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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三水小草 -【還你六十年[娛樂圈]】《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35 PM     標題: 三水小草 -【還你六十年[娛樂圈]】《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ammsky 於 2017-2-1 11:31 PM 編輯

【書名】:還你六十年[娛樂圈]

【作者】:三水小草

【內容簡介】:

  十六歲的池遲成了一個替身,一個群演,一個跑龍套的。

  後來,她是最年輕的影后,最多變的演員,最動人的傳奇。

  沒人知道……

  她的身體裡是一個被不可實現的夢想折磨了六十年的蒼老靈魂。

  既然放棄一切只剩了一團不甘的火。

  那就要一直燃燒,

  直到奇跡的盡頭。

  劇透版文案(?)

  「我與許多人同行過,也和他們揮手作別。」to 顧惜

  「我和許多夢交集過,在夢醒之後,又毫不留戀地離開。」to 溫潞寧

  「晉江是一個屬於女人的夢工廠,我要把裡面最好的夢拿出來,變成現實。」to 方十一

  「你誰?」to 池家兄妹

  演藝事業相關文,作者娛樂圈門外娘,所有人設情節純屬虛構,如有雷同歡迎服用「腦洞修補液」進行治療。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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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35 PM


☆、第1章 楔子

  人這一生,至少該為自己的夢想奮鬥三次。
  
  對於已經76歲的池秀蘭來說
  
  她第一次輸給了天
  
  第二次輸給了命
  
  第三次輸給了時間
  
  「如果再來一次……」
  
  輪椅上的老人看向窗外很遠很遠的地方。
  
  「瞎想。只要我還是池秀蘭,我還是會輸,一次,又一次。」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35 PM


☆、第2章 冬夜

  如果說,北方的冷是糙漢子們暖炕炕上窩著嘮嗑看雪的情懷,南方的冷,更像是一場無差別的狂轟濫炸式的化學傷害。
  
  紮肉刺骨的濕冷在沒有暖氣以拯救世界的天空之下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
  
  「聽~說~,這次降溫是北極一個超大冷空氣漩渦南~下了。」
  
  昏黃的燈光照射下,年輕的女孩兒全靠自體顫抖發熱,裹著軍綠色的棉大衣跺著腳搓著手。
  
  「這年頭冷氣旋還學乾隆啊,還南下,好好蹲在北邊不好嗎,去年都沒這麼冷。」另一個女孩兒和她動作相仿,只是頭上頂著一個大拉翅的帽子,懷抱一個大大的暖枕,猴子頭形狀的暖枕隨著她的動作也都輕顫著,讓她的投在牆上的影子格外畸形可笑。
  
  她們所待的地方是個臨時搭建的棚子,即使能擋住無聲的寒風,也擋不住江南那無孔不入堪比生化武器的濕氣和冷氣,一個插著電的小太陽旁邊碼了一排濕掉的棉鞋,一堆羽絨服大棉衣都堆在她們身邊的桌子上,亂糟糟地蓋住了鏡子和妝盒,地上的暖瓶裡熱水更是早就用完了。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上百號工作人員要準備今晚的大夜場,那七八個電熱水壺早不知道兜兜轉轉到了場地的哪個角落裡了。
  
  「去年?是六十年都~沒有~這麼冷~好嗎~~」第一個說話的姑娘說到冷字的時候狠狠地打了個哆嗦,「要是乾隆下江南的時候被凍成狗,咱們現在是不是也就不用在這大半夜地拍辮子戲了?」
  
  「算了吧,沒有乾隆愛上女主角還有別的皇帝愛上她,重點是霸道皇帝愛上瑪麗蘇,到底是哪個皇帝全看編劇心情。」
  
  兩個女孩兒一邊說著閒話一邊靠在一起抖啊抖,目光不禁滑向了棚子的那道塑膠門。
  
  在這樣的天,最好就能來一碗熱湯,撒著胡椒粉,飄著蔥花和辣椒末,最重要地是熱騰騰的,冒著熱氣的那種,灌到肚子裡能讓人從上到下就暖和起來。
  
  「叮鈴叮鈴~」
  
  幾聲清脆的車鈴聲由遠及近,很快就到了棚子的跟前。
  
  「是她來了吧?」
  
  「是吧?」
  
  可憐的女孩兒們面面相覷,表情終於不再是被凍住的僵硬模樣。
  
  那是對溫暖的憧憬,那是對春天的嚮往,那是對寒冷會褪去的期待。
  
  那是……宵夜!
  
  「羊肉湯十五份,七份不要蔥,三份多放辣椒。蔬菜粥四份兩份加胡椒末,南瓜粥一份不加糖,胡辣湯一份,肉包子三個。」
  
  隨著念訂單的聲音,戴著護耳和口罩的人一隻手掀開了棚子的簾子門,另一隻手拎著大外賣箱子熟門熟路地跨了進來,一層細白的粉末從她的頭上肩上簌簌落下,那是寒風裡無處安身的碎雪。
  
  「小池!」兩個女孩兒露出了看見親人的表情直接就撲向了她……手裡的箱子。
  
  「唉唉,別著急。」把箱子往地上一放,口罩人揭下口罩,露出了凍到發紅的鼻尖——這又是一個過分年輕的俊美女孩子。
  
  「他們還有多久下戲?」
  
  「不知道,NG三四次了,導演都帶火氣了。」
  
  「哦,那你們先吃,他們的我用熱水袋捂著呢。」送外賣的女孩兒蹲下身打開外賣箱子,從最邊上拿出了兩份湯。
  
  「你要的純羊肝湯。」她連看都沒看,把一份湯徑直放在頭頂大拉翅的女孩兒的手裡。
  
  「你要的……」她抬眼對著另一個女孩兒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沒蔥花,多放了辣椒還放了醋。」
  
  「小池,我太愛你了!」第二個接過湯碗的女孩兒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她嗜好吃羊腦又怕被人嫌棄,自從能從小池這裡訂外賣,她的需求會被對方一直記著,根本不需要自己再避著人小聲重複,真的少了不少的尷尬。
  
  兩個女孩捧著熱湯蹲到一邊,瞅著打開蓋子之後的熱氣,她們的臉上不約而同地都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我中午的時候還以為會收到通知晚上不來了呢,沒想到這麼冷的天居然真的演大場。」
  
  送外賣的女孩兒抽了抽鼻子,帽子把她的眉毛以上都蓋的嚴嚴實實的,只有一雙纖長的睫毛偶爾伴著眨眼的動作輕動幾下。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摘掉了自己的手套和護耳,衣服早就堆滿了棚子的每個角落,她從外套兜裡摸出了一個雙曲鉤,把一頭掛在木頭架子上,另一頭,她把護耳、手套都裝在乾淨塑膠袋裡掛了上去。
  
  「聽那邊副導演說,如果不下雪就要灑化肥,那臭就不用說了,還得額外給影視城裡交錢,今晚上一口氣拍完了能省好大一筆呢。」大拉翅的女孩兒三下五除二喝完了湯,用勺子把羊肝都扒拉到了嘴裡,還沒咽下去呢,她一隻手已經掏出了化妝盒準備給自己補妝。
  
  叫小池的女孩兒靜靜地看著她給自己描眉畫目,沒再作聲。
  
  其實,這兩個宮裝女子也都是跑龍套的,在劇中,她們只會被攝像機一掃而過,就像那些租來的花瓶和屏風一樣顯示出皇宮的富麗堂皇。
  
  可是,哪怕只有一秒鏡頭,她們也會為這一秒全力以赴,這就是龍套的操守。
  
  聲音漸歇,只聽到棚子外面拍攝場地上偶爾傳來呼呼喝喝的聲音,有導演舉著喇叭的訓斥聲,有工作人員拖動著道具的聲音,有拍攝間隙人們瑣碎又密集地討論聲。
  
  隨著一遍一遍的NG,整個拍攝場地的空氣都緊張了起來,送外賣的女孩兒感受到了擴散到棚子裡的緊繃氣氛,手指在外賣箱子上輕畫了幾下。
  
  終於,聽到了一聲響亮的「過!」
  
  棚子裡,幾個女孩兒也都長出了一口氣。
  
  外面有人呼啦啦地跑了過來,簾子被粗暴地掀開,人們沖進來直奔自己的外套,一邊穿一邊抖,或者乾脆有人凍到連衣服都拿不起來了。
  
  小池好心地幫兩個年輕妹子套上外套,全程臉上都帶著笑。
  
  「小池!湯還熱嗎?」
  
  熬過了冷勁兒之後終於有人注意到了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女孩兒和她的外賣箱子,一時間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熱烈了起來。
  
  「那還用說?保准燙手。」成為人們視線焦點的小池笑容爽朗,讓發問的那個人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時間整個棚子裡都洋溢著歡快的氣息,人們排著隊去拿自己的宵夜,打開蓋子的瞬間,隨著香氣的逸散,冰冷寒夜還要演戲的愁苦瞬間就消散了大半。
  
  羊湯,蔬菜粥,南瓜粥,胡辣湯,包子,她既不用看訂單也不用看外賣箱子,對著那一張張被凍到歪七扭八的臉,她一份不錯地把外賣都發了出去。
  
  有兩個群演沒訂外賣,現場交錢她也能端出格外多備的南瓜稀飯。
  
  香香甜甜的一下肚,只讓人覺得這粥就像眼前這個女孩兒一樣地妥貼周到。
  
  「池遲?池遲來了嗎?」
  
  鬧哄哄的棚子隨著一個中年男人的呼喊聲漸漸安靜了下來,不慌不忙收拾好外賣箱子的女孩兒聲音清亮地應道:「宋導,我來了。」
  
  「雪夜刺殺戲外景第一場二十分鐘後開始,你趕緊準備啊,得上威亞。」
  
  撩開簾子的男人確認了人確實來了又急急忙忙地走開了,走之前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在心裡暗誹了一聲這些群演還挺會享受的。
  
  「小池?這麼冷的天他們還要你上威亞啊?」
  
  把羊腦湯喝完也把塑膠碗毀屍滅跡的女孩兒瞪大了眼睛表示難以置信。
  
  「不是他們要我上,是我前幾天就接好的活兒,現在上威亞還能看雪景呢。」
  
  池遲笑嘻嘻地,仿佛全不把外面的寒冷放在心上,她從口袋裡拎出了一個大塑膠袋。
  
  「這有大垃圾袋,你們一會兒把塑膠碗都放進去,等會我走的時候一起扔掉就行了。」
  
  在一片「好」「知道」的聲音裡,在羊腦愛好者忍不住擔心的眼神裡,池遲在隔壁更衣室脫掉自己的外套,只穿著保暖衣換上了戲服——黑色的勁裝,黑色的鞋子,黑色的頭罩,標準「殺手丁」的配置。
  
  在保暖衣關節和腹部的位置上她至少貼了七八張暖寶寶。
  
  對著鏡子細細檢查了一下,池遲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幸好今天她「演」的這個殺手沒有性別要求,在肩膀位置的暖寶寶把她的肩膀墊的有些高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池遲是個在小餐館裡打工的女孩兒,也是這個劇組的一個臨時演員,俗稱跑龍套的。
  
  在這個說四句臺詞的角色都有編劇的侄女深深覬覦的造星時代裡,她能找到這麼一個龍套角色,全靠兩個優勢:她可以跟大夜場,她可以演打戲上威亞。
  
  所謂大夜場就是拍戲到淩晨以後,這絕對不是什麼輕鬆的活計。
  
  吊威亞更不用說了,胳膊和腰胯都勒的生疼,還要做出各種導演要求的動作,那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了的。
  
  更何況,在這麼冷的冬天裡。
  
  今天這場戲的劇本池遲中午來送外賣的時候就拿到了,劇情就是她作為殺手之一要跟著男二一起沖進皇宮,然後被亂箭射死。
  
  只要貢獻幾個湊數的背影和動作就行了。
  
  黑色的布裹著半張臉,池遲跟著幾個同樣造型的男女聽著導演助理講戲,男二在另一邊聽著武術指導開小灶。
  
  「你們一會兒要吊著跨過那兩堵牆,看到了嗎?第二堵牆上男二會有一個借力的動作,你們要注意把握節奏,別超過他,也別擋住他的背影。」
  
  「上去之前嘴裡都含塊冰,要是出了霧氣就難看了。」
  
  裹了三件羽絨服的工作人員給每個綁著威亞的演員送冰,男二號沒要,只讓助理送了點水來漱了漱口。
  
  大冬天裡,嘴裡含著冰還要被吊到半空中,讓那些趴在棚子裡往外看的人都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幾個哆嗦。
  
  池遲把冰塊含進嘴裡戴上面罩,對著工作人員示意自己準備好了,她的腰腹和大腿之間頓時收了一下,勒在她細嫩的皮肉上。
  
  第一堵牆高三米有餘,第二堵牆稍矮一點,為了整個畫面好看,他們最高會被吊到離地四米以上的位置。
  
  「佈景OK」
  
  「打光OK」
  
  「Action!」
  
  刺骨的寒冷中,池遲助跑了一步,纖細的腰肢和胯部再度一緊,她整個人直直地雙腳騰空,腰肢的肌肉比別人鬆弛了一點,讓她能夠在離地的瞬間恰到好處地做出了一個蹬地的動作,顯得自己輕盈地像是一隻白鶴。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36 PM


☆、第3章 龍套

  黑色的靴子在薄雪上劃出一道漂亮的痕跡,池遲在距離男二最遠的站位上認真做著自己的動作。
  
  那兩個瑟縮於冬夜的女孩兒,她們的臉在螢幕上可能還有一秒的存在感,池遲全程卻是連臉都沒有,只有黑衣包裹之下的細腰長腿。
  
  透過監視器導演眯了一下眼睛,他已經決定把剛剛那個小臨演起身的那段腿部動作剪切給男二了。
  
  ……
  
  今天的運氣還算不錯,雖然中間因為天氣太冷導致有兩個人出了點小狀況,池遲還是在一個半小時之內結束了兩場拍攝。
  
  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她看起來就是個平凡無奇的外賣女孩兒,剛剛在威亞上帥氣輕盈的樣子已經像夢境一樣成為了過去。
  
  走到群演棚子外面取自行車的時候,池遲發現自己那一袋子塑膠碗已經被扔掉了,也許是哪個好心的群演或者後勤在走的時候隨手幫她解決了。
  
  夜已經深了,別的群演都結束了自己的拍攝,只有工作人員在拆掉拍攝佈景的宮殿頓時顯出了幾分空曠。
  
  推著自行車越過警戒線往外走,池遲被矮胖的演員導演攔了下來:
  
  「小池,今天白天的時候咱劇裡的孫姐助理又找我了,你要不要考慮當她的武替,她也沒什麼吊威亞的戲,就是耍耍劍啊,抬抬腿啊……」
  
  這個演員導演自己心裡清楚的很,這找的根本不是武替,是那個姓孫的女二號看上了池遲這個小姑娘腿長條順腰細還敬業,做起動作來比她的武替好看的多,哪怕是剪輯出來的,女演員們也都希望自己能有個細腰長腿,眼前晃過孫女二又寬又垮的屁股裹在戲服裡的樣子,胖導演晃了晃腦袋讓自己忘掉。
  
  池遲掏出口罩先戴上了一邊,凍到有點青白的臉上對著比自己矮的男人露出一個略有靦腆的笑容:「宋導,我簽不了武替的合同啊。」
  
  「啊?」
  
  女孩兒從兜裡掏出來今天晚上剛賺的幾張「群演票子」:
  
  「我還不到十八呢,別人哪敢用我當武替啊。」
  
  「啊?」
  
  宋導演是真驚訝了,別的不說,就這姑娘那足有一米七的個頭,那送外賣時候穩妥的做派,那威亞上漂亮的身段,誰能想到她還沒成年呢?
  
  想要在影視城裡當個群演,從程式上來說一點也不難,在演員工會登個記,那以後就是現場拿「票兒」月底結錢,說不幹了也有人接著,出了事兒演員工會會出面幫著解決一下,多多少少算是私了。
  
  簽了合同當武替,出了事兒那劇組就是要按照合同實打實賠償的,到時候再讓媒體牽扯出一個雇傭未成年……呵呵……劇沒上娛樂頭條就先在報紙法制板塊上走一遭的節奏啊。
  
  皺著眉頭想了一下跟一個未成年簽合同的麻煩,矮胖的導演有了決斷:「那成,孫姐這事兒我就做主替你推了。」
  
  「謝謝宋導,明兒您再點羊肉湯算我請您的,給您多放兩勺辣椒。」小姑娘笑容甜甜,說話的樣子帶著那麼幾分與年紀不符的俐落和周到——也正是這點「世故」讓人忍不住就忽略了她看起來過於稚嫩的臉龐。
  
  「小丫頭片子還請我呢……你說你爸媽就放心你在這打混?」想想自己十五歲的女兒現在每天要媽媽開著車送著去上學,週末一覺睡到午飯的時候,看著眼前的女孩兒大半夜的還要打兩份工討生活,饒在是非圈裡打混了二十多年的老油子,導演也有了幾分不落忍。
  
  池遲又笑了,她把自己的口罩妥貼地掛在自己兩邊耳朵上:「我這是自己願意,誰也管不了了。」
  
  「你們這些小姑娘啊……唉。」
  
  宋導搖了搖頭,擺擺手讓她先走了。
  
  月行漸偏,地上的雪裡攙著小冰粒子,池遲穩穩當當地騎過去,碾出了兩道細細的、不停穿插的軌跡。
  
  這裡有巍峨皇宮,這裡有水鄉江南,這裡有黃沙漫天,這裡有花飛遍野,這裡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尋夢人。
  
  這裡是一個大也小的影視城,一個離夢想遠且近的地方。
  
  三個月之前,池遲來到這裡,除了一包能證明她身份來歷的文件和一大疊鈔票之外,只有一個在她腦海中根深蒂固的念頭陪著她。
  
  ——「我想演戲。」
  
  這個念頭似乎穿過了無數歲月,被裡面的苦難和心酸細細打磨過,被無數夢想壓制的痛苦淋漓澆灌過,即使池遲自己沒有了記憶,也依然能品味到其中的苦與酸,它們氤氳出了濃烈的氣息,蒸騰在她的心底,隨著她每一次心跳浸染著她的靈魂。
  
  「阿丁出生在江南一個村子裡,家裡有四個孩子,他排老三,爹娘更喜歡大哥和小妹……六歲那年洪災……終於被打造成了人形武器……那個帶著笑容的紅糖饅頭是他這一生中最溫暖的記憶……在阿甲死後,他只相信自己的頭領……頭領在江南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卒於二十三歲,死於亂箭之中。」
  
  夜深人靜,鋼筆在本子上劃出了一道道帶著思索的痕跡,它們慢慢地組成了一個年輕殺手的一生。池遲下意識咬了一下筆桿,作為一個龍套能獲取的資訊實在太少,如果能看見男二的劇本,大概有助於自己把這個角色通過想像給補完的更加鮮活。
  
  如果有另一個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大概會不客氣地冷笑,誰會給區區龍套看一個主角的劇本呢?區區一個龍套,又何必在乎他的平生呢?
  
  女孩兒卻並不會自己的妄想感到羞愧,時光漫長,人事往復,有一個小小的盼頭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她堅信自己絕對不會只是一個區區的龍套。
  
  時間那麼長,她會有很多很多的戲要演。
  
  更何況,每一個角色都應該是有生命力的,哪怕是一個出場就死了的角色,哪怕是個連臉都沒有露過的小可憐。
  
  通過自己的表演賦予一個想像中的人物生命力,這就是表演的魅力,在池遲的眼中,人物本身是沒有龍套與主角的區別的。
  
  「如果你自己不認可自己角色的鮮活,那在別人的眼裡就註定是行屍走肉。」這句話是她第一天當臨演的時候寫在這個本子扉頁上的。於是在這一百多個寂寞的夜晚裡,她和那些沒有對話、沒有白描、沒有外貌的角色在這個本子上進行了十餘萬字的交流,在她的眼裡,每一個被她扮演的龍套,都在自己的世界裡獨立存在著。
  
  翻過一頁,池遲閉上眼睛想了想,又動筆在本子上描畫了起來:
  
  雪夜、冷月、覆蓋著白雪的高牆,幾個從高牆之上掠過的身影。
  
  一張是六個人拔地而起的背影,一張是他們掠過雪地的腳部特寫,一張是他們越過牆的樣子,一張又一張地畫著,簡單的線稿翻了一頁又一頁,她甚至還畫了一張男二的眼部特寫。
  
  如果有人拿她的圖去對照著導演的監視器看,就會發現,雖然線條粗糙又簡單,但是這幾個被隨意勾勒的畫面與導演覺得滿意的幾幕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能夠完整重現自己見到的畫面,是池遲自認為自己最大的本事,尤其是對於建築和環境的細節,她總是會下意識地重現在腦海中。
  
  每天晚上,她就用這個能力來審視自己表演時的畫面,一遍遍地總結經驗。
  
  收起本子,池遲長出一口氣,從上午在飯店打工開始一直忙到深夜再去當群演,這是她半年來日復一日的生活狀態,就算已經習慣了,不代表她不會累。
  
  站起來在狹小的臥室裡打了一套八卦掌,昏黃燈光下,少女的每招每式都帶著勁與力,隨著一個抬腿過頭的姿勢,她的臉色漸漸開始恢復了紅潤,感覺自己已經氣血完足,池遲才關掉床上的電熱毯,躺進了暖暖的被窩。
  
  窗外又飛起了雪,影視城又有幾處熄滅了燈火,高樓廣廈和流水人家終於一齊蓋上了輕薄的絨被靜靜睡去。
  
  這是一個熊貓眼與白雪齊飛的早晨。
  
  昨天晚上好幾個餐館的老闆都沒睡好,眼睜睜看著窗外又下了一夜的雪,他們擔心今天的配送車又要晚點,晚就算了,要是跟昨天一樣好多菜都凍了,那才是耽誤了大生意。
  
  冬天的影視城已經是旅遊淡季,這些餐館的生意主要都是靠著那些劇組的外賣撐著,原料不夠,人家要一百盒飯你只能給五十?拜拜吧您內,五十的生意人家也不跟你做。
  
  一大早上頂著熊貓眼出來熬心熬肺地等著配送車的時候,他們就看著如意餐館的韓老闆各種不順眼。
  
  原因嘛,自然是這個韓老闆趕著大降溫之前大手筆屯下了一堆的菜,昨天一天截了兩個大外賣單從早忙到晚賺了個盆滿缽滿。
  
  她現在又是一副意氣風發姐要發財的樣子,如何讓憂心忡忡的旁人不生氣。
  
  被人用視線謀殺的韓萍韓老闆當然開心,看著別人不開心她更開心,把裝滿了土豆皮和蔥根蘿蔔腚的袋子往後門外垃圾箱裡一扔,她扭了兩下腰才走回了店裡。
  
  店裡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氣象。
  
  廚房裡在叮叮噹噹的切菜,小服務生在擦桌子擺凳子,餐館前門外更是早就立了一口大鍋,在咕嘟咕嘟地泛著羊肉的香。
  
  還有蒸籠裡熱氣騰騰的包子,帶著勾人的煙火氣兒。
  
  至於那個在羽絨服外面套了圍裙的女孩兒,在韓萍的眼裡可比那湯那包子都更加討人喜歡。
  
  「小池啊,忙了一早上了,要不要先歇會兒?今天咱們都吃打鹵麵加包子。」
  
  戴著口罩專心給羊湯撇沫子的池遲抬起頭想了一下,嘴皮子十分俐落地彙報說:
  
  「包子這一輪都被包圓了,再過十分鐘吧,定了半個月早餐的李哥他們會來拿,一共四十籠二百四十個包子,南瓜粥不用咱們分裝了,天太冷,他們把保溫桶整個提回去自己分裝,給他們減掉了10塊錢的包裝費。」
  
  聲音脆的像是碎玉掉進了碗裡,帶著喜人的乾淨俐落,引得幾個路過的人忍不住轉頭去看她。
  
  早就聽習慣了的韓萍也看著池遲,那眼神喲,別提有多慈愛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本故事依然走個人傳奇向,龍套到影后,中間吃吃喝喝雞飛狗跳,感情戲我也不知道╕( ̄Д  ̄)╒

  嚴肅聲明: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人物事件與現實毫無瓜葛,腦洞大了自己多喝六個核桃,作者係娛樂圈門外娘,只為自己嗨過癮。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37 PM


☆、第4章 外賣

  一早上別人給土豆削個皮的功夫,池遲就能一邊看著湯鍋蒸著包子,一邊做成了幾百塊的生意。
  
  讓韓萍更滿意的是這生意一點都不費事,包子後面還在包著,南瓜粥在灶上也還有,不用外送不用分裝,一點也不佔用正在準備午餐的人手。
  
  隨著路上的人漸漸有人頂著寒風出來買早餐,整條冰雪覆蓋的街道上有了點人氣,讓如意餐館門口的那個湯鍋像是長出了一隻勾魂攝魄的手,引得人們跑來買一碗熱湯喝掉。
  
  做了兩三個零散的生意,小姑娘自己的早飯還沒顧得上吃,韓萍有點心疼,囑咐了金大廚先做幾張土豆餅,誰餓了就先吃著。
  
  湯鍋的熱氣、蒸籠的水汽氤氳在池遲的周圍,這就是她一天生活的開始。
  
  每天六點鐘起床清洗羊、羊肉在後廚房燉上,再打拳晨練直到七點半,生活在影視城的人們普遍起得早,八點多九點半才是他們的早飯時間,到了那個時候池遲就把湯鍋架到餐館門口繼續熬,一是招攬客人,二是不耽誤後廚房的工作。
  
  秋天的時候她還做過蘿蔔燉牛雜,夏天時候就是煮好了桂花綠豆水放在冰盒子裡,湯鍋一口滿街飄香,別家學得來樣子,學不來味道。
  
  就連從不誇人的金大廚都說過池遲做湯那是有真本事的,誇就算了,他還生生讓韓老闆把池遲的底薪從一個月一千五包吃住,提到了兩千二包吃住。就這樣,池遲每天早上燉湯,下午閒置時間包餛飩,飯點送外賣一單再給她一塊錢提成,這是她每個月能穩定下來的收入,至於龍套的工作,旺季多一點淡季少一點,以池遲的資歷和經驗,純靠跑龍套活著是會餓死的。
  
  「小竹林那邊有個羊湯的單子,湯好了我就給送過去。」池遲看了一眼手機上的訂單提醒,跟韓萍報備著。
  
  韓萍早就知道池遲能幹,是那種利索老練的能幹,真正的裡裡外外一把罩,比她這個老闆更像是老闆,卻依然每天都在被池遲刷新著對「能幹」這個詞的認知。
  
  就像這次他們能夠在冰天雪地裡依然生意興隆,就是靠的池遲。
  
  前幾天天氣預報剛說要來寒潮,池遲就說服了他們要去周邊的農村裡採買蔬菜,收菜的時候韓萍還覺得費時費力,現在只能說池遲這個丫頭真是神了,看看臨近的幾條街,生意沒被大寒潮耽誤的也就只有他們家了,要嗎是向隔壁幾家一樣沒進到足夠的原材料,要嗎跟前街那個老劉一樣鮮菜都被低溫凍壞了,每天只能做土豆塊土豆片燉芋頭炒蘿蔔,只有她們自己家能保持菜品數量,還能趁機擴大了供餐範圍。
  
  沒有經歷過,誰也沒想到在這個物流發達氣候溫和的地方,陡降到零下十幾度的氣溫和冰凍會破壞人們已經習慣了的便捷和舒適的生活。
  
  除了池遲。
  
  除了這個別人眼裡雖然很能幹也依然傻兮兮去當群演的小池遲。
  
  「你昨晚上又是深更半夜才睡吧?」
  
  瞥見了池遲眼下的陰影,韓萍心裡那點佩服就瞬間糾結成了心疼,這個小丫頭真是一點都不愛惜自己。
  
  「真仗著年輕就作,將來有你後悔的時候,傷還沒好透就去吊威亞,再摔一次怎麼辦?」
  
  中年婦人的手輕輕拍了一下池遲的後背。
  
  女孩兒放下手裡的湯勺揉了一下左肩,被口罩遮住了一半臉的小腦袋晃了晃:
  
  「放心吧韓阿姨,現在威亞再有故障也摔不到我,金大廚不是教了我八卦掌了嗎,我也是有武藝在身的人了。」
  
  說著,她還隔著口罩做了一個笑的表情,一雙明眸彎成了月牙形,就算看不見全臉也能感受到她那張小臉笑得燦爛可人。
  
  韓萍歎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戴上手套開始往保溫箱裡裝包子。
  
  一個半月前,池遲在吊威亞的時候出了事故,整個左肩胛的位置都是大片的青紫,因為沒有合同,劇組給了三百塊錢的醫藥費就算了賬。看著小姑娘身上的那一片觸目驚心的傷,已為人母的韓萍倒吸了一口冷氣,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十六七歲的年紀,哪怕街頭打混一事無成的孩子,父母也不會讓他們受這種苦,那威亞是好上的嗎?那打戲是好玩的嗎?在影視城這裡開了十年的餐館,韓萍見多了那些以為自己能一朝成名就在這裡搏命的年輕人,也見多了這座尋夢城裡人們的傷痛和失落。
  
  說是影視城,何嘗不是另一個小社會,總有人自以為付出一切卻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子,也有人夢想著平步青雲其實是讓自己跌下深淵。這裡甚至比外面更殘忍,因為這裡有太多的「賭徒」,用青春、金錢、名譽去賭一個功成名就,用自己的身材、臉蛋去賭一個閃光燈下的繁華。
  
  賭徒們欺騙自己也欺騙世界,讓這裡的氣氛變得格外浮誇。
  
  池遲,這個半年前突然出現在餐館門口穿著時尚渾身名牌的小女孩兒,也是一個賭徒,還是一個讓人認為她腦子不清楚的賭徒。
  
  明明一身衣服都值好幾萬,偏偏要在他們這個小破餐館裡打工。
  
  明明長得漂亮、聲音也好聽,偏偏要去跑那些不露臉的龍套。
  
  明明腦子聰明透頂,處事豁達幹練,幹點啥都能過得很好,偏偏要想不開去演戲。
  
  明明受傷了就該休息,她卻跑去跟人學武藝,學了沒幾天又跑出去串戲。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以後找一份安安穩穩的工作升職加薪出任CEO迎娶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不好嗎?
  
  有這麼一個好孩子還讓她跑來被這個名利場禍害,她家的父母腦子裡是被羊湯滾了吧?
  
  韓萍覺得自己都替這個啥都好就是腦子一根筋的小姑娘覺得心累。
  
  池遲恍然不覺,和韓萍一起裝好了包子她又打了六碗羊湯兩碗南瓜粥十二個酥餅去送外賣。
  
  昨晚的一場雪過後影視城的交通基本宣告報廢,自行車肯定沒辦法騎了,池遲背著外賣包哼哧哼哧地走在路上,頭上還戴著韓萍硬塞過來的絨線帽子。
  
  影視城很大,日常維護的工作人員都忙著清理積雪也沒打掃出多少乾淨地方,雪化在一個一個的腳印裡成了冰冷的積水,濕冷的感覺從腳底往人的全身蔓延。
  
  這樣糟糕的情況讓大多數劇組都決定休息,還在開工的劇組,工作人員們的臉上都有著對天氣顯而易見的不滿。
  
  路過一個拍攝場地,池遲又看見了那位愛喝羊腦湯的年輕女群演,今天的她穿上了旗袍和高跟鞋,搖身一變成了民國名媛。此處場地原本是古代街道造型,如今掛上了霓虹燈牌擺了兩輛老爺車,裝起了民國范兒也是似模似樣。
  
  那個女孩兒現在就站在一個霓虹燈牌的下面,在她旁邊十幾米的地方就是鏡頭範圍,她把自己往角落裡使勁縮,配著努力想用別針把身上旗袍收一下的動作,格外的扭曲。
  
  其實她只是希望這件不怎麼合身的衣服能再妥貼一點,好顯出自己的腰身。
  
  不管在電視裡她會有幾秒的鏡頭,不管她在電視裡的那個身影多麼光鮮靚麗,只在此時,她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快被凍死卻還有一息掙扎的麻雀,在人來人往的劇組邊緣苦苦掙扎。
  
  池遲一步越過被人掃起來的雪堆,馬尾辮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
  
  她上前幫女孩兒弄好衣服順便重新穿上外套。
  
  「小池,你真是大好人,太謝謝了。」
  
  在女孩兒感激的目光裡池遲擺擺手:「中午定外賣了嗎?我這有南瓜粥配包子。」
  
  「……」女孩兒苦笑了一下,「你還真是敬業,我中午……有事兒,粥和包子還是等下次吧。」
  
  池遲笑著點點頭,轉身就繼續去送自己的外賣。
  
  留下女孩兒輕輕撫摸自己的腹部,為了穿旗袍,她早上就沒有吃東西,要是吃了包子之後腰不好看可怎麼辦呀。
  
  至於那點對池遲的感激,早隨著食欲一起拋到了腦後。
  
  大冬天裡穿旗袍不冷嗎?
  
  大冬天裡餓肚子不慘嗎?
  
  又冷又慘,為的就是能露臉,能在導演那裡留下一點印象,為了這個目標,別的都不重要了。
  
  想想昨晚還和自己一起當哆哆嗦嗦群演的小姐妹今天早上被人電話叫去滬市的劇組試鏡女四號,這個女孩兒已經決定以後再也不喝羊腦湯了。
  
  她要更瘦,更美,要學會左右逢源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在這個早晨,很多東西,和羊腦湯能帶給她的微笑一起被她拋棄了。
  
  從嘴裡呵出一口白氣,背著快遞箱子的女孩兒俐落地跨過幾個水坑,轉眼已經離剛剛的拍攝點足夠遠。
  
  池遲已經感覺到昨晚上還對自己有善意和關心的女孩兒今天已經變了一副模樣,這樣的事情在這裡實在是太多了。
  
  這裡有太多一步登天的童話,也有太多捧高踩低的現實,更有無數人夢想破碎只能泯然於芸芸眾生,在這裡不過半年的時間,池遲已經見識了足夠多。
  
  對於那個羊腦女孩兒的轉變,池遲自己心裡很清楚,她並不在意這點微薄的感激之情轉眼淡漠,就像她並不在意在這些劇組裡當著不能露臉的群演。
  
  踩在積雪上,她一步一個腳印,筆直地走向前方,越過那些高高低低的天然或人為的路障。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38 PM


☆、第5章 顧惜

  快步走了整整二十分鐘,池遲才終於走到了那個定外賣的劇組,這個劇組在拍的大概是一部古裝片,女演員都頂著大坨的假髮在頭頂,說是「大概」,是因為她們身上穿的衣服就像是把窗簾撤下來隨便裹了裹而已,這樣的裝扮,說是古裝也行,說是精神病人玩起了cosplay……問題也不大。
  
  在收錢的時候,池遲看到她們在攝像機前面開始大跳現代舞,扭腰甩胯露大腿的那種。
  
  「……」
  
  世界觀受到嚴重衝擊的外賣少女在走出拍攝現場的時候沒忍住再次盯了一眼劇組的名字。
  
  劇名:《啊啊,神來啦!》
  
  猴賽雷影視公司出品
  
  很好,以後記得,當群演也得避讓十米開外絕不沾邊。
  
  在腦海中具現化了一下他們可能拍攝出來的效果,池遲沒忍住打了個冷顫,站位混亂,拍攝角度清奇,導演的審美取向也是直接歪到了人類根本沒辦法理解的地方。
  
  ……
  
  今天對娛樂圈來說,大概是個很特別的日子。
  
  整條路都被密密麻麻的媒體採訪車擋住的時候。池遲如是想。
  
  天冷到連送菜的配送公司都不願工作了,這些媒體人卻仍舊是這麼的兢兢業業。
  
  大概是因為菜錢每天都可以賺,但是搶頭條的機會並不是輕易就有的。
  
  「這些人賺個錢也是不容易。」
  
  拐了個彎走上了另一邊的小路,小路兩邊都是高牆,牆邊堆著不知道哪個劇組遺留下的道具,現在都被雪蓋了厚厚的一層。
  
  在各種石堆和木架子之間,裹得像球的池遲背著外賣包依然體態輕盈來去自如。
  
  擱現在流行的說法,她那就是在玩跑酷。
  
  左手一個單手撐過了石頭墩子,另一邊及時在木頭架子上借個力,她整個人就翻出了兩三米開外,只留下了幾個腳印和被蹭掉的一地落雪。
  
  小路的盡頭有個岔道口,一邊通往影視城的後山,一邊通往後門,最後一邊自然是池遲回餐館的方向了。
  
  「哎,那個送外賣的,你過來。」
  
  很久很久之後,顧惜想過,如果她那天沒有叫住那個送外賣的小丫頭,大概她們各自的人生,都會像那個路口一樣,走上不同的方向。
  
  「你不認識我?」
  
  遮遮掩掩接過土豆餅的顧惜發現對方對於自己的臉無動於衷,終於忍不住摘掉眼鏡露出了描畫精緻的眉目。
  
  年輕的女孩兒笑得燦爛:「您一看就是大明星,土豆餅一份三塊五,天氣這麼冷該加外賣費的,您這麼漂亮,我一看見您就覺得天也不冷了風也不刮了,外賣費也就省了,總共三塊五,您要是沒有零錢也可以微信或者支付寶付款。」
  
  顧惜當然聽得出來,這個女孩兒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好,你美,不認得,概不賒帳。」
  
  大明星立刻捧著土豆餅轉頭瞪她的助理:「華夏居然還有人不認識我?上次大資料調查不是說我在年輕人裡的知名度是全國第一嗎?」
  
  胖乎乎的女助理在副駕駛座位上縮了一下,沒有搭腔,仍然埋頭於在五六個手機上戳戳戳地應答消息,似乎已經對她老闆時不時的抽風十分習慣了。
  
  池遲依然笑眯眯:「我就是一個小送外賣的,雜事多錢還少房租高吃飯難沒錢買房付首付,哪有機會看電視呀,您一看就是大紅大紫的,不用在乎我這個小人物。」
  
  顧惜:「……你這個小丫頭很會說話呀。」
  
  池遲繼續笑眯眯:「三塊五謝謝。」對待這些大明星,只要嘴皮子上捧著就行了,現在這個世道攝像頭到處都有,為了不耽誤自己賺錢,混娛樂圈的人即使使性子甩臉色的事情都不會正大光明的搞,尤其是已經有了穩固人氣的明星們。
  
  在影視城打拼了半年,本來就帶著點狡猾勁兒的池遲心明眼亮,把一些事兒看得透徹。
  
  再說了,為了一口吃的能自己打開車窗叫住送外賣的,這人與其說是盛氣淩人的大明星,不如說是個有趣的小女孩兒吧。
  
  身份證上顯示未滿十七歲的少女把二十多歲的女明星當成小女孩兒毫無心理壓力。
  
  沒有零錢的顧惜並不知道自己在別人心裡成了個逗趣兒的,就像她不知道這個小姑娘覺得她可憐巴巴的才把自己的早飯賣給她,也是真的因為她漂亮又可愛才省掉了外賣費用。
  
  讓助理用手機付了賬,顧大明星戴上墨鏡,拉上了車窗。
  
  帶著帽子臉頰紅撲撲的女孩兒確認收款之後就搖搖晃晃地踩著積雪離開了。
  
  隔著車窗,顧惜盯著池遲書包上晃晃蕩蕩的「如意餐館」四個大字出了會兒神。
  
  她的助理接了個電話小心翼翼地對她說:「惜姐,豪雅酒店那邊安排好了,這個土豆餅您還吃嗎?」
  
  「吃,怎麼不吃?」為了保持體重已經三年沒吃過什麼碳水化合物的顧大明星決定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放飛自己。
  
  「現在就去豪雅,瑞欣那邊的幾個藝人……除了封爍,其他人的活兒都給我掐了,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端午啊。讓付誠文三個小時之內給我把徹底消息平下去,再讓他和瑞欣新上任的那個老闆叫李什麼的親自來給我解釋清楚,到底是誰給了他手下藝人膽子敢炒作到我的頭上。」
  
  土豆餅的油粘到了顧惜的嘴上,她毫不在意地用手背一抹。
  
  付誠文是國內娛樂圈的知名經紀人,捧紅了好幾個電視劇演員,其中還有剛剛爆紅沒多久號稱「顏值比顧惜低一分,演技比顧惜高十分」的孫瑩,多少小透明演員想自薦到他的手下而不得,在顧惜這裡,他不過是個得在這大冷天裡千里迢迢跑來道歉的貨色。
  
  前一陣孫瑩靠踩著顧惜在網路上給自己炒熱度,顧惜這種咖位,理會她的「碰瓷兒」才是抬舉了對方,只是轉手就用自己的人脈攪黃了三個想要跟她接觸的品牌代言,這次頗得付誠文看重的新人辛陽又搞出這種拿她炒緋聞的麼蛾子,顧惜正好新賬舊賬一起算。
  
  「問問他,我顧惜在他眼裡就是塊石頭?隨便什麼貨色都敢踩一腳?」
  
  助理默默地點了點頭,透過後視鏡看過去,給顧惜當了這麼多年的助理的她此刻覺得顧惜吃土豆餅的樣子都顯得格外兇殘,也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是不是瞎了眼把她當成可以任意揉捏搓扁的嬌弱小女人。
  
  「還有,上次那個礦泉水的代言,要是再把價格提高百分之二十我就接了,我就不信,我把臉印在礦泉水瓶子上還有人不認識我。」
  
  「……顧姐,快消產品不合公司為您訂下的格調啊。」
  
  「那就找個合我格調的,手機吧,手機也行,廣告貼滿全國那種。」
  
  胖助理不想說話了,顧惜這個人經常想起一出是一出,說不定她自己過幾天就忘了呢。
  
  低頭看看手機上那幾十個來自付誠文和他團隊的未接電話,助理心中的憋悶有了發洩的地方。
  
  突然爆料所謂的緋聞讓顧惜被媒體堵在客串劇組外面。
  
  害的顧惜在車裡坐了半個多小時耽誤了行程。
  
  害的顧惜大冷天肚子餓了自己叫住外賣買了個廉價土豆餅。
  
  害的顧惜遭遇了一個不認識自己的年輕人都想接礦泉水代言了。
  
  害的我的工作量增加了十倍。
  
  呵呵。
  
  在胖助理心裡點燃成排蠟燭的時候,低調的白色轎車已經駛出了影視城的後門。
  
  走在回家路上的池遲拿著手機搜了一個「華夏女明星」,就看見了剛剛顧盼神飛的那張臉。
  
  要說女明星中誰最有名,那實在是一件見仁見智的事情,但是說到最當紅,剛剛那位叫顧惜的女明星確實是無可爭議的。
  
  十九歲憑藉一個狐妖的角色出道,到今天為止已經在娛樂圈沉浮了七年,七年中顧惜平均每年出演兩部電視劇兩部電影,最多的時候一年拍了九部戲,還拿了幾個不輕不重但是相比較年紀而言已經十分不錯的電影電視獎項。
  
  如果說她拍戲能打個八十分,那麼她炒作的本事就是一百二十分,滿分一百還有二十分的附加分。憑藉著精緻的面貌和強大的氣場以及每次都聲勢浩大的著裝,顧惜在每一次的電影節、時裝周的紅毯上都抓足了人們的眼球,是海內外都知名度頗高的「紅毯女王」,也是整個華夏最具有商業價值的女明星。
  
  她的衣著裝扮,她的舉止風情,她和蒂華傳媒老闆韓柯若有若無的曖昧,甚至她的身高體重都是全民談資。
  
  網上的人們稱她作「顧大官人」。
  
  百科資料下面是關於顧惜的最新一條新聞——「鍾情新晉男神?曝影后顧惜癡戀人氣小生辛陽[組圖]」
  
  發佈時間剛好是半小時之前。
  
  此外還有一大串類似題目的新聞,中心人物都是顧惜和一個叫辛陽的年輕男人。
  
  池遲想想剛剛那個戴著墨鏡對自己說「你現在有什麼吃的我都要了」的女人,默默收起了手機。
  
  一根金光閃閃的大柱子立在那裡,總有人想過去蹭一層下來,俗稱給自己貼金,至於柱子,往往也不在意身邊堆一點花花草草,以顯示她更加光彩耀眼。如果有寶石掛在上面交相輝映那是最好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屎要抹在上面,這種情況下,柱子也會讓抹屎的人知道疼。
  
  對這些演藝圈裡的明星們來說,種種亂象都圍繞在他們的名字周圍,大概在影視城裡被人們偶爾圍觀的拍攝時光才是他們生活中難得的清靜。
  
  連娛樂圈門朝哪裡開都不在意的池遲只知道剛剛的偶遇代表了價值三塊五毛錢的生意。
  
  影視城裡最多的時候有成千上萬跑龍套的,也有一心演戲輾轉於劇組間的普通人,那些人才是演藝圈真正的主體,畢竟一部戲只有幾個主角,他們演的不是獨角戲。
  
  池遲接觸最多的就是這些人,所以她雖然是把演戲當做了自己的唯一目標,對娛樂圈卻沒有一丁點的嚮往,更不想一個猛子紮進渾水裡去,那些紛紛擾擾之於她,此時不過是過眼即忘的八卦而已。

  ─────────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說本文是一鍋湯,池遲是醇厚清鮮的湯底,顧惜就是一把辣椒粉,有她沒她是兩篇文,所以是否喜歡她是見仁見智的。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39 PM


☆、第6章 記憶

  好容易回到「如意餐館」,池遲又要去往另一個方向送外賣,其中的一個訂單就是給不遠處酒店的客人送的。
  
  隨著太陽漸高,積雪開始融化,交通情況越發糟糕,就算像昨晚和今早那幾個一樣要進度不要命的劇組也不會真捨得把命交代在這裡。
  
  路過劇組動態公告牌的時候池遲駐足看了一眼,下午到晚上,除了她剛剛去送外賣的那個奇葩劇組,別人都已經貓冬休息了。
  
  酒店連三星的標準都夠不上,天氣這麼冷,前臺連人都沒有,池遲徑直坐電梯上去,找到了客人所在的房間。
  
  「這麼好的機會你都不去,你還要不要混了?」
  
  還沒敲門,就聽見房間裡傳來了一聲怒吼。
  
  震得這個隔音效果不怎麼好的樓似乎都為之一顫。
  
  「我說了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年輕男人的聲音不高昂,卻也是擲地有聲的。
  
  「封爍!我告訴你,現在不是以前了,你……」
  
  「噹噹噹!」池遲開始敲門。
  
  「您好,如意餐館的外賣,一份魚香肉絲蓋飯,一份蔥爆羊肉蓋飯,一份酸辣土豆絲。」
  
  屋裡的中年男人把自己未出口的話生生憋了回去。
  
  打開房門,外面站著的女孩兒笑得燦爛。
  
  「一共三十九,今天天氣不好加五塊錢外送費,四十四塊錢謝謝,接受微信或者支付寶轉帳。」
  
  面色不善的中年男人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張五十塊錢的票子:「送個外賣還要加錢,你們老闆是掉錢眼裡頭去了?」
  
  「嘿嘿嘿」池遲笑得特別專業,「天氣這麼冷,廚師們幹活也得加錢,鮮菜更是買不到了,我們的菜都是高價從周圍農村買的,兩頭成本都高了,您要是去我們店裡吃飯,今天每個菜還得加兩塊錢呢。大叔您多付的五塊錢其實我真是一塊都撈不著,這不是訂餐軟體上不讓隨便漲價,我們就只能加個外送費了。我看大叔這麼氣派,多花點小錢吃個舒心說明您是天生享福的命,哪像我們這麼可憐,風雪裡來來去去都是辛苦。」
  
  「哼。」
  
  池遲的聲音悅耳,笑容也甜美,幾句話跟相聲一樣劈裡啪啦地往外冒,砸進人的耳朵裡是讓人說不出的舒心,男人怒氣也被這番恭維給撫平了不少。
  
  「這麼能說,你是送外賣的還是看相的?」
  
  「看相我不會,看臉色還是知道一點兒的,大叔,您額頭和嘴邊都有點發黃,最近火氣太盛啊,我這有熱的雪梨飲,裡面有加果肉的,十塊錢一杯您要不要來一杯?」
  
  中年男人:「……」
  
  站在他的身後,高大的年輕男子越過自己經紀人的頭頂看了兩眼這個碰巧緩解了緊張局面的外賣員。
  
  身高一米七、時刻牢記自己外賣重任的池遲也越過這個暴躁大叔的頭頂看向他:「這位帥哥一看就是註定大紅大紫的人物,要不要喝杯熱騰騰的紅豆漿事業長紅?看您這麼帥,打個折四塊五一杯。」
  
  年輕的帥哥:「……」
  
  兩個人掏了將近六十塊錢終於打發走了這個自帶說相聲技能的外賣小丫頭,在關上門的時候,他們忍不住同時舒了口氣。
  
  「這種人就該拉到咱公司公關部,真是死的都能讓她說活了。」
  
  中年經紀人的臉色徹底柔和了下來,這個大冷天還在外頭討生活的小姑娘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裡的火氣也就徹底消散了。
  
  年輕的男演員捧著熱乎乎的紅豆漿,確實覺得暖和了不少,也不知道是身體,還是心理。
  
  「封爍,推心置腹地講一句,你是真的已經不年輕了,你看看和你差不多同時出道的顧惜,人家就比你大一歲已經是個金娃娃了,你呢?早幾年還有幾個選秀時候的粉絲,現在你走在馬路上都沒人認識你了。現在不是老董事長活著的時候了,付誠文在公司裡一手遮天,董事長都得聽他的,他手下新來的這個辛陽人不大野心不小,你要是再這麼下去你簽約公司的時候定下當男主的幾部劇能不能保住都難說。」
  
  「興哥,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是對我好,可是有些事兒我決不能放鬆底線,放鬆了一次,我自己都會看不起我自己。」
  
  「你怎麼就這麼倔?」
  
  「您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一直都這麼倔啊。」
  
  「別氣了。」男人白皙俊美的臉上帶著淡笑,「我能等一個七年,就能等另一個七年,總有紅的時候。」
  
  「你呀……」興哥長歎一口氣,對著他那張臉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封爍臉上帶著輕笑,手裡攥了一下熱豆漿,帶著紅豆味道的濃甜灌了他一嘴。
  
  把心裡的苦澀緩緩覆蓋。
  
  池遲腳步輕快地往外走,她還記得離現在不遠的那個夏天,一場仙俠劇的夜戲裡,導演要求他們這些群演去演一場圍殺男主一夥人的戲。
  
  男主角就是封爍。
  
  那時劇裡的女主角孫瑩已經頗有名氣,配角們也都各自擁有不少的粉絲,唯有這個男主角,正是人氣的低谷。
  
  在走位的時候,一個群演失手用道具劍傷到了男主的脖子。
  
  高高壯壯的男群演嚇得扔了劍,眼圈都紅了。
  
  叫封爍的年輕人卻擺擺手,表示拍打戲受傷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情,池遲卻一直記著,因為封爍笑得真是好看又讓她覺得眼熟。
  
  能讓一個失憶的人覺得眼熟,是多麼難得的事情。
  
  今天隨手幫他調節一下和經紀人之間的氣氛,對池遲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在雪地裡奔波了一天,池遲的棉靴都被冰冷的雪水浸濕了,餐館裡只有幾個人在喝酒聊天蹭空調,她卸下了外賣箱想進廚房幫忙,明察秋毫的韓萍老闆看見了就立刻表示這麼冷的天晚上店裡也不會有什麼客人了,讓她早點上樓休息。
  
  「我是店老闆都不急著賺錢,你個屁大的小丫頭替我操什麼心啊?!明天病了我還得替你找醫生,多耽誤生意,快去休息,快去!」
  
  飯館的一樓是飯館,二樓有兩個雅間和兩個雜物間,其中一個小雜物間收拾了出來加了床和桌子,就成了池遲用來棲身的地方。
  
  房間的暖風機是韓萍前幾年用來冬天烘衣服的老型號,勉強能用,只是剛開起來的時候會叮鈴咣噹的響。
  
  因為怕影響別人休息,夜裡池遲是絕對不會開的,所以無論這幾天空氣有多冷,她也就靠著電熱毯的那點熱度來保證自己一夜又一夜的安眠。
  
  即使是這樣,也好過她剛來時候的夏天,沒有空調的悶熱房間裡溫度直逼四十以上,想要涼爽只能靠心靜帶來的「自然涼」,池遲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養成了去當大夜場龍套的習慣,一樣是睡不著,吊在威亞上大概還能涼快一點。
  
  同樣是在那段時間裡,她從剛來時候的一百二十多斤瘦到了不到一百一十斤,搭配著她一米七以上的身高,讓她看起來腿更長了,臉更小了,人也更加顯得稚氣了。
  
  此時,外面的天還沒黑透,望向影視城後山的方向也能看見寥寥幾顆星子掛在了藍黑混雜的天幕之上。
  
  趁著樓上沒人,她難得奢侈地開著暖風機,在例行地驚天動地的咣噹咣噹響了一陣之後暖風機開始替她烤乾那雙勞苦功高的雪地靴。
  
  先打了幾遍八卦掌保證自己全身氣血通暢,池遲坐在桌子前開始仔仔細細地寫著記錄,勁瘦腰板挺得筆直,半長的頭髮紮成了馬尾從她臉的一邊垂了下來,去掉了帽子和厚厚的羽絨服,她在羊毛衫外面還披著短外套,看起來就是就是乾淨清瘦,帶著青春特有的清爽。
  
  今天沒有串戲,自然就沒有分析角色的小論文,寫完了每天該寫的那點記錄,「少女」把本子和筆放好,算是完成了今天的一半的功課,她的記錄是不能為外人道的,因為正常人誰也不會每天都記錄自己這一天對自我性格的探索。
  
  優秀的表演必須要達到三個統一:「演員與角色的統一」、「藝術和生活的統一」、「體驗與體現的統一」,這樣,演員才能在角色中探索自我,在自我中體現角色。
  
  對於池遲來說,她現在在做的,就是在「池遲」這個角色中探索「自我」——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
  
  她似乎是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了影視城的門口,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影視城那一堵頗有穿越感的大門。
  
  在那之前她的身上發生過什麼,她一無所知。
  
  她是誰?
  
