬼。

  可經過此事之後,朱子塵反而對左晉元更為放心了,一心撲在妻子身上的男人能有什麼作為,所以他一直未收回兵權。

  朱子塵完全沒想到這是溫千染佈局已久的計策,先讓左晉元交軍權賦因幾年,胡人經過這些年的休養生息,早就又蠢蠢欲動,一旦動手,無人可用的朱子塵不得不再用他,再演出一出愛妻戲碼互解其防心,再度重掌軍權。

  她沒有謀反之意,但也要以防萬一,誰曉得皇上會不會哪一天腦子進水了,認為外戚勢力過於龐大而想剷除。

  這是一條後路,保全溫、左兩家人。

  「是呀!我眼裡只有你一人,染染,你要對我再好點,我們……」他壞笑著,大手滑入她衣襟,覆上那對豐盈。

  「你……別再來了,都三回了,我累了……」溫千染嬌嗔著,捉住他作亂的手,試圖岔開話題,「大哥的孩子快生了吧!」希望這一胎是男的,得有繼承爵位的男丁。

  「嗯!快生了。」他很忙的低下頭,含吮茱萸。

  他們成親那年,宭山郡主提岀和離,左晉陽同意了,帶回了長女,可幾年過去,左家聲勢水漲船高,左晉陽本人也備愛讚許,窘山郡主後悔了,哭著想要破鏡重圓,可是左晉陽已經對她死心。

  之後,左晉陽再娶,娶的是他當年辜負的女子,那名女子一直未嫁等著他,終於等到雲開日出,兩人的頭個孩子即將出世。

  「娘,我知道你在荷花裡偷吃蓮子,你快出來,我也要吃,再背著我偷吃我就要告訴太公。」

  聽到這清脆嬌嫩的嗓音,「偷吃」的夫妻驀地一僵,趕緊攏好只穿了一半的衣服,兩人看向燈火搖曳的荷塘邊,隱隱約約有個小黑影。

  那是他們五歲大的女兒,又一個吃貨。

  左尉然口中的太公不是已逝的老候爺,而是閒來就來長住的溫賦,只要左尉然去告狀,溫賦也不管是非對錯,有沒有道理,先教訓溫千染再說。

  溫千染失寵了,現在在左、溫兩家裡,最得寵的是她的長女。

  「愛告狀的小丫頭……」左晉元小聲的咕噥。

  「還不是你寵出來的。」罪魁禍首。

  夫妻倆相視一笑。

  夏夜裡,和風輕送,送來陣陣荷香。

【全書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8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7 03:03 PM 編輯

【後記 寫大綱這回事 寄秋】
 
  「你這次要寫什麼故事?有沒有寫大綱?」

  每當有人這麼問秋時,秋總是愣住,然後想,什麼是大綱?

  因為秋從寫第二本小說起就沒有大綱,頂多做筆記寫下主角名字,家族關係圖,個性如何,做什麼的,大約幾歲,然後再寫下十到三十幾個名字備用,當配角和路人甲乙丙丁。

  後來聽說了大綱這個東西,秋有試著寫過,從第一章到最後一章都安排了,可是才寫到第三章就變了,原本是很陽光勵志的故事被秋寫成悲感可憐的阿信版,還有在來忍氣吞聲的小可憐也成了扮豬吃老虎的妖女,她前面的可憐兮兮是假的,無敵大魔星才是真的。

  但是秋原本不是想這麼寫的呀!太悲了。

  所以秋寫了這麼多年,想通了一個道理——故事裡的人是活的,當秋給了他們一個名字後,同時也賦予了生命,因此他們便有了自我意識的活出他們的故事。

  秋很早就有這種覺悟了,所以不要再秋要寫什麼,在沒完稿前,秋也不曉得會寫出什麼,秋只是代筆人,並非書中的主角。

  秋唯一能控制的是他們的生死,誰讓秋看不順眼就賜死,順心的就留久一點,有時配角會突然變成主角,內容整個大翻盤。

  秋筆下的主角們呀!要振作,不要讓秋把你們淘汰掉,秋心善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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