  對她來說這是一個哲學的、也現實的問題。
  
  池遲是個徹底的行動派,即使沒有記憶也不耽誤她正兒八經地活著,既然自己的內心有演戲的念頭,那就乾脆在這個影視城裡先紮下根來,為了能在影視城中妥善地生活,她迅速扮演起了一個性子有點擰巴的「尋夢少女」。
  
  是的,扮演。
  
  扮演一個叫池遲的十六歲女孩兒,熱愛演戲、為人爽朗、偶爾話嘮,笑起來有滿滿的膠原蛋白和不摻假的蜂蜜。
  
  透過一次次地自我分析和揣摩,池遲知道自己絕對不止十六歲,因為即使看著三十一枝花的韓老闆在她的心裡也是能誘發某種淺淺慈愛之情的後輩,更不用說今天看見的那個土豆餅大明星和紅豆豆漿帥哥。
  
  池遲也知道自己不叫池遲,因為她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的歸屬感,每當別人叫池遲這個名字的時候,她都下意識地想到自己現在並沒有「遲」,一切美好都才剛剛開始,這個名字更像是她對自己的告誡。
  
  她更知道這張年輕的臉屬於自己,這雙瘦長的手屬於自己,這雙健全的腿也屬於自己。
  
  這種奇怪的感覺全部來自於靈魂深處,奇妙到難以解釋。
  
  一個屬於自己的身體,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名字,一個空白的大腦,一顆被夢想滿溢的心,所有這些矛盾又和諧,糅合成了這樣的一個她。
  
  在這半年裡,她慢慢地從下意識的習慣中去尋找自我,也慢慢地填充著屬於「池遲」的人物設定,讓她變成了一個性格算不上多活潑,但是可愛中透著可靠的女孩子。
  
  扮演一個女孩兒,池遲自認為自己已經駕輕就熟了。
  
  「以後可以試試工作的時候偷懶,更貼合年齡一點。」
  
  纖細的手指輕巧地敲擊在桌沿,女孩兒的腦海中出現的是今天自己各種「表現」時候別人的表情,在那些表情裡她總能獲得自己想要的資訊,一個有點奇怪的女孩兒會讓人忽略掉「女孩兒」的年紀,但是一個奇怪的方向太「小眾」的女孩兒,會影響交際範圍的拓展。
  
  「小池?睡了嗎?」
  
  房門外傳來韓萍的聲音。
  
  池遲打開門,韓萍站在兩個暖瓶後面抻著脖子往她房間裡面看,看見她開著暖風機,才算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這房間裡還是太冷了,要不你上樓上跟我和童童睡唄?」
  
  韓童童是韓萍的兒子,今年6歲。
  
  「不用了韓姐,我被窩裡面挺暖和的。」池遲笑著婉拒,韓童童小朋友醒著的時候是個小天使,睡著了就是蓋世魔星,半夜裡從床頭爬到床尾那是平常事,把他媽媽打出熊貓眼也不是沒有過。
  
  如果不是因為天氣太冷,韓萍也不會和她兒子擠一張床上。
  
  大概也是想到了自己兒子昨晚上的「豐功偉績」,韓萍摸了摸自己肚皮上被兒子踹出來的那塊青,沒再堅持。
  
  「你用這兩瓶熱水燙燙腳,今天在雪地裡走了一天了。」
  
  池遲接過熱水道了謝,眼睛再次笑成了一彎新月。
  
  韓萍看著她的小臉,沒忍住歎了口氣:「你說你,圖什麼呀。」
  
  「圖個……無怨無悔唄。」池遲一手拎起一個暖瓶放在椅子旁邊。
  
  韓萍哼了一聲:「你現在覺得無怨無悔,等你再長幾歲,後悔都來不及。」
  
  「說了無怨無悔,那就肯定得讓自己往著不會後悔的路子上奔啊。」
  
  女孩兒依舊笑容爽朗。
  
  被自己的老闆啐了一句傻倔。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40 PM


☆、第7章 身高

  隨著寒潮褪去,那一場災難般的降溫留給人們的漸漸只剩下掛在嘴邊的談資。
  
  比如韓童童小朋友那只被凍在了魚缸裡的解凍之後依然吃嘛嘛香的烏龜。
  
  比如被凍成了冰溜子必須留照紀念發網上的網購化妝水。
  
  比如那個冬天別家飯店被搶走的一單單生意。
  
  比如這場寒潮讓大部分劇組早早放了年假,很多臨時演員決定直接早點回家過年。
  
  於是,某個劇組的演員導演在一個原定的小配角病倒之後,發現自己沒人可用了。
  
  「喂,您好,這裡是如意餐館外送服務,請問有什麼需要?」
  
  池遲蹲在後廚房裡給芋頭削著皮,隨手就接起了電話。
  
  「喂,小池遲?我是老鄒,這邊劇組有個小角色缺人,你要不要來試一下?」
  
  老鄒是影視城裡一個有名的群演仲介,俗稱群頭,常來韓老闆這裡吃飯聊天。韓萍和金大廚都不太願意讓池遲跟這些群頭們有過多交集,按照他們的話來說,群頭就是「兩頭吃」吃點錢就算了,池遲年紀還小被人沾了別的便宜那可就完了。
  
  正是因為從來沒有跟池遲有過「工作接觸」,今天如果不是手上實在沒人可用,老鄒也不會想起那個飯館裡的兼職「龍套」。
  
  池遲把剩下的十幾個芋頭都削乾淨了皮再拿水泡上,才去洗了個頭換了身衣服騎著自行車直奔那個片場。
  
  演員導演看見池遲,不由得眼前一亮。
  
  「長得還真是乾乾淨淨的,身高多少?」
  
  「一米六八。」
  
  「別跟我整虛的。」演員導演一開腔就帶著大東北的酸菜汆白肉的味兒。
  
  池遲特單純特崇拜地一笑:「不到一米七一。」
  
  演員導演嘬了一下牙花子有點為難地說:「有點高啊,現在這些小丫頭片子怎麼都往高了竄。」
  
  老鄒在旁邊陪著笑臉搭腔:「不是說孟先生一米八五嗎?她一米七正好。」
  
  這個演員導演明顯和老鄒很熟,冷笑了一聲說道:「是啊,一米八五,去了冠子還有十公分是鞋跟貢獻的。」
  
  池遲和老鄒:「……」
  
  老鄒一隻手在池遲背後捅了一下,如果不是他手上合適的人都沒時間,他也不會把這個好機會給這個小丫頭,到了這一步就看小丫頭自己的福分了,再讓他出多大力也是不能。
  
  臨出門之前,池遲被韓萍摁著洗了個頭,一頭黑長直襯著她白皙的小臉,就透出了一種化妝和整容都無法複製的鮮嫩。
  
  小丫頭給人的感覺就是這麼又嫩又脆,她笑著說:「您嫌我高我也有法子往矮了整,民國戲穿長裙,我腿上打了彎也看不出來,一準兒能襯得別人光明偉岸英姿颯爽。」
  
  配合著演員導演的口音,她說話的語氣裡也自然而然地帶上了地三鮮的勁兒。
  
  「喲,你這個姑娘說話有意思。」
  
  演員導演低頭想了想,又抬頭看看老鄒,再看看池遲。
  
  「行,我帶你去導演那試試。誰讓你是老鄒極力介紹來的,不過你也得有心理準備,這個劇組,可不好混。」
  
  老鄒也沒忘了當著演員導演的面囑咐池遲:「你來之前韓老闆和金大廚都給我打了電話了,要不是看在他們的面上,我可不會下這麼大力氣推你的,要是表現的不好,你這是辜負了一幫子人的苦心,知道嗎?」
  
  池遲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
  
  整個電視劇的劇情是用幾個短語就能來概括了的:民國、亂世、多角戀、狗血、爸爸在哪兒。
  
  女一二三四五都喜歡男一,男一二三四五都喜歡女一,此外還有女六之後一直到女十五分別喜歡男二到男五。
  
  複雜的情感關係做成連線圖大概可以直接當做漁網給南海漁民使用了。
  
  男二號是一名進步青年,類似於青春校園劇裡面的校草形象。
  
  池遲試戲的角色差不多是女十一號,是個暗戀男二號的「惡毒形象代表」,立志將畢生精力奉獻在「男二好帥」「女主好壞」「我要變態」的事業中。
  
  女孩兒翻了一下劇本,搞清楚自己的套路說白了就是:花癡男二,欺負女主,在男二救走了女主之後用深仇大恨的目光盯著他們的背影,然後更加瘋狂地重複上述步驟,最後被一槍爆頭。
  
  池遲要試的戲份,就是在男二和女主的背後喊一句:「南宮麟,你會後悔的!」
  
  劇本上寫著:「身後傳來聲嘶力竭的怒吼聲。」
  
  得,放劇裡其實就是一個襯托男二和女主甜甜蜜蜜的背景。
  
  在準備的時候,池遲對這個劇組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印象。
  
  ——與其說是不好混,不如說是不靠譜。
  
  如果說,那個猴賽雷公司的不靠譜是因為他們的所有人都太業餘,那麼這個劇組的不靠譜則是來源於氣氛。
  
  一種焦灼又散漫的複雜氣氛在整個劇組裡彌漫。
  
  大家對於拍攝進度都處於一種很焦慮的狀態,只要這場戲能過就行,一條又一條,拍的時候很多人都看著導演的表情,只要聽著他說過就好。
  
  至於散漫,那就是對成品品質的態度了。
  
  現在的人們心裡都很明白,如果集體中的所有人都是上班的時候想著下班,週一的時候想著週末,那麼這個團體就很難獲得預期的進步,劇組也是一樣的。
  
  如果所有人只在乎導演看著監視器的表情是生氣還是舒展,這一條是能過還是不能過,而不去在乎演員們到底表現的怎麼樣,那這個劇組的成品就可想而知了。
  
  池遲覺得就連自己手中的劇本都透著一股不走心的意味。
  
  導演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池遲,心裡先給這個賣相打了一個大大的對號。
  
  說起來,這位看起來排場很大的導演自己也是第一次主導一部片子,以前他是某個大導的助手,覺得自己(坑錢)水準差不多了,就弄了一個糅雜了一眾流行元素的本子扯著大導演助理「處女作」的大旗子找了傻白甜投資商來給自己掙北上廣第三套房子的首付。
  
  他跟過的那位大導是真的大牌名導,憑藉獨特的鏡頭感和掌控力塑造了一個又一個成為了時代印記的美人。
  
  跟在大導身邊這麼多年,就算這位導演的技術還是稀鬆,審美的眼光是肯定提升了不少的,所謂「美人看骨不看皮」,這個骨就是骨相,在這方面,眼前這個小姑娘可以稱得上是極品了。
  
  額頭飽滿,臉頰小又有少女的豐潤,鼻子明顯不是工業製成品也挺直秀氣,嘴唇豐潤飽滿,下巴也秀氣精巧,最妙的是配上了一雙桃花眼,眼角稍長,帶了特有的味道。
  
  在娛樂圈裡,這張臉絕對稱不上是讓人驚豔,但是也會有很多人覺得她看起來元氣滿滿,越看越順眼。
  
  導演的審美比別人更專業一點,他挺喜歡這個女孩兒的眼睛。
  
  這是一雙會講故事的眼睛。
  
  按照老輩們的話說,在演戲的路子上,有一雙會講故事的眼睛,那真是老天爺賞口飯吃了。
  
  君不見早幾年港城幾位後來被封王封聖的男女明星,他們大多是半路出家,年輕的時候都沒有接受過什麼專業的演技培訓,但是很多人就是苦練自己雙眼的表現力,生生地把自己從花瓶和小白臉扭成了影后和影帝。
  
  其中有幾位,就是這位導演的前老闆苦心孤詣調教出來的。
  
  再看這個小姑娘的身材……導演見獵心喜地坐正了身子,上上下下仔細打量。
  
  身材真是沒的說啊,腿長臀翹,肩腰比例好,手也漂亮,腰腿都直的很撐氣質,上鏡了也能顯出少女特有的清瘦感。
  
  這個小女孩兒……老師一定會喜歡。
  
  這個念頭在導演的心裡一閃而過。
  
  「我看你有點眼熟啊。」導演低聲說,「以前在我手下跑過龍套嗎?」
  
  他揮了一下池遲那張薄薄的所謂簡歷,並沒有仔細去看。
  
  「我以前給您送過外賣,您喜歡吃魚香肉絲不加肉、剁椒魚頭加醋,蛋炒飯裡不放蔥花。」
  
  池遲俐落地報起了菜名,在她的腦海裡一瞬間閃過了她自己收到附加一大串備註的外賣下單的場景、金大廚開火時候的無奈表情、自己送外賣的時候看見過的這位導演標誌性的小鬍子。
  
  幹了半年的外賣送餐員,她有足夠高的職業修養,對著人臉背外賣單沒什麼壓力。
  
  「行了,不用試鏡了,就你了。」
  
  池遲呆呆地看著他,扮演一個沒有上鏡露臉經驗,有點緊張的小群演:「我、我還沒試鏡。」
  
  「一個送外賣的試什麼試?才幾句臺詞還要後面加配音,臉夠用就行。」導演把池遲的簡歷塞給助理,揮了揮手裡卷成了一卷的臺詞本,「帶她下去化妝,咱們繼續拍第四百二十六場。」
  
  池遲人生中第一次露臉有臺詞的戲,就這樣簡單粗暴地在一個不靠譜的劇組裡,被一個不靠譜的導演決定了。
  
  「南宮麟,我喜歡你……」
  
  面對著「高大」俊美的男人,穿著民國學生裙的女孩兒一臉的熱烈癡迷。
  
  「Cut!孟松,你怎麼回事,你是不喜歡她,知道嗎?你要表現出來你不喜歡她!」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41 PM


☆、第8章 物件

  叫孟松的男人正是被人背後說鞋跟占十公分的男二號,在娛樂圈裡也是已經摸爬滾打了八九年的老油條,年過而立了還是只能在正劇裡面當個男N號,這次導演組班底的時候考慮到他性價比不錯,乾脆讓他在自己這個無腦偶像劇裡當個男二號。
  
  有了這麼一份「知遇之恩」,被導演吼了他自然也不會生氣,開了眼角的一雙「電眼」看向此刻比他低半個頭的池遲,笑著說:
  
  「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跟我告白,我還真是心裡砰砰跳,得緩緩。」
  
  池遲並沒有像賣萌的時候說的那樣真的彎膝蓋,這位孟松一直知道自己的身高是短板,身邊常備增高小道具,這場戲他只要站著給幾個特寫再轉個身就行了,腳下踩著六七釐米厚的實心木板,就能造成在鏡頭中頗為「高人一等」的效果了。
  
  「好了,休息一會兒。」
  
  導演揮揮手讓男二和池遲一起過去。
  
  「孟松,小姑娘再漂亮,你也得一顆紅心向劉芬(該劇女主)你知道嗎?」
  
  孟松轉頭瞅著池遲說:「今天第一次看見這位漂亮的方小姐,視覺衝擊真是影響發揮,我調整一下,下一條肯定沒問題。」
  
  孟松是個南方人,說話的尾音都是輕輕軟軟的溫文。
  
  導演懶得搭理他的俏皮話,交代完了孟松,他也要交代池遲:「你……表現的還行,在情感表達還可以更豐富一點。」
  
  剛剛在監視器裡導演看見了池遲的表現,一個外表在娛樂圈並不讓人覺得十分出挑的姑娘,在面對她喜歡的人的時候那種極力想要表現自己美的感覺,從她的雙眼中毫不保留地釋放了出來,帶著一點青澀和緊張的狀態。
  
  著實美得驚人。
  
  美到讓人瞬間忘了她是個兼職送外賣的純新人,也或者乾脆就不是什麼新人。
  
  如果真是個新人……導演瞥了池遲一眼,轉頭去看監視器,這個小姑娘的鏡頭表現力根本就是天才級別啊。
  
  其實,孟松的表現與他平常的水準是差不多的——不過不失的平庸著。
  
  對著這位女十一號,他表現出了劇本所要求的「厭惡」,但是這種厭惡,與女孩兒表達的澎湃情感是脫節的,甚至,他還被這個女孩兒的情緒影響了,讓那份厭惡顯得浮於表面,展現出了他本身的不該有的情緒——驚豔。
  
  所謂的對戲,其實就是兩個人在鏡頭前各種層面上的交流,簡單解釋就仿佛是兩個人在對話,有來有往,有邏輯和中心。
  
  池遲和孟松的這一場「對話」,十分的讓人蛋疼。
  
  一個人興高采烈:「今天早上吃什麼,豆漿油條還是豆腐腦。」
  
  另一個人:「我討厭鄰居家養的狗。」
  
  面對這種毫無邏輯的交流,那旁觀的人心裡就只能:「what the FXXK!」
  
  正如導演此刻的內心正是這樣的。
  
  一場對戲,主角被喊了CUT,配角算是被誇獎了,旁邊聽見的工作人員沒忍住在孟松和池遲之間來回看了看。
  
  明顯都是想要看好戲的眼神。
  
  孟松太熟悉這種眼神了,他輕輕晃了晃脖子,立刻有他的助理上來對導演說:「我們孟哥昨天拍夜戲累到了,導演,能不能孟哥先去休息一會兒。」
  
  導演戴著墨鏡,過了幾秒才慢慢地點了點頭就算應了。
  
  池遲一直在旁邊發呆,導演說的表情再豐富一點,讓她對於這個角色有了新的想法,純粹的大腦不健全式的喜歡確實太單調了。
  
  「導演,我能問一下,我演的這個人她家裡是做什麼的嗎?」小丫頭怯生生地問。
  
  「啊?」導演愣了一下,同樣愣住的還有本要離開的孟松。
  
  「劇本上沒寫嗎?」沒關注過配角的導演問孟松。
  
  孟松攤了一下手沒說話。
  
  導演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想了想說:「你就當她家裡是賣煙土的吧,小姑娘事兒還不少,演戲挺有意思的是吧?」
  
  「我就隨便問問。」池遲靦腆地抓了抓自己的腦袋說,「第一次有臺詞,只知道直勾勾地看著孟先生背臺詞了,還連累孟先生表演真是太抱歉了。」
  
  少女的笑容沒有一點攻擊性,眼睛彎成了月牙,臉部的肌肉線條也笑得舒展自然 。
  
  孟松從助理手裡接過羅漢果茶喝了一口又遞回去,慢悠悠地走回了休息室,沒再跟她說話。
  
  主演都去休息了,工作人員們也都開始休息了,有人研究一會兒出去吃館子,有人刷起了手機,幾個攝影師叼著煙捲出去抽煙。
  
  池遲站在一邊慢慢地想一個販賣煙土的家庭應該是怎樣的。
  
  父親出入的時候肯定是帶著保鏢的,甚至應該養著私兵,她該是見慣了人血,又被父母養得矜傲……資訊依然太少,沒辦法補完角色。
  
  那就從另一個角度考慮,她喜歡南宮麟,討厭會奪走南宮麟視線的女人,那南宮麟又是為什麼會討厭她呢?
  
  沒有這個女十一號的完整人設,她可以從有完整人設的男二號出發,男二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會討厭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呢?
  
  導演一手端著茶壺走到她身邊,把剛剛似乎隨口說的那句話又說了一遍:「演戲挺有意思的是吧?」
  
  池遲抬起眼睛看他。
  
  戴著墨鏡的中年男人摸索了一下自己的小鬍子,或許是在自言自語,也或許是說給這個小女孩兒聽:
  
  「演戲啊,有時候就是看誰玩得開。誰玩得開,誰就掌握主導權,那才是真有意思。」
  
  少女梳著讓他看起來成熟了三四歲的髮型,眼睛上貼了假睫毛,嘴唇也被塗成了豔俗的紅色,按照偶像劇裡傻白甜是天生主角,被幹掉的都是妖豔俗貨的套路,這個裝扮就充分顯示她在這個劇裡其實只是一個炮灰。
  
  民國女學生的長裙穿在她的身上,顯得她單薄也窈窕,只要不看臉,就是討人喜歡的。
  
  在戲裡,她的表情與自己的妝容並不違和,表現出了比現實中成熟很多的樣子。
  
  如果不是這個女孩兒表現出的靈性,按照這個導演一貫的作風,他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施捨給一個她。
  
  池遲歪了一下頭,看似十分認真地問導演:
  
  「大家都玩了,那劇怎麼辦呢?」
  
  「我是導演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
  
  導演哼了一聲:「好好演戲,乖乖拿錢,知道嗎?人不大,操心的還不少。」
  
  池遲已經可以確認了,現在劇組裡的這種情況,這位導演不是看不見也不是沒能力管,其實就是不想管。
  
  「行了,行了,準備一下這一條再拍一遍。」
  
  「3,2,1,action!」
  
  【一個驕傲的富家公子討厭的女人,與其說是刁蠻任性,不如說是會傷害到這個男人的自尊。
  
  女孩兒的家裡販賣煙土,父親賺的是人命錢,她才十幾歲,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攥在手心裡的才真正靠得住。
  
  父母兄弟靠不住,錢來來往往也靠不住,人命如螻蟻生死無常也靠不住。
  
  我喜歡你……
  
  你就是個從頭到尾都屬於我的物件兒,其餘的都不重要。】
  
  「南宮麟,」年輕的女孩兒低著頭,聲音裡帶著一點輕薄的羞澀,在她終於念出了男人名字的時候,她終於抬起了頭。
  
  【你必須,是屬於我的。】
  
  她的目光裡沒有多少的溫柔繾綣,更像是一個貴婦人在對著自己養的小狗輕輕愛撫,帶了一點涼薄,一點冷淡。
  
  所有的狂熱和勢在必得,都要有語言來做為出口。
  
  「我喜歡你。」
  
  【女孩兒不緊張,也不羞澀,因為她認為對方根本不可能會拒絕她,「喜歡」脫口而出之後,她自認為對方就已經屬於她了,開口的時候會有頤指氣使和喜悅。】
  
  「明天有一場舞會,你陪我一起去吧。」
  
  導演低頭看了一眼臺詞本,原本該是「和我一起去」,改成了「陪」字,更咄咄逼人了一點。
  
  「喜歡我?」孟松,或者說南宮麟覺得這個女人讓自己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她的喜歡的告白都透著讓自己難受的味道。
  
  他唇角勾了一下,像是一個未成形的冷笑。
  
  「呵。你這種草包一樣的女人,跟你說話我都嫌惡心。」
  
  孟松轉身往前走了兩步,一台攝像機迅速拉近距離給了池遲一個特寫,另一台攝像機捕捉了孟松的背影。
  
  鏡頭前女孩兒的眼神帶著壓抑的憤怒和更多的難以置信。
  
  在監視器裡,導演沉默著看的女孩兒的表情。
  
  這個小姑娘,真是太有意思了。
  
  對於這個連名字都沒有只出現在男二和女主學生時代的女十一號,劇本裡自然不會給多少刻畫和描寫,只是寫著她種種帶著瘋傻勁兒的臺詞。
  
  在很多人眼裡,這樣的女人必定是對男二充滿了深厚感情的,是個「為愛瘋狂」的女人。
  
  池遲自己卻從「煙土商人女兒」的這個人物背景設置出發,對這個角色有了另一種解讀:
  
  她對於男二的感情,與其說是「愛」,倒不如說是一種「癡」,這種癡戀因為她的出身和經歷,顯得濃烈和不討喜。
  
  可其實,她感情的深刻程度與喜歡一件衣服差不多。
  
  只是因為偏偏這件衣服被人買走了,被一個出身不如她,長相不如她,學識不如她的女人買走了。
  
  一次又一次的積累,才會有結局的「思之欲狂」。
  
  當然,這些別人是不可能一時半刻裡腦補出來的,他們只能感覺到,那個眼神根本不是在看一個愛人,而是在看一件昂貴的可以炫耀的裝飾品,一個必須屬於自己的奢侈品,觀眾們可能根本體會不到這種含義,但是這不耽誤他們站在男二的角度去討厭這個女人。
  
  只可惜,在這個劇組裡,有這種感覺的人,不超過三個。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42 PM


☆、第9章 醉酒

  第一天,池遲只拍了這一場戲。
  
  她要回去繼續熟悉劇本,明天就有她把女主角逼到牆角威脅她離開男二的戲份了。
  
  在她走之前,演員導演順便跟她提了一句,這次池遲不僅終於和劇組簽了合同,而且如果拍攝順利,她這次可以拿到小兩萬。
  
  回家的路上,池遲還在不停地重放剛剛的幾次NG鏡頭,她自己的抬眼,她的手上的小細節,她看著男二號的眼神,還有男二號對於她最後一次情感表達的回饋。
  
  一絲一毫都足以回味。
  
  畢竟與以前那些人相比,這個男二號算是有演技的,給她的情感傳達更加精確和自然。
  
  池遲也是第一次嘗試向別人傳達非友善的情感資訊,以期別人向自己傳達負面的情緒,這次嘗試算得上是成功的……吧。
  
  很多年輕演員在演反派的時候,想的是讓自己的角色顯得不那麼壞,最好能讓現在年輕的線民們深度挖掘一下自己,開個腦洞寫寫同人,那離紅也就不遠了。至於劇本是什麼,編劇是什麼,角色的核心思想是什麼……能吃嗎?
  
  騎著自行車回家的女孩兒並沒有這麼「豐富」的想法,她耿直地去把握這個女十一號性格中最惡劣的部分,甚至不惜扭曲掉這個角色最容易出彩的部分——她對男二號的感情。
  
  餐館裡的一幫人在池遲回來的時候都湧了上來,聽說她被選中拍戲還已經拍完了一場,每個人都很開心。
  
  「小池以後紅了可別忘了咱們啊!」
  
  「這種有好幾場戲的肯定賺錢也多,到時候小池得請我們吃板鴨。」
  
  「去去去,吃什麼板鴨,小池今天算是事業有突破,咱們得替她慶祝一下,廚房晚上加一盤回鍋肉。」韓萍驅散了眾人,拍板決定今天多一個肉菜。
  
  一幕幕的具現化劇情從池遲的腦海裡漸漸褪去,看著眼前這些人的臉,池遲想起了自己從書本上看來的話語:「……表演藝術是多方面的,但都必須具有外表上的真實,也可以是不折不扣的幻覺上的真實,不然既毫無價值,也不能引起人們的興趣……」
  
  看著眼前的這些笑臉,池遲第一次感受到了「表演的價值」。
  
  它能讓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在這個社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這個位置上去收穫著作為一個社會個體的財富。
  
  是表演,而不是謊言,因為這些笑容也是她用一顆真心點滴換來的。
  
  這種成就感,比出演一個爛片裡的女十一號更能推動她往前走。
  
  「一個家裡做煙土買賣的千金小姐會如何看待一個窮大夫家的女兒?」
  
  針對這個問題,池遲寫了兩個小時的筆記,根據有限的劇本內容,她從家庭背景、人生經歷、甚至性向的角度進行了分析。
  
  是的,性向。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她演的這個女孩兒要針對女主。
  
  喜歡上一個男人不是應該熱烈追求嗎?
  
  為什麼這個劇本裡都是她去找女主,去找女主,去找女主啊?!
  
  前幾次還好說,最後結局的部分敵軍攻城逃難的時候她看見男主和女主在一起,就要衝上去自己捅死女主,結果替女主擋了子彈,自己被爆頭了。
  
  那個時候男二已經放棄女主了,那個時候男二早就隨軍離開那個城市了,男二離開的時候這個女十一號根本沒有什麼表示,為什麼看見女主離開的時候她反而激動了呢?
  
  她喜歡的到底是女主還是男二號?
  
  而且還總是一樣的套路,把女主懟在牆角,把女主壓在地上,把女主扔進池塘裡。
  
  這明明是韓童童那個年紀的小朋友才會玩的把戲啊——喜歡她就欺負她。
  
  寫完了小(長)論(吐)文(槽),才剛剛晚上九點。
  
  樓下依然不停地傳來有人喝酒說話的聲音。
  
  池遲下樓到後廚房幫著一起收拾。
  
  碗筷都有專門的餐具清潔公司來回收清洗消毒,池遲把那些髒兮兮的碗盤分類放好,拿起掃帚把廚房的地面細細地清掃乾淨。
  
  「我是想回家!我不就是沒錢嗎,我要是有錢我能不想回家嗎?」
  
  前廳傳來一個人的吼聲。
  
  「啪!」一個黑色的手機砸在了廚房門口的地面上。
  
  池遲想要出去看看怎麼回事,被越過她的金大廚按了回去。
  
  「沒事兒就早點回去睡覺,今天晚上的外賣我就順手送了。」
  
  金大廚身高接近一米九,皮膚黝黑又高又壯,他的手往池遲的小肩膀上一壓,就像是把一隻小貓摁回窩裡一樣的輕鬆。
  
  池遲對這位鎮店鐵塔做了個鬼臉,轉頭去清洗臺布。
  
  「王老悶,你喝醉了在我這裡鬧什麼?」金大廚走出廚房一聲暴喝,先聲奪人氣勢十足。
  
  剛剛還耍橫扔手機的中年男人竟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我想回家啊,我能不想回家嗎?!我家那口子說我今年再不回去就跟我離婚,是我不回去嗎?我是回不去啊嗚嗚嗚嗚嗚……」
  
  把臺布泡在洗潔精水裡,池遲輕輕走到廚房門口,挑起一邊的簾子往外看。
  
  餐館的一個常客坐在地上,鼻涕眼淚一把把地哭的淒慘,池遲對他還是有印象的,要嗎是一個人來吃飯的時候是悶悶地要兩個菜一瓶酒,要嗎就是和某個群頭來一起大吃大喝大聲說笑,每次喝完了酒吃完飯都把手裡的臨演票子往桌子上一甩:
  
  「你們要是全價收票子,我立馬就結帳,要不就記帳等我月底換了錢來。」
  
  他以前跟韓萍死去的老公關係很好,哪怕是看在逝者的面子上,韓萍也一直不好說什麼。
  
  老闆都不開口,下面的服務生自然也沒什麼話說。
  
  在影視城裡裡外外的各家飯店都是同樣的規矩,要是用群演票子來抵帳,一百塊錢面值的票子只能抵八十五塊錢。群演票子就是群眾演員們每天接活之後用來結算的票據,每個月底可以跟影視城的演員工會換取等值的錢,一個月只有月底那麼一次兌換的機會,過期不候。
  
  有些人挨不到月底,想要活下去就得用票子抵帳,畢竟這些票子不是真錢,真的用於流通不僅違反相關法規,飯店也要承擔著工會的信譽風險。
  
  這個不成文的規矩要是如意餐館敢破了,那在影視城裡可就真的混不下去了。
  
  好在店裡有金大廚在,王老悶也不敢鬧得過分,一個月欠上幾百上千的,到了第二個月的月初都能還上大半。
  
  金大廚抬著手臂護在韓老闆身前,兩個人都低頭看著他。
  
  「我手裡沒錢啊,只有這些票啊,年前工會不給結錢了,這些票現在脫手得打七折!七折!兩千三百塊錢就剩一千六,我七百多塊錢的血汗錢就都沒了,我回家一張車票就得五百!」
  
  王老悶從兜裡哆哆嗦嗦掏出一把票子來扔在地上。
  
  「我還欠你們店裡一千多飯錢,我還得交一個月六百塊的房租,我怎麼回去?啊?我怎麼回去啊?!嗚嗚嗚嗚嗚嗚嗚……」
  
  韓萍彎下腰把票子撿起來放在他的手邊。
  
  「你在這裡作天作地的時候也該多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天天就知道跟群頭喝酒打牌,有活兒的時候又拈輕怕重,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哭有什麼用。」
  
  「你們這些女人懂什麼,我和群頭喝酒怎麼了?天天跟那群悶蛋子一樣蹲在牆邊等人挑?一輩子都混不出頭來?我是……來當明星的你們知道嗎?從小,我們村裡的人就誇我長得板正有出息,你們知道嗎?我是要在這裡當明星!」
  
  說著說著,他站了起來。
  
  「現在的年輕人,個個歪門邪道……陪著睡就有戲拍,都不要臉了!」
  
  他踉蹌了一下,斜依著桌子邊。
  
  「我得當明星,我得賺大錢,我得開好車……那些小白臉有什麼本事,都是靠賣的,一個個穿的人五人六的,什麼本事都沒有……就貼個老女人就TM穿金戴銀……就你們店裡那個雛兒!她也是在老鄒床上……」
  
  耍酒瘋的男人臉漲得通紅,眼睛都充血了,金大廚上前一步,蒲扇一樣的大手往他的後頸上一掐,手舞足蹈罵罵咧咧的男人就暈了過去。
  
  「沒事,他有點犯癔症,我把他送回住的地方去,你們先關門吧。」
  
  金大廚把他扶在手裡說著話,還瞪了站在廚房門口的池遲一眼。
  
  經過王老悶剛剛一鬧騰,店裡的人早就走光了。
  
  看著金大廚像拎小雞一樣地把王老悶拎走了,韓萍站在門口歎了一口氣。
  
  「得了,這是又瘋了一個。」
  
  扭過身,看見池遲,韓萍帶著怒意的臉上擠出了個笑:「早不來晚不來,聽說咱店裡出了一個能在劇裡露臉的就跑來撒酒瘋,又蠢又沒見識的中年老男人也只能靠折騰麼蛾子來找存在感了,不用放在心上。」
  
  池遲點點頭,抬手露出掌心裡黑色的手機:「諾基亞的,沒摔壞,剛剛金大廚一瞪我,我沒敢說他忘了拿手機。」
  
  韓萍可不信池遲會被金大廚嚇到:「……你這丫頭也是夠鬼的,放前臺的,等他明天自己來找。」
  
  「哦。」
  
  韓萍看著池遲乖順的小臉,臉色又柔和了幾分。
  
  「你的路長著呢,磕磕絆絆的小石頭,現在避著點,將來總有能一腳踹飛的時候,犯不著生氣。」
  
  「哎。」池遲乖乖應了。
  
  才過了十幾分鐘,金大廚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回來。
  
  韓童童在樓上鬧著不肯洗澡,韓老闆上樓去了,池遲自己把餐館裡的凳子都擺在桌子上,來來回回把地板擦了兩遍,一邊擦地,她一邊也不忘了踩著八卦掌的步法,偶爾還抬個腿下個腰什麼的。
  
  「小池啊。」一貫走沉默低調風的金大廚叫住了池遲。「王老悶這種人你不用放在心上,這地兒的人天天賭命,一不留神就魔怔了。路還是一步一步走的踏實,安心演戲比什麼都好,那些走歪了的都不長遠。」
  
  池遲知道,金大廚和韓老闆一樣是怕自己受不了王老悶這種人的下作勁兒,也怕自己會學壞了。
  
  金大廚走到廚房門口,似乎下了什麼決心,又大步邁了回來。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43 PM


☆、第10章 尋釁

  「我覺著你還是應該去讀書,哪怕就是愛去拍戲,等你考上什麼影視學校了,起點也高點,將來出名了說起來也好看,群頭們不也說明星大多數是科班出身嗎,名校出來的一聽就比跑龍套混出來的有前途。」
  
  這段話顯然已經在金大廚的心裡權衡了很久,像科班出身這種明顯是從別處聽來的詞彙,他自己說的都帶點彆扭。
  
  池遲拄著拖把笑著看金大廚。
  
  「金大廚,您真是難得說這麼多話。」
  
  「哼。」
  
  金大廚有點不好意思,大手拿過池遲手裡的拖把自己開始擦了起來。
  
  「我和你韓姐都是一個意思,你才十幾歲,在這裡混起點太低,還是得把路子走的寬一點。」
  
  「哎。」池遲笑著跟在金大廚後面看他擦地,拖把在他大手裡生生給襯成了一個玩具。
  
  「你看我,一個高中學歷都沒有,只能在廚房裡當個廚子。」
  
  「您做飯可好吃,大學生肯定沒您做的好吃。」池遲不失時機地拍著金大廚的馬屁。
  
  「別奉承我,奉承我根本沒用,跟你說正經的,轉過年來天暖和了,你就開始讀書,在這附近找個高中也成,正好你拍完現在這個戲也有錢交學費了。」
  
  「哦。」
  
  「哦什麼,就問你行不行,你要是說行,趁著過年前後人少,我去給你找學校去。」
  
  「我戶口在外地,在這裡讀書得多花不少錢呢。」
  
  金大廚動作頓了一下。
  
  「多也就是三萬兩萬的事兒,我和韓老闆商量一下,一人給你湊點。」
  
  「大廚啊,你真是好人!」池遲的眼裡都快冒出小星星了。
  
  「說了別奉承我,這錢是借給你的,你將來大學畢業得還。」
  
  池遲清楚地看到金大廚的耳朵有點泛紅,他為了掩飾什麼,用力推了一下地板,把一張桌子連帶上面擺著的四把椅子都推到了一米開外的地方。
  
  女孩兒覺得心裡泛酸也泛著甜。
  
  不管她身處的地方是多麼的光怪陸離,至少她是真的遇到了很好的人,無論是在生活上關心她的韓萍,還是撇開一貫高冷人設好聲好氣來跟她談心的金大廚,他們都善良樸實。
  
  蹬蹬蹬。
  
  金大廚回過頭看著池遲跑上來了樓,過了一會兒又蹬蹬蹬跑了下來。
  
  「大廚你看。」
  
  池遲把一張寫滿了蝌蚪文的紙擺在了金大廚的眼前。
  
  「這是我的高中畢業證。」
  
  池遲又把另一張寫滿了蝌蚪文的紙也擺在了金大廚的眼前。
  
  「這是我的大學學位證書。」
  
  「啊?」金大廚有點懵。
  
  在確認了上面的蝌蚪文他一個都不認識之後,金大廚更懵了。
  
  「我在國外讀了高中和大學,今年夏天大學畢業了才來這當演員的。」其實池遲並不知道這些是哪裡來的,它們跟自己的身份證戶口本護照都放在一起,也確實寫的是自己的名字,直覺告訴她這些都不是假的,拿出來讓關心自己的人安心也好。
  
  一個晚上把自己三年份的體貼都用完了的金大廚把拖把搭在了桌子邊上:「……你把剩下的地拖了吧,我去把外賣送了。」
  
  「大廚,我不是故意瞞著你們的,你們一直也沒問,我也不好意思說。」池遲跟在金大廚屁股後面解釋。
  
  「我去送外賣。」
  
  「大廚,我錯了,我知道我早該交代學歷,可是一個建築學的學士學歷跟我當演員沒有任何關係啊您說對不對?」
  
  「你說……你是學了什麼?」
  
  「建築學啊。」池遲眨眨眼,明晃晃地賣了個萌。
  
  「你過了年虛歲才十八,也就是說你十四就上了大學,腦瓜子這麼聰明還是學的建築,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要往這個爛泥潭子裡鑽呢?王老悶是瘋了,我看你也……愛演戲的都是……去去去,上去睡覺。」
  
  金大廚單手拎起池遲,就像拎小貓一樣地把她放在了樓梯上,還沒忘了小心地把證書都拿起來讓池遲捧好:「抽空跟韓萍提一句,別讓她再張羅你讀書的事兒了。」
  
  「哦。」池遲轉身跟金大廚擺擺手,「我這兩年先賺賺錢,十八九了再去上個表演班啥的,您放心,我肯定把自己的路子走得寬寬的。」
  
  小女孩兒蹦蹦跳跳地上樓了,留下有點心塞的金大廚,只想打套八卦掌靜一靜。
  
  可能他這輩子都不會想明白,演戲到底有什麼樣的魔力,讓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如癡如狂,走火入魔。
  
  在影視城打滾沉浮了十來年,眼力勁兒金大廚還是有的,他能看出來池遲是真的熱愛演戲,而非為了那個光鮮亮麗的娛樂圈,就像他曾經認識的那些人一樣,就像現在演藝圈裡越來越少的那種人一樣。
  
  池遲是先去送了兩個地方的早餐外賣,才到了拍攝地報到的。
  
  今天是她和女主的對戲。
  
  整個劇組在女主電話一直關機的情況下一直等了整整兩個小時,女主都沒有到場。
  
  午飯的時候,導演的助理接到了一個投資人的電話,說女主今天身體不太舒服就先請假了。
  
  導演坐在保姆車裡喝著茶哼笑了一聲。
  
  「讓女一號的文替來演。女一號的臉靠以後補鏡頭。」
  
  導演可以用時候壓著投資人追加投資的方法來發洩此刻心中的不滿,別的人,那滿腹的怨氣就跟便秘時候的屁一樣急於尋找出口。
  
  比如:攛掇一下昨天剛來的新人,讓他們欣賞女主的文替挨揍。
  
  池遲站在距離女一號替身幾米開外的地方,文替小姐跪坐在地上。
  
  「那個……池遲是吧?你呢,一會兒下手的時候要狠一點知道嗎,最好能讓觀眾感覺出疼來。」
  
  聽著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小助理這麼說,池遲扭頭看了看導演,轉回頭來對助理說:「那是不是該把文替換成武替比較好?」
  
  小助理:「……」小姑娘你不覺得自己戲有點多嗎?
  
  「既然是文替的戲,那就得按照文戲來走。」池遲挑了一下眉毛,黑道大小姐的氣場飆到了兩米開外。
  
  無論從哪個角度,池遲都不想理會那些莫名其妙人的指手畫腳,等了兩個小時有怨氣是一回事,想把怨氣往一個不相干的女孩子身上撒是另一回事,這麼愛看動作片就該回家好好地跟左手相親相愛,為什麼要出來工作呢?
  
  「Action!」
  
  文替只覺得眼前一花,對面的女孩兒已經撲了過來拎住了她的領子。
  
  「就是你勾引的他!」聲音不怎麼尖利,在別人耳邊卻有一種呼嘯的質感。
  
  「這個女的吃什麼長大的?」
  
  一時間,文替的腦海裡只有這一個想法了。
  
  池遲拖著文替往牆上一撞,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她的手臂墊在了文替的肩膀下面幫她緩解了絕大部分的衝擊力。
  
  「說,你到底怎麼才肯離開南宮麟!」
  
  「我已經查過了,如果沒有南宮麟,你家的醫館根本就開不起來,你有什麼資格纏著他?靠著這張臉嗎?」
  
  池遲的聲線壓低之後帶著一點淡淡的磁性。
  
  此時在對方的耳邊響起,就像是一條毒蛇纏著她的血肉和靈魂。
  
  文替小姐覺得自己的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
  
  「還說自己是書香世家,你根本就是個狐狸精。」
  
  池遲的眼神從文替的眼睛漸漸地往下掃,越過鼻子,最終落在她的嘴唇上。
  
  「你……你想幹什麼……?」
  
  文替的聲音帶著十分自然的顫抖,在顫抖中有憤怒也有驚惶。
  
  「好!過!」
  
  導演拍拍手,表示一幕有走位有動作的戲一條過了。
  
  池遲很自然地鬆開文替的領子,隨手還幫她捋順了一下上面的褶皺。
  
  「合作愉快啊。」
  
  少女的笑容依舊是那種甜甜軟軟毫無攻擊性的,可憐的文替姑娘卻還記得剛剛那個讓自己毛骨悚然的眼神。
  
  導演又重播了一遍監視器裡面的畫面。
  
  終於忍不住笑了。
  
  這個小丫頭,實在是太有想法了。
  
  剛剛最後那一幕,這個小姑娘的表情神態,說她給女一號毀容說得過去。
  
  說她要給女一號一個強吻……
  
  好像也說的過去。
  
  有意思,越來越有意思了。
  
  池遲根本沒時間去管別人想什麼,她掏出小本子對照自己昨晚畫的走點陣圖看了一遍,確定了自己估算的走位方式和導演要求的差不多,就要開始準備下一幕戲了。
  
  天依然不甚暖和,有無聊的工作人員走過來打斷她的準備跟她說:「要不你下次來用你那個外賣箱子裝點飲料來唄,還能多賺一份。」
  
  任誰都聽得出來他是在譏笑池遲不過是個送外賣的。
  
  旁邊有人甚至笑出了聲,幾個群演對著池遲指點了一下不知道說了什麼,笑得聲音越來越大了。
  
  女孩兒的脊背一直挺得筆直,把腦袋從本子上抬起頭,只看著那個開口的人:「好啊,有南瓜汁、玉米汁、紅豆漿、五穀豆漿……想喝什麼你幫我統計一下,超過五十份可以打九折。」
  
  她的態度太坦然,笑容太真誠,來尋釁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該再說什麼,訕訕地走開了。
  
  嬉笑聲漸漸小了下去,池遲又低下頭在有點料峭的冷風裡修改著自己的筆記。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43 PM


☆、第11章 蒂華

  幾天後,池遲跟著劇組轉場到了滬市。
  
  這是池遲自有意識以來第一次離開那個影視城。
  
  剛買的書包裡裝了一身衣服、一條毛巾、一套洗漱用品和她的筆記本。
  
  叫宋玉冰的文替小姑娘就坐在她的旁邊,自從那天搭過戲之後,宋玉冰就表現的非常喜歡池遲,現在正坐在她的旁邊跟她說著在滬市的好日子,整個劇組都是一種人傻錢多的氣派,到了滬市吃得好住得好,根本不用帶什麼。
  
  「有時間我帶你去吃小籠包撒,可好吃。」
  
  池遲突然覺得這個小姑娘挺可愛的。
  
  會帶著自己去吃小籠包的小姑娘,肯定是個好人呀。
  
  劇組在滬市包了一座小洋樓,A、B兩個攝製組要在這裡進行總共五天的拍攝內容,整個劇組大部分成員住在距離拍攝場地不足一千米的四星級酒店裡,當然,導演、製片和主演他們排除在這個「大部分」之外。
  
  宋玉冰小姑娘雖然目前也只是一個文替,也是有經紀人幫她接洽業務的,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匆匆忙忙和她的經紀人兼親媽打電話。
  
  池遲自然沒有這個煩惱,早上五點五十起床,去酒店的健身房健身,跑跑步、練練器械,打打八卦掌,池遲很喜歡那個大頭朝下往上捲動腹肌的健身設備,每天都要做上一二百個才算是過癮,練到了七點二十回房間叫小宋姑娘一起吃了酒店提供的早飯,稍作準備在八點半之前趕去拍攝場地。
  
  作為女主角的文替,宋玉冰的戲份比池遲多多了,很多時候池遲都是在劇組裡順便幹一點劇務的雜活再看看別人拍戲,等著宋玉冰下戲了就幫她卸個妝披個衣服什麼的。
  
  作為整個劇組裡唯一一個在影視城當地招來會出現在劇尾演員表裡的演員,池遲收穫了很多揣測的目光,揣測一天揣測兩天,她就是個笑容親切不多話的小丫頭,就連那些存心挑釁的人都被她笑得沒了找茬的心思,人們也不再關注她了。
  
  到了滬市的第三天,宋玉冰下午三點就收工了,拖著池遲的胳膊,她一定要對方陪著自己一起去逛街。
  
  「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樣式舊還顯老,要是以後進別的劇組會被笑的知道嗎?」
  
  宋玉冰隨手揉了一把池遲嫩生生的小臉蛋:「臉上也不擦東西,要想狀態保持的好,二十歲之前就得好好保養皮膚知道嗎……哎呀,真滑,最討厭你們這種仗著底子好就為所欲為的人了。」
  
  跟池遲混熟了之後,宋玉冰算是充分瞭解了池遲這種性格,要說是溫吞吧,在拍戲的時候能把有很強攻擊性的角色演得很好;要說是圓滑吧,也沒看她左右逢源去討好下製作人和導演什麼的,雖說他們也確實挺難討好的。整個人說起來算不上溫吞也算不上圓滑,就是那麼讓人不討厭的存在著,默默地當個小配角。
  
  宋玉冰的媽媽覺得池遲這個小姑娘很好,還特意打電話讓寶貝女兒多跟人家學學低調踏實的作風。
  
  「總比跟著那群妖精還沒演就會作妖的混一塊好多了。」——這是宋媽媽的原話。
  
  「去逛街買點東西,然後咱們去吃鮮肉小籠,蟹黃湯包也很好吃啊。」
  
  池遲自己的衣服有幾件甚至是韓萍的舊衣服,在影視城周邊買的衣服大多是稍有誇張的明星同款,還有一二百塊錢的禮服裙子什麼的,那些衣服池遲肯定不能買。
  
  小白手攥著,池遲默默盤算了一下,覺得自己還真該買點衣服了。
  
  宋玉冰沒帶池遲去多麼高檔的地方,坐上地鐵直奔了一個CBD的常規賣場。
  
  「去看看幾個日常的街牌就足夠了,這麼高的個子太粉嫩的也不適合你。」
  
  池遲點點頭:「太乾淨的顏色送外賣不好穿。」
  
  宋玉冰忍不住笑:「還惦記著送外賣?你就沒想過這次一下子就紅了,每天都有片子拍,根本不用再送外賣嗎?」
  
  年輕的小姑娘低頭看她,地鐵軌道兩旁的燈箱廣告飛馳而過,化成了絢麗的光影,就倒映在她的眼眸中。
  
  「呀,很好的想法。」她說。
  
  宋玉冰怎麼想都覺得這個口氣像是家長對待孩子們的異想天開。
  
  「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池遲抬起頭,正巧地鐵到了一個站,一撥人擠出去一撥人又擠進來,池遲護著身形小巧地宋玉冰往地鐵裡面退了一下,這個話題就被中斷了。
  
  夢想啊,應該我做了什麼,我成為了什麼。
  
  而不是,別人給了我什麼,命運對我如何眷顧。
  
  如果說運氣一定要跟自己的目標掛鉤的話,它一定會是折斷她翅膀、打斷她雙腿、讓她只能匍匐前行又輸在了時日無多上的巨大不幸。
  
  女孩兒的胸口微微一疼,左腿下意識地輕動了一下。
  
  「到了,下車。」宋玉冰拖著池遲下了地鐵。
  
  兩個女孩兒迅速融入了來來往往的人流。
  
  江浙派系的湯包,最重要的就是那一口湯的鮮美,湯凍融化在面皮之內,或有鮮肉的葷香,或有蟹黃的鮮甜,浸在其中的肉餡也格外的軟嫩,若是再有香醋祛除那若有似無的一點膩,就足以驚豔一個疲憊的夜晚。
  
  宋玉冰吃了四五個小湯包又喝了一個蟹黃湯包的湯汁就開始嚼黃瓜小菜,假裝自己已經吃飽了。
  
  一邊嚼,一邊看著池遲身旁疊起來的籠屜心塞。
  
  「你平時也這麼……吃嗎?」
  
  光小包子就吃了三籠,更不用提巴掌大的蟹黃湯包她連外面的麵皮都沒放過了。
  
  池遲咽掉嘴裡的包子皮慢悠悠地說:「看運動量吧,最近都窩在劇組裡,飯量不如以前。」
  
  宋玉冰:「你們這種吃也不胖的都好討厭!」
  
  小宋姑娘自己買了七八件衣服,池遲算已經上身一套黑白衛衣一共買了三身衣服,剛好花光這次的預算。
  
  看著堆在一起的紙袋子,宋玉冰說什麼都不肯坐地鐵回去了,兩個人打了個車,一個紅綠燈一個紅綠燈地慢慢往住的酒店前進著。
  
  「遲遲,你看,那裡就是蒂華傳媒!」
  
  宋玉冰有點激動地指著一個高聳的建築給池遲看。
  
  池遲不明所以地看過去,看見了顧惜的巨大影像。
  
  「華夏最棒的公司,娛樂圈裡的聖地,唉,那個是顧惜的全身像。蒂華真土豪啊,從四年前開始每個月都換一次廣告牆,全部是顧惜拍過的雜誌封面,她是真紅啊。」
  
  冶豔的紅唇、燦爛的笑臉、飛揚的神采,攝影師捕捉到了顧惜性格中若有似無的那一點強硬,將它在鏡頭前表現為了奪目的明麗。
  
  她的笑容就這麼對著人來人往的繁華大路,在巨大的廣告牆上,恨不能讓這座城市所有的人可以看到。
  
  所謂紅不紅的,池遲沒有什麼概念,說顧惜是所有愛吃土豆餅的人裡最漂亮的那個,她是贊同的。
  
  「當明星真好。」看著遠去的蒂華大廈,宋玉冰的神色都迷離了起來,「沒有人不知道你,沒有人不看著你,就像神仙一樣,天天踩在雲彩上過日子。」
  
  池遲沒說話,滬市的夜景很好看,流光溢彩,遠燈如星。
  
  同樣看著這片夜景的,還有站在蒂華頂層的顧惜。
  
  「什麼時候,我顧惜……是攔下別人幾個低端代言就能消氣的人了?」
  
  中年男人低頭站在咖啡機旁邊慢條斯理地往咖啡杯裡調椰汁,聽見顧惜抱怨的話,臉上露出了一絲寵溺的微笑。
  
  「沒說不讓你去折騰那個付誠文,只是蒂華和瑞欣合作的電視劇已經簽了星芒,等劇播完了,你怎麼整那個小角色都行。」
  
  「你也說了是小角色,連小角色都能騎到我頭上了。」顧惜哼了一聲,一隻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她看著窗外的燈光,也看著映在窗子上的,自己修飾完美的指甲。
  
  「加了椰汁的白咖啡,嘗嘗看。」男人端著一杯咖啡慢慢從她身後走過來。
  
  顧惜頭也不動地接過杯子,任由那個男人緩緩環過自己的腰,她輕輕回眸,一點點的嗔怨帶著說不清的熟稔和親昵。
  
  窗上是兩個人的倒影,斯文儒雅的男人,明豔攝人的女人,像是一對彼此深愛的情侶。
  
  「《飛仙一劍》是瑞欣以前的老爺子力主的項目,蒂華這邊的董事會也很看好,現在付誠文架空了李齊把項目攥在自己手裡,還有幾個月就播出了,播出之後隨便你開心。」男人的下巴搭在顧惜的肩膀上,手在她纖細的腰肢上來回摩挲。
  
  「付誠文那個傢伙志大才疏急功近利,最好是等他把瑞欣搞散了架子,蒂華就能直接吞併了瑞欣,是嗎?」顧惜淡淡地說,語氣多麼的賢淑可愛。
  
  男人輕笑了一下,小心拿起顧惜空閒的那一隻手,輕輕地愛撫著:「最瞭解我的人就是你了。」
  
  顧惜輕輕喝了一口咖啡,椰漿和白咖啡的味道混在一起,在她的咽喉裡慢慢沉了下去。
  
  「我瞭解你,你卻不關心我到底高興不高興。」她輕輕地說,帶了一點愁緒,像是小毛刷子一樣輕輕掃過男人的心底。
  
  男人的低笑聲從胸腔裡傳來,像是看著自己養的小貓因為沒有撲到毛球而生氣。
  
  「怎麼會?」他的手一隻越發往上,一隻越發往下。
  
  「等吞併了瑞欣,我就讓封爍跟著衛英華,把他捧紅了算是替你報恩了,好不好。」
  
  衛英華是蒂華傳媒最好的經紀人之一,捧紅了幾個天王歌手,和顧惜的經紀人路楠並稱蒂華的兩大王牌經紀人。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44 PM


☆、第12章 六次

  「不好。」顧惜猛地轉過身來。「你呀,每次都是這樣,事事說是為了我,其實都是無利不早起的小九九。封爍多好啊,雷老頭還活著的時候你就想挖過來了,別以為我不知道。」
  
  男人笑得更大聲了,接過顧惜手裡的咖啡杯放到一邊,就要把顧惜抱起來。
  
  「不行。」顧惜皺了一下眉頭,「我明天早上七點的飛機去法國。」
  
  她推了一下男人的胸膛。
  
  「我們都兩個多月沒見面了。」男人的淡定不見了,語氣裡帶了一點急切。
  
  纖細的手指頂著他的胸膛,慢慢悠悠地畫了一個圈兒。
  
  「就當心疼我嗎,好了~等我回來吧。」
  
  說完,女人毫不留戀地轉身走到門邊,房門自動打開,男人看清了門外站了整整兩排的助理和保鏢。
  
  想要追趕的步子就這麼頓住了。
  
  高胖的女助理小心地給顧惜套上外套,一群人就像侍從服侍女王一樣浩浩蕩蕩離開了。
  
  走進電梯裡,助理小心地遞給了顧惜一張濕巾,顧惜看著玻璃電梯外面的一夜星火,慢慢地、仔仔細細地,擦著自己被那個男人細細把玩過的手。
  
  自己也是沒想到,明明都在一起六、七年了,現在卻越來越討厭他的觸碰。
  
  這個「他」自然是被她拋棄在頂樓的男人,蒂華傳媒的董事長,娛樂圈的第一鑽石王老五,韓柯。
  
  外界一直有著顧惜與韓柯若有若無的傳聞,卻一直沒有人搞到什麼實在的證據,任憑那些泡在八卦論壇信誓旦旦的人想破腦袋,他們也不會想到,顧惜其實剛成名沒多久,就成了韓柯的「金絲雀」。
  
  早幾年的時候,是韓柯傾斜資源捧她,等到顧惜證明了自己的商業價值,她也成了蒂華的活招牌,在這個文化相對保守的古老國度,樹立了一個現代化的、娛樂化的「明星」的標杆。
  
  蒂華這幾年勢頭強勁,和她是相互支撐,相互成全的。
  
  「費導演那邊談的電影給回信了嗎?」
  
  「《女兒國》的劇本費導已經看完了,他想確認一下這次的投資蒂華占多少?」
  
  「天池投資方面已經初步達成投資意向,他們的意思是如果蒂華的投資占比不高於百分之三十,他們願意包下剩下的投資份額,唐宋影視答應以包攬行銷和院線費用的形式入股,他們也說如果蒂華的投資不超過總投資的一半,他們還願意追加投資。」
  
  蒂華這幾年的勢頭是很猛,頗有一點舍我其誰的架勢,在合作的項目裡撈過界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天池投資身處是娛樂圈外的龐然大物,這次算是他們第一次試水投資電影項目,唐宋影視是老牌的院線公司,新老闆野心勃勃,在推廣行銷上極有手腕。他們都對蒂華不感冒,只對顧惜牽線的電影項目本身很感興趣。
  
  「我的個人片酬折算入股,改天把天池和唐宋的負責人叫到一起聊聊,你提前跟他們說,這次,我自己當製片人,不帶蒂華玩。」
  
  最後一句話一出口,跟在她身後的人裡,有人亂了步子。
  
  ……
  
  說起來好笑,池遲雖然大部分對手戲都是跟女主角的,她拍了這麼久的戲,其實連女主角也沒有見過。
  
  劇組裡開始瘋傳八卦,說是女主角已經陪著這個電視劇的投資人出國遊玩去了。
  
  有人問那女主的戲份都怎麼辦,有消息靈通的說所有女主的鏡頭都由文替宋玉冰完成,只等最後再通過剪輯移植上女主的腦袋就行了。
  
  在外行人眼中聽起荒謬,劇組裡的人也不覺得有什麼。
  
  男主是製片人指定的,女主是投資人硬塞的,女二號是另一位投資人的侄女,男二號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不過換來一個大家在電視上的眼熟,竟然成為了主演裡咖位最大的那一個。
  
  晚上拍完了當天的戲份,宋玉冰被導演和製片人叫走。
  
  回來的時候是帶著笑容的。
  
  「我的戲份增加了兩倍,製片人說給我加三倍的錢。」當替身不過幾萬塊,加上三倍那就是有二十幾萬了。
  
  羊毛出在羊身上,導演以增加了額外成本為由又跟投資商要了五百萬的追加投資還把拍攝週期延長了一個月,這一波買賣他可以說是最賺的一個。
  
  劇組裡上上下下有眼睛的不少,很快就有很多年輕人跑來找宋玉冰鼓動她一起出去酒吧慶祝一下。
  
  池遲以自己未成年為由,獨自留在了酒店裡。
  
  她還要準備明天把「女主角」推下池塘,以及自己被男二號扔下池塘的戲份。
  
  今晚的酒店很安靜。
  
  池遲在本子上繪製了池塘的樣子,仔仔細細地給自己設計走位的方式和動作。
  
  通過這些天對整個劇組拍攝情況的觀察,池遲已經可以總結出這個導演說所喜歡的拍攝角度和拍攝手法,不是因為她的觀察裡有多麼的強大,而是因為這個導演他就是這麼的偷懶,就是這麼的單一。
  
  夜深人靜,池遲在房間裡打了三遍八卦掌,宋玉冰終於搖搖晃晃地回來了。
  
  「遲遲啊~我回來了~」
  
  宋玉冰明顯喝多了,就連說話的尾音兒都是帶著飄的。
  
  池遲扶著宋冰玉躺在她自己床上,幫她摘掉了皮包和外套,還脫掉了那雙恨天高的鞋子。
  
  「我第一次能賺幾十萬,嘿嘿,幾十萬。」宋玉冰手指頭在半空中胡亂地畫著,仿佛在簽支票一樣。
  
  池遲沒搭理她,用溫水浸濕了毛巾要給她擦臉。
  
  喝醉了的宋玉冰還算乖巧,池遲用毛巾捂了一會兒她的臉,很容易就擦得她臉上烏漆墨黑一片。
  
  平時不會化妝的少女盯了一眼被毛巾帶下來的假睫毛,對著宋玉冰那張車禍現場一樣的臉歎了口氣。
  
  想想自己下戲之後宋玉冰總是幫自己抹了一層又一層的東西,池遲跑去找了她的那些瓶瓶罐罐,好歹算是把她的臉折騰乾淨了。
  
  本以為,這樣的一天就過去了。
  
  夜裡一兩點的時候,池遲被宋玉冰的哭聲驚醒了。
  
  清瘦的女孩兒悄悄坐起來,只聽見隔壁床上,平日裡大大咧咧的宋玉冰蜷縮在自己的被窩裡抽泣著。
  
  「我不要演替身了,我比她強那麼多,憑什麼我只是個替身?我要露臉,露臉你懂嗎?!跟池遲一樣演個有臺詞的小角色也行啊,為什麼要讓我一直當替身?!」
  
  黑暗中傳來一串細細碎碎的聲音,池遲能聽出來是宋玉冰躲在被窩裡跟自己的媽媽打電話哭訴。
  
  她重新躺下來,默默轉過身去,再度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池遲鍛煉的時候收到短信,宋玉冰說她先去劇組了。
  
  下午陽光最好的時候,池遲的戲份開拍了。
  
  她要帶著一群人把「女主」圍堵在池塘邊上,然後把她推進水裡。
  
  她們站在岸邊看著「女主」在水裡掙扎。
  
  男二看見路過,罵池遲所扮演的角色惡毒。
  
  男二跳下水裡把女主救上來。
  
  池遲被男二推進水裡。
  
  佯裝河流的池塘其實就在拍攝地旁邊,從另一個角度看寬度不超過六米,通過攝像機的巧妙架設,愣是讓它有了那麼點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架勢。
  
  這段戲是全劇的重頭戲之一,因為男二抱著女主的樣子會讓男主看見,由此在女主和男主之間產生誤會,再次引爆一連串的狗血炸彈。
  
  順便還能讓男二體現出對女主的深情厚誼——建立在對另一個年輕女人的毫不留情之上。
  
  本來是一定要女主來演的,現在只有宋玉冰這個文替,她今早才拿到劇本,知道自己要倒退到池塘邊上,作勢要落水。
  
  把女主推下水的那一條先是NG了四遍,因為宋玉冰說自己小時候差點被水淹死,有點怕水,每次在走到距離水池很近的位置的時候,她都會腿軟,克制不住地蹲在地上。
  
  第五遍NG的時候導演摔了喇叭。
  
  「你丫一替身矯情什麼?我又不是讓你真的進水裡,你要是不能拍就走人,我要找替身還不好找嗎!我不要求你有什麼演技,你只要能把被逼著走到河邊的動作做完就行了。」
  
  「真的抱歉!」宋玉冰眼眶都紅了,對著導演不停地鞠躬道歉。
  
  「最後一遍!不行就滾!」
  
  第六遍。
  
  「你為什麼還要糾纏著南宮麟。」池遲一步一步地逼近宋玉冰。
  
  「我沒有糾纏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宋玉冰慢慢地後退,腳步驚惶。
  
  池遲看著她的眼睛,表情猙獰又狠毒。
  
  「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你要是再纏著他……」
  
  離著池塘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了。
  
  宋玉冰又開始腿軟,她一直沒有說,她害怕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她對身後池塘的恐懼,也是因為池遲的眼神,她是真的要殺死她,毫不顧忌地殺死她!
  
  很多人都看見了宋玉冰表情的失控,就像前面的幾次一樣,她會垮坐在地上,根本做不到那個腳踩在池塘邊上的動作。
  
  一隻手猛地拽住了宋玉冰的領子,穩穩地提住了她的身體。
  
  那只手的主人繼續說著劇本裡的臺詞 。
  
  「……你去死吧!」
  
  隨著池遲的動作,宋玉冰被猛地往外一推。
  
  又被拉了回來。
  
  「Cut!過!」
  
  導演靜靜地看著監視器的螢幕,把五分鐘不到的一點戲看了好幾遍。
  
  這場戲根本是一場獨角戲,池遲的表現是一個被搶走了男人的瘋狂女人,宋玉冰給出的回饋卻好像她是遭遇了神經病的可憐受害人。
  
  什麼女主角對男二那點若有似無的情愫,什麼女主想起了男二對自己的種種好,所以不願意說出會再也不見男二的這種話啊……
  
  統統沒有表現出來。
  
  雖然劇本裡確實把那個女配寫的很像一個神經病,宋玉冰的表現也著實讓人出戲,臉上誇張的表情和肢體無力的動作,被攝像鏡頭纖毫畢現地捕捉到,徹底的一言難盡。
  
  今天早上還打著討論情節的旗號來找自己套近乎,到真正拍戲的時候連完整說完臺詞都是讓別人帶的,導演在心裡不由地慶倖,幸好她只是個替身。
  
  這個戲的女主角雖然也演技稀爛,但是她身後有拿三千萬出來讓大家吃香喝辣的金主啊。
  
  所謂的娛樂圈就是這麼的勢利,當所有人都沒辦法拿作品和演技說話的時候,看的就是赤裸裸的金錢背景。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45 PM


☆、第13章 尖叫

  池遲蹲在角落裡默默地揉著自己的額頭,短短幾分鐘的戲拍了六遍就花了一個小時,為了保持憤怒的樣子,她的臉上肌肉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現在覺得整張臉都有點酸痛。
  
  宋玉冰走到她的面前想要說點什麼,躊躇了半天,最終只是沉默地遞過了一瓶水。
  
  今天早上她提前走,多半是自己昨夜醉酒又哭訴的尷尬,小半……她微妙地覺得自己不太適合跟池遲混在一起了。
  
  昨天晚上一起喝酒那些人的話灌了她滿滿一耳朵,她當時沒放在心上,半夜酒醒之後卻越想越多。
  
  「說不定那個劉芬(該劇女主)在國外遇到點天災人禍,你這個替身就直接轉正了。」
  
  「和你一起的那個叫池什麼的,和導演到底什麼關係,我看她拍完戲經常被導演叫去,還跟導演說說笑笑的。」
  
  「你這叫上位有望,她還是個跑龍套的,混一起你也不嫌丟份兒。」
  
  「唉,她今天還幫著場務裝箱子你們看見了嗎?就知道跟著打雜獻殷勤,年紀不大心眼不少。」
  
  「不是說才十六七嗎?這麼小就出來混,肯定也是有兩下子的。」
  
  年輕的男女們喝多了酒,說話的時候眉梢眼角都帶著亂飛的神彩,「有兩下子」幾個字兒一出,不少人發出了心照不宣的笑聲。
  
  「不說她了,那麼low一人有什麼好說的,喝酒喝酒!」
  
  宋玉冰的心裡一時是隱約的展望和竊喜,一時是對自己替身身份的不甘和鬱結,那群人不乾不淨地說著池遲,她想要制止,又怕鬧得場面不好看,默默地喝著酒,就那麼醉了。
  
  人醉了,心也醉了。
  
  早上睜開眼睛,看見池遲的床鋪一如既往的整整齊齊,她徑直起身走了,不光走了,她還想著今天拍完戲就請導演吃個飯,再跟導演提要求,最好能把自己從兩人標間換到自己一個人的大床房。
  
  這一早上的NG不停地砸在她的臉上,終於把她從「宿醉」中給砸清醒了。
  
  不想演替身,那是要拿出當演員的正經本事的。
  
  自己有嗎?
  
  不去攀比那些主角,只跟同吃同住的十七歲小女孩兒比,她有一個做演員的基本素養嗎?
  
  作為整個劇組裡和池遲相處時間最長的人,她看得見池遲到底有多麼刻苦和努力,哪怕是跟了大夜場,第二天仍然早起去做健身;無論多晚回到酒店,都要先整理當天的筆記。
  
  和她一樣大的小姑娘不是在追著日番看著韓劇,就是天天蹲在晉江上且悲且喜,她卻自律又簡樸地生活,像是一個機器人。
  
  捫心自問,如果脫離了媽媽的督促,宋玉冰知道自己一定會懈怠和經不住誘惑,就像她從出道到現在遇到的很多人一樣,當演員之前只看到了演藝圈裡多麼的光鮮亮麗,當了演員之後,才知道賺大錢必然是吃大苦,必須熬過一個個看著別人光鮮靚麗而自己悄無聲息的日日夜夜。
  
  人們寧肯願意共同生活在灰暗天空下,也絕不會願意生活在聚光燈外的角落裡,看著別人佔據全部光明。
  
  這就是心裡不平衡,充斥著整個娛樂圈的不平衡,在這樣的不平衡裡,太多自認為懷著夢想的年輕人最終放縱了自我,迷失在了光怪陸離之中。
  
  宋玉冰本來是看不起那些人的,她也以為自己是平衡的,萬萬沒想到,一次加戲就讓她隱藏的全部的卑劣和狹隘都暴露了出來。
  
  面對池遲,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女孩兒表情自然地接過宋玉冰遞過來的礦泉水,一隻手仍然在揉自己的臉。
  
  「早上吃飯了嗎?」池遲仰著臉問宋玉冰,「昨天早上你說聞起來很香的麵包店,我路過的時候買了個杏仁麵包。」
  
  今天的陽光極好,照在少女的臉龐上,坦坦蕩蕩,一如既往。
  
  宋玉冰的手抖了一下,眼眶泛了紅又消了。
  
  「一會兒得進冷水,你才該多吃點增加體力。」
  
  她笑得有點不自然,又慢慢自然了起來,對著池遲做了個鬼臉:「你剛剛的眼神嚇死我了。」
  
  池遲晃了晃頭,把礦泉水打開喝了兩口。
  
  「演的就是壞人,那就得壞呀。」
  
  「哼哼。」宋玉冰蹲下來幫她揉額頭,「你小心到時候走在馬路上有人朝你扔雞蛋。」
  
  她說的扔雞蛋還是個典故,前幾年一些老藝術家們發揮職業精神全心全意地去塑造令人咬牙切齒的人物,結果劇播完了,他們拍拍屁股過自己的小日子,觀眾們受不了了。演員出戲了觀眾沒出戲,導致可憐的老太太走在菜市場裡還被人砸了雞蛋,另一位更慘,十幾二十年後一提到「衣冠禽獸」「家暴狂魔」他的劇照都會被人拎出來掛牆頭。
  
  池遲嘿嘿一笑,真的能被那麼多人肯定演技,也是很爽的事情。
  
  導演一邊搖頭晃腦聽著手機裡的京戲,一邊看兩個年輕人蹲在大太陽底下說話。看著池遲還對著那個替身笑得傻兮兮的,他的心裡覺得有點不得勁。
  
  這麼好的苗子當個龍套也就算了,天天跟不入流的替身混在一起算怎麼回事?
  
  宋玉冰被副導演叫走去講戲,導演招招手把池遲叫了過去。
  
  「說過演戲得放開一點,越是玩得開的越是玩得好的,你是怎麼回事?」今天小姑娘的鬆弛度不比往常,她的神情有點繃得太緊。
  
  小姑娘沒忍住又揉了幾下臉。
  
  「大概是昨天落枕了。」她的語氣特別乖。
  
  導演:「……」
  
  池遲自己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不如以往,第一遍的時候尤其緊繃,後面只是一次次調整漸漸好了一點而已。
  
  如果換一個人跟這個女孩兒搭戲,哪怕能夠稍微給她一點正常的感情回饋而不是要求她控制著全部的節奏和氣場,這個導演相信,憑藉池遲的悟性,她很快就會恢復到正常的水準。
  
  「獨角戲很累是吧?」導演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跟這樣的爛劇組就是這樣的,好演技一點用都沒有,好演員撐不起爛片,爛演員要是運氣好進了好的劇組,倒是能裝個演技派。」
  
  好的戲都是要帶出來的,兩個人演戲要互相帶,一群人搭戲,一群人烘托著戲份把所有人的感覺都提升起來,這才叫對戲。
  
  就仿佛他剛剛在聽的經典三人段子《智鬥》,刁德一越是奸猾就越能襯托出阿慶嫂的沉穩機智,胡傳魁越是愚笨就越顯出了刁德一和阿慶嫂的暗潮洶湧,任誰缺了力氣,整個戲都會塌。
  
  池遲仿佛沒聽見導演當著自己的面說這個劇組很爛。
  
  正好池塘的一邊要搭一個新的機位,她跟導演示意了一下就很熱情地去幫忙了。
  
  導演跟著手機哼唱了一句「我待要旁敲側擊將她訪」就歪過頭閉目養神去了。
  
  站在池塘邊上,池遲看著幽幽的水面,腦袋裡又是一陣的刺痛。
  
  這才是她今天表現失常的原因,她對水也有非同尋常的反應。
  
  陪著宋玉冰一次次地走到池塘邊的時候,她的頭疼一次次地加劇。
  
  這疼痛並沒有讓她畏懼。
  
  「池遲,準備一下,馬上開下一場了。」
  
  「哎!」她乾乾脆脆地答應了一聲,跑去準備室裡找化妝師補妝。
  
  很快就到了今天她的最後一場戲,被男二踹進水裡。
  
  導演嫌棄回身一推的動作沒有足夠的表現力,臨時改成了踹。
  
  事實上負責把池遲踹進水裡的人並不是男二,而是劇組的經驗豐富的武術指導。
  
  池遲站在水邊,宋玉冰站在不遠處抱著她的大衣看著她。
  
  在這場戲裡池遲要背對著池塘一臉恨恨地看著男二,嘴裡咒駡著女主是狐狸精,然後就被暴怒中的男二踹下了水。
  
  這也是池遲真正意義上的獨角戲,畢竟這一條裡面除了她之外只有一條腿出場而已。
  
  「3,2,1.Action!」
  
  「南宮麟,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居然敢罵我,我告訴你,早晚有一天,我會讓那個狐狸精……啊……!」
  
  女孩兒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武術指導的腳力恰到好處,把她踹進了水裡。
  
  一米五多的水,池遲屁股向後跌落進去,還要冒出頭來佯裝掙扎。
  
  隨著水淹沒了池遲的口鼻,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哥哥!嫂子!你們在哪?你們別嚇我!」
  
  「你們看見我哥了嗎,你們看見我嫂子了嗎?」
  
  滂沱的大雨依然在下,渾濁的水沒過了房子和牛棚,樹杈上有人在嚎哭,懷裡的幼兒緊緊地摟著她的脖子,年輕的女人站在堤壩上,雨水遮掩了她的視野,洪水衝垮了她的故鄉,她的家……
  
  沒了。】
  
  在水中掙扎的女孩兒腿部猛地使力,讓頭部呈現勉強露在水面之上的狀態。
  
  「救命!你們快點下來救我!」她準確地找到了機位,對著鏡頭怒喊。
  
  「南宮麟!你會後悔的,我發誓!」
  
  「Cut!過!」
  
  渾身濕淋淋的女孩兒站直了身體,水順著她的頭髮和臉緩緩流下,劇組的人們開始準備下一條的拍攝,只有宋玉冰一臉擔心地喊她快點上岸。
  
  這一切和平日裡並沒有不同,只有她與上帝知道有什麼東西突然變得不一樣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池遲站在水裡猛地發出了尖叫。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這巨大的哀痛卻仿佛再次擊穿了她的靈魂,她不知道她是誰,可她知道自己曾經被一場洪水奪走了幾乎所有的親人,也有什麼東西,隨著洪水一起被剝奪了。
  
  一聲尖叫打破了劇組冷漠繁忙的氣氛。
  
  一聲尖叫,仿佛壓抑了太過久遠的時光。
  
  導演猛地站起來:「你要加詞你怎麼不早說!」
  
  喊得這麼過癮也是白喊了!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46 PM


☆、第14章 新劇

  「砰!」隨著池遲額頭上的血袋爆開,她仰面朝天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一架攝像機的從她的身旁匆匆掠過,拍到了男二與女主(替身)在慌亂人群中登上客船的背影。
  
  如果池遲演的不是女十一號,大概會被導演賞一個特寫宣告死亡。
  
  可惜她是。
  
  所以一個攝影師匍匐在地,把她的臉做了模糊處理,作為兩個主角背影的前景。
  
  這也是她在這部戲裡最後的存在。
  
  「Cut!過!」
  
  池遲在這個劇組裡的戲份到此宣告結束。
  
  就像她加入劇組的時候簡單粗暴一樣,她離開的時候也是乾淨俐落的,小包一背,工資一結,揮揮手,沒帶走一片雲彩。
  
  只有宋玉冰踮著腳抱著她囑咐了半天,要她一定記得跟自己打電話。
  
  拍完這場戲,宋玉冰就要北上去跟另一個場子,在那裡她爭取到了一個有臺詞的配角,如果演的不錯,也有機會簽一家經紀公司。
  
  別看演藝圈就這麼大,拍一部戲又一部戲,趕一個場子又一個場子,哪怕是十八線小透明忙起來都是勞模級別的,此時離別容易,下次相見也許就是後會無期了。想到這些,宋玉冰更加的捨不得,直到池遲許諾了無數次會跟她聊微信,才終於放開了她。
  
  □□裡多了小三萬的錢,刨除給老鄒的五千,還能剩兩萬多一點,加上她這大半年的積蓄,一共有四萬多,把卡從ATM機裡拽出來,池遲站在滬市的繁華街道上琢磨了半天,覺得自己在滬市沒有什麼可買的。
  
  乾脆又去吃了一頓蟹黃湯包,放開了食量吃得肚子溜圓,滿足地拍一拍,她就打算坐上大巴車晃回影視城去了。
  
  離開了小半個月,她還有點想念金大廚做的酸辣土豆絲。
  
  說曹操曹操到。
  
  想著土豆絲的池遲就接到了金大廚的電話。
  
  「先別回來,去趟杭城,咱倆在杭城見,我給你找了個當主角的戲。」
  
  金大廚的語氣,很興奮。
  
  ……
  
  「雞開鍋再煮兩分鐘就能吃了。」店裡的阿姨們頭髮盤的利索,活幹的更利索,把鍋裡煮出來的浮沫一撇,留下一桌三個人面對著熱氣騰騰的雞肉火鍋。
  
  「來來來,先喝湯。」坐在對面的男人殷勤地幫金大廚和池遲盛了湯,又把油豆腐扔進鍋裡煮。
  
  池遲乖乖地低頭,鮮美不膩的雞湯在喉間打了個轉兒,就妥妥貼貼地下了肚子。
  
  「小姑娘哪裡人啊?」中年男人笑容和藹。
  
  金大廚冷笑一聲:「你管不著。」
  
  「小姑娘今年多大了?」中年男人的笑容依然和藹。
  
  金大廚把湯碗端起來一飲而盡,砰地一聲放回桌子上:「關你屁事。」
  
  「小姑娘你喜歡演戲啦?」中年男人不為所動,一心一意地跟池遲說話。
  
  「溫新平你要臉嗎?把小姑娘騙來說演戲,戲呢?」金大廚氣的手都抖了,這個世界上最讓人討厭的事情就是給了人希望又把希望給破滅掉了,自己這個老夥計居然在自己身上使心眼,看見劇組介紹的時候,他是又羞又愧,覺得自己對不起池遲這個小丫頭。
  
  「戲在這裡啊。」叫溫新平的男人抖了一下放在手邊凳子上的劇本,池遲瞥了一眼,瞅見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手寫字的更改痕跡。
  
  「我說的是正正經經的戲,靠譜的戲!你呢?把我們大老遠糊弄了過來,就給我們看這個爛本子?!製作人是你,出品人是你老婆,導演是你兒子,編劇是你兒子,攝像師是你,場務是你老婆,投資人裡面還有你小姨子?!」
  
  金大廚猛地站起來,一米九還有富餘的身高對溫新平造成了壓迫性的震懾。
  
  溫新平往後縮了一下,沒注意另一邊的小女孩兒已經把劇本抽走了。
  
  「我們一家子很正經啦,也很靠譜,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是知道我的,沒有保證的事情我肯定不做的啊。」
  
  說好的兩分鐘已經到了,池遲用湯勺把幾塊雞腿放在金大廚碗裡,自己啃起了雞翅,一隻手舉著啃,另一隻手翻著劇本仔細的看。
  
  劇本原本是印刷的,又在上面進行了無數次的塗改,看起來有點吃力。
  
  「她睜開眼睛,看著鏡頭,臉上是笑著的……」
  
  「你知道小象的故事嗎?從前有一隻小象,它特別喜歡跳舞,可是它被一根繩子綁著,繩子的一頭是它,另一頭是紮根在地下的木樁,小象慢慢長大了,繩子依然勒著它的脖子,讓它疼,讓它跳不起來,它忘了自己是一頭力大無比的象,只有在跳舞的時候,一邊疼著,一邊哭著。」
  
  劇本的前幾頁看起來像是風花雪月小清新的校園劇,在池遲把油條下進鍋裡的時候,畫風突變。
  
  「她把書桌掀翻,把凳子踹倒在地上,用書和文具盒砸別人的腦袋,幾片紙飛了起來,被風扇吹走了。」
  
  「紅色的血液從牆角流到地上,她匍匐著,任由黑影踢打著她的身體,她的眼睛盯著散亂的酒瓶……」
  
  「我以為自己是一頭能跳舞的象,結果,我是一條被嫌棄的土狗。」
  
  金大廚還在跟溫新平打著嘴皮子官司——除了身高之外,金大廚基本處於被吊打的狀態。
  
  「當初的事情我們都以為過去了,怎麼都想不到對他的傷害會那麼深。」排除掉鬍子,溫新平也稱得上是一枚中年帥大叔,現在一臉憂鬱的樣子,對面如果坐著一個少女,大概也會心裡小兔跳跳的。
  
  然而他對面是金大廚。
  
  「誰都有過不去的坎,可你們不能禍害人啊,要什麼沒什麼,把小池哄來當女主角還不想給錢,你們說得過去嗎?」
  
  金大廚一直希望池遲的起點能高一點,最好別再當龍套,能當個小製作的電影電視配角甚至主角那是最好不過的了,為此他動用了自己積累多年的人脈。
  
  ——就遇到了順杆爬的溫新平。
  
  說是有個小成本的靠譜校園電影正在找女主角,要求身高腿長顏值過關,最好身手俐落的。
  
  金大廚一聽這就是給池遲量身打造的角色,頭腦一熱就叫著池遲來了杭城。
  
  萬萬沒想到,編劇和導演都是溫潞寧,溫新平的自閉兒子。
  
  再一看所謂的「資方」,金大廚瞬間悟了,這根本就是溫新平兩口子砸鍋賣鐵哄自己兒子玩的電影。
  
  「你要是真土豪也就算了,自己不過是個攝像師還玩攝影,老婆是個會計,上數一輩是在安徽種水稻的,能有幾個錢砸進電影這個無底洞裡?」金大廚也算是勸自己的老友回頭是岸別玩這檔子沒有回頭錢的買賣。
  
  「啪!」溫新平把一個存摺拍在了桌子上。
  
  「我這有一百五十萬,要是還不夠我就把我家的房子也抵押了,保證片子能拍完。」
  
  金大廚愣住了,認識了十幾年,他還第一次看見溫新平被逼急了的樣子。
  
  「要是不把這個電影拍出來,我兒子他就完了,完了!」
  
  溫新平的嗓子眼裡都要冒血了,為了湊錢,他這幾天都沒有踏踏實實地睡過覺,找演員這事兒更是難上加難,本來本子裡的人物就不多,要是來了個只想應付了事的,那整個劇也就毀了,尤其是女主角,要符合「她」的形象,要能演出「她」的氣質,簡直是難如登天。
  
  萬幸他「拐」來了池遲,外形接近,氣質出色,萬幸中的不幸是他面前還有個護犢子的金思順,根本油鹽不進不聽忽悠。
  
  「算我求你,老金,咱們從《鶴舞》認識到現在,我從沒求過你,這次算我求你了,小姑娘的演出費我肯定給,要是電影能賣到網播平臺我分她百分之十,行不行?」
  
  「咱們沒有這麼做事的,老溫,別人也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小池跟韓萍那裡住了大半年,又踏實又老實,演戲刻苦勁兒一點都不輸當年的連初初,她現在好不容易不用跑龍套了,我不能讓她現在最寶貴的時間精力耗在你這個坑裡。你兒子的戲能帶給她什麼你想過嗎?」
  
  半隻雞下了肚,池遲開始燙蝦丸,抬頭看一眼兩個中年男人你來我往,邊吃邊看地,她已經把劇本粗翻了一遍。
  
  這個劇本並沒有寫結局。
  
  故事在「她」打傷了人之後就戛然而止,留下了一片帶著血紅的慘白。
  
  「這個劇的結局是什麼?」咽掉嘴裡的蝦滑,池遲問溫新平。
  
  兩個老男人之間的僵持被她打破了,金大廚瞪著池遲:「小池,你可別犯傻!」
  
  池遲給他撈了一顆蝦丸放進碗裡:「你先吃,我跟他聊聊。」
  
  「她死了。」
  
  中年男人歎了一口氣,重複了一遍。
  
  「她……死了。」
  
  這個劇本是有原型的,故事裡用「她」代指的女孩兒,原型叫林秋,在四年之前跳樓自殺了。
  
  她是溫潞寧最好的朋友。
  
  「林秋死了之後,我愛人把小寧所有的硬碟和記憶卡全砸碎了,我們以為他別睹物思人,以後會慢慢好起來,沒想到他越來越不愛說話,越來越孤僻,除了這個劇本什麼都不想了,去年乾脆就從大學休學了。」
  
  溫潞寧從小的夢想是學攝影,拍了很多關於林秋的視頻和照片,林秋死了,視頻和照片也沒了,溫潞寧就把林秋的故事寫成了劇本,寫在紙上被撕掉就重寫,寫在電腦上被刪掉就重寫,被綁住手不能寫,他就用嘴念。
  
  在他父母絕望的眼神裡,他指著自己的腦袋說:「她就在這裡,你們砸吧。」
  
  溫新平夫妻才終於妥協,最終有了這場在雞肉火鍋店的談話。
  
  「我能見見未來合作的導演兼編劇嗎?」
  
  池遲微笑著說。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47 PM


☆、第15章 湖邊

  午後的陽光穿過春風撒在湖面上,成了碎落的金箔。
  
  瘦削的年輕男子坐在橋邊的矮凳上,雙腿懸空,正對著幽幽湖水,他兩隻手的食指和拇指組成了的一個長方形的框子,透過那個框子,他靜靜地看著近處的綠頭鴨,遠處的紅畫舫。
  
  池遲在身邊坐下,學著他把腿搬到橋欄外。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在成功地把池遲的記憶之牆敲開一條裂縫之後,湖水對她已經不再具備頭疼效應。只有那份深刻的痛苦留下,在她的情感體驗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女孩兒看著湖水,神思飄到了百里之外。
  
  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過去,演員更應該有豐富的情感體驗,情感體驗的缺乏桎梏著池遲對人物的深度發掘和揣摩。這樣一場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後,池遲在冥冥中覺得自己演戲會更有質感。
  
  溫潞寧的劇本就是在這個名為「痛苦」的地方打動了她。
  
  那種無時無刻不經歷著失去的巨大痛楚,連接著劇本裡的每一個漢字。
  
  儘管作為劇本它是稚嫩的,但是劇本中情感的飽滿程度十分動人。
  
  反正卡裡還有錢,池遲並不在乎去拍一場賺不了錢的電影。
  
  暖風熏得遊人醉,尤其是剛剛吃飽的人,沒過一會兒,女孩兒的頭一點一點的,只露出了白皙纖細的頸項。
  
  溫潞寧慢慢轉身,手依然擺成一個取景框的樣子。
  
  透過框子,少女柔軟的髮絲,小巧的下巴,都在他的框子裡,像是一幅幅小小的精裝油畫。
  
  遠方的天是清澈明朗的藍,低處的夕陽是熱烈的金彩,這個少女的臉與髮,是充滿了生命力的白與黑的交際。
  
  「那個劇本,我只想留個念想,並不想拍電影。」男人的聲音有點嘶啞,慢慢傳進池遲的耳朵裡。
  
  「可是不拍,他們會以為我沒救了。」
  
  年輕人向自己的斜後方眺望,剛好看見了人群後面趴在保險杆上的自己的父親。
  
  「我想,如果我不拍,大概他們也沒救了……隨便了……」
  
  他的語氣很正常,根本不像是一個自閉症患者,池遲抬起頭看著他,心裡大概明白什麼叫做「有病的人眼裡這個世界都是病態的」。
  
  這樣的態度,可不像是一個會認真嚴謹好好拍戲的導演。
  
  難得自己想要突破的時候有這麼一個劇本送到手邊,女孩兒的手指緊了一下,她是絕不會允許這個機會莫名失去的。
  
  「如果你不拍,大概我也沒救了。」池遲笑著,看著遠處一行水鴨在水面上梭巡,新柳乍翠,映在碧波蕩漾的湖水上,鴨子們路過,把柳影碾碎,柳影又在它們的屁股後面悄悄重現。
  
  「我很喜歡你的劇本,不能出演,我會遺憾很多年。」
  
  溫潞寧猛地回過頭來看著身旁的女孩兒。
  
  「那不是劇本,那是林秋。」
  
  池遲毫不示弱地回視他。
  
  「我是個演員,在我的眼裡它就是劇本,沒有演員來把它具現出來,它就是個薄薄的劇本。」
  
  溫潞寧冷笑。
  
  「演員不都是要拿錢的嗎?我根本沒錢給你,我不要你拍,你走。」
  
  池遲攤手,臉上笑容不變。
  
  「你父母砸鍋賣鐵的那點錢,連演員的片酬都給不了,除了我之外你們也找不到能接戲的女演員了。」
  
  溫潞寧瞪著他,他生氣了,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我像『她』嗎?」女孩兒自顧自地在站在了石凳上,修長的大腿包裹在黑色的運動褲下面,半長的馬尾辮整整齊齊地束在頭頂。
  
  她居高臨下看著溫潞寧,辮子的髮梢垂在她的耳旁。
  
  「你知道小象的故事嗎?從前有一隻小象。」女孩兒直起身子,腳步輕盈地在石凳上轉了個圈。
  
  「它特別喜歡跳舞……」
  
  長長的,帶著詩朗誦意味的臺詞從女孩兒的嘴裡念出來,一字不差。她的肢體自然又舒展,臉上有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有思考,有漫不經心,在她的唇邊,在她的眼角,在她的眉梢。
  
  溫潞寧的表情有片刻的呆滯。
  
  他匆忙地用手組成取景框,在框子裡,女孩兒的辮子在夕陽下飛揚。
  
  「林秋……」
  
  「你這個劇本好多地方太澀了,咱們邊拍邊改唄?」
  
  那些觸動溫潞寧記憶的東西瞬間收斂到無影無蹤,只剩下屬於池遲的燦爛笑臉。
  
  她和林秋一點都不像。
  
  她和林秋……也許她真能成為林秋。
  
  有那麼一點點叫希望或者野心的東西,在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心裡悄悄滋生。
  
  一個優秀的導演能夠激發一個演員的潛力,一個優秀的演員也能夠激發導演的創作熱情,也許,此時此刻,此等波光之上的他們還太過稚嫩年輕稱不上優秀,不過奇妙的化學反應總是發生在悄然無聲處的,能產生的東西,也值得這個世界耐心期待。
  
  一部電影的主演搞定,導演也算是搞定。
  
  剩下的東西,基本全靠湊的。
  
  溫新平自己是攝像師,幾十年下來全身最值錢的身家是那套拍攝器材,如果不是房價飆漲,那得比他家的房子還貴,所以他本色擔任該電影的攝像師、燈光師和場務。
  
  溫新平的妻子陸女士擔任劇組的財務主管,以及後勤大廚,還有可能的龍套。
  
  陸女士的妹妹陸老師是一所高中的老師,她為劇組爭取到了在週末學校休息的時候劇組可以進教室拍攝的機會,順便她還將客串班主任的角色。
  
  陸老師的兒子也就是溫潞寧的表弟姜小波今年高二,他用攛掇他同學們一起跑龍套為條件,爭取到了一個校園混混的角色,有臺詞的。
  
  整個故事在節奏明快的校園劇情之外,還有重要的部分是女主角的家庭。
  
  在溫潞寧的構想中,這一段劇情的表現應該是相對抽象的,並不需要女主角的父親和母親真正出場,他們只要有一個黑暗中黑色的人影和一個灰色的映在簾子上的影子就夠了。
  
  勸了池遲半天徒勞無功的金大廚就這麼被抓了壯丁。
  
  池遲這才知道,金大廚在十來年前也是給電影電視幹過武術指導的人,只是後來摻和到了一些糟心事兒裡,他索性退圈發展自己的第二興趣了。
  
  關於到底是什麼事兒,溫新平和金大廚都諱莫如深。
  
  因為要照顧到如意餐館的生意,金大廚不能離開太久,溫潞寧連夜改好了一段劇情的劇本。
  
  第二天,這個非常不靠譜的劇組的非常不靠譜的拍攝,就從溫潞寧的家裡開始了。
  
  早上五點,溫潞寧就爬起來開始收拾池遲住的房間——為了節約成本,池遲未來一段時間會住在溫家的客(雜)房(物室)裡。
  
  整個房間不大,還要製造出更加逼仄的感覺,溫新平貢獻了自己偶爾拍照時候用的木質白屏背景,充當一面牆。
  
  在木架子上捆上一排的掛衣架,電線從掛衣架上穿過,下面掛著打光用的光源燈。
  
  旁邊的衣櫃上面也同樣是用掛衣架掛了燈,如果抬頭,能看見密密麻麻讓人不忍直視的「吊燈晾曬」畫面。
  
  書桌原本想要搬溫潞寧房間裡的,溫潞寧不滿意它的樣子,溫新平和金大廚跑去廢品回收站倒騰了一趟,在早上九點多的時候終於帶回了一套桌面破損顏色也符合溫潞寧要求的桌椅。
  
  陸女士的小本本上記錄了本部電影的第一筆支出:「道具用廢棄桌椅一套,價格五十二元人民幣(下次買道具得我去,老溫不會砍價)」
  
  把整個房子弄成暗房,只在一角開了一點橘黃色的光源,一個有點昏暗又有點破損的房間的氛圍就出現了。
  
  金大廚站在黑暗的角落裡,池遲站在有光的一角。
  
  「你打他。」溫潞寧告訴金大廚。
  
  「你挨打。」他也告訴了本戲的主演池遲,咳,也算是敬業。
  
  「好了,開始。」
  
  全場寂靜。
  
  人活到此三四十年,如意餐館的大廚金思順頭一回覺得自己蠢兮兮的,他問溫潞寧:「我該怎麼打。」
  
  該劇的導演兼編劇一本正經地說:「你看了劇本了,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金大廚走到光下,翻開劇本念了起來:「黑色的人影無情地踢打著她,拳頭和腳都是她無法掙脫的網。沒了……你這叫人怎麼打?」
  
  五大三粗的金大廚跟個鐵塔一樣,襯著溫潞寧就像個脫毛洗淨就剩下鍋的小雞仔。
  
  溫潞寧完全沒有感受到身體上的威懾力,他很隨意地說:「我是導演,你得聽我的。」
  
  「行,我聽你的,你是導演,你說的算,你說,怎麼打。」
  
  「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金大廚那個鐵拳距離溫潞寧的小腦殼就剩十公分距離的時候,被池遲攔了下來。
  
  「你慢慢打就好了,兇狠的,陰狠的,各種各樣的樣子,都用來打我就好了。」
  
  穿著溫潞寧他表弟的學校的高中舊校服,池遲把金大廚重新推進了黑暗之中。
  
  金大廚瞪了溫潞寧一眼,對著池遲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說你怎麼就這麼死倔,我就開始了啊!」
  
  說著,他一拳揮了出去,竟是不用導演說開始了。
  
  誰都沒想到,這一打就是將近一個小時。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48 PM


☆、第16章 挨打

  開始的幾拳看起來氣勢洶洶,落在人的身上其實並不疼,這是金大廚對自己力道控制的好,其實在這種打人的拍攝要求下,更多的影視劇裡喜歡讓人去打沙包,主角的痛感表情集中於臉部特寫,只要剪輯得當根本看不出他是在乾嚎的。
  
  像溫潞寧的這種隨便打的要求,在金大廚看來簡直是胡鬧。
  
  池遲裝作疼痛的樣子,掙扎閃躲,堅持了五六分鐘,都沒有人喊停。
  
  女孩兒用手勢示意金大廚的拳頭再實在一點。
  
  力氣一次次的加重。
  
  痛感越來越清晰。
  
  池遲的閃躲和掙扎也越來越真實。
  
  包括金大廚在內的其他人臉上的糾結越來越重。
  
  操控著攝像機的溫新平好幾次看向他的兒子,都只看見一張漠不關心的臉。
  
  他一直沒有喊停。
  
  池遲自己叫了停。
  
  她很認真地對金大廚說:「這段戲是女主角的父親並沒有把女主角當人,你現在就顧著我的臉和手碰都不敢碰,這是不對的,一個習慣性家暴的人,越是看見對方的身上有傷口才會越興奮,你的打法更像是教孩子而不是洩憤。」
  
  金大廚看她的表情像是看個傻子:「導演都不管你,你這是在自己找打啊!」
  
  「來,繼續。」
  
  池遲沒有說一個字的廢話,她向著金大廚招招手。
  
  「從你第一下把我打倒那裡開始。」
  
  ……
  
  五分鐘後。
  
  「不對,我感覺不到恐懼感,我直面你的時候沒有恐懼,別人更不可能有。」
  
  ……
  
  十分鐘後。
  
  「溫叔叔,能不能幫我拿兩瓶二鍋頭?沒有二鍋頭別的高度酒也行。」
  
  「金大廚,您喝點酒。」
  
  ……
  
  又過了十分鐘,現場的氣氛已經變得越來越焦慮緊張,溫潞寧一直不出聲,除了池遲,所有人都越來越不知道他們該怎麼做了。
  
  金大廚連灌了半斤高粱酒原漿,打了個嗝,雙目赤紅地看著溫潞寧。
  
  「你給我等著,小子……我告訴你,這個電影拍不成,我……我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來來來,大廚,我還在排隊等你打呢,來看我。」
  
  已經挨了半天的揍,池遲在攝像機沒有工作的時候,狀態一直很穩定,如果不是她的穩定,這場拍攝早就進行不下去了。
  
  溫潞寧看起來就像是個盯著玩具自得其樂的孩子,任由別人一次一次的找感覺,而他仿佛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
  
  另一個世界裡?
  
  池遲翻找到目前的「完整」劇本,仔細看了幾場打鬥戲的描寫。
  
  在別的戲份裡,溫潞寧的描寫更加的具體,有人撲倒在院牆上,有人摔進了花叢被藤蘿的刺紮傷,有人試圖搬起垃圾箱卻失敗了,描寫的細緻度仿佛親眼所見。
  
  只有在家暴的戲份中,他的描寫簡單又抽象。
  
  仿佛是他自己的臆想而已。
  
  對,這就是溫潞寧自己的臆想。
  
  池遲突然想明白了,溫潞寧是不可能直接看見林秋被家暴的,黑色的影子,灰色的影子,代表著家庭的直接暴力和冷暴力的存在是他靠著自己的想像力把他們抽象地表現出來的。
  
  那麼這樣挨打的、無助的林秋,也是溫潞寧想像出來的。
  
  仿佛在千百塊拼圖碎片中終於找到了可以作為錨點的那一塊。
  
  池遲翻找著劇本,重新看著關於跳舞小象的那段獨白。
  
  「好了,再來。」池遲自己整理了一下辮子,把校服的拉鍊拉好。
  
  既然是溫潞寧自己想像出來的場景,那麼林秋就是他想像中最美好的林秋,能把這樣的林秋一點點毀掉的家庭暴力……
  
  就要把毀掉的過程給他。
  
  女孩兒被打在腰腹上的一記重拳擊倒在了地上,臉上原本自信的,驕傲的,有點不羈的神彩在她的臉上漸漸地褪去。
  
  她的掙扎,是沉默的,是消極的。
  
  與溫潞寧印象中的林秋相像,又不像。
  
  一隻在白天盡情舞蹈過的小象,夜晚被人重新束縛在了木樁上,在白天,她看見的是綠樹和陽光,吃的是帶著露水的鮮嫩水果;在夜晚……皮鞭是她的宵夜,痛苦伴她安眠。所以白天是帶著痛的甜,所以夜晚是可以希冀光明的黑暗。
  
  當有一天,她知道那些在光明中跳舞的日子將不復存在,還有什麼能擁抱她,不過是徹底的絕望。
  
  年輕的男人靜靜地看著她。
  
  手指搭出了一個取景框。
  
  金思順本來的酒量就很一般,白酒喝的多且狠,他的眼睛都已經失了焦距,動作也開始失控。
  
  當他用手抓住池遲的頭髮把她的腦袋往牆角砸的時候,那聲音回蕩在簡陋的攝影棚裡,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慄。
  
  那是真實的疼痛,不帶一絲一毫的虛假。
  
  池遲仰頭倒在地上,她的辮子徹底散亂了下來,頭髮垂在她的臉上,幾縷遮掩了她的眼睛。
  
  整個房間最後的光明似乎都照進了她的眼中。
  
  又是溫潞寧記憶中屬於林秋的模樣。
  
  ……
  
  池遲是被人扶出房間的。
  
  溫新平找了冰袋給池遲受創嚴重的後腦上冷敷。
  
  金大廚還躺在那個狹小的攝影棚裡,在溫潞寧終於喊了Cut之後他還沒停手,完全是已經喝蒙圈之後機械化的狀態了。
  
  被池遲一腳踹翻在地,歪過頭就睡著了。
  
  鑒於他龐大的體型在場所有人都扶不起來,心大的溫家父子找了一床被子給他蓋上,也就放任不管了。
  
  「頭真的不暈嗎?」溫新平生怕池遲會腦震盪,看著她後腦勺的樣子像是看著車禍現場。
  
  中午下班回來幫他們做飯的陸女士看見池遲的樣子差點瘋掉。
  
  「阿姨給你脫了衣服看看吧,你這樣真的不行啊。」
  
  陸女士把自家只知道問頭暈不暈的兒子拎起來,拽著他忙忙叨叨地找藥給池遲。她不懂什麼拍電影,也不知道什麼叫演員敬業或者為藝術獻身之類的,於情於理,小姑娘肯陪著他們全家瞎胡鬧,他們全家就要記著這份人情,第一天來了就被打成這樣,哎喲,別人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啊?!
  
  「要是小姑娘出了毛病,你們也不用搗鼓電影啦,錢都去賠人家當醫藥費啦!瞎搞!」氣不過的她又擰了自己老公的耳朵一下。
  
  池遲的臉上顯出了好幾塊的青青紫紫,在昏暗的打光下看起來只是有點猙獰,青天白日裡看,那就是慘烈了。
  
  就這樣,她還是臉上帶著微笑的。
  
  「阿姨您不用擔心,這只是看著有點嚴重,為了拍電影好看嘛,我當過不少打戲的龍套,自己的身體還是知道的。」
  
  溫新平把今天的拍攝成果拿給池遲看,看到最後十幾分鐘的部分,池遲的臉上露出了很滿足的笑容。
  
  仿佛只要能呈現出來那個眼神、那種狀態,就可以讓她忘記世界上一切的傷痛。
  
  溫潞寧搬了個凳子坐在池遲的跟前和她一起看。
  
  離開攝像機,她真的跟林秋不一樣。
  
  可是在攝像機下面,她一點點的揣摩出了一個和他內心那麼契合的林秋。是的,揣摩,他用自己的想像力去構建了一個場景,池遲也是用自己的想像力一點一點地去摸索他的思維。
  
  她成功了。
  
  想到剛剛看見的「林秋」,溫潞寧的神思有點恍惚。
  
  「我這幾天拍不了打人的戲了,下午可以拍點文戲。」
  
  池遲淡笑著對溫潞寧說,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溫家夫妻對著池遲簡直目瞪口呆,自家兒子是自閉症也就算了,這個姑娘被打成這樣下午還要接著拍戲這是偏執狂嗎?
  
  只有溫潞寧不以為意,他點點頭:「我們去公園。」
  
  溫家人離開了房間。
  
  池遲吃力地從自己的書包裡掏出了筆記本,右臂有點疼,左手的兩根手指似乎有挫傷,她用手掌壓著本子慢吞吞地寫著筆記。
  
  「林秋,熱愛跳舞,從小飽受家庭暴力的影響,起初有輕度的暴力傾向,是校園暴力的施加者。整個電影的過程,也是她夢想破滅之後,從輕度暴力傾向發展為重度暴力傾向的故事。」
  
  「如果將劇本的結構進行切割,需要從其中辨別出哪裡是溫潞寧親眼所見的真實場景,哪裡是他想像中的……」
  
  中午陸女士的時間太緊,勉強做了個蒜泥蒸茄子,燜了三個雞蛋,炒了一盤火候太大的香菇菜心,又讓溫新平去買了兩個豬蹄,他們一家三口吃一個,給池遲單獨吃一個。
  
  陸女士的財務小本本上記下了這餐的花費,還在旁邊特意標注了:「小池太瘦太累,要多吃肉。」
  
  「當演員真的是太苦了啊。」她對自己的老公說,一邊說著一邊給他的肩膀上揉著紅花油,房間太小根本擺不下拍攝架,扛著攝像機連續拍攝了一個小時,溫新平的手臂也酸痛的很。
  
  溫新平苦笑著搖搖頭:「能苦成她這樣的可絕對不多,我是第一次見到拍第一場戲就被打到鼻青臉腫的小新人,看著吧,不說為了小寧,一個電影能找到池遲這樣的演員,那是運氣。」
  
  此時,溫潞寧就站在自己父母的房門外,他本來想要敲門的,聽見自己爸爸的話,他在門口頓住了。
  
  運氣嗎?
  
  下午出門的時候,池遲在臉上戴了口罩,她白皙的臉龐上青紫越發明顯了,還是別嚇到人比較好。
  
  他們一行三人坐著公車搖搖晃晃地去往五站地之外的公園,走的時候,金大廚的呼嚕還在那個小房間裡打得震天響。
  
  春光正好這四個字,仿佛正是用來形容此時的江南,天碧若洗,新綠生發,灰瓦白牆都在陽光下變得剔透了起來。
  
  池遲微微眯著眼睛看著窗外,恰好車子行駛的路旁有幾個不知為何溜出校門的中學生,三個高大一點的孩子圍著一個矮小一點的不知道在做什麼。
  
  坐在池遲身後的溫潞寧湊到她的耳邊小聲地說:「站在中間那個,我小時候也是那樣的。」
  
  「哦。」池遲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此時,汽車在一站停靠。
  
  池遲站起來快步走下了車。
  
  溫潞寧愣了一下就追了下去。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48 PM


☆、第17章 兄弟

  就算是受傷的池遲,跑起來還是比常年缺乏運動的溫潞寧要快的,等溫潞寧氣喘吁吁地跑過了兩個街口看到池遲的時候,她已經和四個中學生正面打上了交道。
  
  「他真是我弟弟,我是出來找他的。」身材最高大的男孩兒理直氣壯地摟著矮小的少年,「你誰啊,瞎管閒事。」
  
  帶著口罩披頭散髮的池遲雙手抱臂,樣子同樣囂張的很。對方還有一身校服可以壓制一點痞氣,讓她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壞人。
  
  「你說你是他哥哥你就是啊?你有證據嗎?」
  
  聽聽,聽聽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撿了別人錢包不還呢,有個大媽路過,輕輕敲她的手背:「小姑娘,有話好好說哦,不要欺負小孩子哦。」
  
  池遲愣了一下,摘掉口罩露出一張打翻了顏料盤的臉,還沒等擠出笑容來,就把老太太嚇了一跳。一頭卷髮的老太太挎著布兜小步加快就離開了現場。
  
  幾個人一起目送著串場的老奶奶翩然離去的樣子,幾個人之間緊繃的氣氛也消散了些許。
  
  男大孩兒的表情很是不屑:「你跟我要證據,你管得著嗎,我們都姓王,行了吧?」
  
  溫潞寧一點點走到池遲的身後七八米的地方站住不動了,從過去到現在,遇到這種事情他都是沉默的那一個。
  
  遇到這種時候,就算有人幫忙又有什麼用呢?
  
  今天好心人攔住了一個向少年進行勒索的人,讓他免於遭受暴力和不公,明天,這些人還會找上他,用比今天更惡劣的態度對待他。就像林秋替他把那些跟他要錢的人都打了,等到林秋不在的時候,他們還會來搶他的生活費,甚至把他摁在校園的牆角裡打一頓一樣。
  
  當年,如此惡性的循環往復之下,林秋和那些人的架打得越來越大,出手越來越重,她竟然也跟那些人學會了搶劫同學。伴隨著一次次考試發揮失常,林秋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嘈雜的街頭,慢慢地淡出了同學們的視線,直到林秋走上天臺以非同尋常的方式回到地面……
  
  如果當年林秋沒有替他出頭就好了,就算他被打劫一千次,至少林秋還活著。
  
  在這幾年裡,溫潞寧偶爾會想,是不是自己害死了林秋,如果自己不是那麼弱總是被欺負,很多事情就不可能發生。他把這個話告訴了心理醫生,心理醫生說他有自毀傾向,嚇得他的爸媽把家裡能用來上吊的皮尺都剪成了一節一節的。
  
  那之後,他就不想說什麼了,自閉症好過抑鬱症,就這樣吧。
  
  所以……
  
  溫潞寧的目光重新回到池遲的身上。
  
  沒有人會跟在別人屁股後面做好事,卻有太多人跟著固定的人身後做壞事,由此可知幸福總是偶然的,而不幸,的確是橫貫人生的必然。
  
  與林秋相處的歲月,是他人生美好的偶然,永遠地失去林秋,是他生命悲劇的必然。
  
  被強大的人欺負是弱小者的必然,這個小姑娘怕是不懂這個道理啊。
  
  站在幾人中間越發顯得矮小瘦弱的男孩兒此刻嘴唇抿的緊緊的,他低著頭不說話,任由高大的少年一雙大手把他拉來扯去。
  
  「我不問別人,我問你,小帥哥,這人真是你哥哥嗎?你大膽地說話,他要是欺負你,姐姐幫你揍他。」
  
  「你這人有病吧?多管閒事!」
  
  高大的少年一把推向池遲,池遲抬手格開了他的動作,剛好碰到了手臂上的傷處。
  
  她輕輕皺了一下眉頭,不知道是因為片刻的疼痛還是因為矮小少年的默不作聲。
  
  「小帥哥說句話啊。」她叫著十三四歲的少年小帥哥,完全忘了其實自己也才十七。
  
  「你別管了。」仍然低著頭的男孩兒甕聲甕氣地說。
  
  池遲回頭看向溫璐寧,這個男孩兒的樣子會不會讓他想起自己?
  
  如果說林秋是家庭暴力的受害人又是校園暴力的施暴者,溫璐寧自己也曾經是校園暴力的受害人,在沒有林秋保護的日子裡,他就像是一個被人從殼子裡拽出來的蝸牛,只能遲鈍地消極地對待世界對他施與的種種不幸。
  
  那些傷害還是給溫潞寧留下了影響,讓他畏懼與外界的接觸,托庇于林秋的保護,當林秋死了之後,他只能用減少接觸的方式來保護自己,這樣充滿了對世界不安,對人生悲觀的人,他們的鏡頭語言總會有。
  
  亮堂堂的柏油馬路上,一輛白色的甲殼蟲猛地停在路邊,年輕的女人開門跳下車。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大喊:「王笑宇!你又翹課!」
  
  「班主任!」
  
  三個高壯男孩兒中的不知道誰驚叫了一句,他們仨小子撒腿就要跑。
  
  被池遲抬腳一次絆倒了兩個。
  
  其中一個就是剛剛說自己是別人哥哥的。
  
  穿著淡黃色套裝的女子有一頭濃密的大波浪卷髮,隨著小跑來的動作,長髮在她的腦後搖曳。
  
  事情很快就搞清楚了,王笑宇,也就是那個領頭的大男孩兒確實是蹺課出來不幹好事兒的,他弟弟王笑宸在隔壁學校被欺負了,他把他弟叫出來要堵那個敢欺負他弟的人小黑巷。
  
  沒錯,那個矮個子就是王笑宸,王笑宇真是他哥。
  
  哥哥糾集了兄弟要為弟弟出頭,弟弟反對以暴制暴,兄弟倆就這麼在路上拉扯了起來,引來了奇奇怪怪的池遲。
  
  王笑宇的班主任有點牙疼地看著這對彆扭兄弟,還有王笑宇的兩個死黨。
  
  「逞英雄啊,打來打去有用嗎?這種事情你們應該先找老師和家長知道嗎?可能在你們的眼裡老師只會和稀泥,家長只知道讓你們埋頭學習,你們都覺得特慫,但是用暴力解決暴力只是解決你心裡的不服氣,根本不是在解決問題你們懂嗎?!」
  
  五個少年一字排開挨訓,綠樹紅花下面一溜的藍校服很是讓人賞心悅目。
  
  聽著老師的話,溫潞寧出了一會兒神兒,回過神來,就看見池遲正看著自己,帶著口罩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帶著明顯的笑模樣。
  
  「看什麼?」
  
  「沒啥,困境鑄就藝術,生活的目的卻是解決困境,挺有意思的,對吧?」
  
  「呵……」
  
  踹了別人膝蓋把兩個少年掀翻了的池遲看沒自己啥事兒了,摸摸鼻子拽著溫潞寧轉頭往車站的方向走過去。
  
  忙著訓人的老師沒注意到。
  
  在不遠處,那輛白色甲殼蟲的車窗緩緩降下,一個溫柔的女聲從其中傳出:
  
  「找到孩子了就先回去吧,教育他們也不在這一時。」
  
  「你們看,你們謹音老師頂著大太陽開車陪我找你們,你們過意的去嗎?」
  
  此時的池遲早就拐到了另一條路上。
  
  自然聽不見身後那些孩子們有點羞澀有點緊張地對著車子喊「池老師好。」
  
  ……
  
  「我以為會是校園暴力,結果是校園暴力加兄弟情深。」站在公交站等車,池遲開始跟溫潞寧交流剛剛的心得體會。
  
  一場虎頭蛇尾的「見義勇為」給了池遲的新的思考。
  
  看見三個高壯的少年圍著一個小矮子,九成九的人都會認為那三個人是在欺負人,但是沒人知道故事的結局是什麼。
  
  第一次當主角的池遲開始學著從整部電影的角度出發去看待電影中的每一個元素和事件,這種視角很廣闊,也很容易讓人發現自己曾經忽視了的問題。
  
  整部電影,其實是有兩個主角的,一個是沒有名字的林秋,一個是鏡頭外的溫潞寧,林秋總是對著鏡頭說話,其實就是對著溫潞寧說話,而鏡頭外的溫潞寧,控制著整部電影真正的情感走向。
  
  林秋的想法池遲自信自己能慢慢揣摩到位,溫潞寧的想法就牽扯到了整個電影的核心表達和基本視角。
  
  如果溫潞寧對於自己的情感把握不能達到一定的水準,那麼整個電影就會混亂又蒼白。
  
  演員不過決定了電影的表達,導演和編劇才掌握著一個作品的內在——這是池遲第一次當龍套的時候就明白的道理。
  
  當導演、編劇、主角三個身份都在溫潞寧的身上的時候,他的情感就淩駕於這個電影本身之上,池遲想要做的,就是引導著溫潞寧這個人,讓他把自己的情感流暢又舒展地釋放出來,排解掉過多的負面情緒,去紀念一個真正的林秋。
  
  溫潞寧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女孩兒問他:「你把這個劇本修改了無數次,為什麼不寫結局呢?」
  
  「……我寫劇本,是為了問她一個問題,她不回答我,就沒有結局。」
  
  一直到他們坐上車抵達目的地又下了車,走到等在那裡的溫新平身邊和他一起佈置好了拍攝的現場。
  
  溫潞寧才這樣對著池遲說著。
  
  池遲笑了。
  
  「好,那我們一起問。」
  
  這是一個與林秋截然不同的笑容,配著陽光與清風,帶給了溫潞寧異樣的迷暈。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49 PM


☆、第18章 髮繩

  池遲這個小姑娘真的是太了不得了。
  
  這是這兩天裡,溫新平最大的感想之一。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在平常的時候,小寧就是一個慫包,關係到他自己劇本的時候,他又成了一個讓人難以忍受的強迫症患者。
  
  一個鏡頭不對,他會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要求重拍,池遲也會一遍一遍地跟他磨。
  
  說腳步的感覺不對,那就一遍兩遍……十七遍十八遍地走,說臺詞的語氣不對,那就通宵達旦地去揣摩,從來不會發脾氣,從來不會使性子,永遠笑呵呵地摒除整個劇組裡所有的焦慮和浮躁。  
  
  這樣的小姑娘,如果跟了一個靠譜的劇組在一個有經驗有想法的導演手裡打磨一下,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現在溫新平已經能理解為什麼金思順看見池遲接這部戲會這麼地痛心疾首,確實,在這個劇組,這個女孩兒被耽誤了。
  
  出於私心,他們夫妻不能停下這個已經開始的項目,只能咬咬牙又給這個深坑一樣的項目多籌了十萬塊錢,如果拍攝經費不夠那就用在拍攝上,如果拍攝經費夠了,那就用來支付池遲的片酬。
  
  不僅僅是良心上過不去,對於這樣一個在圈內一定會有所作為的演員,他哪怕是出於自己將來工作的考慮,都不會去得罪。
  
  甚至溫新平還友情價找來了幾個能幫忙的朋友,打光、場記、收音,順便都還能做做道具之類的,又讓溫潞寧的小姨夫幫他們搞了一輛麵包車,就算是構成了一個微型劇組的基本班底。
  
  他的這些朋友跟溫新平自己一樣,都屬於相對物美價廉並且經驗豐富的,在很多拍攝的細節問題上他們都給出了成本低廉效果也不錯的拍攝建議,池遲每天樂呵呵地跟他們混在一起,聊著聊著就成了忘年交。
  
  小姑娘超乎年齡的智商與情商越發把他們的兒子襯得陰沉固執不討喜,如果不是他兒子確實表現出了在拍攝上的卓越天賦的話,溫新平大概早就在心裡抽打自己的兒子了。
  
  自己的兒子是個天才——這是溫新平的另一個感想。
  
  在溫潞寧強人所難的一個又一個要求被滿足之後所得到的畫面,無論是結構還是配色,甚至是感情的刻畫與表達,都帶有他濃重的個人特色——背景濃麗中透出特有的清新,人物色彩淺淡又生動。穿著校服梳著馬尾的池遲,在溫潞寧的鏡頭裡所展現那種昂揚也迷惘的青春感讓他們這些見過大風大浪的老男人都有心神動搖的感覺。
  
  靈氣十足的笑容,隨意又充滿張力的畫面,搭配著少女鬆弛有度的表演,很輕鬆地就能撥動他們自己記憶的弦,想起那些以為自己飛上天空的放肆歲月。
  
  溫潞寧小時候就喜歡拍照,那時候的溫新平還只是一個攝像館的攝影師,偶爾給別人的婚禮錄個視頻之類的,還沒有像後來那樣全國到處跑地忙工作。
  
  爸爸總是希望兒子能繼承自己的事業的,他給自己的兒子買了一台小相機,讓他自己哢嚓哢嚓地玩,一直玩到上了高中。膠捲公司都倒閉了,相機早就換成了數碼的,父親成了一個大忙人,四五年都沒有再看過自己兒子眼中的世界。
  
  如果當初林秋沒有死,溫新平絕對支持自家兒子去考一個攝影、攝像或者導演的專業,在林秋死後,他們一心一意地想讓自己的兒子跟過去割裂,何嘗不是一種浪費和扼殺呢?
  
  夜半夢醒,溫新平忍不住也對自己的妻子長吁短歎,一對中年夫妻,並排躺在床上,一個說自己不該忽略了兒子,一個說自己不該只關注兒子的學業就不管其他。在回憶與悔意裡,他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無眠之夜。
  
  人來人往的馬路上,女孩兒低著頭往前走,書包垮垮地背著,步伐懶洋洋的。
  
  她抬手洩憤一樣地握住自己頭上的馬尾辮兒,腦袋左右一晃,長長的髮就從她的手中掙脫了出來,一絲一絲,一點一點,流淌的一般。
  
  像是一把嫩芽初生的新柳,又像是初春冰淩融化後清冽的流水。
  
  原來是她頭上的髮繩兒鬆開了,她索性徹底把髮繩擼了下來,拿在手裡,瞥了一眼。
  
  鏡頭只拍到了女孩兒二分之一的側面,隨著頭髮的垂落,那二分之一也被黑髮遮擋,可她整個人都隨著這個動作生動了起來。
  
  女孩兒的心情仿佛也跟髮絲一樣從原本的鬱悶中解脫,回頭,她斜眼看著螢幕。
  
  這時鏡頭還在靠近她,帶著細微的搖晃。
  
  「別拍了,就知道拿著相機對我拍拍拍,那些打你的你怎麼不拍啊?」
  
  「打人不好?笨!他們打你的時候可沒想過。」
  
  「讓你別拍了!」
  
  「你再這麼慫,我就不要你了……」
  
  「算了,老師說可以推薦我去舞蹈學校,我心情好,不跟他們一般見識。」
  
  並沒有人與她真正的對話,她的表情卻那麼自然,就是在跟一個總是被自己庇護的少年交談,她甚至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校服裡面那件衣服的領子,看看自己的校服袖子上沾到的鋼筆水。
  
  頭髮總是在她轉頭對螢幕說話的時候阻礙她的視線,她蹲在地上用牙叼著頭繩,用手指去整理自己髮辮,覺得差不多了就用髮繩一點一點地捆好。
  
  有一縷髮絲被她遺落了,她摸到之後隨意地往頭繩上一纏,晃了晃腦袋,覺得挺滿意。
  
  整個過程女孩兒都旁若無人,仿佛這個條路上只有她和溫暖的陽光,頂多再加上身後跟著的小慫包。
  
  她看著車,看著行人,看著路燈,其實什麼都沒有看,心裡的雀躍,隨著綁辮子時跳躍的手指,隨著她唇角的笑容一點點地透露了出來,讓所有看見的人都忍俊不禁。
  
  這是整部電影中女主角心情最明媚的一段戲,對於她來說,一段嶄新的人生即將開始了,她可以去舞蹈學校學習自己喜歡的舞蹈,可以離開那個家,可以擺脫現在讓她討厭的這一切。
  
  臺詞說完,女孩兒蹲在站牌下面等車,這段戲就算是拍完了。
  
  可是一直沒有人喊卡。
  
  過了十幾分鐘,池遲忍不住看向鏡頭的方向。
  
  溫潞寧已經淚流滿面。
  
  「會哭就好,會哭就好。」溫新平看著自己的兒子輕聲說著,眼角也濕潤了。
  
  幾個糙老爺們除了拍拍溫潞寧的肩膀之外也不知道該說啥,他們可沒遇到過導演哭的跟受氣小姑娘一樣的事兒。
  
  池遲撓了撓頭,跑去路對面的冷飲店給他們幾個人一人買了一杯飲料。
  
  「補補水,這條過了咱們就開始下一條。」
  
  一張紙巾塞進溫潞寧的手裡,再次提醒了他,林秋已經死了,現在他面前的人是池遲。
  
  可他自己知道,他越來越難分清她們了。
  
  ……
  
  林秋是會跳舞的,池遲不會,八卦掌的套路她做得再怎麼輕盈,都不可能佯裝是現代舞蹈。
  
  溫潞寧要求池遲幾天內去學會跳現代舞,全然不在乎這個要求是多麼的不合理。
  
  他已經習慣了向池遲提出各種不合理的要求,反正池遲從來沒有犯難過。
  
  溫新平差點找出棍子揍自己的兒子,他嘴皮子一碰讓池遲去學跳舞,花點錢倒是小事了,整個劇組的人員都要乾等,器械每天的租金也要開銷,拍戲永遠是時間大於金錢的,更何況週末他們還約好了要去溫潞寧小姨工作的那個學校去取景拍攝,本來就是求著人才定下的,現在又耽誤了時間,人情是那麼好欠的嗎?
  
  池遲依然是那副什麼都難不倒她的樣子。
  
  「這個我自己想辦法就好,咱們別耽誤拍攝進度啊!」
  
  說了這句話之後,她每天晚上都會帶著耳機和隨身聽出門,直到夜深人靜才回來。
  
  陸女士跟過去看過一次,回來的時候表情特別的複雜。
  
  「她對著視頻一遍一遍地練……」
  
  溫新平長歎了一口氣。
  
  「咱們這份人情,真是欠的太大了。」
  
  「老溫啊,咱們拍的這個電影,能看嗎?」陸女士突然出聲問他。
  
  「怎麼不能看,你看你兒子拍的,一幀一幀都跟油畫一樣,當然能看了。」
  
  「那咱們為什麼不把電影想辦法上映呢?」
  
  「啊?」
  
  溫新平沒想到自己這個身為圈外人的老婆居然野心這麼大。
  
  「上映?送院線?你可真敢想。」
  
  「對啊,你們辛辛苦苦拍的電影,品質又不差,為什麼不能送去公映?咱們將近兩百多萬都花上了,本來就是為了圓了兒子的心結,現在又有這麼盡心盡力的小池遲,咱們還比別的電影差什麼呀?」
  
  差的可多了……差最多的是錢……這話在溫新平的腦袋裡過了一遍沒說出口,他也忍不住開始評估這個片子上映的可行性了。
  
  「你讓我想想。」
  
  中年男人慢慢躺下,他的妻子給他的思維打開了一個新的大門。
  
  無論是身為導演的溫潞寧還是身為主演的池遲,都沒想到他們作品的命運可能發生巨大的變化,週末很快就到了。
  
  他們即將開始拍攝校園內的戲份。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50 PM


☆、第19章 離開

  「我是讓你送外賣,你倒好,人還沒回來,人家投訴的電話都打過來了。」韓萍站在餐館的銷售點後面做茶壺狀,在她面前,剛剛雇來的臨時工縮頭縮腦地站著。
  
  「這才幾天?你要嗎就看別人拍戲耽誤了送飯,要嗎就是粥灑了都不知道,我是雇你來幹活的還是雇你來賠錢的?!」
  
  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韓萍重重地吐了一口濁氣,一抬眼,看見臨時外賣員的慫樣,她又氣不打一處來了。
  
  「還乾站著!趕緊把剩下的單子都送了!不用你送劇組了,把後頭公寓的單子都送了,快點!」
  
  在廚房裡忙乎完了的金大廚脖子上搭了一條毛巾跨出了廚房。
  
  「你再生氣下去,池遲回來肯定讓你多喝綠豆水瀉火。」
  
  「哎呀!」韓萍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往年我也沒覺得這麼累啊,現在這些幹活兒的小年輕怎麼都這麼不靠譜啊!」
  
  「我看你是被靠譜的慣壞了。」咕咚咕咚喝掉了大半缸子茶水,金大廚臉上帶了點鬆快的模樣,「有池遲在,你早上起來就有人把桌椅板凳擺好了,灶頭的東西也理順了。她外賣也能送,算帳也能算,客人也能招待,晚上還能包雲吞調包子餡兒,一個人頂好幾個人用,你可不覺得省心了。」
  
  不說池遲還好,一說到池遲,韓老闆想打人:「你給她弄得破片兒,這都拍了半個月了,哎喲,我都一個月沒看見我家小池了!哎喲,這餐館我可開不下去了!」
  
  有一桌在埋頭吃包子喝粥的小姑娘看見韓老闆的樣子都忍不住偷笑出了聲。
  
  金大廚面對她一臉耍賴的樣子只覺得難以直視:「一把年紀了,別學小姑娘撒嬌。」
  
  「又不是跟你撒,你管我!」
  
  正說著呢,金大廚的手機響了。
  
  是溫新平來問金大廚,能不能找個人來扮演班主任的角色。
  
  原定這個角色的扮演者是溫新平的小姨子——現在她抱著池遲哭得不可開交,拒絕出演了。
  
  金大廚:「我這沒有能演戲的中年女性,幫不上忙。」
  
  在一邊聽著的韓萍眼睛亮了:「怎麼了?是池遲那邊出事兒了嗎?」
  
  「原定的客串的演不了戲了。」
  
  「什麼角色啊?多少戲份啊?」
  
  「演池遲的班主任,三五分鐘的戲吧。」
  
  「能跟池遲對戲啊?」女老闆的眼睛亮的仿佛是探照燈了。
  
  「是啊……老溫那邊半個多月折進去二三十萬了,說是在杭城也找了一個專業演員來演池遲的媽,現在要是找不著這個演老師的,只能加錢讓對方來分飾兩個角色了。」
  
  韓萍大老闆拍案而起:「誰說找不到人演?我不就是?我也是當過三四年群演的人!」
  
  沒聽過一句話嗎:「在影視城裡,所有的飯店老闆都是有過一個明星夢的!」
  
  當年的韓萍在影視城裡當了三年半的龍套,那個時候抗戰戲風頭正盛,她穿著一身土棉襖從一個劇組竄到另一個劇組,放下紅纓槍拿起了破包袱,就完成了從一個抗日群眾到一個逃荒少婦的完美轉變。順便還在一次裝屍體的時候她認識了她的老公。
  
  開店,結婚,生孩子,煙火氣重了,認識到自己確實沒啥演技沒啥天分沒啥明星的命,那點星夢早就淡了,守著餐館的收銀台,她也過得有滋有味。
  
  老公活著的時候,她興致來了還會去搭個戲,和她老公兩個人演一對逃難夫妻之類的都是算是夫妻間的情趣,她老公死了之後,她忙著張羅店裡,對拍戲這事兒是徹底地淡了下來。
  
  金大廚太知道她的這點過往了,怎麼也想不到韓萍這次還會主動請纓。
  
  「就這麼說定了,我去,誰也別攔我!哎呀,我得燉隻雞給池遲帶過去,也不知道她瘦了沒有……老金,你讓你那個殺千刀的朋友把劇本發我。」
  
  看著女老闆一頭鑽進廚房,金大廚呆了,他身後那倆吃包子的小姑娘也呆了。
  
  「影視城還真挺不一樣的……」一個小姑娘說。
  
  「人人都是好演員呀。」另一個小姑娘也有感而發。
  
  ……
  
  「是我打的。」
  
  女孩兒頭髮散亂著,臉上有著淤青,裸露的手臂上是淋漓的「鮮血」。她昂著頭,眼神非常非常的平靜。
  
  「你把他的耳朵打壞了你知道嗎?醫生說要一兩個月才能恢復,馬上就要高考了,你這樣讓我怎跟他的父母交代?」
  
  女孩兒沒有說話,她臉部的線條收緊,透露出了一點點的緊張,手指勾住自己的校服褲子又鬆開,動作簡潔又帶了節奏。
  
  「這就是你打傷人的態度嗎!我以為你會改掉自己的壞毛病才推薦你去舞蹈學校,你現在這個樣子……」
  
  穿著套裝戴著眼鏡的韓萍坐在桌前聲色俱厲,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展露無遺,在那之前她給過女孩兒那麼多的機會,女孩兒對她的回報卻是打傷了人,這次,她是徹底失望了。
  
  女孩兒昂首而立,那些話像是刀一樣,慢慢地,把這個世界上她最後一份來自於長者的關愛剝離。她的眼神,是一種深深的,帶著絕望的冷。
  
  這些,鏡頭其實都拍不到。
  
  四月熱烈的光從窗子外灑進來,天空湛藍,楊柳成蔭。
  
  她站在那樣的光下,鏡頭卻在她的影子裡。
  
  這是溫潞寧想要的效果。
  
  這是他印象中最後的林秋,身披陽光,永墮陰霾。
  
  「學校這次可能會做出開除的決定,你知道別人怎麼說你嗎……」
  
  女孩兒動了,或者說,她失控了。
  
  揮落桌子上所有的物體,打爛一旁的玻璃茶几,一腳踹翻垃圾桶,在遍地狼藉裡,她舉起一把木凳,與她的老師對視著。
  
  鏡頭給了她一個特寫。
  
  她的雙目赤紅,眼睛裡是瘋狂,是暴戾,是絕望。
  
  一滴眼淚,就從那樣的一雙眼裡緩緩地滴了下來。
  
  宛若靈魂最後的哀鳴。
  
  「砰!」凳子在老師的尖叫聲中砸在了她身後的牆上。
  
  「好!過!」
  
  溫潞寧拍了一下手,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
  
  韓萍抱著頭依然趴在空蕩蕩的桌子上,一動不動。
  
  池遲第一時間被在一邊看他們拍攝的溫潞寧的小姨拖走了,她的手上被剛剛崩起來的玻璃渣劃了兩道口。
  
  一邊給池遲包紮,陸老師一邊歎氣,這個內心柔軟的女性在第一遍和池遲無道具對戲的時候就開始感情澎湃,在試戲的時候,兩句臺詞都沒說完她就被池遲絕望的眼神弄得崩潰大哭。
  
  做了將近二十年的老師,她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老師任由自己的學生露出那樣絕望的眼神。職業道德和良心直接導致了她從情緒上抵制這部戲,畢竟是自己一點演戲經驗都沒有的小姨子,溫新平不能強逼對方,這才又找了外援。
  
  可憐的「外援」韓萍感覺受到了極大的精神衝擊,她趴在那裡,誰叫都不肯起來。
  
  「別動……讓我緩緩……」
  
  「起來了,還得把垃圾都掃了,快起來。」金大廚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讓池遲個小丫頭片子給我弄得腳軟了。」
  
  韓萍興沖沖地來,失魂落魄地走,走之前抱著池遲跟她說:「好好演,今天我也是過了一把大癮了……」
  
  池遲依舊笑容甜甜,看得韓萍恍惚覺得剛剛跟自己對戲的是另外一個人。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電影一天一天地拍,在池遲看起來頗為專業的舞步裡,在池遲和溫潞寧的表弟他們一邊當起了朋友一邊演打戲的嬉鬧裡,在杭城越來越高的溫度裡,在湖邊差點把攝像機掉進水的驚惶裡,在道旁有無數大媽願意客串出演的苦笑裡,在校園裡學生們問題不斷的聒噪裡,在女孩兒永遠穩定又充滿感染力的表演裡,他們的進度越來越喜人,溫新平的腳步都嘚瑟了起來。
  
  所有人都在期待著溫潞寧劇本的結局,拍完結局,就能結束他們為期五個周的全部拍攝了。
  
  就在這個時候,溫潞寧提出了新的問題。
  
  「我不知道結局該怎麼寫。」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著池遲。
  
  就像過去他提出的一次又一次的難題那樣坦然。
  
  「哦。」吃著蝦仁鮮肉的小餛飩,池遲應了一聲。
  
  那天下午拍完結局前的最後一場戲,她背起自己的書包。
  
  「我要走了。」
  
  年輕的男人嘴唇輕動,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這和池遲一貫的表現不一樣,為了這個電影她可以耗盡心力費勁心思,為什麼這次她竟然就這麼容易的走了?
  
  「我是一個演員,想要拍一個好劇本是我自己的目標,現在已經達成了。如何出一個完整的故事,那是編劇的問題,如果出一個好看的電影,那是導演的問題……總之,剩下的都是你的問題了,劇本搞定了再來找我。」
  
  女孩兒腳步輕快地離開,就像她決定接拍的時候一樣的輕率又迅速。
  
  溫新平愣了一下,拿起車鑰匙追了出去。
  
  「池遲,我送你,外面下雨呢。」
  
  溫潞寧隔著雨簾看著池遲毫不留戀地坐車走人。
  
  他又想起了林秋,也依然看著遠去的池遲。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51 PM


☆、第20章 好啊

  天兒是越來越熱了,即使是身在江浙滬包郵區,明明在天氣預報的時候也被歸類於「東部沿海」地帶,事實上,影視城這裡很難感受到什麼「海洋氣候影響」。
  
  熱,就是白花花讓人睜不開眼睛的熱。
  
  打著陽傘喝著冷飲的遊客們覺得還能夠接受,那些在攝影棚和場景拍攝地的演員們要穿著戲服再被燈光照著映著,日子就越發辛苦了起來。
  
  與之相對的,是如意餐館百合綠豆水的生意越來越好了。
  
  池遲騎著她剛買的二手電動車,每天都要給三四個劇組送去成桶的百合綠豆水。
  
  宋玉冰跟她說過,現在的群演們在演員工會那裡乾等角色的都是落了下乘,網上有很多的劇組資訊,要什麼樣的群演至少提前半個月就開始招人了,性別年紀外貌體征的要求一應俱全,寫份簡歷配上照片投過去十分方便。
  
  簡歷,池遲已經寫好了,照片一直沒搞,宋玉冰囑咐過她,照片最好是劇照或者硬照,這樣看起來亮眼一些。
  
  拍過的兩部戲劇照她手頭上都沒有,也懶得去照硬照,從杭城回來之後,她做什麼都懶懶的,也不太想去接戲。
  
  韓萍說她這是演戲的時候用勁兒用大發了,不拍戲休息幾天自然會好。
  
  到了十字路口,正好是個紅燈,池遲停下車,單腳撐著地。大太陽就在頭頂上,她這個二手車買的時候頂上還帶著一個有點破的遮陽棚子,池遲花了點錢,把棚子換成了橘黃色的,在車子開動之後,棚子的飛邊會在風中招搖——十分風騷,讓很多定外賣的劇組工作人員,直接把這個黃棚子小電動車跟百合綠豆水畫上了等號。
  
  默默捂著胸口,感受年輕的心臟在自己的手掌低下有力地跳動著,池遲自己心裡清楚,她現在的懶散是因為自己被林秋影響到了。
  
  在溫潞寧的劇本裡,林秋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子,有一種帶著生活氣息的鮮活,也有熱情和夢想,會為了朋友仗義出手,也會對路人打抱不平。
  
  這種真實的生命力是池遲所欠缺的。
  
  池遲總覺得自己仿佛走過了太過漫長的人生,從終點回到起點才再次成為一個女孩兒,支撐她的只有演戲這一件事兒,那之外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沒有主演讓她去演,那就演個配角,沒有配角可以去當,那就演個龍套,在這個影視城混不下去了就去另一個,如果都不行,她也不介意去個社區老年藝術團給老太太們演孫女,貧窮或者富足她都可以安然以對。說是有夢想,卻沒有對環境的追求,好像她的物質與精神從來富足,只是心中醞有太過長久的不甘。
  
  與池遲恰恰相反,林秋的夢想與其說是跳舞,不如說是離開那個泥潭一樣的家庭,她並沒有見過這個世界的多少美好,只知道任何地方都不會比她自己的家更糟。所以,只要能離開,她可以做任何事,這讓她的生命充滿了緊繃感,焦慮和緊張隱藏在她的心底,成為打垮她精神的重錘。
  
  讓林秋崩潰的並不是她不能去上舞蹈學校,而是她完全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暴力傾向——這也意味著她永遠不能擺脫她父親給她帶來的影響,她也成了自己生活的那個泥潭的一部分。
  
  池遲想的有點入神,紅燈轉成了綠燈,她毫無反應。
  
  白色的高檔保姆車從她身後開過去,看著窗外景象的顧惜被一片亮黃色閃了眼。
  
  少女撫胸而立,身形窈窕,神色安寧,即使是在那個不合時宜的棚子下面電動車上面,也讓人感覺到了特別的味道。
  
  「那個送外賣的……是那個送外賣的吧?」
  
  哪個送外賣的?今天跟著她的助理是只有拍戲時的生活助理,並不知道在那個大雪天裡的事兒。
  
  顧惜一看自己助理那個傻萌萌的眼神就知道對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這兒有個,叫……如意餐館的,你查查她們家外賣有什麼好吃的。」
  
  生活助理立刻掏出手機開始看。
  
  「熱銷美味:鮮肉包子、土豆餅、百合綠豆湯、南瓜粥、解暑水果粥……滿三十減五元,滿五十減十元,買營養套餐送果盤,同時接受團購訂單,優惠力度更大,歡迎致電18XXXXXXXX……顧姐,這家店都是五星好評啊。」
  
  「給我點個水果粥。」女明星隨口說道。
  
  「顧姐,秦營養師說您最近要減重的話必須嚴格按照她安排的食譜來。」
  
  顧惜妙目一橫,雖說生活助理就是要選細心又單純的,但是不代表她要忍受一個管東管西的老媽子。
  
  看見顧惜的眼神,生活助理立刻安靜了下來。
  
  顧惜對待自己團隊的人是出了名的大方,也是圈裡出了名的不好伺候,如果一個眼神自己還沒有領會意思,那距離被開可能就是她一個心情的事兒了。
  
  「過半個小時再點,劇組那邊你一會兒打個招呼,讓她直接送進來。」
  
  助理乖乖地答應了。
  
  顧惜又轉過頭去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綠樹白牆,幾秒鐘之後才開口:
  
  「她們餐館的飯不錯,不是有川貝燉雪梨嗎,這幾天你和小陳都有點咳嗽,一人要一個,再有什麼想吃的也點了,一起報帳。」
  
  生活助理和開車的司機兼保鏢都帶著感激笑了。
  
  顧大明星難伺候又怎麼了?除了他們這些團隊成員,誰還能被她關心一下是不是咳了幾聲?!蒂華的老闆都沒這個待遇。
  
  池遲一次送完了兩大桶的百合綠豆水,又接了一個外賣單。
  
  這個劇組,池遲很陌生,顯然是個平時封閉拍攝的大組,這樣的劇組管理嚴格,就算是外賣都是送到拍攝地週邊讓演職人員自己拿的。
  
  不知道為什麼,劇組的人竟然讓她拎著外賣包直接進來了。
  
  上百號人忙忙碌碌的大劇組裡,她一眼就看見了顧惜。
  
  顧惜此時的心情並不像剛才想要點外賣調戲小姑娘的時候那麼美好。
  
  因為她面前站了一隻胖蟑螂,和一隻母螞蟥。
  
  蟑螂,自然是前兩個月惹了她的付誠文,螞蟥,就是那個總想趴在她身上吸一口血的孫瑩。
  
  舊恨還沒解決,這兩個人又敢在她的面前蹦躂,呵呵……
  
  顧惜戴上了墨鏡,啜著手裡的蘆薈汁不說話。
  
  「顧小姐,我聽天池的李經理說您這次的專案是想拉著天池一起做,您看,我家孫瑩馬上就要宣佈是天池新產品的代言人了,我覺得天池那邊……」
  
  在娛樂圈很多公關部門的負責人多是女性,為了和這些在職場中折衝拼殺的女人們打好關係,男人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嗎在人格魅力上征服這些老油子,這一點太難了,要嗎,就成為她們「無話不談」的閨蜜。
  
  所以,男性經紀人說話的態度越來越柔和,語氣越來越婉轉,說白了,就是都有點娘炮。
  
  付誠文就是圈內人戲稱的三大娘炮之一,另外兩個,一個是劣跡斑斑的專案製作人,這一兩年已經泯然眾人,一個是世紀星耀的王牌經紀人。
  
  其實娛樂圈裡做事不那麼男人的多了去了,真正讓他們三個脫穎而出名揚圈外的不是娘,是無恥。
  
  付誠文的無恥之處在於哪怕他做了多麼卑劣的事情,被人當面拆穿之後,只要還有利益可沾,他就會一直嬉皮笑臉地跟在別人的後面,像蟑螂一樣殺之不絕。
  
  就像現在,他舔著臉向顧惜推薦著孫瑩,仿佛根本不知道孫瑩跟天池的代言合作就是顧惜出手攪黃的一樣。
  
  孫瑩的笑容也甜甜的:「顧姐,我聽說您這次的電影可是大手筆……」
  
  顧惜懶懶地咬了一下吸管:「我記得你是28吧?我才27,叫我姐是不是早了點?」
  
  和顧惜一出道就迅速升格大製作主演話題度和知名度都歷久彌新不同,孫瑩大概八字帶衰,不管怎麼捧都一直不溫不火,直到遇到了精通網路行銷的付誠文,生生給她打造出了「勵志女神」的形象,才算是在大眾的眼中有了那麼點存在感。
  
  去年年尾,某個娛樂雜誌把孫瑩評為六朵小花之一,而顧惜已經高居四大知名女星榜整整四年。
  
  再加上孫瑩倒貼顧惜炒作的那點事兒,28歲的「小花」,27歲的「大花」,早就成了一些八卦論壇的笑話。
  
  此時顧惜說破了孫瑩的年齡,嘲諷的意味讓旁邊聽八卦的工作人員都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竊笑。
  
  「顧小姐,要不我們先找個房間坐坐慢慢談?」顧惜的話鋒一出,付誠文就意識到自己來錯了。
  
  本以為現在他和蒂華有潛在的合作,韓柯為了瑞欣也能壓制住顧惜,他再扯著天池集團的虎皮做大旗,顧惜總該給自己幾分面子。他今天雖然帶著孫瑩來,真實的目的卻不是為了孫瑩,他手下的兩個藝人都得罪過顧惜,他帶著孫瑩來,為了是讓顧惜出了氣,他再談把辛陽安排進顧惜電影裡的事兒。
  
  沒想到顧惜的態度比他預期的要惡劣的多,連對著孫瑩的怒氣都感覺不到,她對他們是完全蔑視的。
  
  「付先生,我們顧小姐今天的拍攝還是很緊張,要不您下次預約一個時間,我們再談?」這次根本就不用顧惜自己親自開口了,她旁邊的生活助理可不是只會賣萌吃飯的,三兩句話就想送客,還暗示付誠文不請自來十分失禮。
  
  顧惜不說話,向後靠在椅子上,小助理捧著有加濕效果的小風扇給她吹風。
  
  付誠文是可以為了利益向任何人低頭,但是這些人裡面,絕對不會包括一個在他看來除了有個金主之外一無是處的女花瓶的小助理。
  
  「顧小姐,我來之前還見過韓先生……」他的語氣低了一分,「您這次做了這麼大的蛋糕,不給我們吃,也不給蒂華吃,會不會不太穩?天池和唐宋可都是門外漢,好多彎彎繞繞的,他們肯定沒有圈裡人明白。」
  
  「不太穩?」
  
  顧惜笑了一下:「我自己當了女主角,找了柳亭心和安瀾姐姐給我搭戲,三個影后,有什麼不穩的?」
  
  慢慢站起身,顧惜把手裡的無糖飲料放回小桌上。
  
  好久,她沒有被人這麼威脅過了。
  
  小助理明白顧惜這是真的生氣了,電風扇一關,她默默退到了兩米外。
  
  「我知道,你最近是聽說我在找一個小角色的演員,要靈氣,要身段,要漂亮……你看那邊那個送外賣的都比你手下這個28歲的姐姐更貼角色。」
  
  她的手指直指向等著她助理來結帳的池遲。
  
  池遲有點愣。
  
  「送外賣的,我讓你演電影你幹不幹?」顧惜提高了音量對著看起來有點呆的女孩兒說。
  
  所有人都看著池遲。
  
  女孩兒臉上露出了笑:「好啊。」 

  ─────────

  作者有話要說:

  每個人物,都很難說好或者壞,他們有自己的世界……嗯,我的世界是一把麵,一碗湯,一撮小白菜,鴨骨燉湯,蔥花調味,胡椒暖胃,淡鹽定心。

  是的,我餓了_(:3」∠)_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2 08:53 PM


☆、第21章 對演

  「年齡多大了?」
  
  「十七」
  
  「真小。」
  
  巨星大酒店是影視城周邊最高檔的酒店,名字簡單粗暴,位置也是簡單粗暴地就蹲在一座小山的頂上。站在它頂樓最豪華的套房裡,能把明清朱牆、唐宋老街、秦漢舊宮統統收入眼底。
  
  顧惜就坐在落地窗邊,跟池遲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對哦,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池遲站在窗前,手裡捧著小助理給她的飲料,在這裡能看見的影視城,有繁華,也有破舊。散落於各處的建築工地,也昭示著這裡正在逐漸演變成一個以電影和旅遊為支柱產業的現代化城市。
  
  對於在這裡生活的人們來說,衣香鬢影都是假的,只有實打實改善的生活才是真的。
  
  剛剛顧惜與付誠文針鋒相對的一幕,與這個城市芸芸眾生討生活現狀相比是那麼的不真實,卻又荒誕地真實存在著。
  
  池遲轉過頭看著顧惜,陽光照在她的一半側臉上。
  
  「我叫池遲,池塘的池,遲到的遲。」
  
  「這名字有意思,跟個短信似的,今天約池塘見面,你別遲到了,手一懶就寫成池遲了……這回你知道我是誰了吧?」
  
  顧大明星不是很願意站起來,在她脫掉高跟鞋換上了棉拖鞋之後,她和池遲的身高差有點明顯,所以她理直氣壯地指使著池遲給她拿東拿西,池遲全程笑眯眯的,沒有一點的不滿。
  
  「顧惜嘛,你比網上的照片美太多了。」池遲笑眯眯地說。
  
  她開口說的恭維話別人都會說,但是別人不會像她這樣語調柔和神情真誠,又或者說,別人是在誇一個明星或者一個金礦,而她誇你的時候,你就是你,因為美而被讚美,再無其他。
  
  顧惜這次是確定了,這個叫池遲的小姑娘說話確實是讓自己覺得格外舒坦。
  
  她穿著拖鞋搭在腳踏的腳左右晃了晃。
  
  既然舒坦了,她就不在乎讓別人也舒坦一下,就像如果她不舒坦了,她就肯定讓別人更不舒坦一樣。
  
  「會演戲嗎?演過戲嗎?」
  
  「會啊,演過。」女孩兒很是篤定坦然地點頭,仿佛自己穿的不是送外賣的可笑外套,仿佛自己腳上的鞋子不是只值區區四十七塊錢,還是斷碼撿漏的,仿佛她是個經驗豐富的演員。
  
  「那你就表演一個吧……」顧惜換了個坐姿,蘆薈汁喝多了嘴裡有點澀,她用池遲剛剛端過來的清水漱了口才接著說,「就演個我吧。」
  
  池遲的眉頭輕輕一挑,她並沒有對顧惜莫名的要求有什麼驚訝的:「演個什麼樣子的你呢?」
  
  顧惜笑了:「不是吧,你還真敢演?」
  
  年輕的女孩兒一臉無辜,顧惜能從她的臉上看出來「你說演我就演咯」的意思。
  
  沒有局促,沒有緊張,底氣十足的樣子。
  
  「行,你就演我演戲的樣子。」顧惜自己站起身,從自己的包裡抽出了幾頁的劇本,「你要是演得好,我就讓你在我的電影裡出風頭。」
  
  出風頭,意味著她會給池遲一個真正出彩的角色。
  
  池遲低頭看著劇本,這是一出諜戰戲,顧惜在裡面的戲份算是客串,薄薄的幾頁劇本之外,還有一張劇情梗概的。
  
  男主是個自帶腥風血雨、逢凶化吉屬性的移動式荷爾蒙發散器,他同時具有三重間諜身份,游走於不同的勢力之間。
  
  顧惜所扮演的就是他在一方的接頭人,代號「夜鶯」,在男主的行動中,她用電話一次次地幫他化險為夷,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兩個人敵友關係混雜,互相幫助也互相陷害,曖昧的氣氛漸漸滋生。
  
  事實上,在整部劇中,「夜鶯」只有一次出場。
  
  就是在不夜城的舞會上。
  
  這場舞會是整部電影的重頭戲所在,男主角在舞會上完成了對一個反派頭目的暗殺,也陷入到了反派對他的重重包圍之中。
  
  在逃避追捕的時候,他躲進了一個化妝間。
  
  【化妝間裡,穿著旗袍的女人正慢慢摘下自己的耳環】
  
  池遲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劇本,默默脫掉了外套和腳上廉價的鞋子。
  
  把衣服和鞋子規規矩矩地放好,她又解開了自己的髮繩,長髮垂在了她的肩膀上。
  
  顧惜坐正了身子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池遲在房間裡的一處量出了七步長七步寬的範圍,在這個範圍裡剛好有辦公桌的一角。
  
  池遲斜靠在辦公桌上,在外套下面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運動款寬肩背心,纖細的腰線展露無遺,運動褲依然是黑色的,從細腰上開始,到白皙的腳踝為止,是一整片談不上美感的黑色,又與她的長髮交相輝映。
  
  細腰寬肩長腿,光是靠著這個身段,這個小丫頭能在圈裡吃五六年的打女飯。
  
  顧惜已經覺得自己今天是挖到了寶。
  
  醞釀了一下情緒,池遲動了。
  
  她的左手輕輕搭在辦公桌上,支撐著上半身大半的重量。
  
  右手抬起,穿過幾縷不聽話的黑髮,去解那並不存在的耳環。
  
  低眉垂目,又氣場十足。
  
  顧惜的心裡一動,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誰最瞭解一個專業演員的表現方法,那就只有她自己了。
  
  池遲明明只有十七歲,她垂下眉眼的瞬間卻好像一下子到了二十六七歲,又比普通人的這個年紀,更有一點滄桑感。
  
  這一點滄桑,又可以被稱作風情。
  
  可堪入畫的風情,卻又被什麼打破了。女子仿佛被什麼聲音驚動,眼睛抬起,看向顧惜的方向。
  
  用著顧惜最熟悉的眼神,一分傲氣,一分媚氣,三分霸氣,剩下的都是屬於女人的溫柔——虛假的溫柔。
  
  顧惜在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是在看著鏡子,在鏡子裡,她自己看著自己學習如何去笑最美,如何去吸引別人的眼光,如何去展示自己是顧惜。
  
  這樣的鏡子她照了十幾年,第一次發現竟然是如此讓人心驚的熟悉。
  
  「先生,這裡是女士化妝間。」臺詞從池遲的嗓子眼裡一個字兒一個字地往外蹦,腔調穩且准,毫無慌亂,只有從容。
  
  顧惜站起身,拿起池遲放在一邊的臺詞本。
  
  「小姐,外面風太大了,我進來抽根煙就走。」
  
  說著男主角的臺詞,顧惜慢慢走進了池遲橫豎七步所劃定的範圍。
  
  在這個過程中,池遲的臉上帶著有幾分輕佻的笑容,此時,她是酒國名花裡最冶豔的那一朵,就像顧惜之於這個聲色犬馬的娛樂圈。
  
  下頜微微抬起,她把手裡的耳環輕輕扔回到了桌上的首飾盒裡:「既然來了,又怎麼會只抽根煙就走呢?」
  
  顧惜越走越近,終於站在了距離池遲只有一臂遠的地方。
  
  「抽一支煙的時間,已經足夠我做很多事了。」她的臉上是玩世不恭的神情,就像一個舊時代的花花公子。
  
  一隻手指輕輕地抵在顧惜的嘴唇上。
  
  隨著這根手指的動作,顧惜感覺到池遲的氣場撲面而來。
  
  女人慢慢靠近顧惜,在距離她的臉不足五釐米的地方閉上眼睛慢慢地吸了一口氣。
  
  「櫻桃牌的洋煙,正巧,我也喜歡。」
  
  顧惜忍不住移開了目光,看見了她鴉羽一般的黑髮,那黑髮隨著顧惜自己不再平靜的呼吸輕顫。
  
  纖長的手指從顧惜的嘴唇上慢慢移動到下巴上,再緩緩地被她的主人收回。
  
  區區一根手指所產生的溫柔繾綣,讓顧惜在那一個瞬間,產生了對這觸感的眷戀。
  
  女人臉上一直是淡淡的笑,
  
  「這麼好的煙,不介意跟我分享一下吧?」
  
  【女人的手從男人的腰往下滑,一隻手摸到了煙,一隻手摸到了槍,它們都貼在男人的大腿上。】
  
  池遲的手指在顧惜的腰間輕彈,正是顧惜常用的節奏。
  
  當她的手掌貼在顧惜大腿上的時候,一直在一邊裝壁花的生活助理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喘到一半,又被她生生地憋了回去。
  
  【女人從男人的褲子口袋裡拿出了煙,抽出來一根,放在鼻尖聞了聞。】
  
  【房間外面傳來追捕者說話的聲音,房間裡頓時變得十分安靜。】
  
  顧惜看著池遲,從她的眉間看到她的嘴唇。
  
  那是男人居高臨下的視線。
  
  池遲看著顧惜,從她的嘴唇看到她的眉目。
  
  那是女人寸寸點點把容顏用相思銘刻的目光,又帶著一種特有的,屬於「顧惜」的冷。
  
  她們都帶著漫不經心的笑容,仿佛這只是一場司空見慣的調情。
  
  【追捕者們終究不敢打擾總長的太太,在反復詢問過沒有人來過之後,他們也離開了。】
  
  「抽一支煙的時間,能做很多事呢。」池遲慢慢地重複著剛剛顧惜說過的話。
  
  「那這支煙,我就在做事的時候……」她的手指輕撫著細細的香煙卷,就像剛剛輕彈她的大腿一樣。
  
  「慢慢抽了。」
  
  說完,女人低下了眉眼,從顧惜的視線下方滑了過去,無論是那雙明眸,還是那個謎一樣的女人。
  
  她明明穿著運動褲和背心,步態卻像是穿著旗袍一樣——這也是她為什麼脫掉了運動鞋。
  
  一
  
  二
  
  三
  
  四
  
  五
  
  一步,又一步,像是走在別人的心尖兒上,有話想說又不能說,有事想做又不能做,怎一個欲語還休了得?
  
  顧惜背對著她,也感覺有什麼,跟著她走了。
  
  在邁出第五步的時候,池遲轉頭,眼神看著顧惜,溫柔地像是一個情人,卻又漸漸冷漠地像是一個敵人。
  
  【她已經知道,他的忠誠沒有與自己的獻祭在同一個祭壇,卻還是忍不住幫了他,「只有一次」她在心裡對自己說著,從今以後,就是敵人。】
  
  走完第五步,就剛好走出了池遲剛剛自己劃定的範圍,這表示她離開了房間,這一場戲屬於她的部分結束。
  
  留下顧惜站在桌子旁,手慢慢地從口袋裡掏出了什麼——逃跑的路線圖。
                        
  ─────────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我總是沒男主……but……我是一個bg作者。

  以上來自渣作者的臨終遺言。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3 10:34 AM


☆、第22章 尷尬

  一場戲演完了,年輕的女孩兒看看時間,說晚飯點兒到了自己得幹活了,穿上外套穿上鞋拍拍屁股走了。
  
  留下顧惜一個人,好像被什麼東西搔到了心尖兒上。
  
  那叫一個癢啊!
  
  ……
  
  「費導演那邊說只要小姑娘能過了到時候安排的集體試鏡,他對你的角色安排沒有任何的異議。」低啞的女聲從藍牙耳機裡面傳出,進了顧惜的耳朵。
  
  「那這事兒就算行了……」顧惜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在跑步機上小跑著。
  
  與她通話的人正是顧惜的經紀人路楠,揣摩著顧惜的口氣,她適當地表達自己對顧惜輕率決定的不滿:
  
  「我們本來不是說好了,四個主要女性角色裡用祭司這個角色來跟世紀星耀或者恒星置換資源嗎?你突然決定了一個空降的新人,有點打亂我們的步調。」
  
  顧惜看著跑步機上緩慢跳動的數字,發出了一聲人生無望地呻吟。
  
  路楠聽見,笑著說:「減肥計畫進行的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我還要小心別出肌肉,現在連蛋白質都不能吃。資源置換的事兒,跟恒星說男主可以考慮他們家的宋羨文,跟世紀星耀也說一下我們在考慮邀請陳風。」
  
  「一次遛兩個一線中堅的男星,不太合適吧。」
  
  宋羨文和陳風一樣都是今年三十多歲,知名度高,作品過硬,宋羨文的電影作品更多一點,陳風拿過頗有重量的電影男配獎項,在成績上算是旗鼓相當,但是這兩個人也各有尷尬之處,宋羨文作品雖多,多是圈錢商業片,票房和口碑都一直不甚如意,陳風剛剛爆出來隱婚,孩子都三四歲了,正是急需一個有話題度的作品來彌補自己大眾形象的時候。
  
  顧惜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宋羨文還好說,恒星現在青黃不接還指望著他,這次大製作的機會他肯定不想丟。陳風……你以為他的隱婚是怎麼爆出來的,世紀星耀一口氣簽了四五個年輕小帥哥又跟程曉光的工作室勾勾搭搭,陳風在姚孟的眼裡早就成了雞肋了,說不定不用咱們提,姚孟就會求咱們把男主角的機會置換成那幫小帥哥們的露臉。」
  
  姚孟就是世紀星耀的王牌經紀人,他的翻臉無情和付誠文的有利就沾一樣有名。
  
  「這樣也好。」路楠沉思了片刻,慢慢地說。
  
  本來,她們是想著找一個腕兒更大的男明星來出演男主角,但是大部分超一線男星看了劇本之後都婉拒了——他們手上不缺大男主戲的本子,何苦那麼想不開,跑到女人戲裡給一幫女人當抬轎子的。
  
  「我跟你說,這個叫池遲的小姑娘,絕對是我的超級影迷你知道嗎,她模仿我模仿的特別像,神態、動作……」
  
  一說到池遲,顧惜忍不住地眉飛色舞起來,昨天的對戲真的是很過癮,又過癮,又舒服。
  
  爽得顧惜恨不能立刻摁著小姑娘的爪子簽了賣身契把她簽到自己的工作室裡。
  
  如果不是想到了自己這兩年籌謀的「大事」,說不定昨天池遲就成了她的人了(!)。
  
  顧惜現在的打算,是等著池遲這個丫頭有了作品,就一步步籌畫怎麼包裝她,反正一兩年的光景都未必夠一個新人在演藝圈裡站穩腳跟,等池遲穩妥了,自己這裡也就從蒂華獨立出來了。
  
  「今天早上韓董事長給我打電話了。」路楠聲音啞啞地說道。
  
  顧惜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
  
  「怎麼,他還成了付誠文養的哈巴狗了?有事兒就要替他主子叫兩聲?」
  
  「不是,他沒提付誠文,他問了我你下個月的工作安排,說想給你單獨過一個生日,只有你和他兩個人的生日。」路楠的聲音一直穩穩的,仿佛沒聽見自己手下的藝人在罵自己名義上的老闆。
  
  「跟他說我沒時間,下個月的時裝周多給我安排點行程……以後我們談工作的時候,就別提他的私人要求了。」
  
  顧惜的意思路楠瞬間就明白了,從前兩年開始,顧惜對待韓柯的種種私人要求都開始應付了事,隨著顧惜這個名頭越來越響,顧惜在面對他們這些鐵打班底的時候,也越來越多地流露出對於自己與韓柯之間關係的厭惡。
  
  以路楠對顧惜的性格上的瞭解,現在這種局面的出現,她一點都不意外,但是顧惜會這麼早就開始要跟韓柯斷了關係,也是她沒想到的。
  
  「那個池遲,過幾天去杭城的時候我帶著她,你親眼看看她是不是個好苗子。」
  
  比起韓柯那個臭男人,顧惜現在的興趣都集中在了池遲的身上。
  
  像是一個幼稚園小丫頭在擺弄自己剛剛到手的洋娃娃,也像是一個青春期少女對著一個男明星剛剛怦然心動之後忍不住地談論。
  
  此時的池遲,好吧,她依然在送外賣。
  
  還恰巧遇到了兩個熟人。
  
  影視城這個地方是真的不大啊。
  
  為什麼你們這撥人都非要吃我們家的蓋飯呢?
  
  池遲也不是很懂這麼低幾率的事件到底是怎麼產生的。
  
  這兩個人,一個是付誠文,一個是封爍。
  
  他們發生爭執的地方就在通往一處拍攝點的劇組通道裡,幾輛劇組的麵包車阻礙了他們的視線,讓他們沒有發現池遲就與他們近在咫尺。
  
  「封爍啊,你也不要怪我,畢竟瑞欣也讓你吃了這麼多年的乾飯了,到了該你出力的時候你不做,那我也就只能卡著你的項目,也算不上是我卡著,畢竟楊菲兒現在是瑞欣一姐,怎麼也不會有時間來演你的MV對吧?」
  
  如果不是辛陽打聽到了確切的消息,付誠文自己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在他眼裡連垃圾也不如的封爍居然還跟顧惜有過那麼一段。
  
  有這樣的資源不用,在付誠文看來那簡直是暴殄天物。
  
  只是封爍,他不僅暴殄天物,他還軟硬不吃。
  
  站在他對面的年輕男人一如既往的頎長且俊秀,更重要的是氣質乾淨,讓人難生惡感。
  
  封爍這個樣子卻讓付誠文更討厭他,當年在老董事長的主持下,瑞欣大張旗鼓地簽下了封爍,卻拒絕簽下辛陽,導致他只能自己和辛陽簽下個人經紀約,後來公司推出了一連串大製作項目,付誠文都沒有沾手的機會,更都沒有辛陽的戲份,封爍卻從一個三線萬年男配空降成了連續幾部電視劇的男主角。
  
  如果不是老董事長突然死了,如果不是那些電視劇現在還沒有播出,現在的瑞欣恐怕連他付誠文說話的地方都沒有了。
  
  封爍一隻手插在兜裡,任由付誠文一臉小人得志地說著,付誠文不僅要卡掉他的MV,還放言會把他雪藏到合約到期。
  
  他的表情很漠然,仿佛在對面站著的不過是個跳樑小丑。
  
  其實他從老董事長去世之後就一直沒有戲可以拍,整整一年的空窗期已經讓他步履維艱,他和瑞欣的合約還剩半年,如果繼續空檔下去直到合約到期被掃地出門,對於一個年輕男演員來說,這簡直是個毀滅性的打擊。
  
  他該哀求,還是該退步?
  
  對小人的哀求不會讓他心生惻隱,在底線上退步只會讓自己變得更加可悲。
  
  所以,封爍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
  
  池遲站在麵包車後面被動地聽了兩分鐘的壁角,明明是她放電動車的時候這兩個人走出來的,現在成了她尷尬在這裡進退不能。
  
  那個來接外賣的人一直沒有出現。
  
  聽著一個年輕人事業如何被打壓,前途如何被威脅,換成任何一個人在這裡,他的心裡都會非常的不好受。
  
  何況在聽的是池遲,何況那年輕人是和她有幾面之緣的封爍。
  
  池遲掏出電話,撥打了訂餐那人的號碼,如果有人路過,相信付誠文說話就不會如此的囂張。
  
  電話撥通。
  
  封爍的電話響了。
  
  池遲:「……」
  
  好像更尷尬了。
  
  我就送個飯,為啥啊這是!?
  
  池遲拎著外賣箱子從麵包車後面走了出去,封爍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付誠文的臉上那真是著實精彩了。
  
  就算沒記住池遲的臉,他也記得池遲的這身衣服,昨天,顧惜就是用這個送外賣的女孩兒來羞辱了孫瑩也羞辱了他。
  
  「哼,攀上了顧大明星,你怎麼還送外賣啊?」付誠文的語氣十分刻薄,不能為難顧惜,為難一個小姑娘他還是能做到的。
  
  池遲絲毫不覺得付誠文的話讓自己受到了冒犯,她笑眯眯地說:「我不就是靠送外賣才被顧小姐賞識的,人不能忘本啊。」
  
  忘本兩個字說的字正腔圓,讓付誠文的眼皮忍不住一抖。
  
  他冷笑了一下:「現在一個送外賣出身的都敢跟我嗆了,我倒要看看,你們扒著顧惜的裙子能走多遠。」
  
  他放著狠話,池遲壓根就沒理他。
  
  「蔥爆羊肉蓋飯不加蔥,宮保雞丁蓋飯,滷豆腐一塊,綠豆湯兩份,一共四十一。」
  
  封爍從口袋裡掏出準備好的五十一塊錢,池遲找還給他十塊,兩個人都十分默契地沒抬頭。
  
  付誠文大口喘著氣,他是知道了,這個不知道叫啥的送外賣的【嗶——】人就是天生跟自己犯沖的。
  
  「你們給我記著,今天這賬,我姓付的早晚得找回來。」
  
  「不好意思,我記不住啊。」女孩兒慢悠悠笑嘻嘻地說,「你說記就記,我收你服務費了嗎?」
  
  封爍沒繃住,一下就笑出聲了。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3 10:35 AM


☆、第23章 應酬

  封爍和池遲一起歪著頭看著付誠文上車走了,不約而同露出了笑容。
  
  「你剛接了戲就得罪了這麼個真小人,還是要小心點。」
  
  收斂了笑臉,封爍一隻手揣進褲兜裡對著池遲說。
  
  女孩兒晃了一下腦袋,表現得很是無所謂:
  
  「反正我被顧惜選中的時候就已經動了他的蛋糕,他這種人,觸動他的利益比當面罵他十頓都更讓他難受,不差這點了。」
  
  雖然只見過兩次面,池遲已經看透了付誠文是哪種人。
  
  她這個話倒是讓封爍對她刮目相看了。
  
  「年紀不大,知道的不少。」
  
  他原本還擔心這個女孩兒今天一時莽撞以後會後悔,沒想到人家看得也很明白。
  
  「你才該擔心吧,他可是說了要封殺你。」
  
  封爍微笑著搖搖頭,白皙的臉龐在陽光下仿佛在發光,池遲看著他的臉,覺得書中所寫的俊眉修目,芝蘭玉樹,也不過如此了。
  
  「他要是有本事封殺我早就封殺了,現在不過是壓著我的戲不讓我拍而已,不能演戲那就唱歌,我又不會窮到討飯吃。」
  
  明明剛剛還被人把事業生涯放在腳底肆意踐踏,現在的封爍依然是很樂觀開朗的。
  
  陷入困境也不怨天尤人,讓池遲對封爍的印象越發地好了起來。
  
  「我覺得你能紅。」池遲很認真地說,「說不定,將來你紅了他會搶著給你拎包都要巴著你不放呢。」
  
  紅?封爍覺得自己經過這一年在低谷中的磨礪,已經不再去想那麼虛無縹緲的東西了。
  
  「你今天幫了我,要不要我請你喝點飲料?」
  
  他想起來自己手上就有吃的,下意識地提了一下自己手裡的袋子,池遲笑著看著印著如意兩個大字的塑膠袋子說:
  
  「請我喝綠豆水嗎?這是我煮的,你請我喝?」
  
  俊秀的年輕人哈哈一笑,終於露出了這個年紀該有的鮮活氣息。
  
  「下次有機會請你喝飲料,對了,我叫封爍,一封信的封,閃爍的爍。」
  
  手機叮叮噹噹響了一陣,提醒池遲又有新的外賣單子到了。
  
  女孩兒趕緊拎起外賣箱子往自己的電動車那走。
  
  「我叫池遲,池塘的池,遲到的遲。」
  
  小電動車滴滴答答,這個會打嘴炮的外賣少女來去如風。
  
  留下封爍一個人站在原地,直到小車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阿爍啊,你便當拿了好久哦。」皮膚有一點黑的俊朗年輕人從封爍身後的小門走了出來,很自然地攬著封爍地肩膀。
  
  「去去去,你才拿便當,我們這裡叫外賣好嗎。」
  
  封爍看了那年輕人一眼,臉上寫滿了嫌棄。
  
  「沒差啦,我的醬油羊肉飯有嗎?」年輕人像是樹懶一樣掛在封爍的肩膀上,一隻手去夠封爍手裡的外賣。明明挺成熟的一張臉,一笑起來跟個孩子一樣。
  
  「大概也就只有你會這麼奇葩,蔥爆羊肉不放蔥,非說叫醬油羊肉飯。」
  
  「沒差啦,給我飯嘛!」
  
  「先回去好嗎?」
  
  「好啦,給我飯嘛!我要吃飯啦!」
  
  兩個年輕人打打鬧鬧地往回走,剛剛在這個小道上發生的一切都徹底地煙消雲散了。
  
  ……
  
  「滴滴答!你有新的訂單到啦!」
  
  中午兩點多,池遲蹲在如意餐館的廚房裡幫著刷碗,外賣訂單又來了。
  
  一看訂單的聯繫電話,池遲就忍不住揉了揉額頭。
  
  「五杯綠豆水加糖,蛋黃鮮肉小籠包一籠,一份粉青椒肉絲飯,一份紅燒茄子不要放辣椒。」
  
  金大廚正坐在門口喝水,天氣太熱,廚房裡更像是個蒸籠一樣,把廚師服一脫,他裡面的背心跟水洗了的一樣。
  
  一聽見又有訂單得下廚房做飯,他嚇得灌了一大口的綠豆水。
  
  「粉蒸排骨和茄子都有配好的,你自己蒸上烤上吧,我是熱的不行了。」
  
  他用毛巾擦著脖子上的汗,臉仍然泛著紅。
  
  「好……」池遲很麻利地抓過掛在廚房門口的圍裙繫上。
  
  金大廚做菜是標準的北方手藝,油和調味料,寧肯多,不能少,紅燒茄子務必用滾油過了,青椒肉絲裡還得加一勺郫縣豆瓣醬。
  
  池遲做飯就清淡了很多,先把滾刀塊的茄子放在鹽水裡浸泡,再把青椒和肉都切成更細的絲,肉上打了一層乾澱粉,下鍋一劃就很嫩,青椒在恰當的火候裡一炒就得,還帶著鮮脆勁兒。
  
  紅燒茄子裡不能放辣椒,為了顏色好看,池遲切了半個番茄進去,隨著湯汁變濃,她俐落地把茄子也裝進了打包盒。
  
  「我下午可能趕不回來,晚飯點兒您就讓崔哥多跑跑。」
  
  崔哥就是韓萍找來的外賣員,今年二十二三歲,也是來影視城尋夢的,按照影視城討生活的慣例,夢沒尋成,錢花沒了,只能每天給餐館送個外賣來維持自己基本的溫飽。
  
  韓萍很是看不上他幹活的樣子,池遲回來之後本來想辭退他的,被金大廚勸說著打消了念頭。
  
  「行咧,你也多長個心眼兒,這次找你拍戲的人倒不至於糊弄你,但是你也別什麼都聽她的,知道嗎?」
  
  金大廚已經猜到池遲八成又得去顧惜那裡。
  
  從顧惜說要池遲演她的電影開始到現在才四天,每天顧惜都要找池遲過去,金大廚一邊覺得池遲不至於被騙,一邊又忍不住為她擔心,在娛樂圈裡混老了的男男女女,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這個老,是心老。
  
  池遲笑著答應了,拎著快遞箱出門上了自己的電動車。
  
  騎著電動車熟門熟路地到了顧惜所在的劇組,顧惜的生活助理站在拍攝場地門口等著她。
  
  「你們下次直接打電話就好了,還要從訂餐平臺繞一層,多麻煩。」
  
  「打電話不方便點菜啦。」生活助理接過池遲遞過來的外賣,這些天她一直假公濟私著,顧惜想見池遲了,她就琢磨自己外賣點什麼吃,顧惜現在在減肥,每天要一份劇組統一訂的盒飯也不吃,啃根黃瓜就能催眠自己吃飽了,他們這些團隊成員也不好意思在老闆受苦受難的時候大吃大喝,只能跟著吃劇組的盒飯。
  
  如意餐館的小灶味道真的不錯,比盒飯強多了,更不用說百合綠豆水熬得跟別家都不一樣,讓池遲來的時候順便帶一份,不僅為老闆幹了事兒,也能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每次吃飯的時候,他們都感謝池遲,真是救苦救難、大慈大悲、普度眾生……希望她一炮而紅,方不負每天給他們帶小灶的行善積德。
  
  池遲脫了外賣的外套,跟著生活助理進了拍攝場。
  
  太陽傘底下,顧惜照例坐在自己固定的位子上,手上照例是蘆薈汁。
  
  看見池遲過來,她拍了拍自己身邊早就擺好的凳子。
  
  「我今天殺青了。」
  
  啜著蘆薈汁,顧惜悠悠然地說。
  
  「恭喜啊。」
  
  池遲真心實意地說,然後歪頭繼續看不遠處的拍攝。
  
  顧惜瞥了她一眼,自己明明說過讓她演個出彩的角色,這都四天了,她對角色的事兒不聞不問,現在聽到自己要走了也沒什麼反應。
  
  這個小丫頭是就這麼毫無保留地相信自己,還是從一開始就沒覺得自己會給她角色啊?
  
  「晚上製片人請客,你跟我一起去吧。」
  
  在劇組裡,有頭有臉的明星殺青了是一件大事兒,製片人請客吃個飯那是免不了的。
  
  雖然顧惜只是進組客串了五天,但是作為蒂華一姐,在這個蒂華占了投資大頭的劇組裡她的地位可想而知。
  
  池遲搖了搖頭,很認真地說:「晚上有個劇組訂了宵夜,金大廚今天有點中暑,我得去把外賣送了。」
  
  顧惜瞪大了眼睛看她:「我是帶你去見人啊!見人你懂嗎?帶你去讓導演製片認識一下你懂嗎?」
  
  「懂啊。」看著顧惜眼珠都要瞪出來的樣子,池遲笑了。
  
  「還笑!」顧惜拍了一下池遲的肩膀當洩憤。
  
  「你要是想正經混進圈子裡,就必須得跟導演和製片人打好關係你知道嗎?等你自己當了小配角再去求著見這波人他們都懶得理你,現在我一條金大腿放在這裡讓你抱,你居然要去送外賣?!」
  
  「反正我演什麼戲都可以,大概也不會求著見他們,金大腿這麼值錢,肯定得用在該用的地方給我撐腰嘛。」
  
  池遲從助理的手裡接過掌上型榨汁機,把裡面的蘆薈拿出來重新用刀子把皮削乾淨,才放回去給顧惜榨了一杯蘆薈汁。
  
  「算了,你現在沒有作品,見了他們,他們頂多當你是蒂華要簽的新人。」
  
  顧惜舉著果汁又權衡了一會兒,還是改了主意。
  
  「那你明天和我一起走吧,見見咱們電影的導演,大概我還得去看看外景的拍攝地,你跟我一起去長長見識,這個行吧。」
  
  「行啊。」
  
  池遲轉頭看見一個場務很是吃力地倒騰幾個花盆架的擺放,她幾步走過去,幫她把東西放好。
  
  顧惜看著女孩兒的髮辮隨著她的動作輕搖,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個丫頭,也就是我脾氣好,要是別人,早就不用她了!」
  
  可惜這話她也只能跟自己的助理抱怨,等池遲走回來了,她又一臉高冷范兒地咬起了吸管。
  
  很多年以後,那時候的顧惜和池遲,經歷了背道而馳和惺惺相惜,重新走在了一條路上,那時候的她們一個依然愛咬吸管,另一個人依然不願意去參加各種應酬。
  
  顧惜想起了舊事,她問池遲:「你怎麼就那麼信任我呢?不怕我那部戲到最後不要你嗎?」
  
  池遲皺著眉頭對著鏡子看著穿著晚禮服的自己,相比處處緊繃的禮服她還是更喜歡舒適的襯衣長褲。
  
  其實,顧惜挑選的昂貴衣服包裹在她的身上,讓她像是披著星光前行的月神。
  
  「我才不是信任你。」
  
  聽見好友的疑問,女人低眉一笑,當她不用再扮演少女之後,自然釋放出的時光沉澱之美讓她看起來無比奪目。
  
  「我是相信我的演技,你看了之後,肯定就不想放手了。」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3 10:37 AM


☆、第24章 茶館&針鋒&試鏡

  再次離開影視城,池遲坐的是顧惜的保姆車,車子開到最近的機場,她們再坐飛機前往這個國家的首都。

  此時的京城裡,風還是有那麼點涼意的,從飛機上下來的時候,顧惜裹緊了身上的披肩。幸運的是,她們並沒有遭遇傳說中的霧霾,天氣很好,疏闊遼遠的藍色,看起來和南方就有完全不同的氣質。

  來接顧惜的是她的經紀人路楠。

  「這是池遲……」她拽著瘦高的女孩兒給自己的經紀人看,「被我拐出來了,一會兒帶她去做造型。」

  路楠對著池遲微微點頭,作為日理萬機的王牌經紀人,這個招呼已經是看在顧惜的面子上了。

  女孩兒對著她笑了一下,仿佛就是一個朋友把她介紹給另一個朋友而已。

  只看池遲一眼,路楠就知道顧惜為什麼喜歡這個名字有點怪的小姑娘了,氣質好,身段好,臉也長得頗有辨識度,如果有點演技,確實是個可堪造就的新人。

  「費導演那邊已經約好了下午三點,安姐也會過去。」她跟在顧惜的身後,一邊走,一邊跟顧惜說著現在的情況,即使聲色喑啞也吐字清楚,展現了極強的專業性。

  在她的身後,四個助理分成兩排緊緊地跟隨——這就是顧惜工作團隊的冰山一角。

  「安瀾?」顧惜的腳步頓了一下,「一個新人試鏡而已,她湊什麼熱鬧?」

  「安姐帶了她工作室簽的一個新人,她今天早上九點就到了京城了,那個時候你還在天上飛。」

  能讓路楠這麼鄭重其事地在機場就說起來,顧惜立刻明白了安瀾的目的。

  「那個新人也是為了玲瓏這個角色?」

  「也是為了祭司玲瓏。」

  路楠微微偏了一下頭,看了眼落在後面的池遲,那個女孩兒正幫著生活助理推著顧惜的七八個大箱子。

  「安姐帶來了人叫方棲桐,今年21歲,京城電影學院大三在讀,從17歲開始演戲,跟陳風合作過電視劇,安瀾去年年底簽了她,給她安排了一個電視劇的女四號,就是世紀星耀今年的重點項目。」

  一輛大商務車裝下了所有去辦正事兒的人,另有一輛車把顧惜的行李和生活助理一起送去她在京城的住所。

  「你聽見了嗎?有人要從你的嘴裡奪肉呢,學歷高,起點高,背景硬,經驗也比你豐富,怕不怕?」

  顧惜扭頭,語氣戲謔地問池遲。

  路楠的神情有細微的變化。

  在面對池遲的時候,顧惜好像格外地放鬆?

  池遲看著顧惜的眼睛很認真地說:「怕。」

  還沒等顧惜說什麼。

  女孩兒接著說:「我就不來了。」

  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引得顧惜沒忍住揉了揉她的頭毛兒。

  烏黑的頭髮被打薄了一點,髮型師重新給它分了髮際線,然而用十分鐘的時間將她扎成了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馬尾辮。

  鬢角下面的一點細毛被都被清理掉了,讓臉部的輪廓變得更加清晰。

  眉形動的不多,造型師一邊修掉散碎的眉毛一邊誇獎池遲的眉毛長得好看,明明眼尾有點帶桃花,偏偏能看出清貴氣來,更重要的是,這是一雙非常有辨識度的眼睛,明亮又帶著捉摸不透的味道。

  造型師也是在娛樂圈裡打滾了許久的知名造型師,顧惜自己的梳化這次只帶了三個來,忙顧惜一個人都時間緊張,顧惜就把池遲送到了造型師這裡。

  「就喜歡你們這種乖得像洋娃娃的小新人,拾掇起來特別有成就感,那些大明星啊,在我這跟妖精換皮似的,扒了一張再穿一張,穿來穿去都是妖精。」

  「唉,前兩天來了一個二十六的,我問她平時臉上擦什麼,她說是只擦點強生,哎喲~我是長見識了,還有能把玻尿酸整到皮底下的強生呢……你兩邊的雙眼皮不是很對稱啊,要嗎就用雙眼皮貼聽她調整著,要嗎就去做個小手術也成,微創的,兩個小時搞定,最好去日本做,韓國的看起來都有泡菜味兒。」

  說著說著,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造型師自己就嬌羞地笑了起來。

  池遲紋絲不動地坐著,在造型師需要聽眾反饋的時候就給他一個微笑,鼓勵他自己繼續玩單口二人轉。

  做面膜,做頭髮,化妝,挑衣服,滿耳朵都是造型師和他的助理們提出的美容建議,他們甚至建議池遲去做個吸脂手術再打個瘦臉針徹底去掉臉上的嬰兒肥,聽到池遲說自己今年十七歲才作罷。

  顧惜的車把池遲從會館裡接走的時候,她已經在裡面被人折騰了將近四個小時。

  上車的時候,造型師親自把池遲送出了大門:「小姑娘真健談,有空再來找我嘮嘮啊,真是好少見這麼討人喜歡的小姑娘了。」

  全程大概說了不到十句話的池遲微笑著跟他揮手告別。

  顧惜看見的池遲似乎只是臉上化了一點淡妝,卻跟平常的池遲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女孩兒的十六七歲,被很多人稱為最美的時候,其實她們都是美著,又尷尬著,像是初開的花朵,羞澀於春風,畏懼於細雨,模糊知道自己的美,又知道自己似乎在哪裡比別人更加脆弱。

  男人們是欣賞這種帶著不安和困惑的美的,他們稱之為「青春的誘惑」。池遲自己並不具備這種美。因為她仿佛完全沒有困惑和不安,總在一點舉手投足裡顯露出超越年齡的沉穩。

  也許是和池遲對過戲的緣故,顧惜總是不自覺地把她當做自己的同齡人,雖然一口一個「小姑娘」「小丫頭」的叫著,她還是下意識地與她平等地交流。

  池遲現在的這身裝扮卻彰顯著她不同的青春——乾淨、昂揚、舒展。

  仿佛在說即使沒有迷茫不安,年輕依然是年輕,同樣千金不換、一去不返。

  女孩兒身上的衣服是簡單的襯衣、牛仔褲和運動鞋,除了價格,哪裡都很簡單。

  哪裡又都不簡單,當服飾減少了遮掩身材缺點的作用,那就說明,這個人的身材沒有什麼缺點。

  「哎呀,這一雙好腿!哎呀,這一把好腰!」

  顧惜表情誇張地圍著池遲轉了一圈。

  「有時間得帶你去拍幾張照片做卡片,也這麼簡簡單單地穿著就行了。」

  說著話,顧惜還是沒忍住,在池遲的腰上抹了一把。

  路楠低下頭掏出眼鏡戴上,假裝自己沒看見顧惜對著個小新人耍流氓。

  約定的見面地點在京城一所老茶館裡,費導沒事兒的時候總愛去那喝茶,地方很僻靜,就是在一個胡同裡頭,門前不好停車。

  這次說是試鏡,其實也算是私人聚會的性質,安瀾和費導都是顧惜的前輩,顧惜自然不會講究出行的排場,只帶了池遲一個人。

  「這些人啊,在圈裡混多了都給自己混出了一肚子的彎彎繞兒。」坐在車裡遭遇二環路堵車的時候,顧惜還不忘了跟池遲吐槽。

  「談生意不說談生意,叫小聚,換資源不說換資源,叫聊聊,分豬肉不說分豬肉,叫盛典……拍戲的時候演給外人看,現在離開了戲還是都做給別人看的。」

  車窗外,一輛同樣被堵住的捷達車主打開車窗探身看路,明知道自己這個車的車窗從外面根本看不見車裡,顧惜還是下意識地戴上了墨鏡。

  池遲怕把襯衣的後面壓出褶子,在車裡正襟危坐,看著顧惜的樣子,她笑著說:「一說就能說的惹惱,那也是因為你玩這一套也玩得溜啊。」

  「這話倒是沒錯。」隔著墨鏡,池遲也能看到顧惜挑了一下眉頭。

  「玩得不溜,我怎麼紅呢。」

  下車要走五十米的青條石小路才能走到茶館門口,就為這五十米路,顧惜戴上了墨鏡又戴上了口罩,然後用一個寬檐大帽子把自己的臉再遮一層。

  小路年久失修,坑坑窪窪的,池遲穿著運動鞋倒是無所謂,就是苦了穿著高跟鞋的顧惜了。

  跟在顧惜的身後,女孩兒總覺得她左右遮攔著走路會一頭撞在旁邊的石墻上。

  正擔心著呢,顧大明星腳下踩著的細高跟就歪了一下。

  一隻手攬過顧惜的腰,另一隻手扶住她的帽子,雙手一起使力,池遲藉著身高腿長的優勢一下子把顧惜遮擋得嚴嚴實實。

  「喂!」顧惜驚叫了一聲,一隻手從她身後摟過來的感覺讓她有點不安。

  池遲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腰:「你當明星當的都要撞墻了。」

  「誰撞墻了!這路多難走你不知道嗎?」

  「我還真不知道。」

  顧惜的小身板在一直保持高強度鍛煉的池遲來看根本就不算啥,雙手一夾一抬,最後的三十多米路上,顧惜就跟腳下踩著雲似的輕飄飄地就走了過去,連自己到底踩沒踩著地都沒感覺。

  茶館的二樓,安瀾當窗而坐,就看見了兩個年輕女孩兒相攜而來的情景。

  對於年屆五十的安瀾來說,在娛樂圈裡飽經了風浪的顧惜依然是年輕的。

  「小顧帶的這個新人,和她的感情不錯啊。」

  說完,她低下頭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坐在她對面的就是國內知名的商業片導演費澤,他的年紀比安瀾還要小一點,聽見這話笑呵呵地說:「年輕的女孩兒嘛,在一起相處久了,感情看起來都不錯……哈哈哈。」

  安瀾笑了笑,沒再說話。

  坐在他們下手位置的方棲桐眼觀鼻鼻觀心,安安靜靜地充當著兩位前輩的背景。

  費澤看了那個長相清純可人的新人一眼,心裡還是滿意的。

  再沒人說話,茶室裡只有茶香氣四散流淌。

  顧惜氣勢逼人地開門進來,池遲手裡拿著她的帽子,跟在她身後。

  「安姐,費導,好久不見。」

  顧惜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謙遜,又帶了新的掌控一切的氣勢。

  畢竟這次的電影,她是製作人、是投資方、是牽線人,不再只是一個演員。

  「每次看見小顧,都覺得你越來越漂亮了,跟一朵盛開的牡丹花一樣,光芒四射。」

  安瀾笑著站起來,顧惜上前兩步主動跟她擁抱了一下。

  費澤對著顧惜擺擺手:「最近血壓不好,和你擁抱一下我估計得吃好幾天的藥。」

  顧惜找了費澤旁邊的位置坐下,費澤給她倒了一杯清茶。

  「那我就把這個擁抱留到咱們電影票房過十億的時候,反正到時候你的血壓也得上去,兩次的藥合在一次吃。」

  她神采飛揚,仿佛票房十億是必然的事情。

  費澤笑著點頭,在他心裡,顧惜初當製作人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多聽她說點吉祥話又不用給錢,湊個趣罷了。

  到了此時,房間裡只有池遲和方棲桐兩個新人還站著。

  「這是我工作室裡簽的新人,叫方棲桐,我記得《女兒國》裡需要一個清純可人的女祭司,就把她帶來了,總要給年輕人一些機會。」安瀾面帶微笑地指著方棲桐說道。

  顧惜抬眼看了方棲桐,仿佛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房間裡還有第五個人存在,在看見她的瞬間,顧惜就明白了為什麼安瀾要說玲瓏是一個「清純可人」的祭司了。

  方棲桐她就是按照「清純可人」的模板長得呀!

  「長得真好,難得看見把清純長在臉上的,多少人都是用手術刀糊上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視線已經從方棲桐轉向了費澤,眉眼都帶著自得其樂的笑意,仿佛只是在說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費澤自然不會為了個剛見面的新人就駁了她的面子,為了這個並不好笑的笑話,露出了那麼點笑意。

  這點就夠了,至少讓顧惜確認,此時的費澤並沒有對方棲桐建立足夠的好感。

  安瀾看看顧惜又看看費澤,雙手從茶杯上拿起,放在了膝蓋上。

  「畢竟也是演員,長得怎麼樣不重要,適不適合咱們這部戲,才是最重要的。」

  這句話說得在理。

  老好人費大導演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顧惜自然不好再說什麼,放下身段去欺負一個新人,她就算做得出來也不能當著未來合作夥伴的面去做。

  可是她有點慌,就算她自己知道池遲是最好的,也怕池遲扛不住競爭對手「貼臉」。

  貼臉,就是說一個演員能憑藉外表的相似性、氣質的相近性去飾演一個角色,比如幾個經典款的小龍女,她們多氣質清冷、身材瘦削,站在那不言不語就帶了遺世獨立的味道,這就叫貼臉。要是找個包子臉還有小酒窩的姑娘去演小龍女那就是怎麼演怎麼違和了,因為她跟人們對這個角色的既定形象不相符,就算拿出奧斯卡影后的演技,也未必能比貼臉的演技一般的演員演得更貼合人們的想象。

  顧惜在自己的封后電影《河魂》裡面飾演的是一個貌美潑辣、敢愛敢恨的牧羊女,被評委們一致認為是「熱情奔放、動人心魄」,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演技能打多少分,之所以會讓人感覺到「驚艷」,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本身外貌和性格與這個角色的「貼合」。

  占過「貼臉」的便宜,才知道這個便宜占了之後有多大收益。

  在《女兒國》的劇本中,有四個主要的女性角色,顧惜扮演的女王高貴矜持,柳亭心扮演的將軍忠誠魯莽,安瀾扮演的宰相老謀深算,剩下的祭司天真不諳世事,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心,才受人利用成為故事發展的一條重要引線。

  「人物還都在劇本裡躺著呢,適合不適合,也不是看看長相就知道的。」顧惜笑著對安瀾說,「安姐當年的《燈籠的故事》,在放映之前不也有很多人說安姐氣質太好,不適合演村婦嗎?」

  安瀾微微笑了一下,看向池遲:「小姑娘長得不錯,小顧你不介紹一下?」

  「哦,這是池遲,也是個新人,我帶來給費導演看看,要是覺得還行她就演玲瓏了。」

  什麼合適不合適,什麼貼臉不貼臉,在來之前顧惜還想讓池遲通過演技把方棲桐給KO了,現在她只想充分行使自己製片人兼投資人的決定權。

  方棲桐站在一旁,她的手背在身後,手指交握糾結,越來越用力。

  剛剛短短的幾句對話,她被人從外貌開始肆意點評,最後居然連跟另一個人比較一下的權利都沒有嗎?

  什麼叫覺得還行就演玲瓏了?

  那她呢?她算什麼?

  顧惜明明是在為池遲爭取著角色,池遲自己卻一直有點神遊物外。

  這裡的每個人,好像每一句話都另有含義,每一個笑容都含有目的,相比較這些,池遲更想痛痛快快地去演一場戲。

  費澤並不接顧惜的話茬,他含笑看著池遲。

  「池遲是藝名嗎?」

  「是本名,池塘的池,遲到的遲,今天我和顧小姐來晚了一步絕對不是因為我名字的關係。」女孩兒的語氣裡帶著天生的親昵和戲謔,仿佛她和費澤也是相識許久的舊交。

  「那是因為什麼呢?」費澤的兩根手指拈著輕巧的茶杯,一口茶緩緩地送進嘴裡。

  女孩兒笑著、慢悠悠地說:「因為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路上的司機們都抬頭看天,我們也就只能陪著多看一會兒,幸好您和安瀾女士都是體貼溫文的長者,不介意我們在路上對心情小小的放縱。」

  一段話緩緩說來,把剛剛顧惜與安瀾之間似有似無的針鋒相對洗刷的乾乾淨淨。

  費澤調整了一下坐姿,與方棲桐的拘謹沉默相比,同樣身為新人的池遲,這種舒緩的坦然明顯更吸引他。

  「你有過什麼演戲的經驗嗎?」

  「龍套,配角,一個不知道會不會上映的電影主角。」

  女孩兒攤手,一臉的無奈:「所有的好運氣,大概都用在被顧小姐看中上了。」

  如果不是還有別人在這裡,顧惜大概會用眼神瞪死她,知道在這裡的都是什麼人嗎?大牌影后、大牌導演、還有跟她競爭角色的競爭對手,就在這裡直接地說抱她大腿好嗎?!

  雖然被池遲抱大腿的感覺確實挺爽的。

  「一看就知道,顧小姐確實很欣賞你,但是欣賞歸欣賞,演戲歸演戲,我們在座的都是電影從業者,討論問題還是要從電影本身出發。」他看了一眼顧惜,顯然是在表達自己對她剛剛那種態度的不認同。

  「你有信心演好祭司玲瓏嗎?」

  「有。」池遲點了點頭,腦後烏黑的馬尾辮隨著她的動作輕輕一甩。

  「這裡劇本,你們兩個人來試試分別演同一段的劇情,為了公平起見,一個人演的時候,另一個人要出去等著,可以嗎?」

  池遲和方棲桐同時答應了。

  顧惜看著池遲,覺得自己剛剛的據理力爭的做派像是個笑話,池遲根本就不領她的情。

  池遲從費澤手裡接過台詞本,順便給每個人的杯子裡都添上了茶,又給茶壺裡續上了水。

  「麻煩各位在這裡喝茶稍等。」

  轉身,她對著顧惜很自信地笑了一下,就率先開門走了出去。

  顧惜臉上不露聲色,其實心裡的那點氣兒已經被她一個笑容安撫下去了。

  這個小丫頭,自己真是上輩子欠她的。

  這麼想著,顧惜臉上掛著標準版的笑容,開始和費澤安瀾討論起了電影的投資問題。

  對著台詞本,方棲桐的腦袋裡想的還是剛剛在茶室裡的一幕幕,在池遲的襯托下,她像個木訥的傻瓜,被人隨意地嘲笑還沒有回擊之力的傻瓜。

  池遲低頭默默地看劇本,偶爾閉上眼睛想著什麼,看起來從容沉著不慌不忙。

  方棲桐越看池遲,越覺得一股怒氣衝擊著自己的大腦,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閉上眼睛想想自己曾經演過的那些角色。

  想想自己被人追捧的大學生活,想想自己高分入學的傲人成績,想想在劇組裡那些人對自己的注目。

  這些都能讓她更快地恢復成平常的狀態,可她依然緊張。

  睜開眼睛,一隻白皙的手占據著她的視野。

  手上一小盒巧克力豆。

  「快晚飯了,先補充一下體力?」

  手的主人把巧克力收回去,倒出來幾顆扔進了自己的嘴裡,又遞了過來。

  「低糖的,吃幾顆不至於會胖。」池遲想起顧惜對自己身材的重視,推顧惜及方棲桐,以為她大概是怕胖,還特意囑咐了一句。

  在那一瞬間,方棲桐特想揍她。

  你知不知道什麼是緊張?!

  你知不知道我們是競爭對手!

  你知不知道我吃了你的巧克力再喊一句肚子疼我的老闆安瀾就能把你連同顧惜一起給削了!

  你知不知道我特別特別討厭你!

  池遲什麼都不知道,她的笑容很是慈愛。

  「謝謝。」方棲桐說著,接過巧克力豆,鬼使神差地打開倒出了一顆放進了自己的嘴裡。

  女孩兒收回手,又轉身去面壁看劇本了。

  方棲桐低下頭,嘴裡的甜味一點點散開,奇異地讓她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過了十幾分鐘,方棲桐深吸了一口氣,打開茶室的門走了進去。

  池遲很自覺地又往遠離茶室的地方走了幾步,站在了窗前。

  窗外是茶樓主人用心修繕的小院子,有綠竹松柏,假山矗立。她看著眼前的滿目翠色,腦海里面已經是海天相接,鼓瑟喧囂。

  劇本的內容是祭司玲瓏與大將珊瑚的一段對話。

  珊瑚察覺到了玲瓏最近的行動有異,懷疑玲瓏私自利用了神廟的力量。作為玲瓏的姐姐,她去提醒妹妹不要與所謂的「神子」交往過密,更不要受其蠱惑做出對不起女兒國的事情。

  此時的玲瓏早就已經對外來的男人「文宣」情根深種,不僅為了保住他的性命說他是神樹降下的「神子」,更是為了幫助文宣回家就派遣神廟的人去打探「山外世界」的消息。

  她對珊瑚虛以委蛇,謊稱自己派人是為了尋找給女王的生辰禮物,珊瑚識破了她的謊言,兩個人發生了爭吵,最終珊瑚拂袖而去。

  【玲瓏站在迴廊的盡頭看著自己的姐姐。

  「這個世上,你本該是最懂我的。」】

  在池遲的腦海中,一場屬於宮廷的盛大晚宴就在她的世界的邊緣,在那個世界的中央,就是一段短短的迴廊。

  當她神遊物外的時候,有人在她的身後踩著高跟鞋施施然走過,推開茶室的門走了進去。

  池遲毫無所覺。

  又過了十幾分鐘,池遲感覺自己終於準備好了,玲瓏對珊瑚的複雜感情,她終於捕捉到了最符合她自己邏輯的表達方式。

  茶室裡多了一個人。

  她神情冷冽,帶著一種天生的傲慢,如果說顧惜的美貌是外放的性格開出了妖嬈的花,安瀾的優雅是豐富的經歷過濾出了溫潤的水,那麼她的高冷和明艷就是一根從靈魂深處長出來的刺。

  刺上本就圖騰繁麗美不勝收,卻也讓人意識到她的危險。

  「我是柳亭心,你來跟我搭戲。」

  她站在房間的中央,理所當然地吸引著別人的目光。

  方棲桐神色黯然地站在安瀾的身邊,顯然已經是被慘虐了一遍了。

  看見柳亭心,池遲也沒忘記反手關上茶室的門。

  女孩兒從房間的一角緩步走出,神情柔和,她一直都如此的柔和,如此的不沾人間煙火,因為她是神廟的祭司,從來享受萬民的供奉。

  她穿的是牛仔褲襯衣,還是曳地的禮服?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走在那裡,就有著讓人信服的魅力。

  如果說她真的是如此聖潔,那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個故事呢?

  所以她的眼神偶爾有點飄忽,仿佛心裡有著她從未經歷卻倍加珍惜的秘密,為了這份秘密她不介意扔掉自己的聖潔。

  費澤對池遲那一點飄忽的眼神很滿意,因為這個點,她那獨行的幾步就不顯得單調了,這就叫「帶戲」的演法,在大屏幕上,因為這一點心事就讓這張臉有了讓人探究的欲望。這就是最簡單直白又行之有效的抓人眼球。

  柳亭心站在房間的中央,背對著池遲。

  女孩兒想從她身後悄悄走過,腳步就有了片刻的慌亂。

  「你在躲著我?」

  柳亭心轉過身,抬起一隻手攔住了女孩兒,她直視著對方的眼睛,輪廓分明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卻讓池遲感受到了強烈的壓迫感。

  她是誰?

  她是站在千萬海怪屍體之上的戰神,她是保衛疆土的勇士,她是以敵血鑄劍的女兒國大將——珊瑚。

  面對著這樣的珊瑚,池遲笑了,她輕啟檀口,聲音是帶著一點飄渺的曼妙:「我從不會躲避我的姐姐,只會在面對珊瑚將軍的時候想要繞道,你是將軍,還是我的姐姐呢?」

  站在柳亭心面前的女孩兒也不再是池遲,她成了玲瓏,看起來清純聖潔,實際上內心有熱流奔涌的祭司玲瓏。

  玲瓏微微抬頭看著珊瑚,嘴裡說著不會躲避著自己的姐姐,卻用看著信徒的眼神看著她。

  因為她有心事,只能下意識用祭司的身份遮掩著內心的秘密。

  「那你呢?你是我的妹妹,那個天真可愛不會隱瞞姐姐任何事的玲瓏,還是……」

  柳亭心的手指在池遲的衣領上摩挲了一下,劇本在這裡有一個動作描寫,祭司的脖子上應該掛著她祈福祝禱用的龜甲,那也是她身份的象徵。

  「擅用神廟力量的祭司?」

  「你說我擅用了神廟的力量?」玲瓏退後了一步,些微睜大的眼中有明顯的難過,「你攔在這裡就是為了指責我?明明我是祭司,就算我用了神廟的力量,那也是因為神廟是歸我管轄,難道我要用還要讓你這位將軍同意嗎?」

  費澤注意到池遲的聲線中還帶著剛剛的飄渺,顯然女孩兒在刻畫玲瓏的時候想過一個人從小養成的說話習慣是不可能因為驚訝而徹底拋棄的。

  珊瑚直視著玲瓏的雙眼,手指從她的領子處往上,最終停留在玲瓏的下顎。

  她抬起了女孩兒的下巴,讓女孩兒露出了纖細的頸項。

  「你現在這幅樣子,跟你小時候偷吃了阿娘貯存的飴糖一模一樣。」

  她的目光細細地打量著少女的臉龐,仿佛能從她臉上的每一個毛孔裡看出少女苦心隱藏的秘密。

  說起年少的時光,玲瓏的雙眼中有一瞬間的迷茫。

  屬於她的那段時光太短,才五六歲的時候,她已經被自己的阿娘送進了神廟。

  「姐姐還記得幾塊飴糖,我卻只記得小時候在神廟獨自學習的光陰。」

  挾持著她下巴的女人猛然湊近,目光猶如實質一般凝固在她的臉上,磅礡的壓力頓時侵襲著她的全身。

  柳亭心是故意的,她故意在這段屬於玲瓏的獨白中增加自己的存在感,如果是在實景拍攝中,她的動作幅度和氣勢會更加吸引別人的眼球,就像現在,費澤等人看著她,恍惚就要忘了去聽玲瓏到底說了什麼。

  這時,女孩兒緩緩抬起手,她的雙手潔白修長,拿過龜甲,撫過神樹,焚過沉香,現在它們緩緩張開,包裹住了珊瑚的手。

  隨著她的動作,人們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玲瓏的身上。

  玲瓏垂下了眼眸。

  「神廟裡的老師一年都不見得給我一塊糖,就算給了,我也會偷偷奉獻給樹神,我想求樹神讓阿娘來看我……」

  女孩兒的樣子是那麼的楚楚可憐,隨著她的語言,人們仿佛能看見那個跪在樹前用僅有的一塊糖祈願的小女孩兒。

  「一年又一年,阿媽沒有來,姐姐也沒有來。」

  她的聲音帶著仿佛具現化的哀戚,伴隨著垂眸斂眉的神態,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聽著這些話,珊瑚的目光也不再那麼犀利了。

  這時,那讓人忍不住同情的少女,試探式地抬眼,觀察著珊瑚的神色。

  珊瑚終於鬆開了玲瓏的下巴,轉過身去掩飾自己片刻的脆弱。

  玲瓏卻在這個時候悄悄靠近她。

  少女擁抱著自己的姐姐。

  池遲擁抱著柳亭心。

  「我只是為了給王準備生辰的賀禮,畢竟是我成為祭司的第一年,剛剛沒有跟你坦白……只是想跟姐姐多說幾句話。」

  女孩兒的語氣悠悠然,似乎是真的在跟自己的姐姐竊竊私語。說是似乎,是因為她的眼神,很漂亮,很冷,很不像是一個妹妹對自己信賴的姐姐的眼神。

  她們身高相近,同樣體態修長,她們一個清貴出塵一個氣勢威嚴,擁抱在一起和而不同,卻也同樣的熠熠生輝。

  「我怎麼也想不到……」在這樣的靜謐和諧中,珊瑚再一次地出聲了,她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華麗又冷淡,「我的妹妹,有一天會為了一個外人就對我使心機。」

  珊瑚推開了玲瓏的手臂,用比剛才更加攝人的目光逼視著她。

  「你這點心機如何能騙得過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已經被那個外來者迷的神魂顛倒。如果你還記得小時候對阿娘的那點孝心,就回去把那個男人殺了,女兒國就不該有男人!」

  玲瓏悄然後退了一步,珊瑚步步緊逼,那見慣了血腥殺戮的目光是那麼的具有震懾力,女孩兒終於腳下不穩,跌坐在了地上。

  猛然跌坐的女孩兒,像是從天上跌落凡間了一樣,那些聖潔與驕傲在一瞬間被打破了,她的神色卻突然生動了起來,不再像是剛剛那個隔絕塵埃的祭司。

  「我的阿娘……一心只想讓我當祭司。」她的聲音如泣。

  「我的姐姐,對我的關心只是為了讓我殺掉我愛的人。」她的聲音如訴。

  「我只想要那麼一點點的溫暖,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外來的男人,我也不在乎他想要做什麼,我只想守著樹神,坐在神廟裡喝著他泡的茶聽他講有趣的故事,這樣也礙著你的眼了嗎?!」

  祭司仰視著將軍,眼神裡充滿了怨恨。

  「盡忠職守的大、將、軍?」

  【珊瑚和玲瓏對視了許久,終於轉身離開。】

  「你好自為之。」

  看著珊瑚的背影漸漸遠去,玲瓏臉上的哀傷也好,怨憤也好,都消彌無蹤。

  「這個世上,」她的聲音輕柔地宛若嘆息,「你本該是最懂我的。」

  一室寂靜。

  池遲從地上站起來,乖乖地站在顧惜的旁邊。

  安瀾輕輕拍了幾下自己的手掌:「很好,很精彩。」

  費澤的眼神裡也滿含讚許,他指著劇本說:「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每一點情緒轉換都拿捏準確,確實難得。」

  柳亭心的目光要複雜很多,她看看池遲,又看向顧惜。

  池遲注意到顧惜有那麼點不尋常,當柳亭心看向她的時候,她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就像是一隻被挑釁了美貌的公孔雀。

  「你這次還算有眼光。」柳亭心這樣對顧惜說道,語氣很平常,就跟真的不是要故意惹顧惜生氣似的。

  唔,池遲發誓,如果不是在座的還有費澤和安瀾,顧惜能撲上去咬柳亭心一口。

  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一場試鏡裡,池遲取得了碾壓式的勝利,方棲桐的表演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糟糕,進退有序,台詞功底也不錯,但是當她試圖表現角色的複雜性的時候,就覺得稍微差了那麼一點,模式化的情感表達不僅僅是她個人的問題,更是現在年輕演員們普遍存在的大問題。

  如果沒有池遲,方棲桐算是過關的。畢竟柳亭心和顧惜不同,她從出道開始就走氣勢女王路線,與幾位名導合作,他們都恨不得拿砂紙把柳亭心打磨得更加鋒利,年輕演員與她搭戲幾乎沒有不被她的氣勢壓垮的,能堅持到底,方棲桐已經很了不起了。

  可惜有池遲這麼一個異類,在影后的氣場之下她依然熠熠生輝,她的清純是稍有不足,卻用演技詮釋了一個更有說服力的祭司玲瓏,對珊瑚的情感不是那種幼稚地如同小孩子,卻又能讓人體會到她情感中純粹與複雜共存的激盪感。

  想到《女兒國》電影的結局,作為導演的費澤更滿意池遲。

  「我晚上還約了人,那我就先走了。」安瀾緩緩起身,「你們繼續聊著,有什麼好的想法,咱們下次再談。」

  語氣自然得好像她就是來跟幾個合作夥伴一起喝個茶一樣。

  剩下的兩位影后一位名導齊齊起身相送。

  「小姑娘,你多大了?」走到門前,看了眼池遲,安瀾突然問道。

  「十七。」

  「很好。」安瀾的目光幽深,「下次再約的時候,你也一定要來。」

  說完,根本不等池遲反應,安瀾就帶著方棲桐翩然離開了。

  走出茶館,和顧惜來的時候一樣,安瀾和方棲桐也要徒步走完五十幾米的糟糕路段。

  安瀾仿佛全神貫注地盯著路面,方棲桐在她身後幾次欲言又止,終於在路程還剩十米的時候鼓起了勇氣。

  「安老師,對不起。」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安瀾慢悠悠地說,「你該學學那個小姑娘的氣度,她要是輸了,可不會覺得自己對不起別人,不過是一個角色而已,你又不是丟了多重要的東西,爭得來就是你的,爭不來也不要讓自己走偏了心性,記住了嗎?」

  方棲桐感受到了安瀾在淡淡語氣中的鼓勵,臉上終於露出了微笑:「是的,老師,我下次不會再輸給池遲了。」

  「這種事後的便宜話就不用說了。」

  安瀾的語氣依舊恬淡。

  「你和她本來就不是一路人,你就算運氣再好,能當的也不過是顧惜,她啊……」

  風姿綽約的一代影后在上車之前抬頭看了看天。

  「求的太大了。」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3 10:37 AM


☆、第25章 憤怒

  池遲出演玲瓏的事情徹底敲定,顧惜鬆了一口氣,這事兒定了那她這次來的工作這樣算是完成一半了,剩下的就是和費澤敲定一些拍攝細節,再就是和世紀星耀那邊的人通氣,試探宋羨文出演男主的意願,以此來評估其中可以置換獲得的利益——這些事情要在兩天之內完成,接著她還要去見天池的老闆談一連串的合作計劃。

  顧惜和路楠忙到四腳朝天,池遲就閒散了下來,跟顧惜約好了下個禮拜一起去杭城看拍攝實景的事情,她就先行回到了杭城,有一些事情如果不能在進組前有點進展,那始終是個牽掛。

  中間省略她想睡一晚上火車的硬臥第二天剛好到杭城被顧惜知道後直接訂好機票打包扔上飛機的過程五百字。

  「你居然給我去坐硬臥?!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你是馬上要跟三個影后合作的人啊!你是要跟名導費澤合作的未來之星啊!你以後一出手就得十萬八萬的名牌好嗎?你別這麼丟人好嗎!」顧惜簡直要被池遲氣死了。

  「你閉眼想象一下,從北往南走,睡前還是北方,醒過來就是江南了,也挺舒服的。」翻著旅遊畫冊,池遲一臉小清新地跟顧惜這樣說。

  顧惜閉眼,然後翻了個白眼:「呸!」

  許久不見,杭城的老城區依舊是綠意盈盈,池遲拖著行李箱(from 顧惜)熟門熟路地走到了溫家的門口。

  此時正是午飯的時間,樓道裡飄蕩著淺淺的蔥油香氣,蔥油裡面應該是加了花椒和蒜瓣,讓它的氣味變得更有層次感。

  「篤篤篤。」

  池遲敲響了大門,溫家的門鈴依然是不好用的。

  這還是有一次半夜拍戲的時候急需電池,溫家的三個人繞著房子找了一圈兒,最後門鈴裡的幾節電池就被溫新平取了出來救急,剛剛女孩兒摁了一下,顯然,電池騎鶴不復返,門鈴一摁靜幽幽。

  「小寧!是不是有人敲門呀?你去開門看看呀,是不是快遞把你訂的書送來了?」池遲站在門外能聽見陸女士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過了一會兒,門開了。

  明顯比當初白胖了一點的溫潞寧看著池遲,呆住了。

  「我很快要去拍戲,至少一兩個月不能離開,想來問問溫導演結局想好了嗎?」

  女孩兒笑著,一如既往地笑著,溫潞寧站在門邊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自己家貼著福字的大門,又轉過頭去看看正在擺飯的飯桌。

  這是自己家,沒錯。

  池遲是真回來了嗎?

  池遲是真的回來了!

  「你、你等著!」年輕男人轉頭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把池遲一頭霧水地扔在了那裡。

  陸女士舉著煮麵條的長筷子走出廚房,就看見自家的大門打開著,那個許久不見的女孩兒站在門邊笑著跟她打招呼。

  「哎呀哎呀,小池呀,快進來吃蔥油拌麵,蔥油都是新熬的呀!」

  「隔著好遠都能聞見香氣,我來的真巧。」池遲笑著把行李箱放在一邊,去洗手間洗了手再到廚房幫著陸女士一起擺桌子,熟練得好像她一直沒有離開過一樣。

  幾碗蔥油拌麵,一碟手撕醬雞,一碟蠔油生菜。

  拌麵用的蔥油是陸女士的獨家方子,圓蔥、大蒜、花椒、香葉先炸透了,再全部撈出改放小香蔥細細地熬成紅蔥酥,按照溫新平的話來說,他的妻子這輩子也就做蔥油拌麵能拿得出手了。

  陸女士的蔥油拌麵也是池遲在杭城最愛吃的食物之一,除此以外,她在杭城最愛的還有三條街外那家國營餐館的蝦仁鮮肉小餛飩。

  菜都擺好了,溫潞寧還沒從自己的房間裡出來,陸女士並不放在心上,只顧著熱情地招呼著池遲吃麵。

  「你要是不來,我和老溫還想週末去老金那裡找你。」陸女士慈愛地看著變得漂亮了許多的女孩兒,把醬雞的兩條雞腿都放進了她的碗裡。

  「就算電影拍不成了,你也不能真的不要錢啊……」

  從池遲在那個雨天離開了杭城,到現在也快一個月了,溫新平幾次三番地打電話給池遲要賬號想給池遲片酬,錢數不多,也是他們夫妻倆現在能拿出的所有,卻都被池遲以拍攝沒有完成拒絕了。

  「您放心,等電影拍完了,你給我錢,我一分都不少全拿走,電影沒拍完,咱們小成本電影還是要以拍攝需要為主,對吧。」

  咽下一口麵條,池遲對著陸女士笑得很輕鬆。

  陸女士陪笑了一下,內心其實一點都不輕鬆,面對這樣的池遲,她很想嘆氣。

  他們夫妻何嘗不知道,池遲一直不肯拿錢就是抱著把電影拍完的念頭。他們的兒子呢,雖然在這段時間裡比以前好了太多,卻也還是會一直都盯著池遲拍過的那些鏡頭看,看的時候會笑,也會哭。

  有時候,陸女士和她的丈夫也會糾結,現在的小寧能吃能喝能運動,還肯跟他們正常交談了,就讓他抱著這個未完成的片子一點點變得更好,是不是會好過讓他完成這部電影,去看著「林秋」再死一次?

  前者就好像長期服藥,然而痊愈之期遙遙,後者就是一劑虎狼之藥灌下去,從此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當他們的兒子罹患絕症的時候,他們可以孤注一擲去拍這個電影,當他們的兒子看起來正常了,他們卻又會躊躇和退縮。

  大概天下為父母的「人」都有一副糾結的肚腸,為了兒女,千回百轉。

  「來,我給你看林秋!」

  還沒等陸女士說點什麼,溫潞寧突然衝出房門,他拽著池遲進了臥室。

  溫潞寧的臥室裡拉著窗簾,也沒有開燈,池遲捧著麵碗糾結了一下,還是覺得輕微的腳臭味有點影響食慾。

  她掙脫了溫潞寧的手,先去拉開了窗簾,又打開了窗子,暖風融融,帶走了房間裡的異味。

  池遲這才長出一口氣,再次端起了蔥油拌麵。

  在這個過程中,溫潞寧連動也不敢動,生怕把池遲逼急了她又走了,直到池遲都忙完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把電腦屏幕扭到女孩兒所在的方向。

  屏幕裡,一個女孩兒笑靨如花——是溫潞寧從素材中截取的圖片,他用這個來當做電影目前的封面。

  那就是林秋,池遲所飾演的林秋。

  溫潞寧已經把所有的素材剪輯成了一個長約70分鐘的電影,故事就從女孩兒在草叢裡睜開眼睛開始。

  每個人,都有一段屬於十六歲的時光,在他們的時光裡應該都有這樣的一個女孩兒。

  她明亮又熱情,她像一朵帶著朝露的花。

  她是男孩子們青春期的嚮往。

  她是女孩子們惶恐中的依靠。

  她有很爽朗很可愛的笑容,有長長的馬尾辮,有仿佛永遠揮灑不完的精力。

  這一切都讓前十分鐘的林秋鮮活動人。

  池遲靜靜地吃了幾口蔥油拌麵來掩飾內心的不平靜。

  藉助於超強的想象力和空間記憶能力,池遲每次拍攝的時候都能在心中勾畫出導演眼中所看見的東西。

  這次卻有了例外。

  溫潞寧拍攝出的畫面,與池遲想象中的是有很大差別的,構圖、角度甚至在外景中選取的光照角度都十分不同,在拍攝後一條一條看的時候,這種差別並不大,池遲可以將之歸於溫潞寧的經驗不足或者溫新平的拍攝風格。

  現在剪輯在一起之後,那些與池遲想象中不同的畫面連接在一起,構成了與她設想中差距很大的視覺效果。

  「這些空鏡是哪來的?」

  池遲不記得自己有在杜鵑花海中拍攝過,電影中有一幕隨著鏡頭的切換,好像她就站在花海邊緣跳舞一樣。

  「我自己拍的。」溫潞寧回答道,看著池遲的詫異目光,他露出了一個有點羞澀的笑容。

  「我前幾天自己去拍了很多……還去拍了林秋以前讀過的小學,還有她家的巷子,都是我自己去的。」

  溫潞寧轉過頭去盯著屏幕:「我要把屬於她的東西都記錄下來,她那麼美好,應該被更多的人知道。」

  「挺好的。」池遲拿起碗裡的醬雞腿啃了起來。

  成片比池遲心中設想的美了太多,畫面整體的色調明麗清新,把穿著校服的林秋拍出了一點國民初戀的味道。

  然後「國民初戀」揮起了拳頭。

  電影裡,林秋第一次打人是因為那些人在欺負鏡頭視角的「他」。

  溫潞寧看著鏡頭裡的「林秋」,神情專注到了近乎狂熱的地步。

  「我覺得這裡不對。」池遲卻在這個時候開口,「這裡的鏡頭應該重新編輯一下。」

  溫潞寧猛地轉過頭看她,眼神變得無比地犀利,剛剛的那點呆萌甜都消失不見了。

  「你說什麼?什麼不對?」

  「這裡。」

  池遲空出一隻手拿過鼠標,讓視頻後退了十幾秒。

  「你把林秋打人的樣子拍的太美了。我記得劇本上寫著,她這次打人一方面是為了幫你,一方面也有考試成績不好泄憤的原因,後面林秋自己也有提到她感覺自己打起人來的時候有點收不住手,也就說明她的暴力傾向在這裡就是初期表現了,在這裡你強調她打人時候的美感不合適。」

  「沒有不合適!這是我的電影,我記憶裡的林秋就是這樣的,我說的算!」

  溫潞寧的聲調猛地提高,陸女士在外面聽到了,有點擔心地站在兒子的房門外。

  女孩兒很淡定地啃著雞骨頭裡面的鹹香味,抓過雞骨頭的爪子偶爾去動動鼠標。

  「你看,這裡,你居然還穿插了髮絲飄動的樣子?這是慢鏡頭特寫,她打人的時候眼角從側面看很好看,但是正面的情緒是有表現出情緒失控的,你這裡全都剪掉了,感覺真的不對。你的這種處理讓人感覺不到是校園暴力,成了仙女跳舞了。」

  池遲一本正經地就事論事,卻觸動了溫潞寧的心弦。

  這是他的電影,他一手編劇、導演、剪輯,現在卻有人說他的感覺不對。

  溫潞寧覺得自己呼吸困難,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說:「她就是仙女,我是導演,在我的眼裡她就是仙女!」

  「哦。」池遲的眉頭輕輕跳了一下,啃完的雞骨頭被她甩進了垃圾箱,「你的仙女,被自己的狂躁症逼死了,而你,在美化她初期發病的樣子。」

  一種陌生的情感體驗席捲著她的全身,池遲自己知道,那是憤怒。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3 10:38 AM


☆、第26章 終了

  「砰!」

  房門外的陸女士被嚇了一跳。

  那是溫潞寧在用拳頭砸電腦桌。

  「你說什麼?!」

  池遲微微一笑,敢在烏漆墨黑的影視城裡送宵夜,敢混在屬性複雜的群演堆裡等接戲,敢在沒有記憶的情況下孤身一人討生活。

  她會怕一個看見朋友和別人打架自己都不敢動的慫貨?!

  「我說,林秋死了,她為了自己不再被暴力傾向支配,為了讓自己別變成和她爸爸一樣的人她死了!而你,在這裡緬懷的卻是一個用拳頭保護你的女神。」

  池遲站了起來,小心地把手裡的麵碗放在一個比較安全的位置。感謝那雙來自顧惜贊助的五釐米坡跟鞋,讓現在的她比溫潞寧高。

  「我不僅說林秋已經死了,我還要說你懷念的根本不是活生生的林秋,你在緬懷你有人保護的青春,你不在乎保護你的人是不是痛苦,你也不在乎她到底有什麼樣的渴望,就算你寫出了一個名為緬懷她的劇本,在你剪輯的時候,你還是下意識地把自己放在了林秋這個人的前面!我說了,你想怎麼樣?」

  「我……」溫潞寧氣的胸口不停地起伏,他想對池遲怒吼,想把什麼東西打碎,結果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他從來什麼都說不出來。

  池遲抓過鼠標,按下去讓視頻迅速地後退,林秋揮出的拳頭收回、她的舞蹈在杜鵑花裡燦爛地綻放……最終,畫面回到了電影的開頭,林秋安詳地閉著眼睛。

  「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不在乎片酬,不在乎時間精力的花費,不在乎你這個導演加編劇是個巨型嬰兒,我可以不在乎任何事,就是因為林秋這個人。」

  女孩兒用手指著屏幕上自己的臉,那是一張屬於池遲自己的臉,可是她的靈魂姓林名秋。

  「林秋是我見過最善良最強大的女孩子,她可以在黑暗裡被人打得遍體鱗傷,在陽光下她還是會保護你,這樣的女孩兒她死了……」

  那雙明麗的、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此時泛著紅。

  第一次看到劇本的時候,池遲感覺到了一種巨大的絕望。

  那是屬於林秋的絕望。

  對於十幾歲的女孩子來說,來自父親的毒打,來自母親的漠視,來自同齡人的偏見都成了壓垮她的稻草,她從小遭受家庭暴力,卻還是長成了一個看起來獨立又強大的女孩子,願意去保護看起來弱小的溫潞寧,即使四周一片黑暗,她還是願意去抓住那些看起來光明的機會,所以當她拿到舞蹈學校的上學資格的時候,她下定了決心改變自己,以後變成一個「像舞蹈老師一樣體面又高雅的人」。

  結果所謂的舞蹈學校根本是一場不能實現的夢,父親只會打她,母親只對她說:「你是你爸的孩子,你跟他要錢去」,她自己精神上出了問題,同學和老師都把她當成了會傷人的暴力狂。十幾歲的林秋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救贖自己,但是做了在她看來唯一讓自己不要變得跟父親一樣的事情……

  ——死亡。

  「她自己選擇了去死,也是因為她善良、她強大,如果她不善良、不強大,她就可以放任自己被那些糟糕的東西支配,只要不再做『林秋』,變成那些別人眼裡的『她』,她就能活下去……當初你沒有拯救她,現在卻潛意識希望她放棄自己生命中那些僅存的美好的東西來迎合你嗎?」

  溫潞寧的手都在顫抖,有些話沒有人對他說,有些事他沒想過,可他此刻的心虛是真實的,他的惶恐是真實的,這也讓他更加的心虛和惶恐。

  「我沒有!」

  「別對著我說,你對她說。」池遲的手,依然指著那電腦,「你敢說你沒有,我就向你道歉,再不對電影說一句話,你說啊!」

  溫潞寧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其他反駁的話來,一些東西在他的胸口翻滾,最終沉澱出的,是他可以無視掉的渣滓。

  「你說啊!」女孩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聲音遠比剛剛溫潞寧的那下要響,氣勢也更壯。

  溫潞寧看著電腦屏幕上的「林秋」,慢慢地、跌坐在了床上。

  池遲深吸了一口氣,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額角有血管在突突地跳,看著那個男人抱住自己的頭不說話,她很想狠狠地揍他一頓。

  如果不是因為林秋。

  如果不是因為在這裡她就是林秋,林秋就是她。

  經歷了林秋的短暫人生,池遲受到的影響比她想象中的要大,林秋不會為了宣泄此時的憤怒去揍溫潞寧,她也不會。

  太遺憾了。

  池遲轉身端起自己的蔥油拌麵,裡面還剩了兩口麵和一隻雞腿,她把麵條慢悠悠地吃完了,面對著溫潞寧,只會讓她胃口全無,實在是吃不下碗裡味道還算不錯的醬雞腿。

  兩根手指拎著醬雞腿,她深吸一口氣對溫潞寧說:

  「林秋為了讓自己不要變成被暴力傾向支配的人選擇了去死,我不是讚美她對死亡的選擇,如果可以,我希望世界上從來沒有林秋這樣的悲劇存在,但是我欣賞她堅強到近乎傲慢的靈魂。在今天以前,我以為我們的電影是在繼承她短暫人生裡那份讓人戰慄的美好,現在我發現,繼承了這種想法的,只有我自己。」

  溫潞寧默不作聲,他的褲子上有一點點的深色的痕跡,那是他的眼淚滴了下來。

  「好想打你一頓,怎麼就慫成了這樣。可惜呀,我是林秋,不會因為覺得你討厭就打你的,放心吧。」

  說完這句話,池遲轉身就離開了他的房間。

  這段話,是溫潞寧劇本中的台詞,也是他記憶中的對白。

  那個時候的林秋,那個不會打自己朋友的林秋。

  那個時候的林秋,那個保護自己的林秋。

  那個時候的林秋……她能救了自己,在她挨打的時候,是不是也希望有人去救她。

  堅強、善良,她那麼堅強、那麼善良,是不是只要一次,哪怕有一次,我能去保護她,她是不是就不會死?

  男人在自己的房間裡發出了痛苦的哀嚎,在電腦的屏幕上,女孩兒的睡顏是那麼安詳。

  在房間外,他的母親抹著眼淚、扶著門框看著他。

  「哭吧,哭夠了,知道疼了,也該長大了。」

  池遲拖著行李箱啃著醬雞腿就近住進了一家酒店式公寓。

  坐在房間的飄窗上,她半天沒有動彈。

  有一些「小惡」瑣碎到可能只會被很多人看作「不善」,然而積毀銷骨,最終殺人。

  就像溫潞寧的這個電影,那一點點對林秋的美化在別人看來不算什麼,卻確確實實地在玷污林秋這個人,甚至可以說背棄了林秋的靈魂。

  針扎一樣的痛感就在池遲的心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為誰而痛。

  是林秋,還是一部本來應該更好的電影?

  凌晨兩點,她被電話聲音吵醒了。

  溫潞寧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帶著一種奇妙的亢奮:「池遲,我們去把電影結局拍了吧!」

  「好。」池遲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結局的拍攝點,溫潞寧就選在了自己家的樓頂。

  「別穿校服了,有沒有漂亮的裙子,來一件。」溫潞寧在電話裡對池遲囑咐道。

  池遲看看自己的行李箱,揉著眼睛說:「有,不過咱們電影的片尾恐怕得加個贊助商的名字。」

  漂亮的裙子是顧惜代言的國際大牌,價格大概夠她吃幾年的醬雞腿。

  天空漆黑一片,凌晨三點,傳說中黎明前的黑暗。

  溫潞寧沒有急著開始拍攝,他對池遲提出了一個問題:「被打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一次一次,他看著林秋為他去打架,仔細想想,他竟然從來沒真正被打過。

  這個問題實在很難回答,池遲短促地笑了一聲:「大概就是疼?」

  「我知道……」溫潞寧沉默了片刻,「這次的電影,我給你添了很多很多麻煩,還是要再麻煩你一次。」

  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房頂,像是祭壇上的祭品。

  「你打我一頓吧。」他慷慨就義一般地說。

  池遲:「……好。」

  早就想動手了。

  疼,真的很疼。

  池遲下手很重,每一次打下去都是實打實的,務必要讓自找苦吃的導演疼到爽才行,她對自己下得了狠手,對別人當然也不會心慈手軟。

  溫潞寧抱住頭在地上打滾,眼淚鼻涕一把一把地流。

  剛剛池遲毫不客氣地踢到了他的人中,直接逼出了他的淚水,他弓成了一個蝦米,也攔不下那些打在自己身上的拳腳。

  打了足足十幾分鐘池遲停手了,她一會兒還要拍戲,必須保持體力。

  男人狼狽地躺在地上足足半個小時,才慢慢地爬起來。

  骨頭疼、肉疼、渾身上下的疼痛甚至讓他有片刻忘記了林秋,在這些疼痛裡,這個一直被人寵愛和保護的男人這才明白,所有的懦弱和自以為是,真的都是因為自己沒有實實在在地痛過。

  「疼痛、絕望,善良、堅強,林秋擁有這四種東西,我自己現在總算有了一種了……」

  他低低地笑著,笑聲漸歇,他直起了腰桿。

  「我們……開拍吧。」溫潞寧自己支撐著架起了攝像機。

  小型發電機啟動,幾個打光燈依次亮起,他指著那些光匯聚的地方對池遲說:「你開始跳舞吧,就在這裡。」

  池遲換上了紅色的裙子,裙擺剛到她的膝蓋,布料有點硬,很貼合她的身材。

  剛起跳,就被溫潞寧喊了CUT。

  「不對,你的頭髮不行,太柔順了,不應該是現在的這種狀態,能不能髮尾的部分亂一點?」

  池遲二話不說找來了剪子,把她那頭烏黑的長髮剪成了狗啃的樣子。

  溫潞寧沉默了片刻,示意池遲準備好再次拍攝。

  林秋跳的是昂揚激烈的現代舞,她喜歡自己一個人戴著耳機聽著音樂,在沒有人的地方跳著自己的舞蹈。

  池遲跳著,跳著,在離開杭城的日子裡她每天也都沒有忘記練習舞蹈動作,現在她跳起舞來比她之前拍攝的時候要更加的純熟自然。

  溫潞寧扛著一個攝像機慢慢走近女孩兒,為她拍下特寫。

  專注。

  是此刻唯一能夠形容池遲的詞彙了。

  耳機裡傳出的是熱情奔放的音樂,她的身體隨之舞動,整個天台像是一個巨大的舞台,黑色的舞台中央,她是唯一的光明。

  輾轉,騰挪,手和腳都努力去觸及生命中永遠不能得到卻又魂牽夢縈的東西。

  是林秋脫離自己污糟人生的渴望。

  是池遲在一次次的演戲中自我滿足的夢想。

  跳吧,把所有的希望跳出來,把所有的絕望跳出來。

  誰是林秋?誰又是池遲?

  那些寂寞的痛苦的夜晚在呻吟的是誰?

  那些嬉笑的熱鬧的白天在微笑的是誰?

  是誰?

  雙手交握,慢慢打開,在腰腹的肌肉努力下,讓自己的身體與地面形成美好的角度。

  女孩兒已經跳的滿頭大汗,汗水打濕了她的頭髮,她卻完全沒有想過停止。

  溫潞寧一直看著、拍著,捕捉女孩兒偶爾望過來的眼神,那些眼神太美了,每一個都驚心動魄,每一個都像是在控訴或者在自我解脫。

  拍著拍著,男人突然抱起一台攝像機跑了下去,留下女孩兒自己一個人在天台繼續舞蹈。

  天,漸漸亮了。

  陽光刺破黑暗,露出了天空中灰色的雲朵。

  溫潞寧扛著相機一遍一遍地從這棟樓某一層往天台上跑,一次,又一次。

  當他的鏡頭在黑暗中晃動,誰會想到在黑暗的盡頭會看到那樣的一場驚艷舞蹈?

  光明在大地上播撒,池遲的身後,太陽在升起,紅色的光把塊狀的烏雲都映成了厚重的金色。

  這個舞台變成了金色的,這個舞台上的女孩兒,她也漸漸變成了金色的。

  「我該消失於燦爛的光明?還是墮入永恆的黑暗?」

  這是每個人都在思考的問題。

  在林秋的心中,到了此時此刻,生即黑暗,死即光明。

  「我該讓她消失於燦爛的光明?還是墮入永恆的黑暗?」

  這是溫潞寧在思考的問題。

  不……她早已自己做出了選擇,我的痛苦,與她無關了。

  再次衝上天台,攝像機忠實地錄下了溫潞寧自己的精疲力盡的喘息聲。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太陽即將躍出地平線,在那張揚的光明裡,女孩兒跳舞的身影仿佛被光明吞噬了。

  她疲憊地跌倒在地,鏡頭中,那纖細的身影仿佛已經擁抱了朝陽。

  「林秋!」

  溫潞寧忘了自己的手裡還抱著攝像機,他奔向池遲,喊著林秋的名字。

  女孩兒氣喘吁吁地趴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了。

  男人小心地用手去試探她的鼻息,引得池遲喘著粗氣笑了起來。

  「如果還不過,我大概要休息一天了。」

  「過了。」說完,溫潞寧也躺在了天台上,不去管那些還在開著的攝像機和燈光。

  此時,已經是早上六點半。

  這個城市已經醒來,並不知道昨晚,有兩個年輕人在某個僻靜的角落盡情地瘋狂。

  「我會消失在光明裡,我是童話中跳舞的小象,你可以讓我死在你的夢裡,只別讓我放棄自己的嚮往。」

  ─────────

  作者有話要說:  

  藝術的燦爛,往往是因為根植於最慘烈的痛苦。

  願世上再無林秋。

  願世上再無暴力下的絕望。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3 10:40 AM


☆、第27章 告別

  《跳舞的小象》雖然是個極端簡陋的劇組,也是能勉強湊出來一場「殺青宴」的。

  被老婆一個電話從滬市叫回來的溫新平遠比累癱在地的導演和主演都要激動的多,在回來的路上他就已經興奮地給所有給予過這個電影幫助的人打電話,最終召集了九個人跑去了湖邊一家高性價比的連鎖餐廳大吃大喝了一頓。

  吃飽喝足,溫新平把一張合同拍在池遲的面前,按照合同所寫《跳舞的小象》電影將來獲得所有利潤的百分之十五歸池遲所有,除此之外她還有五萬元的片酬。

  「戲拍完了,我也仗著年紀讓你叫一聲伯伯,溫伯伯知道跟你談錢很俗,可是除了錢,我也不知道能拿什麼來感謝你。」喝了幾杯小酒的中年男人面色泛紅,不知道是酒意上頭,還是因為一直潛藏的羞愧與感激在此時難以壓制。

  池遲接過一式兩份的合同,看都沒看就直接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

  「您不用在意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能拍這樣的一個劇本我很滿足。」

  女孩兒給溫新平倒了一杯熱茶,亂糟糟的頭髮隨意地扎在她的腦後,笑容似乎比以往更加柔和包容。

  此時的池遲除了真的很累很累之外心情是極好的,她正被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包圍著。

  這種滿足感可能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會感受得到,你全心全意地去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去計較付出和回報的比率,不去關心別人的看法,然後你做成了,成品擺在那裡,能驚艷到自己。

  哪還用管生前死後利益均分?哪還用在意洪水滔天蜚短流長。

  在靈魂的深處,有一種會讓人疼痛的不甘心終於如潮水般褪去,讓人只想發出一聲嘆息就軟軟地癱在床頭。

  這就是池遲最直觀的感受。

  「池遲啊,我們一家子能遇到你真是我們的運氣。」溫新平自問自己再沒見過像池遲這樣的女孩兒,每當你發自內心覺得她很出色的時候,她還會在別的地方更加深刻地打動你。

  「如果沒有你,我們就是陪著我兒子玩命,有了你,很多事情就從虛幻的成了真的……」

  「能被金大廚帶來見您,也是我的運氣。」

  池遲說的真情實意。

  溫新平定定地看了她幾秒,終於是以茶代酒,敬了她。

  拖著兩條累到半殘的腿回到酒店公寓裡,池遲洗了個熱水澡悶頭狠狠地睡了兩天,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已然再世為人了。

  說來也巧,在池遲睡著的這兩天,杭城一直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她醒了,天也晴了。

  濕潤怡人的空氣仍在,天空卻變得乾淨剔透,打開房間的窗子,女孩兒深吸了一口氣,迎來了一個一切都變得不一樣的早晨。

  顧惜還要兩三天才能來杭城,池遲拿出了一天來逛市中心的天下明湖,一日三餐頓頓都跑一家店去吃蝦仁鮮肉的小餛飩,第二天,她開始繞著綠樹森森的公園慢跑、打拳,力圖把自己身體的每個細胞都重新激活。

  流水潺潺的小溪邊上有一塊褐色的大石頭,池遲站在上面一遍一遍地打著八卦掌,水聲在側,鳥鳴聲聲,在「走馬藏攜」「葉下藏花」裡,她跟林秋告別。

  一所高中的學生們來公園寫生,有個女孩兒東逛逛西看看,就發現了那個在溪邊打拳的少女。

  「池老師,我能在畫裡加上人物嗎?」

  女孩兒帶著一點忐忑跑去問她的帶隊老師。

  年輕溫柔的女子轉身笑著對她說:「寫生,就是描寫那些在生活中存在的、生動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景物都可以。」

  老師對女孩兒想要畫的人物頗有興趣,本想去看一眼的,另一邊的男孩子們想用小石子打樹上的小鳥,她疾步走過去制止,就忘了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

  太陽西斜,學生們集體坐車回了學校,池遲依然站在溪邊。

  「你好林秋,我是池遲,很高興遇見你,很高興成為過你……」

  「……再見。」

  至此,池遲終於結束了與上一部作品的情感牽絆,她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女兒國》的拍攝中了。

  萬萬沒想到,在進組之前,她要先想辦法別讓顧惜咬死她。

  「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你是去屠宰場體驗生活結果被人禿嚕毛了嗎!?」

  池遲反手摸摸自己的頭髮,只能傻笑。

  「拍攝需要。」

  「我呸!我就沒見過演個戲還有讓女演員自己毀容的,又不能拿影后!」

  顧惜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灌下去用來壓制自己內心的火氣。

  不知道為啥,自從上次池遲想要坐硬臥從京城到杭城之後,顧惜就覺得池遲有時候就是老天爺派來懲罰她的,不然為什麼自己要為她瞎操心?!

  「頭髮是女人的第四張臉你不知道嗎?」

  女孩兒的臉上寫著三個大字:「不知道。」

  顧惜又想倒紅酒,被她的生活助理英勇而果斷地攔截了下來,用裝著蘆薈汁的果汁杯替換了酒杯。

  「那我就教教你,女人的臉,第一張臉就是臉。」顧惜走近幾步仔細端詳著池遲的臉,「比我差點,勝在年輕。」

  驕傲張揚如顧惜,是肯定不會說別的女人比自己好看的,就算她很嫉妒對方滿臉的膠原蛋白。

  在一邊看起來很忙其實在偷聽的路楠覺得顧惜大概對池遲是真愛,上次顧惜吐槽一個22歲被人們誇青春美好的年輕女明星,直接說她是逆齡女神——從88歲倒著往回長了22年,褶子看起來越來越少。

  「第二張臉是手……」顧惜毫不客氣地拎起池遲的爪子,「手指夠長,關節稍微有點粗,有點發黃,一看就是風吹日曬出來的,一會兒讓Lisa替你看看怎麼保養一下。」

  Lisa是顧惜的私人化妝師,能被挑剔又愛突發奇想的顧惜託付自己的那張金貴臉,Lisa那些頗有成效的美容小方法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第三張臉是胸。」

  隨著顧惜的話,池遲的目光掃了一下顧惜的,「你的四張臉都很美。」

  「奉承我也沒用,Lisa的按摩豐胸法你可以試試,早動手早起效。」

  顧惜挺胸抬頭對池遲說:「你將來千萬別想不開去做手術,手術風險是次要的,做完之後容易影響氣息,在劇裡頭想說好台詞基本就是不可能的,整牙和調整頜骨也一樣,絕對會影響臉的表現力……我十三歲的時候胸就比你的大了。」

  話題饒了一圈,還是隨著顧大影后的視線一起回到了池遲身前稍顯平淡的起伏上。

  喝了一口蘆薈汁,顧惜做了一個總結:「最好看的是腿和腰,其次是臉,其餘的全部不合格。」

  「我覺得咱們可以討論點別的了。」被人這樣從頭到尾的品評外貌著實是一種陌生的體驗,池遲拿起顧惜放在沙發上的雜誌打開,想用來遮擋自己的臉遮擋那些微尷尬。

  眼睛一瞟,她頓了一下,又十分自然低把雜誌放下了。

  近距離直面一個穿丁字褲的歐式美男,池遲覺得自己想要靜靜。

  顧惜圍觀了池遲出糗的全過程,平時總是笑呵呵很淡定的小丫頭那副假裝什麼都沒發生想把美男雜誌放回去的樣子實在太好玩了,她被嘴裡的蘆薈汁嗆了一下,旁邊七八個助理猛地圍了上去,等到一切平靜下來的時候,顧惜早忘了自己生氣的事情。

  真正在圍觀的路楠無奈微搖頭:「這也是滷水點豆腐了。」

  「費導演的意思是讓你盡快開始形體訓練,你有點太瘦了,穿定製的禮服長袍需要你的形體有足夠的氣勢,另外針對玲瓏的劇情,費導演說他有了一點新的想法,會跟陳編劇再碰頭看看,在不會改變劇本結構的前提下改一點玲瓏的設定。」

  哢嚓哢嚓……

  「好,我沒意見,形體訓練在哪裡進行?需要我準備什麼嗎?」

  「沒什麼要準備的,就是會很累,你心裡得有數,再苦再累別說給別人聽,不管怎麼樣不怕苦不怕累的新人才是最招人喜歡的。一個禮拜之後你就先開始封閉訓練吧,你訓練兩個月,安瀾、柳亭心和我都是一個月,然後進組先拍綠幕,這邊的實景搭建最少得四個月。」

  哢嚓哢嚓……

  「恩,好。」

  「你是要增肌,肯定會有很多牛肉、魚肉吃,我還得繼續減重……我說你能不能別吃了?!」

  池遲舉著梅干菜肉餅轉頭看顧惜。

  「真的很好吃,你要不要嘗嘗?」

  帶著墨鏡的顧惜指著她們的前前後後:「我們是在景區踩點,你一直吃吃吃,東西乾不乾淨你都不知道你還吃吃吃!你到底叫池遲還是叫吃吃?」

  一直沒吭聲跟在顧惜身後的景區工作人員立刻出聲說:「顧小姐,您放心,梅干菜肉餅是我們這裡的特產,此外還有龍舟餅、筍絲青團、漬青梅……衛生檢查非常嚴格,絕對都是乾淨衛生的好東西。」

  顧惜隨意地擺擺手:「我不是對你們賣的特產有意見……」

  池遲好奇地問導遊:「龍舟餅在哪裡?」

  隔著墨鏡,顧惜瞪著池遲:「我們是來勘景的你忘了嗎?」

  女孩兒默默地咽掉嘴裡最後的一口梅干菜肉餅。

  「咱們這麼大的投資搭建實景拍攝,一會兒景區那邊肯定會請客吃頓好的,你現在吃飽了一會兒怎麼辦?」

  身後有助理打著傘,前面是已經清掉了遊客的道路,費導演早就坐著遊覽車直接去了他們想要搭建海港和皇宮的淡水淺灘。

  顧惜的明星排場擺的十足,就是身邊這個女孩兒總是格格不入。

  別人是來工作的,她卻像遊客一樣悠哉,顧惜才不會承認自己在羨慕嫉妒恨呢。

  五分鐘之後。

  「龍舟餅原來也是梅干菜肉餡兒的,這個漬青梅很不錯,你要不要嘗嘗?」

  顧惜已經放棄了對池遲的治療:「不用,你自己吃吧。」

  在看景之餘,顧惜也會把目光投到那個高高興興吃吃吃的小姑娘身上。

  幾天不見,她身上的鮮活氣兒似乎重了很多?

  挺好,少年老成的女演員肯定沒有活潑靚麗的女明星招人喜歡。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3 10:40 AM


☆、第28章 絕技

  這年頭,沒有知名度那就是賺錢難,很多人幹什麼事兒都為了個噱頭,君不見一些原本名不見經傳的景區就因為拍了個知名度高的電影、辦了場有收視率的綜藝節目,就一躍成為知名景點,從此遊人如織,排隊在名人吃喝拉撒過的地方合影留念,恨不能自己能穿越時空,去貼貼名人的小臉蛋。

  顧惜帶著池遲來的這個景區自然也不會放過「《女兒國》拍攝場地」,「三個影后吃喝拉撒睡balabala」之類的宣傳噱頭。

  噱頭是什麼?是錢!錢啊!誰不喜歡?

  於是從當地政府到園區工作人員都力圖對整個劇組服務到位,務必留下這個未來的招財貓。

  所以當顧惜覺得在園子裡走有點累、太陽有點曬的時候,陪同人員立刻安排了她們乘船前往目的地。

  仿古機動船徐徐前進,顧惜懶懶地靠在池遲的身上,在她們身後坐著的助理和保鏢們有的看天、有的看水,就是不去看那個黏糊在小姑娘身上的大影后,導遊原本有點尷尬的,後來一想也釋然了,兩個美女湊在一起怎麼樣都賞心悅目X2,比鮮花插在牛糞上強多了。

  清風拂面,綠水微微,水邊全是用竹籬圈起來的陸地,水被前行的船推開,水波輕柔地拍在竹籬上,不帶一絲的塵世氣。

  偏偏坐在船上的人,在談論著世上最俗氣的東西。

  「光打造這片實景就要花幾千萬,如果不是有搞房地產的土豪出手,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顧惜依然戴著墨鏡,明眸看向水面,手……不是很純潔地放在池遲的細腰上,還帶來回摸的。

  池遲用小叉子插了一塊西瓜:「你要吃嗎?」

  「我在減重,除了營養師給我開的單子我什麼都不能吃。」

  顧惜眼巴巴地看著池遲毫不猶豫地把西瓜吃掉,本來覺得已經習慣了的臨時瘦身,看著池遲這麼吃吃吃了大半天,讓她覺得已經被自己遺忘的食慾正在蠢蠢欲動。

  「你怎麼這麼能吃啊?」

  「我運動量大啊。」池遲從來覺得能吃是福氣,也從來不浪費食物,在她看來保持體重的最好辦法就是每天都保持足夠的運動量,靠著節食減肥太殘忍了。

  費了老大勁兒學了個瑜伽後來都懶得做的顧惜心裡頓時淚流成河。

  「一會兒見土豪的時候,你就裝傻白甜就行知道嗎?三十多歲還沒有緋聞的男人,誰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癖好。」清清白白的小丫頭,千萬別被一下子就拖進了泥沼子裡,就像當初的她自己一樣。

  池遲吃著瓜看著景,本來並不當回事兒,顧惜在她的腰上掐了一下,她就立刻點頭答應了。

  很快,她們就結束了自己看(吃)風(小)景(吃)的旅程。

  離船上岸,隔著老遠顧惜和池遲就看見了正對著廣闊水面揮斥方遒的費澤。

  「我們到時候在這裡建一個圓頂的水寨,要大,用柱子支撐全部立在水面上。」

  費大導演興致勃勃,恨不能眼前立刻出現一個令人驚嘆的木結構建築,對著顧惜和池遲的到來他不過點點頭示意一下,就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暢想中了。

  「通往河流的那邊,我們做一個浮橋怎麼樣?立著大柱子那種,柱子上往下拉鐵索……」

  他隨性地說著,語速越來越快,他的助手稀裡糊塗地記著,隨著費大導演越說越多,助手記錄的也越來越亂。

  顧惜有點無奈地轉頭看向池遲,想暗地裡吐槽一下這些藝術家們的癲狂,沒想到池遲竟然在全神貫注地聽著費澤說話。

  「碼頭一定要有畫面上的縱深感,雖然海戰部分我們都是要靠特效完成,但是碼頭不能太小,也不能太大,在畫面中要和王艦和巨型海怪形成視覺反差……」

  「費導,按照您的說法,這個橋的高寬比例不會很好看。」

  一旁有好聽的女聲打斷了費澤的話語。

  「啊?什麼橋?」費澤面露不悅地扭頭找說話的人,想象突然被打斷,讓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池遲用手對著河口位置比劃出了一個長方形。

  「您剛剛想要的吊橋,對了,那是吊橋不是浮橋。如果要在河流兩邊立上柱子,橋下又要有船行駛,我們就必須要考慮到人們如何上橋,從行船需求的高度上來看,這個河流兩岸的陸地面積不足以修建坡道,與別的建築沒有連接的橋會破壞整個建築群的整體性……」

  池遲形容了半天,抬眼只看見費澤和顧惜還有身後的人都是同樣的呆懵臉。

  她直接拿過費澤助理手中的記事本,開始在上面畫了起來。

  河流、地面、山坡都被她寥寥幾筆就等比例縮在了紙面上。

  接著,她涂涂畫畫,在山坡上繪製出了一個吊橋,無論是費澤暢想中的立柱還是鐵索都被她具現了出來,甚至坡下還有送物上橋的吊籃。

  「這樣建在山坡上,更節省建築材料,不影響船的形勢,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根據地勢修建石道把橋和別的建築連起來。」女孩兒的解釋速度飛快,旁人只覺得她的筆在紙上走的讓人眼花繚亂。

  畫完了橋,池遲翻過一頁,又在上面畫出了寬闊的水面。

  「矗立在水面上的圓頂水寨,從目前的水域面積來看大概可以建成這麼大的,這裡的土層承受能力要做測試,現在就畫一個兩層高的好了……」

  隨著她的筆在紙上繼續飛速移動,一個圓形的雙層水寨出現了,用肉眼就能從簡練的線條中看出整個水寨都是竹製結構,有威武的斗檐、荊條的哨塔和在水面上四通八達的廊道。

  「有點粗糙,你們勉強先看看吧。」

  顧惜:「……」

  費澤:「……」

  再翻一頁,這次池遲畫了一個俯瞰圖,剛剛費澤提到的碼頭、水寨、吊橋都躍然紙上,她在紙上的空白位置標注出了大概的長寬,對著已經目瞪口呆的兩個人說:

  「如果整個建築都是以水寨為主題,那麼我們可以在這裡和這裡再修建兩個小型的水寨,用廊道銜接起來,如果還要建造其他大型的建築,這個山坡和這裡都可以利用起來。」

  畫的順手了,池遲隨手在圖紙的右下角畫了一個橢圓形的標誌。

  畫完之後,她自己愣住了。

  費澤接過本子來仔細地翻看,萬分驚喜地說:

  「對,我想要的就是這種感覺,當然這個房頂的樣式還能再考慮……小池遲你這是身懷絕技啊!」

  池遲呆立著沒有動,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那是屬於她自己曾經的記憶。

  然而,她捕捉不到。

  「什麼絕技?」

  一個略低沉的男聲在他們的身後響起。

  人們轉身,看見一個戴著墨鏡、穿著黑色運動服的男人就站在不遠處。

  費澤獻寶一樣地迎上去:「池大老闆,快來看,我們劇組裡臥虎藏龍啊,我一邊說著這個小姑娘就能畫出來……」

  顧惜搶先一步攔下了樂顛顛的費導演。

  「一點個人愛好而已,不值當在池董事長面前現眼。」

  本子被她抽走,啪嗒合上了。

  「天池集團人才濟濟,要什麼樣的牛人沒有,在池董事長面前顯擺是叫班門弄斧啊。」

  一邊換上顧影后標誌性的笑臉,顧惜一邊氣勢十足地走向來者——天池集團的董事長池謹文。

  池謹文的眼睛掃過顧惜身後背對著她發呆的少女,又看向了眼前的顧惜。

  「無論多牛的人,在顧小姐面前都要先矮三分,我們一個小公司又怎麼敢稱人才濟濟呢?」

  男人身材高挑、氣質清雅,第一次見面的人都不會將他與豪擲千金的房地產土豪聯繫在一起,倒是會覺得他更像是個學者。

  就像此刻他隔著墨鏡看著別人,都讓別人感覺到他態度上的誠摯。

  和他打了不少交道的顧惜自然知道這位不到二十歲就掌管了天池房地產在其後的十幾年時間裡一步步把天池發展成為綜合性巨無霸企業的男人有多麼的難纏。

  無論是對利益,還是對人才,一旦看中就絕對不會放手。

  她垂眸,又抬起,臉上綻放了一個格外溫婉的笑渦。

  「池董事長的奉承總是讓人如沐春風,不如我們就在這春風裡邊走邊談?」說著話,她帶著人沿著岸邊緩緩前行。

  「在『女兒國』的搭建上,有任何設計的想法你們都可以向我們的設計師提出,他們都會盡最大努力滿足,事實上我們正在考慮追加投資,把『女兒國』開發成一個永久性場景,在電影上映之後變成主題場館和景區共同經營。」

  這對顧惜和費澤來說自然是一個莫大的驚喜,永久性場景不僅意味著在建造的時候天池方面會更加用心,想的更長遠一點,為了能讓這部分額外投資獲益,天池集團在電影後期的宣傳上也會不遺餘力,畢竟宣傳了電影也就宣傳了他們自己的實業投資項目。

  「但是這樣會不會影響項目建設的進度呢?我們可是最遲半年之後就要用到女兒國的實景了。」費澤基於電影導演的角度提出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

  「不會,只要設計圖敲定,我們承諾會在三個月內完成全部建築工作,這次項目全部用天池自己的團隊。」池謹文溫和的語氣蘊含著強大的自信。

  他的話也確實讓費澤和顧惜滿意了,畢竟天池自己的建造隊已經成立了四十年,在池家前後三任領導者手中打磨過,在建築行業裡的地位那就相當於演藝圈兒裡的影帝荊濤——他說他不行你都不敢信。

  內心越發澎湃的人們簇擁著利益漸漸走遠,只剩下顧惜的生活助理守著已經呆立了幾分鐘的池遲,絲毫不敢懈怠。

  一個小小的logo被她隨手畫下來——三點水滴在側上方,下面一個變形的「也」字,就像是水滴落在了一個池子裡,正對應著「池」這個字。

  與之相伴的是她記憶中一張又一張的圖紙,高大的樓,精巧的內設,她甚至不需要實地勘察,只要給她一些數值和場地的視頻,她就能設計一個又一個建築,規劃一棟又一棟高樓。

  那是——

  她過去坐在椅子上的日日夜夜,她的事業和曾經。

  已經走出很遠的池謹文下意識地回頭,終是被眾人擁簇遮擋了視線,看不見池遲的身影。

  ─────────

  作者有話要說:  

  噹噹噹,戲份男主出現!池遲(池秀蘭)的侄孫子,其實說孫子也沒差了,池秀蘭收養了自己的侄子~(≧▽≦)/~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3 10:54 AM


☆、第29章 藏拙

  「以後就先別顯露你的這些本事了,當個低調的小新人就好。 」

  池謹文和他們聊了一個多小時就匆匆走了,費澤晚上約了在杭城的老朋友聚會,顧惜自己也沒了應酬別人的興致,坐在返程的車上,她似睡非睡地眯了半天的眼睛,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在一邊陪著她發呆的池遲露出了一個笑臉兒:「我本來就是個低調的小新人啊。」

  顧惜先吩咐小助理在車裡多開幾個加濕器,轉頭對著池遲說:

  「低調,還會把付誠文給惹了?」

  這個話音兒一露,池遲就知道是封爍到底還是擔心自己不知深淺遭到付誠文的報復。

  也許他是聽付誠文說話知道了自己跟顧惜認識,自己前腳跟付誠文死磕完了,他後腳就跟顧惜通了氣。

  還真是體貼別人的好小夥兒。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覺得自己就該張揚,女人都愛做夢,長得好看的女人不過是因為聽多了讚美就比別人多了那麼點行動力,更何況,我那個時候不僅漂亮,還年輕。」

  池遲和顧惜之間被助理放了一個迷你的加濕器,水汽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顧惜深吸了一口氣,神情變得更放鬆了一些:

  「每次看見這些有錢有勢的男人,我就心情不好,他們有錢有勢,就理所應當地以為別人都該給他們跪下,跪的不好看的就要像馴養小貓小狗一樣地給別人斷糧斷水,直到對方的骨頭脆了斷了,跪的好看了,他們才覺得你是守了本分……」

  池遲抬眼,在水汽繚繞中,她看不清顧惜的神情。

  「等咱成了大明星,成了大腕兒,你什麼技能那都是給你的名頭上鑲金邊的東西,你現在這樣,別人真看上了你別的本事,揮揮手就能讓你的戲路斷了,懂嗎?」

  顧惜扭頭看向那個被她發現的女孩兒,這是她隨手點到的寶貝,任何阻止她發光發亮的可能,都會被顧惜自己視為威脅。

  「我懂。」池遲很認真地點頭,她的手從褲兜裡一摸,一袋漬青梅就被她拿在了手上。

  「這個你改天不用減肥了真的可以嘗嘗,真的不錯。」

  顧影后在意的可不是這個東西好不好吃,而是——「為什麼你會把吃的放在褲子口袋裡?你髒不髒啊?我告訴你,褲子口袋這種地方除了自己的手什麼都不能放,會顯得人胯寬腿短上鏡難看知道嗎!」

  「塑料袋裝著,很乾淨啊。」池遲把袋子在手上顛倒往復看了好幾次,確認了確實密封地很好,至於胯啊腿啊什麼的,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又不是活在畫報裡,哪有那麼多的好看不好看。

  顧惜翻了個大白眼:「你除了吃能不能有點出息?你乾脆改名叫吃吃出道算了!」

  池遲在顧惜的調侃中把一枚青梅倒進了自己的嘴裡,外面是一層淡淡的鹽味,咬開果肉,是酸,是甜,是恰到好處的脆。

  眯著眼睛,她好像在品嘗著味道,其實是在平復自己的思緒。

  池遲從沒有像此刻這樣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演戲,在那些能讓她全心全意對待的角色中,她一定能忘記那些自己模糊想起的曾經。

  哪怕它們很輝煌,哪怕它們很耀眼,池遲也已經感受到那是總有無奈和不甘在灼燒靈魂的人生,絕對比不上現在——她做著自己最愛做的事情,所以輕而易舉地就滿足和快樂。

  ……

  從電梯裡出來,池謹音看見了那個站在自己房門前的高大男人。

  「你怎麼來了?」

  「正好來杭城辦事,順便看看你。」

  這個男人就是剛剛跟顧惜她們談完了合作的池謹文。

  他也是池謹音的親生哥哥。

  池謹音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絕對不是妹妹看見哥哥會有的笑容,我們可以稱之為模式化的假笑。

  「池董事長不是日理萬機?還能順便來看看我這個無足輕重的美術老師,真是太榮幸了。」

  聽見這句話,在顧惜面前頗有些不可一世的池謹文的臉上變得有些狼狽,也有點疲憊,摘掉眼鏡,他露出了俊俏的眉眼,即便是已經奔著四十去了,他的面孔還是一種比年齡鮮嫩很多的精緻,這種精緻與他嚴謹沉默的性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所以他從二十幾歲就常年與墨鏡為伴,還被自己的妹妹起外號叫「□□眼暴君」。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最近一年的時間,池謹文都沒有和她妹妹說上幾句話。

  「音音,別這麼跟哥哥說話好嗎?找奶奶的事情,我們真的是都已經盡力了……」

  池謹音的身材更像她那個早就離婚再嫁的媽媽,嬌小玲瓏、凹凸有致,搭配著池家人的長眉俊眼,在旁人的眼裡那就是嬌嬌弱弱的一朵芍藥花。

  只有她的親生哥哥知道,在奶奶去世之後,這朵芍藥花是怎麼在一夕之間長出尖刺,刺傷別人也刺傷自己的。

  「盡力又怎麼樣,她在的時候我們都沒有盡力,奶奶不見了,我們再怎麼盡力也不過是求個自我安慰,你還要在這裡跟我表功嗎?」

  如果我們過去對奶奶的關心也足以讓我們現在說一句自己已經盡力了,是不是我們此刻就不會這麼冷硬地彼此傷害著?

  文青氣質頗重的池謹音並不知道答案。

  她怎麼都忘不了那天她跑到奶奶那裡,就像她曾經做的那樣去抱怨哥哥對她的專制。

  奶奶的頭髮全都白了,臉上卻依然帶有神采。

  一盅冰糖芡實銀耳羹在燉盅裡氤氳出了甜香氣——每次她回去看奶奶,老人總是用手操縱著電輪椅給她忙這忙那,甜品是必須的,大餐是肯定有的,如果她能在奶奶家住上一夜,第二天還能喝到奶奶跟老廣東們學煲的老湯。

  池謹音抱怨的事情很簡單,剛剛研究生畢業的她不想按照哥哥的那樣進天池的設計院當設計師,更不想跟哥哥安排的男人相親。

  抱怨的話說著說著,就成了對自己哥哥的控訴大會。

  池謹音剛出生沒多久她父母就離婚了,還沒等她長到桌子那麼高的時候,父親就急病去世了,那以後,她和十幾歲的哥哥只剩下奶奶可以依靠。

  年已耳順的奶奶既要重新出山支撐天池偌大的家業,又要從頭開始訓練池謹文,還要照顧年幼的自己,在池謹音的心目中,奶奶就是這個世界上那個真正無所不能的人——哪怕她在別人眼裡只是個走不動跳不了的殘疾老太太。

  那些年,他們兄妹都還太年輕,不知道那些年的勞累與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其實一直都是被奶奶自己苦苦壓制著,當池謹文終於能夠掌握全局,潛藏的問題終於爆發了出來,老太太的心臟就在那個時候出了毛病,只能在氣候溫潤的海濱城市裡療養。

  天池和池謹音一起都被轉交給了池謹文。

  對於池謹音來說,那就是過上了被牢頭看管的日子,寫生少了,補課多了,自由少了,規矩多了,現在池謹音到了人生選擇的關頭,更是覺得池謹文對自己人生的規劃根本就是在扼殺自己的生命。

  於是,池謹音就像過去一樣顛兒顛兒跑來找奶奶主持公道了,只不過從前是小丫頭從一個房間衝到另一個房間,現在是妙齡女郎坐飛機從一個城市衝到另一個城市。

  已經七十六歲的老太太手一點也不抖,她拿慣了畫筆也拿慣了菜刀,孫女在一旁抱怨著,她就戴著老花鏡一點點地雕著蘋果。

  紅紅的蘋果皮下是黃白色的果肉,一刀下去恰如紅紙面上下了淡淡的一筆,老太太就在果皮上雕琢出了一個哭泣的小姑娘,那些黃白色的線條勾勒出了惟妙惟肖的池謹音。

  「你呀,幾歲的時候跑來我這裡哭,我給你畫幅畫你就不哭了,十幾歲的時候跑來我這裡哭,我給你做頓好吃的你就不哭了,現在都是二十多歲的大姑娘了,我給你做了好吃的,又給你雕了個蘋果畫,你還不滿足……小姑娘越來越不好伺候咯!」

  老太太的手指在蘋果的那點柄上一捻,整個蘋果快速地轉了起來,那張哭泣的池謹音的臉,終於逗笑了池謹音自己。

  「奶奶!你要說我哥呀!他根本就把我當小孩子,不對,他是把我當他管理的臣民了,他就是個想要掌握一切的『暴君』。」

  老太太指揮著電動輪椅去往冰箱裡拿出了幾個像是紙杯蛋糕的東西。

  「『暴君』是什麼?樓下有家咖啡廳的凱撒大帝我吃著也不錯,我前天剛學做了北海道蛋糕啊,這些是今天做的,要不要嘗嘗?」老人笑得像是個顯擺寶物的孩子。

  在蛋糕的誘惑下,池謹音暫時忘記了那些對「暴君」的不快。

  北海道蛋糕就是在紙杯戚風裡面注入打發的奶油,放在冰箱裡冷卻之後,戚風蛋糕綿密的口感和上好的奶油混在一起讓人有入口即化的感覺。

  第二個蛋糕還沒吃完,池謹文已經黑著臉出現在了祖孫倆的面前。

  在外面威風八面的天池集團董事長還沒來得及表現出自己對妹妹的不滿,就被他奶奶塞了一口香甜的奶油蛋糕。

  好像從來不會生氣的老太太拽著他說:「走,你去吃著蛋糕聽奶奶給你講道理,要是講不明白呢,奶奶今天就不讓你們走了,晚上奶奶就下炸醬麵給你們吃。」

  老人坐在電輪椅上拖著自己的孫子,池謹音在後面看著只覺得白髮飄飄的老太太頗有幾分飛車黨風馳電掣的架勢。

  至少她沒見過有人能像奶奶這樣把電輪椅用的這麼純熟。

  怎麼也想不到,這也是她最後一次看見她奶奶的背影,也是最後一次吃到奶奶做的點心。

  三個小時之後,池謹文從房間裡慢慢走出來,順便也打包帶走了池謹音。

  老人坐在房間裡,一反往常地無聲無息。

  第二天家政上門打掃衛生的時候沒找到老太太還以為她跟往常一樣去看表演或者逛菜市場去了。

  當天晚上,她的手機被發現就在臥室裡,整個房間只少了她的個人文件袋。

  人們很快就通過輪椅上的定位在大廈的後面找到了輪椅,那之後就再沒有老人的一丁點訊息。

  她失蹤了。

  池謹音如願成為了一個中學的美術老師,卻以這樣詭異的方式失去了世上最疼愛的那個人。

  更讓她難以釋懷的是,當他們清點奶奶的物品的時候,才發現奶奶的房間裡那五十幾本的筆記。

  電影的分鏡畫面

  電影的人物分析

  電視劇的情節邏輯梳理

  影視劇類型化人物分類

  情感表現的方法總結

  ……

  每個字都是老人親自書寫,每一副圖都是池謹音最熟悉的筆跡。

  他們還找到了一張泛黃的話劇海報,即使被小心地保存依然無法擺脫時光帶來的陳舊感。

  《那些時光我們沒錯過》主演:池秀蘭

  「話劇還沒公演,爸爸就去世了……」池謹文對著海報說,沒有讓自己的妹妹看自己的眼睛,「那以後……奶奶就沒機會了……」

  是的,沒有機會了,一個不能過度勞累的、失去了一條腿的老人,垂垂老矣、身體無力,她演的話劇,又有誰會去看呢?

  池謹音這才知道她那個永遠樂觀開朗無所不能的奶奶其實一直想當演員。

  愧疚和心酸讓她討厭知道這一切卻從不做聲的哥哥,也讓她更討厭無視了這一切的自己。

  從奶奶失蹤到現在,他們兄妹兩個連過年都沒團聚。哥哥在她的心裡,已經從「暴君」變成了一個冷血動物——一個一邊找著親人,一邊不忘了全面壓制消息的商人,池謹音即使在理智上明白哥哥做的是對的,在感情上也堅決無法接受他的行為。

  「看完了就走吧,我現在一切都很好,至少一定比奶奶好。」

  從回憶中掙脫,池謹音對自己哥哥一如既往的冷淡。

  「你好好照顧自己,有不開心的事情,不想給我打電話,就聯繫我的秘書……」池謹文的嘴脣動了動,小聲地對妹妹囑咐著。

  「一想到我現在至少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就沒什麼不開心的了。」池謹音嘴角抽動了一下,像是個冷笑。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3 11:09 AM


☆、第30章 訓練

  「1、2、3、4……2、2、3、4……好,再來一遍……」

  在舞蹈室裡,池遲穿著運動背心和短褲,一遍遍地被要求練習同一個動作——「走」。

  從開始訓練到現在,教練說的「再來一遍」串在一起大概已經能繞赤道兩圈,池遲深吸了一口氣,又按照教練的要求開始「挺胸提氣,收腹,重心穩定……」

  隨著一場暴雨,四月底的南方已經進入了夏天,臨時改建的舞蹈教室空調平時就不怎麼給力,今天乾脆就壞掉了,酒店方面說午飯的時間來修,搬來了兩個大風扇讓池遲將就著。

  風扇出的風再大也不是涼風,又是擺在了地上,負責教池遲動作的舞蹈教練在悶熱的空氣中不停地在用肩上的毛巾給自己擦汗。

  汗出的多,風扇就不敢多吹,這樣矛盾的結果,就是兩個風扇開著低檔位,從它們前面走過的時候,才能感覺到風讓汗水加速蒸發的那點涼意。

  池遲的雙臂一直保持著端在胸前的姿勢一動不動,一本書穩穩當當地頂在她的頭上,汗水從她的額頭沿著臉部輪廓流下,她連眼睛都不眨。

  這幅模樣看在別人眼裡都真的是大寫的辛苦,教練看了眼時間,走去墻邊拿起了兩個水杯。

  「休息會兒吧,你先喝點水。」

  此時,女孩兒已經一步一步走到了房間的另一邊,聽見教練的命令才停了下來。

  拿下來自己手上的書,再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教練把水給她送到手邊的時候池遲也不忘了向教練道謝。

  「劇組那邊跟我提過,對你的訓練要求是能穿著厚重的禮服舉著手臂不動一直走十五分鐘到半個小時,按照現在的訓練,你很快就能達到要求了。」

  「辛苦陳老師了。」女孩兒喝水喝到一半,放下水杯規規矩矩地道謝。

  「沒事兒,我就隨便說說,你接著喝水吧。」

  小姑娘汗水流得好像人都要化了一樣,這樣還完不成任務不是搞笑嗎?她們只是拍攝前的訓練,又不是鐵人三項。

  雖然教練覺得這個小姑娘的韌勁兒很像是練鐵人三項出身的。

  「明天我們開始學點別的動作了。」看著小丫頭乖乖地大口大口喝水,教練又忍不住沒話找話。

  教練也是沒辦法了,已經一個禮拜了,這個叫池遲的小姑娘訓練的時候就跟沒長嘴似的,倒把教練自己給悶住了,一上午一上午的沉默,教練要是不自己沒話找話說那非要憋出毛病來不可。

  作為一個舞蹈私教,陳教練那也是調教過不少大小明星的。大明星那種所謂「高冷」的居多,其實就是在娛樂圈裡混久了,怕說錯了話再被他們這些混跡娛樂圈的教練傳出去而已,就算是這樣,他們練習的時候感覺枯燥了還會要求放個音樂之類的,聽相聲練儀態也不是沒有。

  不是那麼有名的腕兒們就比較有特點了,要嗎很隨和,一點架子也沒有;要嗎脾氣很大,無論男女都恨不能左臉上貼著「老娘很紅」,右臉上糊著「都是垃圾」。後面這種,基本上合作過一次就會被陳教練拉進黑名單。

  那些小透明倒是更有趣一些,也是跟陳教練接觸最多的服務對象,他們個個嘴甜話多,擺著姿勢的時候嘴都不閒著,聽說她給那誰誰誰當過私教。都恨不能從她嘴裡把人家的祖宗八代婚喪嫁娶的往事給扒拉出來。

  以上幾類,池遲真的都不是。

  「好的,老師,那以後就要更麻煩您了。」喝完水的池遲笑了一下,陳教練下意識也跟著笑了一下。

  然後小姑娘就放下水杯,默默地面壁活動筋骨去了。

  陳教練:「……」

  她看性子怎麼也不是個高冷的呀,笑得也甜,訓練也乖,就是不說話,就是跟個參禪的老尼姑一樣不說話!她根本不在乎你有什麼資歷,你教過誰、跟誰有交情都跟她沒關係,只單純地把你當老師敬著,不卑不亢地當個乖巧的學生。

  習慣了娛樂圈裡的某種特有的「聒噪」,碰見了池遲這種,教練只能安慰自己是在「修身養性」了。

  這就是池遲的「訓練」生活的一部分。

  自從住進這裡,她每天早餐喝牛奶吃雞蛋,上午練完一個半小時的走路再練習一個半小時的民族舞蹈基本動作,中午吃牛排或者魚排加蔬菜,下午做增肌訓練或者學習瑜伽,晚餐要喝蛋□□,隔一兩天晚上還有人專門輔導發音矯正台詞裡面的小問題。

  她自己也給自己布置了功課,早起的慢跑和打拳,睡前還要再看看費澤、安瀾、柳亭心或者顧惜早前的作品,做一下筆記。

  整個酒店位於城市的郊外,《女兒國》劇組包下其中的一棟樓作為拍攝前的集訓場地,池遲是整個劇組中最早開始集訓的演員,這個時候劇組跟酒店的包樓協議還沒開始,只有她和幾位教練以及先期工作人員提前來包了幾個房間住著。

  跟以前離開影視城拍戲的時候一樣,韓老闆隔個幾天就會打電話過來問池遲過的咋樣,衣食住行全部都是她關心的方面。現在池遲要聯繫的人又多了一個顧惜,和噓寒問暖的韓萍不一樣,顧惜打電話來根本就是為了吐槽加減壓的。

  開口罵投資方的要求多麼腦殘,閉口說劇組的籌備多麼繁瑣,第一次擔當製片人的顧大影后在人前明明是滿心滿眼的躊躇壯志,對著池遲她吐出來的全是大把大把的苦水。

  「就幾件衣服的事兒!還要我自己親自去看!這都現代社會了啊,發個視頻發個圖片分分鐘的事兒啊!我掏錢的都不擔心,他們賺錢的還要跟我這計較那麼多啊!」說的是顧惜在戲裡要穿的一套女王的大禮服,找了廣東的幾個老師傅手工製作了半年,現在要交貨了,老師傅們堅決要求顧惜自己去試穿取貨。

  「那就去唄,不合適了再改,總好過那麼多錢花了,那麼多時間耗上了,結果要用的時候才發現不滿意,手工的衣服最挑細節了。」

  「好吧。」顧惜仿佛是答應割自己大腿肉一樣地規劃著自己的行程表說道,「擠出一天去看看,啊啊啊啊!又是坐飛機當天往返!我忙得暈頭轉向了,對了,你在幹嘛?」

  池遲慢悠悠地說:「喝牛奶,看電影,做筆記。」

  顧惜羨慕嫉妒恨。

  「等你紅了,我天天給你搞一大堆通告,忙死你。」

  「唔,還早著呢。」池遲動了一下鼠標,一陣男女纏綿的聲音從筆記本電腦裡傳了出來。

  顧惜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在看什麼電影?」

  「《愛是三百六十天的秘密》」

  顧惜:「……不是吧?」

  池遲用手扶了一下耳機,嘴角撩起了一抹笑。

  「就是你的電影處女作啊,正好看到男主角拋棄你,你和男配在……」

  「好看嗎?」顧惜打斷了池遲的話。

  女孩兒頓了一下,一本正經地說:「導演在拍攝的時候還是挺有想法的,故事的邏輯結構挺有趣,就是你這個人物跟男主在情感交流上差了一點,情感發展不夠水到渠成……」

  其實就是當時初涉電影的顧惜演戲只靠靈氣,那位男主的演員表演的時候用力過猛,各演各的就導致他倆的感情戲看起來有點尷尬。池遲已經是在努力地在找修飾詞,想把這個電影形容的不是那麼的糟糕。

  以情感為賣點的電影,如果不能讓觀眾們認可其中的情感,那基本上就會被人們定義為爛片。事實上這部片子的評分在顧惜飾演的所有作品中排名倒數第二,排第一是她客串的一部圈錢的低俗喜劇電影。要不是當年的女主角如今的顧惜正如日中天,這部題材惡俗的三角戀電影早就該像其他那些要口碑沒有要票房沒有要關注度也沒有的爛片們一樣沉入電影的漫漫長河裡淹死了。

  「誰問你電影怎麼樣了?」穿著浴袍的顧惜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她喜歡住在酒店的最高層俯瞰腳下的感覺,就像現在這樣,看著窗外風景再和一個談得來的小姑娘說幾句睡前的閒話,是她一天中難得的悠閒時光。

  她找出了一根煙,只放在脣邊聞著。

  「我是問你我的身材啊,那時候我腰圍才一尺七啊,現在就算努力健身,腰圍最細也才一尺九啊,你知道一尺九和一尺七的區別嗎?對我來說,就是輕熟女跟少女的差別……我的戲路啊,就是這麼越走越窄……」

  池遲晃了晃手裡的盒子,聽見裡面還有一小半牛奶,啜著吸管喝了兩口:「一尺七的腰肯定演不了女兒國的女王啊,太羸弱了,演蛇精還差不多。」

  手扶著窗框,女人把手裡的煙撇在了地上:「那我就不拍《女兒國》了,我拍《蛇妖奇譚》,我演個妖艷動人的妖精。」

  嬌艷的臉龐倒影在玻璃上,顧惜五指張開抬起、嘴猛地裂開、在雪白的牙齒之間吐出一小點舌頭,發出了「嘶嘶」的聲音。

  就像是一個深夜裡要吃人的蛇精。

  「那我演葫蘆娃嗎?」

  藍牙耳機裡傳來池遲帶著笑意的聲音,顧惜的臉猛地僵住了,玻璃上映著她的臉,定格成了一個有些滑稽的模樣,讓她瞬間想起了動畫片裡那錐子臉。

  「誰說你演葫蘆娃了!不對,誰說我要演動畫片裡的蛇精了?你、你、你……」

  伶牙俐齒左右逢源長袖善舞氣勢逼人的影后「你」了半天,愣是啥也沒說出來。

  池遲還想學動畫片裡的聲音喊幾句「妖精你還我爺爺」,考慮到顧惜現在已經結巴了,還是好心地把那念頭收了回來。

  「哦,對了,還有個事兒……」終於緩過氣來的顧惜總算想起來今晚上她打電話不只是為了跟池遲臭貧的。

  「電影的一首曲子已經寫好了,我打算讓封爍唱,我知道你們倆也算有交情,他也是我早年就認識的好朋友了,他唱歌還行,過幾天我安排你幾天假,你去京城和他一起拍一個MV,算是資源置換,他唱首歌不要錢,咱們劇組就出個人幫他把麻煩解決了。」

  「哦,好。」

  呼嚕~奶盒子裡喝空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池謹文在本文戲份最多的男性角色,並不代表他會和吃吃來一場挑戰作者世界觀底線的戀愛!——此處來自渣作者聲嘶力竭的吶喊。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3 11:47 AM


☆、第31章 傀儡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大明星的無理要求說來就來,池遲都坐上飛機了,又被顧惜一個電話強塞了新的任務,或者說,顧惜展露了自己讓池遲去拍MV的真實目的。

  ——「封爍對你印象很好,你能不能想辦法讓他別跟瑞欣續約了?我實話跟你說,瑞欣,也就是封爍現在打混的那家公司已經撐不了多久了,上次和你們發生不愉快的付誠文自己都給自己找好下家了,封爍如果再留在那裡,到時候經紀約跟公司一起被人轉手,怎麼可能會被新的經紀公司重視?他跟瑞欣死了的上一任老闆關係很好,說是知遇之恩都不為過,可是現在瑞欣這樣,他再續約就是跟著一起死。」

  「我覺得……你說的他都知道。」在池遲的眼裡,封爍一直是個有節操有傲骨的好小夥兒,同時也是一個能承擔得起自己人生選擇的有擔當的男人,這樣的人一旦下定了主意,旁人的勸說是肯定沒用的。

  「我也知道他其實都明白,但是我總不能再眼睜睜看他蹉跎下去吧,這一年又一年,靠臉吃飯的好時候就這麼短,浪費了是要後悔終生的。嗯~~~拜託啦吃吃~~~」

  顧惜自己也坐在趕往飛機場的車上,她的目的地是滬市,一邊看著預算報表,一邊毫無廉恥地對著電話另一邊撒嬌,坐在她前面副駕駛座上的路楠默默地抖掉了身上的一層雞皮疙瘩。

  池遲的回答是「哦,飛機要起飛了」然後掛掉電話,關機。

  顧惜自己和封爍這麼多年的交情都沒辦法的事情,她不過和他兩面之緣而已,有什麼可勸的?

  在機場接到只背了一個書包晃晃悠悠從出口走出來的池遲,封爍差點沒認出來,只是一個多月不見,女孩兒在外貌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他印象裡的「年輕女外賣」變成了一個挺拔利落的姑娘——好吧,對於二十七的他來說是個「小姑娘」。

  細腰長腿,長髮飄飄,無論是身體還是臉龐的線條都更加清晰的小姑娘。

  「仙俠題材也好,MV也好,我都沒有什麼表演的經驗,還是麻煩你跟我多對戲。」女孩兒一上車就說得很認真。

  封爍對這種毫不客氣的作風有點不適應,轉念一想,他人生最難堪的場面都讓她實況目睹過,跟池遲玩「好久不見、最近咋樣、先喝杯咖啡」那一套還真的一點意義都沒有。

  「你這麼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讓我的壓力有點大。」開著車上了高速,封爍透過後視鏡對池遲露出了一個有點無奈的笑容,顧惜還在電話裡讓自己多照顧池遲,看小姑娘這副努力工作的樣子,他覺得自己說不定還要被對方「照顧」呢。

  池遲整理了一下自己腦後的辮子,看見封爍那張氣質容貌並重的臉,覺得心情好了很多,看賞心悅目的美人確實是能讓人輕鬆下來。

  唔,她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顧惜總是摸她的腰了。

  「我能問個問題嗎?」

  「你說。」

  「你們MV用的打光師和你們自己電視劇的打光師是同一組嗎?」說到打光,池遲瞬間想起了自己觀摩的瑞欣出品偶像劇時的心情——那是被高強度打光所支配的恐懼。

  高白打光幾乎可以說是瑞欣偶像劇的特色,這種過度高光打在人的臉上是會讓人顯得皮膚細膩、五官俊美,尤其在展現女演員們的美貌上卓有成效,畢竟老話都說「一白遮百醜」。

  很多和瑞欣合作過的女明星們現在都會聘用私人打光師隨她們進駐劇組,就是因為她們嘗到了「美白光」的甜頭。

  在池遲看來,那些仿佛自帶美圖秀秀磨皮效果的光線固然充分體現女明星個人五官的美貌,也會影響人的臉部表現力,如果打光水平太過於傻白甜,那是無法準確表現出眼睛中富含的情感的,畢竟對於表演來說眼神是用來傾訴的,肌肉是用來表達的,神情是用來感染別人的。

  那些說好聽叫白皙,說難聽叫慘白的臉龐,那些瞳仁裡永遠有白光閃過的目光……池遲想學著宋玉冰那樣嚶嚶嚶幾聲來表示內心的懼怕。

  「沒關係,你要是不想要那種打光咱們就直接換掉。」封爍說的很隨意,「大概打光師們還樂得不幹這份活兒。」

  現在的封爍人人都知道是瑞欣的棄子,只等到他合約到期就會被人掃地出門,這次的MV如果不是和《飛仙一劍》的電視劇宣傳方早有協議,怕是早就被所有人都遺忘到腦後了。

  即使是MV能拍,《飛仙一劍》的女主角楊菲兒也拒絕出演,其餘瑞欣的女演員們自然也不願意冒著得罪瑞欣一姐和瑞欣真正掌權人的風險來接拍這個MV。

  封爍不想找那些剛進演藝圈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們,與付誠文的梁子擺在這裡,他不想在別人一無所知的時候就把別人拖進這攤渾水裡。

  人們都知道付誠文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所以人們才怕他,因為小人做事是沒有底線的,更不會有什麼道德方面的考量。封爍在娛樂圈裡算是個「君子」,還是一個落魄的「君子」,得罪他也不會遭到什麼報復,承擔的風險成本遠低於得罪付誠文,利益權衡之下,能對封爍「雪中送炭」的人屈指可數。

  所謂的「現實的娛樂圈」,就是這麼現實和殘酷。

  MV的拍攝拖到封爍自己都心灰意冷了,還是顧惜打電話的時候主動提起:「我給你提供一個MV女主角,你給我的新電影唱個歌,怎麼樣?」

  封爍答應了,這才有了池遲被打包送來的現狀。

  到了拍攝現場,池遲對封爍說:「聽你的語氣那麼差,我還以為拍攝的條件很糟呢。」

  封爍看著那些調試著器械的小貓七八隻,覺得大概池遲心理的「糟」,標準線特別低。

  他怎麼都不會想到,在一個叫《跳舞的小象》電影的劇組最多的時候也只有區區三架攝像機而已,光線基本靠等,轉場基本靠抬,場記常由女主兼任,管財務的還要負責做飯……經歷過這樣的拍攝過程,在池遲的眼裡這個MV的拍攝劇組已經非常非常靠譜了。

  MV的導演和編劇都是瑞欣經常合作的班底,吃技術飯的人對於演員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並不是很關注,對他們來說,拍出一個能看的成品對得起自己的酬勞才是最重要的,當然,這只代表他們完成這個作品,不代表他們會對成品付出多高的精力。

  池遲一邊化妝,一邊聽著導演給自己講劇情。

  「你是個仙女,和男主人公不打不相識,後來你們相愛了,後來男主人公拯救世界了,掛了,你在等他……總之,他很帥,你很美,你們很相愛,OVER。」

  池遲:「……」

  剛剛覺得這個劇組很靠譜,一定是我的錯覺。

  封爍的裝扮就是他在《飛仙一劍》裡面的造型,一身黑色勁裝,頭上頂著長髮及腰的髮套,留了一個三七分的劉海,很符合他被魔教教主收養的身份。

  造型師自然不敢讓池遲穿的跟楊菲兒戲裡一模一樣,卻又想讓她模仿楊菲兒的造型,給池遲找了一身嫩黃色的長裙,接近楊菲兒穿過的顏色。

  綠色的流蘇從她的肩膀上垂下來直到腰間,腰帶也是漸變的綠色,上面有幾枚玉環做點綴。

  「腰好細啊。」

  給池遲上腰帶的時候,服裝師沒忍住摸了兩下,接著化妝師也摸了兩下,感嘆:「確實好細,一點贅肉都沒有。」

  女孩兒默不作聲地乖乖任摸——她都快被摸的習慣了。

  精緻上翹的眼尾被化妝師用白色的顏料畫出了羽毛狀的圖騰,一直延伸到髮際線。

  化妝師端詳了一會兒,又把圖騰徹底地抹掉了。

  「體現清純的時候楊菲兒的眼睛是需要加強的,你的眼睛……在周圍做誇張的眼妝有點畫蛇添足。」

  化妝師對著自己的大彩妝盤糾結了很久,最終在池遲的額頭正中的位置用金紅兩種顏色畫了羽毛樣的紋飾,像是一個華美的額飾。

  就因為這一點妝容上的改變,她幾乎把池遲腦袋上的髮飾全換了,裝嫩的瀏海撤掉露出飽滿的額頭,女孩兒的頭髮上變得更加乾淨簡練,與她眉間的醒目金紅形成了不小的反差。

  「勉強就這樣吧。」

  化妝師徹底拋棄了預定的計劃,服裝師也開始覺得哪裡不對,到最後池遲一開始的造型被徹底推翻,她改穿了一襲白紗裙,裙子的腰比較肥,服裝師在衣服上別了很多的別針,又用腰帶仔細地遮擋了起來。

  「很漂亮。」看見這身和楊菲兒完全不同的裝扮,封爍誇獎的情真意切。

  真正的年輕和強裝出來的年輕確實是不一樣的,少女感這種東西也不是穿一身鮮嫩的衣服就能營造出來的。同樣是鳥仙,楊菲兒是一隻有點憔悴和獻媚的黃鸝鳥,池遲就像是一隻還未成年的仙鶴,天真著,又驕傲著。

  「有水嗎?」被折騰了三個小時池遲連口水都沒得喝,如果有個助理,當然可以讓他替你跑東跑西、拿水還能給你插根吸管。

  作為一部戲都沒上映的新人,她當然沒有助理,造型師們對著她的造型大改特改忙得不可開交,池遲一直忍著沒有要水。

  看看所有人,封爍這才發現了小姑娘的窘迫,他自己去拿來了一瓶礦泉水,打開之後還很貼心地替她插上了吸管——防止脣妝花掉。

  真巧,作為一個空檔了十個月的過氣藝人,封爍在剛剛過去的上個月也沒有了自己的助理。

  「第一場,男主女主站位好了,Action!」

  池遲和封爍一起站在花叢中,都在假裝封爍的手心上有一隻蝴蝶,兩個人一起看著蝴蝶,漸漸地變成了深情對望。

  「好!女主更深情一點看男主的手,對,二號機推進特寫男主,一號機推進……好,男主揚手表示蝴蝶飛走了,男主女主一起仰頭看著天空……」

  在沒有劇本的情況下只能默默自己腦補三千字人設的池遲,於開拍的那一刻覺得自己來接拍這個MV就是一個錯誤。

  「好!女演員,輕輕抬起你的手,男演員看女演員的眼睛,好,深情!再深情!」

  這就是導演「沒有劇本」的拍攝方式,他會提著喇叭站在你身後,不停地指揮著你,反正MV只要給出唯美的畫面就好了,到底這個畫面是如何拍攝出來的,沒有人會關心。

  演員就像提線木偶一樣被操縱著,不需要去感悟,不需要去理解,只要照做就夠了。

  池遲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就在導演喋喋不休的指揮中變得僵硬,因為她根本不是在做「人」的表演,而是在學著如何忘掉自己是個「人」,什麼空間記憶和空間想象能力都仿佛被凍結了一樣,只剩下如行屍走肉一般的她在隨著別人的口令做著動作。

  第一天拍攝完,池遲對著鏡子重複自己白天憋手蹩腳的樣子,自我感覺拍攝效果之慘烈大概跟N流影樓中拍的寫真差不多,毫無個人特點、毫無人性神采,把所有自己能漂亮的期望寄託於後期的PS效果上。

  默默抬手揉著自己的額角,她已經不敢想自己拍出來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了。

  「這也叫拍攝?這也是表演?」小姑娘對著筆記本都不知道該怎麼寫自己這一天的總結,無法盡情表演的感覺開始轉化成一種負面情緒,難以排解。

  封爍察覺到了池遲情緒上的低落,還以為是小姑娘不太適應拍攝的節奏。

  「MV和廣告大多都是這麼拍出來的,你以後習慣了就好了。」

  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習慣的?!

  想到自己將來還要進行這種拍攝,池遲感覺自己受到了自有意識以來最大的驚嚇。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08 PM


☆、第32章 新聞

  「好!很好!這個新人的表演很有靈性、很生動、大有前途啊!」導演一邊說著,一邊讓池遲把pose擺的再出塵絕艷一點點。

  當了將近兩天木偶的池遲,在這個讓她痛不欲生的劇組裡竟然得到了有史以來別人對自己演技的最高評價。

  池遲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她自己覺得無比糟糕,包括封爍在內的別人卻也是真的覺得她拍的不錯,女孩兒的表現力很好,導演說自己要什麼感覺她能立刻給出來,跟封爍之間的目光往來也讓人感覺到驚艷。

  所有人都不能理解她現在的痛苦,包括封爍,因為他們的目標是要在兩天內完成整個MV,當然不會在乎一個臨時被拉來頂包的MV女演員有沒有發揮出她的演技,演技這種東西對於MV來說,只要夠用就行。

  池遲就這樣沉默著,一場一場地過,一條一條地拍,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被指揮著。

  很快,就拍到了她的最後一幕戲,也是MV中「仙子」的最後一幕戲。

  封爍所扮演的劍客終於和魔王同歸於盡,她就站在山巔望著他、等著他,那個不會回來的他。

  所謂山巔是個被涂成綠色的凳子。

  池遲站在上面,鼓風機讓她的長裙飄飄然若雲中仙。

  她要望著綠幕,像是望著自己的愛人。

  「來來來,你想著他不會回來了,越來越哀傷,越來越可憐,想想以後再沒有他了……很傷心就對了。」

  本來想醞釀情緒的池遲現在只想學著顧惜翻個白眼。

  哀傷有很多種,可憐也有很多種,懷念更是有很多種,到了這種導演這裡,只要有一種就夠了。

  聽話就夠了。

  她才是真的受夠了!

  封爍蹲坐在鼓風機旁邊,手裡還拿著一份鮮榨果汁,他不停跟工作人員說:「這個風能不能再大一點啊?你看她那麼高,風大也吹不走。」

  臉上還帶著剛剛「死去」時候的妝呢,嘴角的血跡都快被他自己舔完了,就跟個孩子似的在那跟池遲添亂。

  這樣的一個年輕人如果死了……

  女孩兒看著封爍,想著他死了的樣子,臉上漸漸帶了一點哀傷。

  所謂的仙女,對那個男人應該是怎樣的感情?

  在漫長的生命裡,他之於自己只是塵世中的驚鴻一瞥,平凡的黑衣長劍,卻意外地吸引了自己的注意。

  就算外表再冷酷,內心也就是個單純的孩子。

  這樣的年輕人,自己愛上他了,他卻死了。

  池遲的眼中仿佛瞬間點燃了一簇火焰,又瞬間熄滅了。

  愛可以燃燒成為灰燼,也可以在上面開出嶄新的、充滿希望的花。

  尤其,你愛的是這麼一個可愛的人,他留下的溫柔足以慰藉你的生命,他的笑容可以溫暖你的時光,他希望你永遠幸福、遠離痛苦。

  就在池遲思考的時候,導演喊了「Action」。

  在鏡頭下的女孩兒抬眸,緩緩看向遠方(綠幕),山河蒼翠、天地遼遠,你可以為了它們死去,我也可以為了你,幸福地活下去。

  「眼神!眼神要哀傷……」導演站在距離池遲只有不到兩米的地方,還舉著自己的喇叭,他喊得幾乎要聲嘶力竭。

  說好的哀傷呢?

  這種從悲傷逐漸中被演變出來,最後很有穿透力的溫柔和堅毅是怎麼回事?

  「能不能聽懂?我讓你難過!難過你懂嗎!你老公都死了,你TM能不能別跟個仙女一樣?」

  白衣仙子終於被對耳邊的聒噪不勝其擾,她轉頭看向那個嗡嗡作響的蒼蠅。

  眼神冷淡又高傲,不帶一絲一毫的煙火氣。

  ——愚蠢的凡人。

  導演噎了一下,頓了幾秒鐘才喊了「Cut!」

  池遲站在綠凳子上觀察著導演的表情,她的手指勾了一下又漸漸放鬆。

  剛剛那種自己揣摩人物的感覺讓她整個人都活過來了,當然,看導演的表情,他快氣死了。

  「你這個小姑娘怎麼回事?讓你怎麼拍你就怎麼拍,誇你兩句不知道姓什麼了是吧?你能不能好好演?最後一條了別浪費我們時間行不行?」

  全場都悄然無聲,所有人看著導演指著池遲的鼻子大罵。

  按說,拍攝的時候有一條不過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剛剛池遲回眸看導演的眼神,如天才看庸人,如上帝看凡人,如同末日將近,神仙看著人類不知所覺的歌舞升平。

  心高氣傲的導演被這一個額外的眼神激怒了。

  池遲一動不動,她覺得自己沒錯,她的理解是對的,但是導演要求演員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也沒有錯。

  至於剛剛的眼神,顯然是她憋屈了整整兩天之後的產物。

  「準備好,再來一遍。」導演面色不善地瞪了池遲一眼。

  「就這樣吧,也挺好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角落裡打電話的封爍關掉電話走了出來,他到監視器前面瞄了一眼,就用不容拒絕的口氣下了決定。

  「我才是導演。」

  作為習慣了在鏡頭前掌握一切的人,導演最討厭的就是自做聰明的新人和自以為是的演員,在他的眼裡池遲明顯已經被歸類為第一種了,現在封爍光榮地成為了第二種。

  「我說好了就好了,你是被請來給我拍MV,我說OK當然就OK,出了問題我負責,池遲你的身份證在酒店還是隨身帶著?」他看向池遲,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在身邊。」已經做好準備和導演據理力爭的池遲有點懵。

  「那就好,給你五分鐘的時間換衣服,我現在就送你去機場。」

  池遲幾乎是被封爍從人群中拉出來拖進更衣室的,等她換好了衣服,封爍已經替她買好了三個小時後回南方的機票。

  「出了什麼事嗎?」坐在車上,池遲有點擔心地看著封爍。

  「是我的問題,連累了你……」想起剛剛知道的消息,封爍一拳砸在汽車的方向盤上,伴隨著一聲低罵,「無恥!」

  坐在後座上的女孩兒幾乎秒懂,顯然又是娛樂圈的血雨腥風。

  掏出手機,搜封爍的名字,最近的新聞是在半個小時之前。

  「當紅小花旦楊菲兒接受採訪,談及即將播出的《飛仙一劍》面露難色,疑與男主演發生矛盾。」

  「胸大有罪?楊菲兒疑因身材太好受到同劇組合作演員覬覦。」

  「先窺女演員胸部,後交未成年女友,內部人員爆料某男演員私德敗壞。」

  「大製作電視劇熱播在即,同名MV女主演竟然不是女主角?」

  所有的娛樂新聞都沒有提及封爍的名字,但是稍微了解演藝圈動向的人都知道,什麼私德敗壞、私生活不堪、目光猥褻女演員說的都是《飛仙一劍》的男主角封爍。

  「未成年女友……是指我嗎?」

  池遲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後默默地用手機截屏了新聞頁。

  「你不用備份,顧惜那邊東西肯定比你全,你安心回去繼續訓練,過幾天就沒事兒了。」

  年輕的男人眼中全是深深的疲憊,還沒忘了去安慰身後的小姑娘。

  女孩兒卻很認真地說「第一次出現在娛樂新聞裡,我應該留一份做紀念。」

  封爍:「……」小姑娘也太心大了吧?

  「是付誠文做的嗎?」

  「大概吧,顧惜說他現在和蒂華勾勾搭搭,可能還有……我以前的合作夥伴。」

  池遲再看一眼那一堆花邊新聞,鎖定了楊菲兒這個名字。

  「我每次看見你的時候,你總是在出狀況。」

  她搖頭、嘆氣,仿佛在感嘆眼前這個傢伙流年不利、狀況百出。

  「是啊,我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說我會紅,強賣了我一份紅豆粥,第二次你幫我氣走了付誠文,第三次我缺女主角你來幫我,結果我連累你一起被人潑了髒水。」

  封爍苦笑了一下,接著說:「其實是我最近比較背,大概和瑞欣解約之後再過個一年半載就好了。」

  池遲察覺到了他語氣中的消極,被人針對了這麼久封爍都能坦然以對,現在的情緒這麼糟糕,顯然是因為楊菲兒對他的插刀是真的傷到他了。

  事業下滑,人氣全無,混到助理都沒有的過氣男明星,現在又被同公司的合作夥伴敗壞名聲,嘖,真慘。

  看天,看地,看窗外,該怎麼安慰一個失意的年輕男人呢?

  想風,想霾,想顧惜……對了,顧惜!

  她舉起手機一本正經地問:「我是不是該給顧惜打個電話報喜,說你決定和瑞欣解約了。」

  「這也能算喜事啊?我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小姑娘。」

  前面是紅燈,封爍踩了剎車。

  女孩兒笑了,眉間沒來得及擦掉的圖案依然是金紅相應的華彩:「當然算了,她一直堅信你離開瑞欣會更好。我也覺得,反正你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我離開瑞欣就回家開火鍋店去……」

  一陣白光閃過,封爍稍有鬆快的神情頓時再次繃緊了。

  「後面有狗仔……」

  剛剛那陣白光,是他們身後車裡照相機閃光燈發出來的光。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08 PM


☆、第33章 狗仔

  恰好讀秒結束,綠燈換掉了紅燈。

  封爍一踩油門,連過了兩輛車衝到了車流前面。

  後面那輛車跟的很緊,封爍的連續變換兩次車道都沒有甩開它。

  京城的交通狀況也容不得封爍連續超車,只能任由後頭那車死死咬著,它甚至還試圖與他們的車並行。一側的車窗開著,一個狗仔捧著專業照相機對著他們的車子大喊:

  「封爍,看這裡!小美女,看這裡!」

  不僅明目張膽地跟車,更出言挑釁,態度惡劣,語氣輕佻,不過是因為現在被跟蹤的人根本拿他們沒辦法。

  封爍抓著方向盤的兩隻手上都暴起了青筋。

  池遲面無表情地看著車窗外,看著他們如鬣狗一般尾隨,期待著封爍這隻鹿或者羊能稍有疏忽,給他們撲上來撕咬的機會。

  一個娛樂圈,跟個動物世界也差不了什麼。

  跟在顧惜旁邊的時候,池遲當然是看不到這種情況的,想要採訪的記者在來了之後會先被塞上一筆「車馬費」,走之前還有助理檢查照片,甚至照片都不用拍,會有助理把處理好的照片發到他們的郵箱裡,他們只要按照金錢的意願去寫通稿,就能過得很舒服。

  因為顧惜是一隻獵豹,記者們之於她不過是腐肉就能打發的烏鴉。

  狗仔再次故意用車來傾軋封爍的車道,封爍深吸一口氣,情緒繃的越來越緊。

  一隻與以前比白淨了許多的手從後面伸過來拍拍他的肩膀。

  「安安穩穩地開車吧,我可不想當戴安娜第二。」

  那隻手的手心很溫暖,拍的節奏也很舒緩,像是安撫一個驚了夢的孩子。

  封爍抬眼看後視鏡,發現池遲居然笑得很慈愛?

  「只要你的情緒不失控,交通法規還看著他們呢,京城這個地界兒,沒人給他們搭台子,他們也唱不了大戲。」

  池遲用手機也給那位態度囂張的狗仔拍了照片。

  「我也給我人生第一次被狗仔追留下個紀念。」

  在剛剛那一刻封爍是真的很憤怒,現在也是真的很想笑,後視鏡裡的池遲收回手之後就開始自言自語地給狗仔們前前後後拍照,倒像是看見了什麼新鮮的玩意兒。

  「別那麼悠哉,小心被拍到。」

  「拍到也無所謂啊。」池遲的臉上是很輕鬆的笑容,「還能多糟糕呢?小報兒說你送你『未成年』的小女友上飛機?只要你不生氣,沒有什麼怒打記者之類的消息爆出去,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

  看向窗外,女孩兒眯了一下眼睛。

  「他們就是要激怒你而已,總想搞個大新聞,是他們的天性。」

  就像狗渴望最新鮮的肉。

  年輕的男人抬起一隻手撫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才想起自己到現在還沒卸妝。

  「我現在還頂著髮套……」

  「恩,你這是井玄九要送我飛上天了。」

  井玄九是封爍在《飛仙一劍》裡面的名字,在MV裡池遲扮演的鳥仙原本和他只有一面之緣,在她被魔教教主所傷不能飛回天上之後,才和井玄九有了一段短暫的甜蜜歲月。

  「今天想要送你飛上天,首先我們要不堵車。」

  看著前面的「巨型停車場」封爍嘆了一口氣,轉過頭來對池遲非常歉疚地一笑:

  「我忘了現在是晚高峰了。」

  「哦。」

  封爍透過後視鏡看著池遲。

  池遲也透過後視鏡看著封爍。

  狗仔的車就在距離他們不到五米的地方,兩個年輕人在車裡突然笑得忘乎所以。

  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但是隨著笑聲,剛剛的緊繃、壓抑和憤懣,就漸漸淡去了。

  「我覺得吧,咱們還不至於趕不上飛機。」

  笑完之後,池遲看著車窗外的一處,慢悠悠地說道。

  十分鐘之後。

  「你說的快捷方式就是坐地鐵?」

  「準確地說,通往機場的叫輕軌。」

  頂著少俠頭,封爍跟在池遲的後面刷票進站,跟在他們身後的狗仔匆匆地買票,還要把自己的包過安檢。

  池遲衝他們招了招手,轉身拉著封爍就跑。

  感謝這裡是容納了幾千萬人的京城吧,無論人們用多麼奇怪的造型在地鐵站狂奔,也不會引起人們的圍觀和慌亂。

  封爍七八年都沒有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了,到了這種人潮如織的地方,明顯就是池遲的主場,她過去大半個月的增肌訓練產生了卓越的效果,封爍被池遲拖著跑的時候,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隻母老虎拖回洞穴的小鹿,完全掙扎不得。

  池遲拽著他的手臂,趕在車門關閉的前一刻和他一起擠上了車。

  列車開動,兩個扛著設備的狗仔記者才氣喘吁吁地趕了進來,在人來人往的地鐵站,他們徹底失去了目標人物的蹤跡。

  「坐兩站之後換乘輕軌專線,大概四十分鐘就到機場了,時間挺充裕。」研究完換乘路線,池遲笑眯眯地對封爍說。

  男人喘了兩口粗氣,才有餘力說話,張了張嘴,看著一臉笑容的小姑娘,他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我突然想起以前一件特別傻的事兒。」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封爍扶著正對車門的鐵把手對池遲說:

  「我那年參加選秀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很順利就一路進了前十,那個時候就算是很紅啦。有次滬市大堵車,我坐地鐵趕去拍廣告,居然能被人堵在車裡下不去,還上了新聞。那時候我就想,完了,這輩子都坐不了公共交通工具了,這肯定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坐地鐵了……」

  說著說著,他自己就笑了起來。

  仿佛笑自己那個時候的傻,或者說是單純。

  池遲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看他笑完了都沒說話。

  「怎麼了?不好笑嗎?」

  「不好笑。」女孩兒挑了下眉毛,「因為我也有種預感,你這是最後一次坐地鐵。」

  她的眼睛很亮,擁有著超越年紀的說服力。

  「哈?我就算回老家開火鍋店,我老家也是有地鐵可以坐的。」

  「不對。」

  池遲搖頭,還沒等她說話,車漸漸慢了下來。

  列車到站,一群人上上下下,池遲小心地幫忙扶住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兒,封爍幫男孩兒的母親把行李箱放到了車座旁的空地上。

  「封爍!」

  一直在道謝的男孩兒媽媽一抬頭就很驚喜地喊出了面前這個髮型清奇的男人的名字。

  他帶著古裝的頭套,臉上還有不明的痕跡,這幅樣子站在地鐵裡著實很有些穿越感,讓人覺得陌生又熟悉。

  女人還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他,時間把他那種屬於少年的清爽美好變成了屬於男子漢的溫文俊秀,笑容卻是不變的,令人心動的明亮目光也是不變的。

  「真的是你!前幾年的『最強男生』你是第三名對不對?我那時候也是個『閃閃』,閃閃爍爍一生一世啊!還記得嗎?」說著很多年前喊過的口號,她的眼睛都亮了。

  封爍突然就笑了,笑容有點燦爛,也有點溫暖,他沒忘了跟池遲解釋:「我出道的時候參加選秀,那時候支持我的粉絲就叫『閃閃』。」

  提起那個帶著甜味的昵稱,已經在娛樂圈裡打滾了這麼多年的男人竟然有點羞澀。

  池遲發現他說話的音調都高了一度。

  「他當年是最有人氣的!唱的最好的!」

  給這位已經當了媽媽的『閃閃』簽名,又拍照留念,換乘站也到了。

  明明已經為人妻母,看見當年的偶像,那個粉絲依然是溢於言表的激動,她跳著揮舞著手臂跟封爍告別:「你要加油啊!你一直是最棒的!」

  車門已經關上了,她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迴盪。

  封爍雙手插兜,笑得有點自豪:「怎麼樣,我的粉絲是不是很可愛?」

  「可愛。」

  池遲很認真地說。

  在影視城裡她也見那些過去給明星探班的粉絲,二三十個人包一輛大巴車浩浩蕩蕩地來了,然後等著明星抽出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和他們拍照、簽名或者吃一頓飯,整個活動都是由XXX粉絲團、XXX後援會這種至少能聯繫上明星經紀人的團體組織的,那些人也熱情,卻不像這個「媽媽」一樣激情澎湃。

  「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應該紅,紅了之後,又覺得自己應該一直紅下去。後來我發現自己想錯了,世界上沒有那麼多應該……」

  封爍的語氣裡帶著自嘲,短短的一天,他經歷了MV即將完成的愉快,自己被炮製黑新聞的無奈,被合作演員插刀的苦澀不解,狗仔追逐挑釁的憤怒,人生跌宕沉浮的五味在一日裡體驗了個遍。

  「你不是唯一有這種感覺的人。」

  女孩兒走在他的前面,纖瘦的身體被包裹在簡單的襯衣和牛仔褲裡,額頭上的羽毛在地鐵站冷白的光線下格外顯眼。

  「我也覺得你應該大紅大紫,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了。」

  「啊?我還記得你因為我要大紅大紫所以賣給我紅豆湯。」那杯甜甜的湯給了他溫暖,所以他在第二次見到池遲的時候就立刻認出了她。

  「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換乘的路很長,讓人走的有點想嘆氣,在別人匆促的腳步中,兩個外形有點詭異的傢伙卻漸漸放慢了腳步。

  「就是拍那部《飛仙一劍》的時候,我在裡面是個龍套,『保護村民大戰魔龍』那場戲裡你受傷了,我演的就是一個村民。」

  聽到池尺說起那場戲,封爍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脖子。

  傷口已經好了,傷疤也已經淡到看不出。

  他自己都忘了這個傷口,卻沒想到時隔快一年了,竟然還有人記得。

  「我那個時候吧……就在想,這個人長得又好,心地也好,怎麼可能不紅?」

  她坦坦蕩蕩地看著封爍,發現男人的耳朵居然泛紅了。

  「送你紅豆湯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人必須要紅啊,性格也好,氣質也好,為人坦蕩又真誠。」

  地鐵站裡的換乘路在趕路的人心中是那麼長。

  在一些人的心裡又是那麼短。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你若不紅,天理難容』?」

  白光在上,長廊在前。

  池遲說:「你怎麼可能不紅?你整個人都在發光,是一種最特別最特別的光,人們會看見,會信賴,會嚮往。」

  她一本正經,說著有點肉麻的話也毫不羞澀,那羞澀的,自然是別人了。

  紅著耳朵的封爍想說,說著這樣的話的池遲也是在發光的。

  換乘的路卻已經走到了盡頭。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09 PM


☆、第34章 安瀾

  從京城回到封閉訓練的酒店,池遲感覺到了濃重的緊張氣氛。

  三位影后要在這裡住一個月,做準備工作的酒店工作人員步履輕盈到了隨時可以起飛的地步。

  陳教練手下又來了一批要接受訓練的女孩子,清一色的清瘦水靈婀娜多姿,每天下午在健身房窗邊做運動的時候,池遲都能看見她們穿過停車場去舞蹈教室上課。

  一個比一個賞心悅目。

  這些女孩子也注意到了池遲——接受舞蹈老師的私人訓練、單獨的食譜、可以不限時間地隨意使用健身房,這些都顯露出了這個女孩子在劇組中的特別。

  「她看起來真不大啊……」

  「我聽工作人員說她演重要角色,跟四個主演都會搭戲。」

  「命真好。」

  這些女孩兒都來自幾個舞蹈學校,在這裡受訓兩三個月,就是為了在電影中跳兩場舞而已,小小年紀就能在費澤導演的電影中和影后們有交集,這樣的池遲在她們看來只能說是幸運值滿點的人生贏家了。

  並不是沒有人說酸話,只是剛說過的當天,在下午訓練的時候,陳老師板著臉對她們說她們目前的四十個人並不會全部留下,選拔的標準除了專業水平之外個人品德也很重要。

  有腦子的人當即就明白她們的一言一行都有人在看著,自然也就沒人敢胡說八道了。

  這些事兒當然沒有人會告訴池遲,她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訓練,那些跳舞的小姑娘們不敢招惹她,她也就把她們當成了只能遠觀的美麗花朵。

  每天都是重複著一樣的吃飯、訓練、學習、賞「花」,在劇組裡,她卻這樣莫名其妙地「高冷」了起來。

  出乎所有人預料,第一個進駐酒店開始閉關的影后是「咖位」最大的安瀾。

  她來的那天剛好下雨,水刷在窗子上像是在沖洗著玻璃,站在七樓朝下看,水簾像是天空射向大地的亂箭,偶爾一兩傘花開在其中,也是柔弱可憐的姿態。

  池遲當時正一個人在健身房裡做器械,手邊還泡了一杯山楂水——天天吃高蛋白的牛肉和魚肉,她胃能受得了,她的舌頭也有點撐不住了,喝點山楂水開胃,能保證她午飯的時候面對牛肉還吃的下去。

  聽見了走廊上有人喊著去幫忙,池遲也從跑步機上下來了。

  跑樓梯下到底層,她剛好看見安瀾被人簇擁著走進樓內。

  五六把黑色雨傘將她嚴嚴實實地護住,確保安瀾下車後走那幾步路的時候沒有沾到雨水。

  看見池遲,安瀾顯然很高興,她把自己身上披著的外套遞給助理,很熱情地走過來和池遲握了握手。

  「早說過要一起聚聚,沒想到顧惜把你這塊璞玉藏得嚴嚴實實,還好我們終究要合作的。」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柔慈愛,說話吐字帶著特有的韻律。

  「能被您誇獎實在讓我惶恐,作為一個新人,每天想到將要和您還有柳女士幾位合作就坐立難安,早點進行封閉訓練也能讓我更自信一點。」

  嘴上說著惶恐至極,女孩兒的臉上卻也是溫和的微笑。

  安瀾在握手之後很自然地攬著池遲走進電梯。

  在走廊的另一頭,跑出來看影后的姑娘們都驚呆了。

  「安瀾,是安瀾先跟她握手啊!」

  「她們還一起上去了。」

  牛A與牛C之間的詞彙頓時充斥在這群小姑娘內心的彈幕之中。

  「本來想再過三五天,和亭心她們一起過來。沒想到圈子裡最近太安靜了,區區一部電影的消息就讓很多人望風而動,我這個人愛清淨,想到提前進組至少還有你能作陪,我也就先來了。」

  頂樓有三個頂級套房,安瀾很自然地挑選了一個自己喜歡的就住了進去。

  她拉著池遲的手坐在歐式沙發上聊天,自然有人替她忙裡忙外把所有的行李都安放好。

  池遲注意到了那些放置東西的人手上都帶著嶄新的白色手套。

  「多鍛煉是有用的,線條果然漂亮了很多。」

  仔細端詳著池遲的臉龐,安瀾笑著說。

  女孩兒眉宇間的稚氣淡了兩分,更添了兩分的清俊,上挑的眼尾更加突出,也讓她比從前更有氣勢了。

  池遲任由她誇著,全程面帶微笑,在房間收拾好了之後,她讓安瀾好好休息,自己就要離開房間。

  「上個禮拜有朋友給我送來了今年新的金色大吉嶺,香氣很濃郁,明天一起喝下午茶吧。」

  在她走之前,安瀾發出了邀請。

  「好啊,只是我們現在都被禁止吃甜點,這個酒店的後面有一家人種了很好吃的枇杷,雖然現在時間還有點早,每天還是會拿出一點成熟的來賣,您請我喝下午茶,那我請您吃枇杷好嗎?」

  「好啊。」安瀾很驚喜地笑了,「我很喜歡枇杷,也很多年沒吃了。」

  女孩兒在道別後退身離開,安瀾自己坐在沙發上,表情漸漸淡了下去。       

  《女兒國》的造勢宣傳已經開始,三大影后的噱頭,全景打造女兒國的大手筆,對於媒體是讓人振奮的新聞,對於她們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的聒噪而已。

  池遲不一樣,作為純粹的新人,這場造勢很有可能是她在演藝圈中的第一次亮相。

  她卻真的毫不關心,即使自己提到了外面很熱鬧。

  被顧惜關在這裡訓練了一個月沒有採訪、沒有上鏡,連安瀾都想過是不是顧惜已經放棄為她打算了,她卻依然不慌不忙,不驕不躁。

  安瀾自問,自己不到二十歲的時候是沒有這份超脫之情的。

  可見這個孩子是真的不慕繁華,胸有城府……顧惜這次沒走眼,卻拉扯了一個註定會和她分道揚鑣的厲害角色啊。

  安瀾看向窗外,雨漸漸小了,顯露出了遠處的山林青翠。

  第二天下午,池遲準時赴約,帶了個用柳條編製的小籃子,籃子裡面裝著十幾個看起來就圓潤可愛的枇杷。

  池遲拿出一小瓶果蔬淨,當著安瀾的面把枇杷挨個清洗乾淨了,笑著說這樣再洗一遍自己才放心。

  安瀾親手給她倒了一杯紅茶,沒給她糖,也沒給她奶,池遲也沒有開口要,兩個人就安安靜靜地守著窗外的綠樹晴空喝起了有點寡淡也別具風味的下午茶。

  「四年前,我第一次和顧惜喝下午茶的時候,她只吃了一枚蛋糕上做點綴的櫻桃。」

  眼前看著的是池遲,安瀾卻想起了當年的顧惜。

  「那時候還是在法國……時間過得真快啊。」

  女孩兒端著茶杯,仿佛觀察著杯中盪漾的金波。

  她不知道,四年前的法國,對顧惜來說意味著她被逼到了絕境,只能靠著蹭紅毯的方式來告訴別人自己還混在這個娛樂圈裡。

  事實上,顧惜成功了,她的中國風主題禮服成為了紅毯上的焦點,甚至登上了歐洲幾大著名雜誌。

  在路楠的潛心謀劃和顧惜的孤注一擲之下,她們把火從法國燒回了華夏,才成就了現在的顧惜。

  安瀾提到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因為顧惜當時連足以搭配禮服的首飾也沒有,她只能拜託當時受邀而來的安瀾替她向品牌借首飾。

  對面坐著的女孩兒對顧惜過往的不為所動,讓安瀾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看來顧惜對池遲頗為看重,池遲對顧惜卻不甚關心啊。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巨大的誤會,從不關心娛樂圈八卦的池遲,到現在連顧惜和蒂華的關係都沒徹底整明白。

  安瀾卻因為池遲的態度,終於下定了某個決心。

  「我呢,現在開了個工作室,掛靠在世紀星耀,有一些年輕的演員剛剛踏入演藝圈,總需要人扶著走兩步,上次那個方棲桐就是其中的一個,人不多,事也少,適合想要沉下心打磨演技的年輕人。等電影拍完了,你有時間可以去我工作室裡坐坐,我的經紀人沖的咖啡很好喝。」

  池遲喝了一口茶,仿佛沒聽明白安瀾是在挖自己去她那裡。

  安瀾臉上掛著淺笑,拈起一枚枇杷,這也是她今天吃的第四個了。

  那之後,每隔一兩天,安瀾都會請池遲一起喝下午茶,池遲也會帶一點新鮮的水果作為小禮物。

  那個果園是她在每天晨跑的時候發現的,除了枇杷之外還種了楊梅之類的,可惜時間剛剛才六月初,楊梅還是青澀的小果子。

  不得不說,安瀾和池遲她們兩個人的年齡差距雖然足足有三十歲,卻是非常地有共同話題,無論是燉湯還是小點心的製作,甚至伺弄花草,無論安瀾聊多麼家居的話題,池遲都能接的上來,並且頗有見地。

  短短幾天相處,安瀾心中對池遲已經頗有相見恨晚之感了。

  發生在酒店裡的這些事兒自然瞞不住顧惜。

  所以,那一天凌晨一點多,顧惜剛抵達酒店就直接衝去了池遲的房間。

  一雙涂著鮮紅指甲的手捂住了池遲的鼻子,池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顧惜正一臉凶殘地瞪著她。

  「我也要吃枇杷!明天你也給我弄枇杷吃!你聽見了沒有!」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10 PM


☆、第35章 逗貓

  日上三竿,顧影后終於睡完了她最近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美容覺,這些天她忙到飛起,除了籌備電影的事情之外還要料理付誠文。

  付誠文最疼愛的藝人辛陽現在已經被人爆料了他和另一個女藝人的「通宵過夜」關係,楊菲兒見勢不妙立刻在接下來的活動中轉口說是因為胸部豐滿衣服不是很合身,偶爾尷尬的時候同組男演員們都非常紳士。

  這點手段對顧惜來說都是毛毛雨,她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了給《女兒國》的宣傳造勢上。

  玩營銷玩炒作誰能玩的過自己生生把自己炒起來了的顧惜呢?

  先是曝光三個剪影說影后聚集靜待七夕,接著推廣話題#被影后包圍的男人#,隨手拉出一長串的客串名單,個個都是在話劇、電影中頗有聲望的大咖。

  封爍的那點沒有名字的糟心醜聞立刻被他可能演唱顧惜新電影中歌曲的事情給掩蓋的無影無蹤。顧惜順便還讓路楠跟瑞欣的老闆李齊打了招呼,作為一家公司內部資源分配別人自然管不著,但是你們電視劇都要上映了,往男主角身上潑髒水可是會影響收視率的。學金融出身的李齊完全不懂娛樂圈裡的這點彎彎繞繞才會一直被付誠文牽著鼻子走,但是既然顧惜點撥了,他也就明白了,只要還想指望著《飛仙一劍》能紅,讓他有機會從付誠文的手裡奪回話語權,那封爍就必須乾乾淨淨的。

  至於池遲?本就是個透明如空氣的新人,那就繼續充當空氣好了。付誠文所收買的兩個追車狗仔捧著一堆「封爍下戲不卸妝地鐵站與女子牽手」的照片,卻連發到網上的機會都沒有。

  顧惜自覺自己真是英明神武霸氣側漏,為了吃吃是勞心勞力,沒想到一回頭聽到的卻全是小丫頭和安瀾相處甚歡的消息。

  我為你壓新聞,你喝著大吉嶺。

  我為你刪照片,你吃著鮮枇杷。

  我為你玩博弈,你和安瀾成知己?!

  你怎麼不上天呢?半夜被打起來都是活該的。

  「我的枇杷呢?」顧惜想起來了,她昨天凌晨還去跟池遲要枇杷來著。

  小助理指了指外面,一盤鮮嫩的枇杷果然就在她桌子上等著她。

  顧惜梳妝打扮換了身衣服就去找安瀾,當然沒忘了自己親手拎著那幾個小枇杷,找了個精緻的銀盤子裝好,看起來立刻就高大上了很多。

  「我們家吃吃啊一直跟我說這地兒的枇杷味道不錯,昨晚上我才住進來,她今天一大早就送來讓我吃,安姐要不要嘗嘗。」

  把池遲叫做吃吃,還叫的理直氣壯,顧惜端著銀盤子恨不能在安瀾的面前轉出花來。

  安瀾正在慢條斯理地吃早餐,牛奶、用橄欖油拌的沙拉,兩片粗糧餅,看見顧惜來了,她很自然地收好餐具,熱情地招呼顧惜來一起吃享用。

  「池遲真的是太可愛了,她今天早上還幫我去廚房調整了油醋汁的配比,現在沙拉的味道果然更能讓我想起愛琴海上吹來的風,你要不要也試試看?」

  說起池遲,安瀾臉上一貫溫文高雅的笑容都多了幾分的真心。

  顧惜頓時覺得顛顛兒跑來顯擺幾個枇杷真是太傻了。可惜,她沒機會再去跟池遲算這筆酸味沖天的「賬」了。

  ——當天下午,柳亭心帶著她多達二十個箱子的行李也浩浩蕩蕩地進組了。

  看見柳亭心,顧惜就好像炸了毛的貓,全身上下都進入了備戰狀態,什麼沙拉枇杷都被扔到了腦後。

  三大主演聚齊,距離電影的正式開拍也就不遠了,開拍前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試裝」。

  作為核心主角的顧惜一共有八套禮服,三件常服,四十幾個不同的形象概念設計,安瀾和柳亭心各有六套衣服,池遲有四套。

  在試裝的前一天,池遲先做了接髮,拍《跳舞的小象》大結局的時候,她用剪子把自己的頭髮給毀的不像樣,修剪之後只堪堪到了肩膀,電影中玲瓏的角色要求是長髮到臀部,她就乾脆做了接髮,現在黑色的頭髮已經整齊地披散到了她臀部的位置。

  坐在化妝間裡看著化妝師擺出了滿墻的配飾,池遲才知道那天自己和封爍一起拍MV的陣仗在很多人眼裡確實是不值一哂,區區三個小時的化妝算的了什麼?這位化妝師恨不能自己長在椅子上變成木偶供她發揮的狂熱才叫可怕。

  四件衣服有一件是禮服,配有一個很大的披風,整體的布料是白色的,繁瑣的藍色和綠色刺繡紋飾彰顯著它確實很值錢。

  「配這套衣服的妝應該有濃重的圖騰崇拜的意味……」化妝師喃喃自語,找準了一張設計圖,拿著顏料在池遲的臉上大抹特抹。

  在全部四個人裡面池遲是第一個搞定了禮服妝的,巨大的白色祭祀袍搭配著帶點神秘色彩只是基本看不清臉的妝,唯獨一雙被顯著加強、描繪著誇張藍色眼線的眼睛,還能讓人恍惚找到那點屬於年輕小姑娘的神采。

  穿上華美到讓人驚嘆的衣服,池遲的腦海里其實只有一個想法——難怪讓她練習端著手臂走路,這個衣服確實很重,抬起手臂的時候,她有種自己在沼澤裡掙扎的錯覺。

  定妝,拍照,一次搞定,她又被一群人連扶帶拉推送回去接著換下一套裝扮。

  那位相當狂熱的化妝師專門負責給幾件定製的大禮服配妝,搞定了池遲的大禮服定妝照之後她就帶著自己的助理們匆匆忙忙趕往柳亭心的化妝間。

  來接盤的化妝師光是給池遲卸妝就費盡了心力,女孩兒的白嫩臉蛋被揉搓得通紅,那妝才徹底卸了個乾淨。

  「呼……」化妝師長出了一口氣。

  全程堅持著一聲不吭的池遲,也在心裡暗暗舒了口氣,幸好,在化妝之前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第二套是淺藍色的常規曲裾式禮服,腰收的很緊,整件裁剪的簡單流暢,依靠布料本身的華麗來彰顯著不凡,妝容也是華麗漂亮的宮廷風。

  第三套是普通的絲質白色上衣搭配藍色的下裙,妝容也是走「你心裡知道我肯定化了很多層妝,但是你一點也看不出來」的所謂裸妝風格。

  與誇張華麗不走尋常路的衣著相比,池遲的髮型一直比較簡單,祭司服搭配的是披散的頭髮,造型有點粗狂的銀色髮箍戴上就行。曲裾禮服搭配一個小髮髻用帶有海鳥樣式的玉冠固定在頭頂,常服配的簡單的髮辮——頭髮在頭頂中分,到腦後脖子以下的位置用髮帶束起來。

  穿著藍白常服的女孩兒被化妝師故意柔化了五官,顯出了幾分清純俏麗,作為整部戲中玲瓏的最主要戲份的形象,設計師在很多小細節上花了心思。

  拍完第三套定妝照,池遲快步走出拍攝間,在換下一套衣服之前,她想上一趟廁所。

  穿著一身金色鎧甲的柳亭心正好迎面走來,帶著如劍如刀的氣勢。

  「小池遲?」肩寬腰細的柳大影后在氣質上意外地適合這套鎧甲,白色的披風更襯得她挺拔俊俏,威武不凡。

  心心念念能解放自我的女孩兒跟她打了聲招呼就想讓開,她卻抬起一隻手猛地拍墻,剛好攔住了池遲的去路。

  池遲看到了她的頜骨處刷了很重的陰影,突出了她眼神中特有的犀利和尖銳。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小秘密。」她的嘴脣慢慢靠近池遲的耳邊,輕輕地說。

  在柳亭心身後跟著的化妝師突然做西子捧心狀,看著女將軍氣勢逼人地壁咚一個清純少女的畫面,真是太有衝擊力了。

  「我的秘密?」被壁咚的女孩兒有那麼一絲的慌亂,仿佛真的有什麼在被窺探,這慌亂不過是瞬間,就變成了她故作的驕矜和冷淡。

  「我的秘密,就是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對樹神是多麼的虔誠。」

  她垂下眼簾,又抬起眼睛,和柳亭心直直地對視著,目光有點冷,也有點倔強。

  「珊瑚,你的妹妹也已經成為我女兒國最出色的祭司了,你放心出海遠征,別的就不用牽掛了。」

  從一旁傳來的女聲有一點亢奮,有一點驕傲,有十分矜貴。

  帶著塵世中萬人膜拜的氣息,擁有權力與欲望交疊而生的靈魂。

  顧惜——我們也可以叫她女王沉舟。

  她身上穿著巨大的禮服,身後有三個人小心地抬著她的衣服下擺,金色與紅色在她的身上交相輝映,層層疊疊的粉底讓她的臉有細白瓷一般的質感,金色的眼影在彰顯著她的霸氣。

  她生來便在山呼海嘯中掙扎沉浮,她是女王,是整個國度的主宰。

  女王緩緩走來,在珊瑚的臂彎裡小心地攬過她年輕的祭司。

  在顧惜身後舉著鞋子的助理表情絕望。

  顧姐,她們倆一個一米七三一個一米七二還在長個,腳上還一個穿著靴子一個穿著木屐,你一個一米六八的就不要穿著酒店的拖鞋湊過去了啊!

  矮怎麼了?身高一六八氣場兩米八,女王氣場早就被顧惜撐到了極致,她和柳亭心對視著,仿佛在這個房間裡瞬間召喚出了一陣風暴。

  讓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池遲也有點說不出來……憋的。

  場面形成了一個三角的站位,站在中間的就是池遲。

  按照這段劇情來說,後面應該是池遲低頭走位,離開畫面的中心,讓顧惜和柳亭心有一段對話。

  但是現在……

  柳亭心有力地抓住了池遲的手臂,顧惜就不甘示弱地抓住池遲的另一隻手臂。

  場面……僵住了。

  費澤本來站在拍攝棚等著看顧惜的禮服試裝,卻聽說柳亭心恰好也有一套裝扮弄好了要先拍照,他心裡不安走了出來,正好看見女王和將軍正在爭奪祭司。

  「先拍照啦,還有二十多天你們隨便磨合演戲啦,先把定妝照弄好,拜託拜託。」他拍了拍柳亭心的肩膀,又輕拉了一下顧惜的手。

  導演的面子還是要給的,顧惜微微挑眉,柳亭心的脣角露出一絲冷笑,兩個人同時鬆手,池遲終於解脫了出來。

  走回化妝間的路上,池遲的化妝師貌似無意地說:「池小姐和顧大官人跟柳爺關係都很好啊。」

  顧大官人是網上對顧惜的稱呼,柳爺自然也是對柳亭心的愛稱。

  池遲笑了笑,沒說話。

  關係好嗎?

  明明是個逗貓棒。

  一根柳亭心用來挑弄顧惜神經的逗貓棒。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10 PM


☆、第36章 亭心

  一場在拍攝棚門口偶然發生的現場飆戲,讓池遲下決心對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再度進行深入的挖掘。

  剛剛那幕是她們三個人在電影接近尾聲時的一場戲,三個人同樣各懷心思,女王沉舟想著自己的計劃必須成功,將軍珊瑚想在將來的刀光劍雨中保護自己的妹妹,相比較而言玲瓏的感情應該是最複雜卻也單純的,如何讓這種純粹在其他兩個人飆升的氣場中有屬於自己的獨特氣質,坐在坐便器上的時候她都在思考。

  一個張揚又深沉,一個鋒利也有隱藏的惱怒和擔心……有點難啊。

  池遲最後要試的一套衣服是一件看起來平淡無奇的白袍,質地是亞麻的,看起來有點像酒店裡的浴袍。

  只是看起來平淡無奇,當打開「浴袍」看見裡面黑色的皮甲,池遲有點懵。

  「束身衣?」

  服裝師的助理說:「因為您的身材,和年紀目前不太好走性感路線,所以我們設計的比較保守。」

  身材後面那個可疑的停頓是怎麼回事?

  這種設計也叫保守嗎?

  胸前包一塊皮子,屁股上包一塊稍大一點的皮子。

  穿上的時候,那位助理明顯有點不滿意:「您的胸圍比報給我們的尺寸又小了一點,像這種緊身的衣服是很難改動的。」

  熱愛運動的偽.未成年少女只能摸摸鼻子笑笑。

  ……

  從早上五點一口氣忙到下午六點,池遲終於結束了全部的定妝試鏡,穿上屬於自己的短袖T恤和運動長褲,她覺得自己鬆快得可以直接玩兩個前空翻。

  她輕鬆了,整個團隊的節奏還是很緊張的,因為除了她之外,別人的試裝定妝之路還遙遙無期,安瀾試完了四套,柳亭心只搞定了三套,顧惜更慘,只有兩套。

  化妝師們在收拾東西,池遲踩著運動鞋出了房門。

  先去健身房跑了半個小時,又打了一會兒拳,最後洗一個熱水澡,心情很好的小姑娘神氣活現地喝著牛奶溜達著看,所有的人依然都很忙。

  好像只有她很閑。

  「顧惜她們晚上吃飯了?」

  站在顧惜的化妝間門外,池遲問顧惜的助理。

  助理也是滿臉的疲憊,整整一天了,顧惜大半時間都要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她們三個就成了顧惜的手和嘴,陀螺打轉一般忙裡忙外。

  被問起顧惜的晚飯,她搖了搖頭:「中午就沒怎麼吃,晚上提都不提吃飯的事兒,蘆薈汁也沒怎麼喝了,說是怕想上廁所。」

  顧惜身上的禮服每一件都比池遲的還要繁複華麗,穿著它們上廁所絕對是個大工程。

  「今天晚上還要繼續試嗎?」

  助理一臉苦大仇深地說:「怕是得到一兩點,明天還要繼續。」

  「你們吃了嗎?」女孩兒接著問。

  「劇組讓酒店送的飯……」房間裡電話又響了,助理嘆了口氣慷慨赴死一般地衝了回去。

  站在原地想了一下,池遲晃晃悠悠地去了酒店的廚房。

  八點多,廚房已經過了晚上最忙的時候,大部分的廚師已經離開廚房坐在門口聊天,池遲跟他們打了招呼就熟門熟路地走向小灶——有一個灶台就是給他們這些劇組常駐的人自用的。

  找出十幾個新鮮的荸薺、一個檸檬和一小袋紅棗,女孩兒低著頭開始給荸薺削皮。

  一群好端端的女孩子,穀物不能吃,肉也要少吃,蛋白質的攝取要控制,甚至蔬菜水果都有可能犯了忌諱,想給她們準備吃的,大概會難倒一大批專業的廚子。

  池遲也是看見了荸薺才想到可以做一份紅棗荸薺湯的。

  荸薺去皮之後切成小粒,紅棗去核之後切成細絲,荸薺粒下鍋煮開,放兩片新鮮的檸檬,再把紅棗絲包進紗布放到鍋裡去小火慢煮,等到那些從紗布包裡滲出來的黃褐色浸染了這一鍋的清亮剔透,也就算是煮好了。

  池遲站在鍋邊小心地把紗布提出來,小心地用筷子把裡面的汁水壓進鍋裡才把它扔掉。

  檸檬片的殘骸也被小心地挑出,整個鍋裡只剩了細小的荸薺粒。

  找出一堆杯子,把湯水小心地分裝好,再插上吸管,旁邊擺上已經被她手工碾碎的冰糖碎。

  把鍋子洗乾淨放好,池遲坐在鍋灶的旁邊繼續想自己的人物。

  玲瓏對珊瑚說了很多很多的假話,只有一句是真的,可惜那句話珊瑚完全不相信,一面是自己獻上了全部忠誠的女王,一面是即將出征九死一生的姐姐……到底用一種怎樣的詮釋,才能讓她在這場戲中表現得更豐富呢?

  墻壁上的鐘錶滴滴答答地走,池遲在思考中終於等到了湯水溫熱不再燙手,這才用送餐車推著湯水到了化妝間所在的樓層。

  人們還是跟她離開的時候一樣地忙碌。

  顧惜透過鏡子看見池遲端著杯子進來,問都不問是什麼就讓助理接了過來。

  「我要是明天過秤的時候胖了……味道還不錯……大棗味兒真濃,怎麼一點棗皮的渣渣都沒有。」

  池遲沒搭理她,在另一杯裡倒了糖粉才遞給顧惜那個忙暈頭的助理:

  「本來想分成兩鍋煮,後來想想也不知道多少人吃甜的多少人不吃,用糖粉的話味道稍微薄了一點,改天給你們煮加了片糖的,更好喝。」

  助理想不到池遲忙了一天之後不僅跑去親自煮糖水還分給自己一份,言語體貼得仿佛做這些事情都是理所當然。

  卻讓她心裡更熨貼了。

  多少人做了點事兒就巴不得全世界知道,池遲這樣的,在她們的圈子裡實在是一朵奇葩。

  這樣想的人不只她一個。

  安瀾看到湯水的時候明顯一愣。

  她的助理按照池遲囑咐的那樣,輕聲跟她保證了沒有糖也沒有添加澱粉,只是用了荸薺和紅棗。

  「味道很好。」安瀾連著喝了兩口,荸薺粒可以在齒間咀嚼,也可以順著嗓子直接咽下去,溫熱的液體劃過食道,稍稍紓解了她久坐化妝的煩躁。

  這個小姑娘確實是個愛花心思的。

  「她送了幾份過來?」

  「裝了滿滿一個小推車,還給我們的都加了糖。」

  助理笑著收走了安瀾手上的空杯子,沒一會兒又端了一杯進來放在了她的手邊。

  安瀾卻再沒碰過。

  再好的東西,適度也就夠了。

  顧惜的挑剔和難伺候在她試妝的這段時間裡得到了充分的發揮,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她造型的全部確定之日卻仿佛遙遙無期,人也越來越暴躁了。

  池遲送自製湯水來的時候,助理們看她的目光越來越像是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柳亭心來串門,對助理們來說就是災星光顧。

  「髮型像個□□,你的品味越來越像大媽。」

  「金色的,嘖~」這是說腰帶。

  「顧惜你是不是有了?你的腰圍現在至少兩尺六吧?」

  「藍色的,嘖~」這是說髮簪。

  「這麼長?嘖~」這是說衣服的下擺。

  輕飄飄的一個尾音兒就能把顧惜氣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把一幫助理嚇得膽戰心驚。

  柳亭心的助理怕自己的老闆會把顧大官人氣死。

  顧惜的助理是怕自己的老闆會在這裡把柳爺掐死。

  尤其是昨天柳亭心還拿走了顧惜沒來得及喝的湯,這賬顧惜還沒算呢……

  每天心跳加速的助理們都忍不住質問蒼天,為什麼,為什麼你賜下池遲小天使之後還要附贈一個叫柳亭心的惡魔?!

  偏偏所有人都拿柳亭心沒辦法。

  包括顧惜。

  「柳姐也在,我煮了百合綠豆水,你要不要嘗嘗?」

  推著小餐車站在房間門口,穿著運動褲和背心的女孩兒長身玉立。

  柳亭心轉過頭去看她,目光像是一把隨時要刺向她的劍:「你這一天天地推著小車,來演戲還是來送外賣的?」

  池遲笑得很甜:「我本來就是送外賣的,在影視城還挺有名,速度快、態度好,我們如意餐館大廚手藝也不錯。」

  自帶金戈鐵馬氣場的一代影后柳亭心被噎了一下。

  她轉頭看向顧惜:「她以前還真是個送外賣的?」

  顧惜正在弄頭髮,一動也不敢動,只能乾巴巴地說:「嗯,她家土豆餅挺好吃的。」

  那雙大眼睛透過鏡子盯著柳亭心和池遲,生怕自己家小孩兒讓柳亭心這個毒婆娘給欺負了。

  柳爺沒再搭理她,長腿一勾側倚在了一邊墻上,兩臂抱在胸前,整個亂糟糟的化妝間頓時就被她襯成了雜誌封面的拍攝現場。

  「那你是怎麼讓顧惜給勾搭上的?」

  她問池遲,臉上帶著點似有似無地笑,笑意不達眼底,讓人有種仿佛被獵豹窺伺的感覺。

  曾有合作過的大導演這樣形容柳亭心:「成也在眉目,敗也在眉目。沒用過柳亭心的人都不敢用,用過柳亭心的人就看不上別人了。」

  她的眉宇之間天生帶著一股煞氣,在戲中有奪人心魄之能,無論多麼平淡無奇的角色到了由她來表演都能成為電影中濃墨重彩的一筆。還幹出過在某部片子中生生嚇哭了對戲女演員的事兒,若干年後還有人念念不忘。這些是柳亭心的本事,也是她的尷尬處。有多少有「奪人心魄」需求的角色能讓她去演呢,有多少演員願意跟一個會讓自己黯淡無光的人合作呢?再加上她頗有點牛心左性從不彎腰低頭,如果沒有大導親點,想要找一個適合她演的角色甚至到了千難萬難的地步。

  顧惜曾經說過,柳亭心一度生活窘迫到開服裝店維持生計的地步,就是因為找她拍戲的人實在太少。

  「好在她前幾年拿了一個影后,格調陡升,代言了幾個國際品牌,即使沒有什麼角色出現在觀眾面前,也可以靠著時尚新聞博人眼球。」這話也是顧惜告訴池遲的,經歷過挫折爬上高峰的柳亭心更加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一雙眼睛看誰都像是在看跳梁小丑。

  現在,池遲不覺得自己像是跳梁小丑,倒更像一隻想要逃命的羚羊。

  池遲是羚羊嗎?

  如果有能手刃獅子的羚羊,那她就是吧。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12 PM


☆、第37章 開機

  「送外賣的時候顧姐沖我一指就選中我了。 」

  不畏懼,不瑟縮,也不生氣,池遲依然笑眯眯的,調整了一下杯子的吸管,遞給了柳亭心。

  柳亭心看著她,整整看了三秒,才接過這個百合綠豆水。

  「她是開了金手指?一點就點到你了?」

  女孩兒看看顧惜,點點頭:「我開了金手指,讓顧姐點到我了。」

  柳亭心:「……」

  看見柳亭心又不知道該說啥了,顧惜有點激動,順桿爬的事兒她最喜歡了。

  「我和池遲是天生的緣分,她是我的資深影迷你知道嗎?」

  對著池遲柳亭心經常啞火,對顧惜她可還沒輸過。

  「你確定,你的電影,還有迷?」

  每一個逗號後面都是大寫的質疑和蔑視。

  顧惜又有點想要磨牙。

  「吃吃,你自己說,你是不是我影迷?」

  池遲依然笑眯眯:「不是呀~」

  ……

  全場寂靜。

  接著又亂成了一團,顧惜似乎想要站起來,結果扯到了頭髮……

  正在隔壁和安瀾閒聊的費澤聽見那些嘈雜,無奈地笑道:「年輕人湊在一起就是熱鬧。」

  安瀾的雙手放在腿上,悠悠然地說:

  「未必是因為都年輕,倒是性子合適,柳亭心和顧惜在一起總能擦出火花來,又來了一個小池遲在裡面火上澆油,我倒是挺期待她們搭戲的樣子。」

  每天健身、開劇本討論會、做功課、一群人圍觀柳亭心調戲顧惜,整個《女兒國》電影的開拍也近在眼前了。

  六月六號,農曆五月初八,在黃歷上是個諸事皆宜的好日子。

  一個藍V認證的微博——電影女兒國官方微博發了它的第一條微博。

  九張圖排成九宮格,其中四角和中間共計五張圖上各有一人。

  左上角一人穿黑色,右上角是金色,左下角是灰色,右下角是藍色。

  從圖片的布局來看,四個人都在對中間身穿紅色華服的女人行禮。

  宋羨文先轉發了微博,他的粉絲們立刻認出左下角那個穿著灰色文士袍的男人就是他。

  柳亭心轉發的時候還帶了一句話:「此時的低頭未必是永遠的低頭。」

  她的微博下面頓時聚集了無數人對柳爺的告白。

  安瀾自己沒有私人微博,她工作室的轉發與柳亭心的微博內容交相呼應——「我們中出了叛徒[刀]。」

  顧惜轉發的時候沒忘了池遲。

  @顧惜:女兒國中誰人可交付信任?誰人可傾心相愛?吃吃你說呢?

  一群粉絲立刻蜂擁而上說自己叫吃吃。

  如此炒作一番,電影的微博轉發數迅速突破了十萬大關,三位影后和男主演宋羨文都是知名度頗高的人物,那個穿著藍色曲裾躬身行禮的女孩兒就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右下角行的禮和別人都不一樣。」

  「年紀看起來不大啊。」

  「不是說孫瑩要演嗎?人呢?」

  「空降的新人?還直接出現在了五人組裡?!」

  「完全沒見過的小透明,原來顧大官人的戲也興帶資進組。」

  「現在這些人滿腦子的陰謀論,我覺得挺好看的,氣質、儀態沒拉低平均值。」

  「p媽不認的圖還能看出儀態了……」

  「呵呵,樓上孫瑩的粉吧?你家說好的跟影后合作,炒了半天炒糊了吧?」

  一身淡藍的女孩兒就在網上有了那麼點熱度。

  池遲不刷微博,也沒人提過讓她現在就開個微博,她跟著一堆人拜完了神,就開始了自己的第一場戲。

  【從神樹中掉下來的人自稱叫文宣,看見他,玲瓏才知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傳說中的「男人」存在。】

  神殿的內景是在攝影棚裡搭建出來的,池遲與宋羨文的大半對手戲都要在這裡拍攝完成。

  木質的墻壁上有一顆顆的明珠,青銅色的底座上雕琢著浪花的紋飾。

  少女站在床邊,俯身看著床上的男人。

  藍色的裙子束在纖細的腰間,白色的紗衣下面能看見臂膀若有若無的線條。

  她的臉龐的兩邊各有一縷長髮垂下,讓人像是隔著兩枝嫩柳看著早春那盈盈可憐的玉蘭花苞。

  文宣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覺。

  「你醒了?那就自己坐起來。」與嬌嫩的臉蛋不同,女孩兒的聲音矜傲空渺,在她開口的瞬間,惹人憐愛的玉蘭成了天山上不可攀摘的雪蓮。

  直起身,她轉過身去取桌案上的藥碗。

  「這裡是哪裡?」男人扶著頭,有些茫然。「是姑娘救了我嗎?」

  「姑娘?那是什麼?」

  女孩兒的臉上有一點好奇,這一點好奇讓她的神情生動了起來,她的人生是拒絕這份生動的,於是這一點眼波盪漾所帶來的靈慧之氣又迅速隱去了。

  「姑娘啊……」男人輕輕晃了晃腦袋,一雙天生多情的眼眸中帶著些微興味,「就是年輕漂亮如同嬌花一般的女子。」

  原本背對著男人的女孩兒猛地轉身,藍色的裙擺漾出了一圈嬌美的裙花。

  「Cut!過了!」

  宋羨文立刻從床上坐起來。

  「小宋啊,下一場你和小池的感情戲要有張力一點,感情的表現要有層次,剛剛你和她之間的感覺很對,繼續保持。」

  「好。」宋羨文點頭,抬眸看向靜靜聽著講戲的池遲。

  女孩兒的兩縷頭髮用髮夾小心地保護起來,更加清晰地露出了精緻漂亮的下顎線。

  二十九歲才紅起來的宋羨文今年已經紅了十幾年,時間賦予了曾經的白面小生更豐富的魅力,那雙似乎總是帶著笑意的多情眉目是他最讓女粉絲們迷戀的地方。

  池遲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對他微微點頭一笑,就轉身去休息了。

  現在的池遲也是個有助理的人了,路楠以劇組的名義給她聘用了一個臨時工,工資由劇組這邊出,算是劇組指派給池遲的。

  助理的名字叫李霖,今年23歲,大學畢業已經一年了。

  路楠從HR提供的二十幾個應聘者裡選中了她,看中的是她雖然看起來有點笨笨的,勝在為人樸實做事踏實。

  「池遲要喝水嗎?」時間已經進入了六月,攝影棚內的溫度很可觀,新任助理拿著扇子給池遲不停地扇著涼風。

  「不用扇了,我包裡有個手持的小電扇。」

  的脖子上都是汗水,看起來倒是比池遲還要辛苦。

  「中午的時候想吃什麼?馬上要訂餐了。」李霖掏出小本子等著記下池遲的需求。

  想起自己「單調」的食譜,池遲嘆了一口氣:「我想吃味道不是那麼重的牛肉,其餘的隨意了。」

  李霖一邊記了個「淡牛」,一邊嘆氣:「天天吃牛肉,跟個健美小姐一樣。」

  一直都是在心裡吐槽別人的池遲,就這麼被人吐槽了,她看了自己的助理一眼:「其實你是個工作助理,我自己的生活方面大部分可以自己處理的。」

  「哦……可是路楠姐說你走到哪裡我都要全天跟著,讓你習慣有助理的存在。」

  一不留神,這個老實的助理就把路楠交代的話透底了。

  池遲沒再說什麼,開始研究接下來的劇本。

  【在朝夕相處中,文宣不停地向玲瓏講述山外的生活,玲瓏漸漸對文宣產生了仰慕之情。】

  「我們一群人就在岸上喊:『快點,再快點!』龍舟就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划龍舟的人動作整齊又漂亮,跟著鼓點用船槳帶的水花飛濺。」

  男人講到興起,猛地從榻上跳了下來,手舞足蹈地模仿著人們划龍舟的姿態,他的動作隨意又瀟灑,寬大的衣袖隨著他的動作翻卷著,仿佛他描述中的那些水花。

  女孩兒跪坐桌旁,正襟危坐的姿勢早就變了,她一隻手撐著自己的下巴,兩隻眼睛看著那個男人。

  桌上有一盞夜明珠做的燈,卻不及女孩兒此刻眼中的明亮,仿佛有人將外面的星光,散進了她的眼眸。

  男人跳著、舞著,看見女孩兒的樣子,動作頓了頓,停了下來。

  「你是在笑嗎?」

  玲瓏低下頭,用手遮住自己的半邊臉頰,她的手指能摸到自己脣角的笑容,有點淺,有點甜。

  女孩兒垂眸低思,臉旁的一縷髮垂到她的胸前,黑髮、白衣、如凝脂一般的頸項,還有那雙時刻吸引人注意的手,都讓男人心神動搖神思不屬。

  「我……不該笑的。」她慢慢地垂下手,卻依然不敢去看眼前的那個男人。

  「山外的俗世,也是俗世,我不該的……」

  她像是在告誡自己,又像是說給男人聽,最後的四個字已經帶出了別的意味。

  不該做的事,就是已經發生的事。

  不該動的心,就是已經動了的心。

  不該生的情,就是已經在心神中淺淺環繞的情思。

  男人一步一步地走近她,那雙含情的眼睛裡像是藏著一杯濃酒,讓人一看就想迷醉其中。

  「有什麼該或者不該,這個世上只有想做或者不想做,想要或者不想要。」

  他抬起手,想要去觸碰女孩兒的頭髮。

  女孩兒靜默著,仿佛在回味著他話中的含義,這個觸碰,於她就像是一個驚雷。

  她站起來,臉上有震驚,有迷茫,唯獨沒有被人冒犯後的惱怒。

  「我,我要去找樹神,我、我破了律條。」

  她慌亂了,何止是語氣,更是情思流轉的眼神,和那顆矛盾重重的心。

  男人卻猛地抓住她的手,像是獵人終於擒住了落網的天鵝。

  她逃不掉了。

  他知道。

  「樹神高高在上,有很多事都不知道。我知道的,比他多多了……」

  男人用帶著自己體溫的懷抱猛地抱住了女孩兒。

  那盞用夜明珠做成的燈被他碰倒,在桌上轉了個圈兒,終於掉到了地上。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13 PM


☆、第38章 邏輯

  淡雲繚繞,朝陽初起,鳥啼漸起,在酒店後面的盤山道上一個女孩兒在勻速慢跑。

  這就是池遲一天的開始,雖然對於更多的人來說,這個時間還是屬於一夜安眠的小部分。

  路旁野草侵道、蟲鳴微微,紅色的野杜鵑開的熱鬧,涼爽的風從身上輕輕擦過,讓人說不出的舒爽。

  她喜歡這樣的清晨,喜歡親自用兩條腿去丈量自己漫漫長路的感覺,呼吸之間都有讓人說不出的愉悅。

  嘴裡默念著劇本,跑著跑著,迎面有一個穿著白色運動服戴著口罩的女人也慢慢地跑了過來,她身後還跟了兩個高大的男人。

  「顧惜?」池遲很驚訝,她抬頭看了一眼太陽,暗想自己是不是今天起晚了看錯了時間。

  帶著保鏢悶頭跑步的女人抬起頭,也很驚訝:「池遲?你怎麼這麼早起床?」

  這話問的,就跟她自己其實一直都起這麼早一樣。

  池遲乾脆改了方向又和顧惜一起跑了起來。

  「跑習慣了,你今天怎麼了?」一大早起來跑步,熱愛睡美容覺的顧影后是被什麼奇怪的東西附體了嗎?

  顧惜突然指著道旁的紅花說:「看,那是什麼?」

  「杜鵑。」池遲瞥了一眼就直接給了她答案。

  「哦……真紅啊……」顧惜嘿嘿一笑,假裝自己已經忘記了池遲剛剛的提問。

  池遲很體貼地沒有再追問,她覺得自己已經知道原因了——今天顧惜要和安瀾搭戲。

  一個因為國事紛亂而心力交瘁的柔弱帝王,一個是老成謀國深受愛重的丞相,她們互相吐露心聲又各有隱瞞,是一場真正的心機之戰。

  和安瀾搭戲,竟然能讓顧惜緊張到早上六點起床跑步?

  池遲對自己和安瀾的戲份無比期待。

  太陽升起來了,顧惜的晨跑也就以「防曬霜涂得不夠厚」為由匆匆結束了,送她回到酒店,池遲很自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的話脫口而出:「別緊張,加油。」

  「嗯,不對,誰緊張了,誰緊張了?!」

  池遲很隨意地衝她招了招手就進行自己另一半的晨跑去了。

  「這個小丫頭是越來越沒大沒小!哼!沒大沒小!」

  被看出了緊張的顧惜色厲內荏、口是心非,可惜旁邊沒人接茬,她只能自己哼哼完了就算了。

  兩位影后的演技比拼何止讓顧惜激動,整個劇組都激動了起來。一大早場景剛剛搭好,已經有百十號此時不需要出現在片場的人堵在攝影棚的門口等著圍觀。生生逼著好脾氣的費導演下令清場,並且關上了攝影棚的大門。

  混在人堆裡的池遲在導演下令關門的一瞬間立刻變成了幫助工作人員推人關門的熱心人士,然後她就堂而皇之地留在了攝影棚裡。

  【天災人禍政令不通讓女王開始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成為一個好的君王,在她迷茫的時候,丞相出現了。】

  女兒國的王座是用粗藤打造的,上面鑲嵌有貝母雕刻的花紋,還有價值連城的鮫珠,女王坐在王座下的台階上,身上穿著簡便的紅色絲袍。

  她的肩膀那麼瘦削,此刻仿佛已經對那些壓在她身上的事情無力支撐。

  「陛下。」

  黑暗的角落裡突然傳出了那兩個字,帶著特有的腔調和力量。

  它溫柔,它慈愛,它忠誠,它能給人以力量。

  穿著一身黑色的官袍,丞相碧璽緩緩地走到光下。

  「夜已經深了,您也該早點休息了。」

  外面是無邊的黑夜,身上是沉重的負擔,沉舟在聽見碧璽話語的那一瞬,眼眶就紅了。

  眉梢本是驕傲的,眼角本是高貴的,它們在那一刻泛起了微紅,讓高傲女王看起來像是個需要安慰的孩子。

  「碧璽……」她叫著來者的名字,又仿佛是在嘆息。

  「我似乎並不適合當女兒國的國王。」

  濃艷華麗的聲音迅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而在那之前,人們的眼裡只有那個黑色的宰相。

  在人們看向女王的時候,宰相動了。

  她抬腳,穩穩地,穩穩地往前走,兩隻手隨意地攏在袖子裡,就是極有存在感的姿態。

  然後她笑了。

  「我還記得,先王第一次讓老臣見陛下的時候,您才這麼高。」她用手在自己的腰間隨意一劃,輕鬆地樣子就像是在跟自己的子侄聊天。

  或許她的心裡就是把沉舟當成了自己的子侄,因為她已經在這個國家待了很多年,送走了和自己如知己如夥伴的先王。

  「現在的您,足以讓先王驕傲。」她慈愛又真誠,能隨時挑動別人記憶中的溫情。

  「我……」

  年輕的女王微微抬頭……

  「Cut!」費澤突然出聲打斷了她們的表演。

  「顧惜,你的感覺不對。」他的臉色很沉重。

  顧惜沒說話,她長出了一口氣,揉了揉額頭。

  「我再想想。」

  悄悄圍觀的一群人都有些疑惑,他們不明白演得好好的,顧惜到底哪裡不對了。

  池遲雙手抱在胸前,無聲地搖了搖頭。

  邏輯,顧惜的表演邏輯被安瀾帶偏了。

  在這段戲裡,女王的頹唐是假的,丞相的安慰也是假的,她們都要努力表現得真誠,丞相表現得太真誠了,女王在接她的話的時候,表情和語言就有了敷衍的感覺。

  其實顧惜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敷衍,是她對女王自己內心的思想沒有把握準確,女王她是在試探丞相,而不是已經知道丞相有問題。受到了安瀾情緒帶動的影響,在她抬眼的那一瞬間喪失了女王自己的理智和判斷力,只剩下「我早就知道她是假的,即使她再真誠我也不相信」的味道。

  而不是追憶和思考,不是掙脫往昔回憶的理智決斷。

  演戲啊,就是兩個人表演邏輯的碰撞,當一個人的邏輯失去了說服力,就說明她演得失敗了。

  顧惜、費澤和安瀾湊到一起,兩個演員一邊補妝一邊和導演交流。

  池遲閉上眼睛,去思考自己這段戲裡應該怎麼去表演。

  光暗交接的大殿裡,她成了穿上紅裙的女王……

  「睡著了?」

  一樣渾水摸魚在一邊看現場拍攝的柳亭心從後面拍了一下女孩兒的肩膀。

  讓她意外地是,女孩兒並沒有什麼反應。

  「喲,老僧入定了?」

  柳大影后用手在池遲眼前揮來揮去,又用手指去捏女孩兒的臉。

  小丫頭的臉在顧惜的逼迫下保養得比以前還白嫩,柳亭心捏著捏著就捏上癮了。

  捏啊~揉啊~戳啊~一代影后柳亭心玩得不亦樂乎。

  池遲睜開眼就看見她那張氣勢逼人的臉湊在自己的面前。

  「醒了?」柳亭心並沒做壞事被人發覺後的尷尬,即使對方睜開眼了也沒耽誤她繼續左捏捏右捏捏,一邊捏一邊說,「別人演戲你打盹,夠可以的啊。」

  女孩兒笑笑,抬手隔開了對方的揉臉狂爪。

  「今天可能起早了。」她並不反駁自己「打盹」的事兒。

  柳亭心把胳膊肘往池遲的肩膀上一搭,靠在她身上說:「你說,顧惜能NG幾次?」

  池遲故作懵懂地轉頭看她。

  「別裝了。」她又捏了捏池遲的小臉,「我不信你看不出來,在安瀾手下,顧惜不好過啊。」

  「這幾年她拍的戲都太水了,碰上安瀾,心裡頭沒有一口氣兒那是要吃苦頭的。」柳亭心藉著姿勢趴在她的耳邊輕輕說。

  一個擁有健全人格的人是很難被別人深刻影響的,做人是這樣,演戲也是這樣,功夫沒下到深處人物不能在自己的心裡活起來,靠著空中樓閣一樣的所謂氣場來演戲,被真正有段數的人一碰就知道都是虛的了。

  這些年顧惜總接什麼大製作、大熱度的片子,演戲如同站台只要能展示自己美美噠就夠了,能出五分力達成的效果絕對不出六分。

  柳亭心見她就刺她,何嘗不是氣不過她「誤入歧途」?

  池遲看著在靜坐思考的顧惜,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表演,她自認自己不算是偷懶的那一種人,但是至今為止沒和真正有演技的人對過幾場戲,也不知道自己的「一口氣兒」到底足不足。

  「我猜,她得NG八次。」柳亭心對著池遲的耳朵裡吹氣兒一樣地說著。

  女孩兒抬手撓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過了半晌才說:「十次以上吧。」

  NG到了第十一次,顧惜整個人都精疲力盡,安瀾穿著比她更厚重的戲服,卻在下戲之後都腰板筆直毫不懈怠。

  所有人都在等著他們的女主角,等著她找出自己應有的狀態,不是被動的,也不是虛偽的。

  表演,必須真誠。

  「再試一次。」

  顧惜推開了要給她按摩頸椎的助理,就躺在戲裡她要坐著的台階上,上面是專業的打光燈,刺得人眼睛生疼。

  她睜著眼睛看著,一會兒又閉上了。

  過一會兒又睜開。

  「我好了。」

  她說。

  「我覺得精疲力盡。」女王的聲音裡空盪盪的,仿佛自己一個人游走在空盪的曠野中。

  她看著丞相,又從丞相的身後看到了無數對她曾經殷殷期盼的人們。

  「蟲災、洪水、山崩……我一個都解決不了,我只能看著……」她看著碧璽,就像是一個小姑娘看著自己的親人,委屈的、可憐巴巴的。

  她一點點放下了自己作為王者的矜貴,戲假情真、萬事縈上心頭,讓她想從眼前這個人的身上汲取一點溫暖。

  「我只能看著那些信任我的子民們受苦,就像當初看著阿娘閉上眼睛一樣。」

  碧璽輕輕地坐在她的身旁,黑色寬大的袖子一展,像是張開了懷抱的黑夜,她抱住沉舟,輕輕地拍打她的肩膀。

  「會有辦法的,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女人的手指輕輕滑過年輕女肩上的長髮。

  女王趴在她的膝頭,表情漸漸變得安詳。

  「如果人沒有辦法,我們可以去問問樹神,樹神庇佑著女兒國,她會幫我們……」

  「Cut!OK!」

  「磨了十幾次,她總算不像是顧惜了。」柳亭心哼了一聲,從池遲的身邊走開了。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14 PM


☆、第39章 禮物

  人多口雜,很快,全劇組的人都知道了安瀾一場戲完虐了顧惜十幾遍,在第二天,安瀾要和池遲以及宋羨文搭戲了。

  就連池遲的臨時助理都忍不住想讓池遲早飯的時候「多吃點,吃好點」……「好上路」這句她當然不敢說出口。

  早上八點,池遲已經化好妝坐在了攝影棚裡,依舊是白衣藍裙長辮子,就是頭髮上多了一串嫩黃色的鮮花髮飾。

  八點四十,所有人就位,準備開拍。

  安瀾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曲裾,一層有灰色繁複刺繡花紋的黑色布料下面綴了一層深綠色的絲綢,黑綠相映,從她的腰際垂到地上。

  從背影看安瀾,永遠都是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可是當她將手藏入廣袖,雙肩垮下,脊背微彎,就是一個四五十歲身材清瘦慣於心事滿腹的女人。

  【玲瓏與文宣隱秘的甜蜜生活並沒有延續多久,碧璽發現了玲瓏的異常之處,她帶人到了神廟。】

  文宣斜躺在塌上,玲瓏乖乖地坐在他的旁邊,男人抬手撫摸著耳後那一小串黃色的小花,目光裡充滿了柔情。

  少女的手被男人抓著放在榻上,她有些嬌羞、有些青澀,那雙本來冷靜淡漠的眼中此時像是藏著蜜,透著讓人沉醉的甜美。

  突然,門打開,碧璽雙手攏在袖子裡緩緩地從門外走了進來,她一眼就看見了正你儂我儂的兩個人。

  「玲瓏!你讓我失望了。」

  她的眼中有濃濃的疼惜和失望,就像看著自己的女兒。

  「丞相。」

  回過頭看見碧璽,女孩兒有點無措地站了起來。

  「身為祭司,你不會不知道,所有進入女兒國的男人,都要審問然後用木舟放逐到海上。」

  她看也不看那個此時躺在床上不敢動的男人,只盯著面前女孩兒。

  碧璽的身後,兩隊孔武有力的士兵手持長矛走了進來,她們從床上抓起文宣,羈押在了地上。

  文宣一聲不吭,只用他多情的雙眸看著那個愛著他的少女。

  情勢緊急,玲瓏反而冷靜了下來,她昂首站在碧璽的面前,不去看身後可憐的愛人。

  「他,不是闖入女兒國的男人,他是從神樹掉下來的神子。」

  這是玲瓏早就想到的,讓文宣能在女兒國生活下來的理由。

  「神子?好,我問問我們的祭司大人,你讓神子抓著你的手是在做什麼,你讓神子摸著你的頭髮你又是在做什麼?」

  一振衣袖,碧璽氣勢全開,她逼視著玲瓏,一揮手,讓士兵們帶著文宣退了出去。

  「你動了世俗之心也就罷了,你還破了女兒國的律條,你記不記得,女兒國要和男人在一起的子民必須被驅逐?你還記不記得你在老祭司的床前答應過你要為了樹神奉上一生?你在做什麼?你在做什麼啊?!」

  碧璽的語氣從開始帶著怒氣的激昂慢慢地變成了痛心,在她的心裡,一向待玲瓏和沉舟一樣都是自己的孩子,現在孩子做錯了事,她就算再生氣,也還是會心疼的。

  在她的目光裡,女孩兒一直保持著身為祭司的高傲,稍顯稚嫩的臉上有愧疚,有難過,唯獨沒有後悔。

  隨著怒斥的餘聲漸漸消散,房間裡只剩下了兩個人的呼吸。

  女孩兒緩緩地、緩緩地跪了下去,藍色的裙擺舖到地上,白色袂角也沾染了塵埃,她的腰,還是筆直地挺著。

  「我錯了,可我不後悔。」

  她說的毅然決然,每一個字裡,都有著義無反顧的執拗。

  「我想和他在一起,付出任何代價……」女孩兒雙眼微闔又睜開,像是靈魂燃燒的光,從那眸中透了出來,「都在所不惜。」

  每個字都很沉,每個字都很穩,每個字,都砸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上。

  一向智珠在握的老丞相後退了一步,臉上顯露出了無力的頹唐,仿佛是在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孩子走上不歸路。

  她背過身去沉默了很久,終於嘆了一口氣。

  「三天後的祭祀,你帶他去見女王,就說是神樹上掉下來的神子,我會提前為你安排好的……」

  「丞相大人。」女孩兒的聲音帶著一點難以置信,她的神情漸漸轉為欣喜又熱切。

  碧璽轉過身去,扶著她的肩膀,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她好像真切地老了好幾歲。

  「我只幫你……這一次……」

  嘴裡說著心狠的話,那雙眼裡依然是滿滿的慈愛。

  女孩兒看著她,看著那些真實存在的情感,心裡所有的並不是喜悅。

  【你一直是這樣看著我的,我也真的把你當做了自己的另一個母親,為什麼,為什麼會是你?

  會是你,把那個男人送到我的眼前,還想借我的手送給沉舟?

  會是你,在覬覦著神樹,迫不及待讓一個男人獲得神子的稱謂?

  會是你,想要顛覆這個我們生活的國度,將過往的情意全然不顧?】

  女孩兒的眼眶紅了,她垂下眼瞼,濕氣在其中籠罩著,終於聚成了眼淚。

  她不想再看見那張屬於長者的臉,在不短的一段時光裡,她真的曾把她當做阿娘。可是她不能不看,心再疼,再酸,這場戲終究要睜著眼睛演下去。

  祭司玲瓏把眼睛睜開,看著對著她微笑的碧璽,那滴淚緩緩的流了下來。

  流到了她終於「欣喜」翹起的脣角。

  女人慈祥地輕撫她的臉龐,將那滴淚拭去。

  「傻孩子。」她說。

  【她不知道她擦掉的,是累積了十幾年的孺慕之情。】

  「Cut!過!」

  在一旁看戲的柳亭心輕拍了幾下手掌,對坐在她旁邊的顧惜說:「11遍NG啊,你簡直廢物,還不如你找來的這個小送外賣的。」

  顧惜沒搭理她,咬著蘆薈汁的吸管,不說話。

  「你現在還跟韓柯在那拖著呢,我先把池遲介紹到屏光怎麼樣?」

  屏光影視經紀公司是個老牌的經紀人公司,很多戲少格調高的老演員老藝術家們都掛靠在那裡,其中也包括很多的話劇演員,如果簽在那,池遲一開始的日子可能會過的辛苦一點,但是後續會有上好電影的機會。

  柳亭心看起來是在問顧惜,其實就是告訴顧惜這個小丫頭是個實打實的演技派,跟顧惜走的一邊演戲一邊撈錢的路子根本不一樣。

  「我不發話,你問問她能去哪兒?怎麼,發現我手裡這塊肉香了?我告訴你,你們聞著再香都沒用,是我的,就是我的。」

  「嘖,就是討厭你這幅自己走了歪門邪道還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柳亭心撇了撇嘴,兩條大長腿換了個姿勢,「別把好好的孩子帶壞了。」

  「我歪門邪道?我往哪歪了?你當我辛辛苦苦做個明星容易啊,我一年能賺兩個億,兩個億!」顧影后特幼稚地伸出兩根手指頭搖啊搖。

  她身邊的人半晌沒說話。

  「有時候想想咱們年輕的時候,那個時候真的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會變成現在這樣。」柳亭心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顧惜不想聽柳亭心追憶過去,她從不想過去,也不考慮未來,她只在乎現在。

  「得了吧你,還年輕的時候,我一直年輕著呢。」

  柳亭心斜眼看著她:「少報了年齡的垃~圾~」

  兩個影后又又又在攝影棚掐起來了!

  好吧,現在這都不是什麼值得一看的熱鬧了。

  晚上回到賓館,池遲收到了一份大大的驚喜。

  「記得馬上是你的生日了,把片子的成品發給你作為禮物,電影已經過審,我爸在想辦法聯繫院線。」

  郵件來自溫潞寧。

  附件打開,就是高清版的電影——《跳舞的小象》。

  一個女孩兒,她淘氣、桀驁、打架、欺負同學,在班上唯一的好友就是那個電影屏幕外的「他」,老師對她感到頭疼,同學們躲避著她,這些都不會讓女孩兒不開心,因為她的心裡有一隻跳舞的小象。

  沒有人知道,這隻小象的脖子上套著繩索。

  顧惜帶著助理們端著蛋糕悄無聲息走進來的時候,剛好看見了池遲的電腦屏幕。

  昏暗的光線下面,那個黑影帶著酒醉的蹣跚,一下一下地抽打在女孩兒的身上。

  這個畫面瞬間吸引了顧惜的目光,她站在池遲的身後和她一起看著這個電影,看著女孩兒在衛生間自己用毛巾擦著手臂上青紫,看著她對著鏡子露出了和往常一樣對什麼都不屑一顧的表情。

  女孩兒的老師對女孩兒說,我幫你爭取到了上舞蹈學校的名額,那一刻顧惜和這個女孩兒一起露出了笑容。

  看到那個笑容,顧惜猛地倒吸了一口氣,她到現在才發現電影裡的女孩兒竟然是池遲演的。

  「這是你演的電影?!」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池遲,一貫溫和的少女與電影中的人物五官相同,氣質和性格上實在差異巨大。

  「啊?」

  池遲按下了電腦屏幕上的暫停鍵,轉頭看著顧惜。

  「嗯,我演的。」

  「是電影?不是微電影?」

  「不是微電影,就是一個片長90分鐘的電影,你看,龍標都有了,技術審查也過了。」

  把電影調到開頭,熟悉的膠捲化龍畫面重現,顧惜關注的卻是後面的那個出品公司。

  「長青電影?這是什麼野雞公司?」

  長青當然不是什麼野雞公司,因為它連野雞公司都不如。

  溫新平在影視圈混了二三十年,當然知道一個電影從有想法到上映,拍攝製作只是其中的一個主要部分,並不是全部,他從一開始就規規矩矩的走流程,把項目掛在了有資質出品電影的「長青電影」(法人是溫新平的表哥),雖然這個電影公司出的都是小成本家長裡短片子,根本也不在院線上映,只圖用來給老爺子老太太們看個樂,但是程序都是熟練的。過審的時候其實不是很順利,說是暴力場面太多,沒等溫新平跟自己的兒子商量,溫潞寧自己就默不作聲地把片子進行了重新的剪輯和編排,這才成功過審。

  顧惜完全忘了給池遲過生日這回事兒,拽著池遲把電影一口氣看完了。

  時間一晃而過,幾十分鐘之後,電影就結束在了那片光輝和燦爛中的崩塌裡。

  捂著胸口,顧惜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隨手扯出一張紙巾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然後看看池遲,再看看電腦屏幕,再看看池遲……她的腦海中突然有一個想法冒了出來。

  「走,帶著你的電腦跟我去找姓柳的,咱們讓她想辦法給你這個電影擼獎去,老外最好這一口了!」

  柳亭心當天晚上看完了電影,隔了兩天,趁著沒有她的戲,她請假回了一趟京城,帶著池遲的這個電影。

  那以後的事情就是溫新平這個製片人要操心的了。

  池遲輕輕鬆鬆地繼續當她的祭司玲瓏去,把事情拋到了腦後。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15 PM


☆、第40章 貴人

  「好,準備,1、2、3!開始!」

  「要嗎你殺了他。」珊瑚雙眼裡是深沉的殺氣,奔騰翻涌有如實質。

  玲瓏絲毫不為那眼神所動,仿佛她看著的不是自己一樣,只為她的威脅言辭而憤怒。

  「要嗎……」

  長劍被珊瑚那雙結實有力的手從劍鞘中抽了出來,高高舉起。

  「我殺了你!」

  「好啊,你殺我啊!你這種冷心冷肺的人當然不在乎手刃自己的親妹妹!」

  女孩兒目光中猛然爆發出的尖銳與珊瑚針鋒相對,兩個人的臉貼的極近,截然不同的膚色和那一瞬間相同又不同的氣質在訴說著她們的血緣。

  握著劍的手指依次張開又抓了回去,閉上眼睛長出一口氣又慢慢睜開,珊瑚終於笑了。

  「呵,我在乎,但是你為了個男人來傷我,你在乎過我嗎?」她退後一步,沒有拿劍的那隻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那顆心在疼,為自己也為玲瓏,誰能想到,自己雖然不親密但也曾相伴長大的妹妹竟然是個背國叛神拋棄血親的貨色?

  她的聲音和表情俱是難以言喻的失望和慘痛。

  「Cut!好!過了。」

  費澤滿意地拍拍手。

  池遲一把扶住柳亭心,讓她從踏板上下來。

  剛剛這段是補拍的特寫,為了表現畫面中的對峙感和她們「姐妹」兩個人的身高差,導演在柳亭心的腳下放了一個踏板,柳亭心退後的那一步,剛好踩在了踏板的邊緣上。

  「呼……」靠著池遲的身上,柳亭心拎了一下池遲戲服的衣領,「演小姑娘的戲份就是好,穿的少還輕便,像我們都快被折騰死了。」

  她自己身上算上鎧甲、披風、劍、還有頭頂的那一堆,加起來二三十斤都有了。

  池遲和柳亭心的助理一起把她扶回了化妝間,今天一天柳亭心拍完了四場戲,都穿著這同一身衣服,全程還有大動作和激烈的情緒表達,換成別人抱著二十斤的東西站這麼久都肯定受不了,更何況還要演戲,到最後柳亭心是全靠自己的精氣神兒在撐著了。

  池遲給柳亭心灌水扇風的時候,攝影場地外面的開闊地上,導演用喇叭在跟大家交代明天轉場的事兒。

  從明天開始劇組的大部分人都要趕往杭城郊外的景區,那裡的「女兒國實景」已經搭建完畢。

  接下來《女兒國》里幾個大場面的戲都要在那裡完成集中拍攝。

  池遲暫時不用過去,因為她要進行舞蹈訓練,整個電影中最考驗她身體素質的部分就是她穿著那身厚重的禮服在祭壇上跳舞。

  戲還沒有拍過癮,池遲又成了舞蹈教室裡的小可憐。

  好在這次有人陪她——柳亭心也要為海戰戲份做準備,練習打鬥動作。

  ……有人陪總是好的,對吧?

  池遲和柳亭心都是這樣想著。

  ……

  「左右左……右,左下,右上。」

  「砰!」

  「呼~」柳亭心手裡拿著木劍大口大口地喘氣,緩了半天才說:「這次是你動作錯了,還是我錯了?」

  她對面的女孩兒執劍而立,一手撩開甩到自己身前的長辮子,臉上帶著笑,並不說話。

  「好吧,我錯了。」柳亭心一臉沮喪地說。

  在旁邊監督的武術指導都要忍不住笑了。

  池遲的身體素質極好,舞蹈學的又快又穩,一直教著她的陳教練十分滿意。

  在這種對比之下,就顯得柳亭心的打戲訓練不是那麼刻苦了。

  剛好武術指導的手受傷了(被柳影后甩飛的劍劃的),池遲就被柳亭心強拉過來當陪練。

  然後呢?從來孤高桀驁的柳亭心「吃過的米還沒我吃的鹽多,我就讓你看看到底有多厲害」的幼稚想法並沒有變成現實,相反,她深深感受到了這個世界對「學渣」的惡意。

  她學了整整三天的課程,池遲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就弄明白了,那以後這個凡事認真的少女就開始了在練習過程中對她的全方面碾壓。

  「再來。」

  深吸一口,柳亭心雙手執劍,將劍平放到胸前。

  「左右左……」

  池遲的動作輕盈又利落,沒有一點廢招,一下一下將手裡的木劍砍向應該砍過去的地方。

  柳亭心全神貫注地揮動著手裡的劍,被池遲帶出了正確的節奏。

  一邊揮劍,柳影后還撩騷:「你是累了還是沒吃飯啊,可別跟顧惜哭鼻子說我欺負你。」

  「砰!」

  兩個木劍撞在一起,柳亭心覺得手心一麻。

  「我是在尊老。」汗水從額際流下,女孩兒的臉上露出一絲挑釁的笑容。

  不知道為什麼,柳亭心突然心裡一慌,她握緊了劍柄,迎接著一次比一次更有衝擊性的攻擊。

  此時,她突然發現,短短的兩個月的時間裡,池遲跟她一開始印象裡那個溫順謙遜的小姑娘形象差距越來越大了。

  在角落裡,池遲的臨時助理悄無聲息地開啟了手機的錄像功能,把女孩兒漂亮的武打動作用圖像的形式記錄了下來。

  遠在杭城的顧惜讓人剪取了其中打鬥最精彩的部分,交給了電影官博的管理員。

  @電影女兒國官方微博V:今天我們每個人都是很努力的呢!姐妹對打[心][心][心]@柳亭心揮劍的樣子帥裂蒼穹[親親]#電影女兒國##大將珊瑚柳亭心##柳亭心舞劍#

  下面放的是一段三十秒的視頻。

  在視頻裡,人們看見的是穿著黑色運動背心的柳亭心和一個穿著白色運動背心的女孩兒在對打。

  她們兩個人都身材修長,穿著黑色的運動褲,光著腳踩在地板上,柳亭心是齊耳短髮,那個女孩兒的頭髮即使扎成了高高的馬尾也垂到了腰際。

  隨著她們兩個人劍招開始,觀看者都忍不住興奮了起來。

  你來我往,互相劈砍抵擋,動作又快又準,閃躲進攻的步伐更是你來我往。柳亭心的動作中充滿了她從前很少體現出的力量感,女孩兒的動作就更加的瀟灑隨意一些。

  小視頻的高潮部分是女孩兒迴旋了三百六十度砍向柳亭心,長長的馬尾辮在空中甩出了極美的弧度。

  戛然而止。

  留下人們撓心撓肺、驚嘆不已。

  很快,「柳亭心舞劍」上了微博熱搜,並且排名越來越高。

  人們轉發討論的話題也漸漸發散了出去。

  從「我家柳爺好帥!感覺自己又被掰彎了一百次!」、「想想柳爺都三十多歲了還這麼拼,再看看我的水桶腰……麻麻我要肥家!」、「柳爺請收下我的膝蓋!」

  漸漸擴展到了「那個小姑娘是誰?臥槽最後一下絕對是專業的!」、「腿長腰細,氣質好好啊!」、「武術指導要是長成這樣我能全年365天刻苦努力成為武術高手」

  當然,一開始提到池遲的絕大多數都是顧惜請來的水軍,但是因為池遲的表現實在亮眼,越來越多的路人也都注意到了她。

  「是柳爺的妹妹嗎?沒聽說柳爺有妹妹啊……」

  在這些人中,只要十個人有兩個人關注到了池遲,顧惜的目的就算是達到了,畢竟這只是一個開始。

  又過了兩天,女兒國的電影官博放出了一張劇照。

  @電影女兒國官方微博V:大將珊瑚@柳亭心祭司玲瓏,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劇照正是轉場去杭城之前最後那場戲的特寫,在圖片裡煞氣十足的將軍俯視著比她嬌小的少女,兩個人一個瘦弱一個矯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柳亭心的臉上故意打了黑粉,兩張臉一黑一白卻又有同樣能講述故事的質感,再加上她們眼神中複雜又激烈的情感,讓整張圖都充滿了一觸即發的張力。

  前幾天的對劍視頻熱度還沒消退,這個微博的文字和圖片都巧妙地解釋了與柳亭心對打的那個人的身份——祭司玲瓏的扮演者。

  玲瓏這個角色和她至今查不出身份的扮演者,就在一波一波水軍和路人的推動下越來越有存在感。

  柳亭心和池遲的那段視頻比顧惜預計的傳播幅度還要廣得多,畢竟藉著柳亭心的名氣,很多不關心娛樂圈八卦的人也很好奇影后練習舞劍的樣子,他們點開後又發現視頻裡打的確實精彩,就自動自發地成了所謂的「自來水」。

  所以某人在微信朋友圈裡也看見了這個視頻。

  與別人不同的是,光看那個背影他就認出了池遲,畢竟這麼多年,池遲是他見過的年輕一代中身體資質最好的一個,不僅僅是身段,也是身體素質和自身氣質。這個精彩打鬥的視頻很好地喚起了他的記憶,那個性格不錯不作妖還頗有演技天賦的小姑娘……

  哦,是老師會喜歡的類型啊。

  把手機放回到茶几上,男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濃茶,又放下。

  他拿起手機又看了一遍視頻,手指在茶几上點了又點,手機再次被輕輕放下。

  身後的時鐘,秒表哢嚓哢嚓地往前走,男人坐了許久,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成不成都不知道……我在這瞎捉摸什麼呢?」

  拿起手機,男人撥通了電話。

  「喂~阿京啊,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老師,我朋友圈裡轉了個對劍的視頻,那個小姑娘我接觸過,演戲也挺有天分的,您要不要看看?」

  「怎麼?阿京,還有人托關係托到你那裡去了?」電話對面那人的聲音帶了笑意,男人卻知道這絕不是自己老師高興的意思。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找我托關係有什麼用,我是出了名的愛錢,那些人給我錢就行,不過,就算給我再多我也做做樣子都答應了,回頭都藉著您的名兒推了,反正錢進了我兜裡我是不會交出來的。」

  「哈哈哈……好,我記住了,等下就看,唉,我現在也就只敢接你的電話咯!」

  一個頗有名望的導演想要出手籌拍一個電影,想在其中摻一腳的人,能沿著中國海岸線站成籬笆墻。在一個人情社會裡,處處是人情,時時是關係,哪怕是已經足以載入電影史冊的名導演。

  半小時以後,男人接到了自己老師的電話,電話響起的一瞬間,他笑了。

  得了,總有人命好,自己這也是當了一回「貴人」?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18 PM

本帖最後由 ammsky 於 2016-11-25 12:23 PM 編輯

☆、第41章 不去

  「大、樂、齊、響,神、佑、八、荒……」

  「咚!」

  大鼓被敲,聲響震天。

  綠色的長毯之上,身著紅色華服的沉舟迤邐而來,在她身後,是同樣衣著繁麗的珊瑚和碧璽。

  在道的兩側是無數女武士,和她們身後虔誠跪地的萬民。

  神廟之外的祭神道長達三十三丈,在路的盡頭,身穿大祭司服的女孩兒跳起了祭神之舞。

  折腰、振臂、抬手、廣袖舒展、衣擺翻飛。

  黑色的祭壇高高在上,在天與人相交際的地方,就是她的舞蹈,上可通神明,下可扶人心。

  「兩邊節奏對得怎麼樣?」

  費澤通過通訊器問執行導演。

  「祭司這邊的節奏是對的,女王那邊快了,每一步多頓一秒還能補救。」

  「Cut!」費澤拿起話筒對著立面喊。

  綠毯上的人們立刻停下了步伐,在祭壇上的女孩兒也立刻有人衝過去扶住——萬一摔倒了,禮服受損就麻煩了。

  「顧惜你那邊快了,找準節奏咱們再來一遍。」

  「導演,太熱了,要不要讓他們喝點水?」導演助理看一眼熱辣辣的太陽,表情很是擔憂。

  八月份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今天的氣溫都高達34攝氏度,這幸好是在濕地景區內,濕潤空氣能緩解熱度,就這樣,穿著大禮服的幾個主演們也都是吃盡了苦頭。

  「不行。」

  一向老好人好說話的費澤斷然拒絕了這個人性化的要求。

  「主演喝水,讓二百多群演等著?如果群演也喝水再排好隊,這麼長的時間,天就更熱了,十點之前拍不完,咱們這一天就浪費了。」

  這個大場面的拍攝投資一天就有幾百萬在裡面,幾百萬為了喝個水就扔了,誰不得哭?

  明天又是週末,景區人肯定多,拍攝場地這麼大封鎖都封鎖不住。

  「好了,準備……3,2,1,開始!」

  幸好這個大禮服的料子不吸汗,從外面看不出汗漬,池遲自己能感覺到大量的汗水從她的脊背處流下,很癢,卻動也不能動。

  抬腿、下腰……耳朵裡戴著的內嵌耳機突然傳來費澤的聲音。

  「池遲,顧惜她們這次走的有點慢了,你最後的舞蹈結束動作拖得長一點。」

  女孩兒猛地轉頭,長髮在空中劃過動人的弧線。

  穿著厚重的禮服,她的動作看起來沉穩又輕盈,帶著祭司應有的神秘氣質,其中的辛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攝像機透過她舞動的身影拍攝著綠毯上前行的人們,也從綠毯直接拍到祭壇,將女王等人前行的背影與祭司的舞姿一同納入畫面。

  天空蔚藍,航拍機周轉在全場。

  女王她們越走越近,祭壇上祭司的舞蹈也越來越昂揚。

  終於,雙臂舉過頭頂,在清脆的拍掌聲之後,玲瓏手臂姿勢不動,整個身體緩緩地匍匐在了地上。

  一身正紅的女王緩緩走上了祭壇,剛好接受了祭司的虔誠跪拜。

  「樹神庇佑,福澤無疆。」祭司如是說。

  「樹神庇佑,福澤無疆。」百官、軍士、黎民,如是說。

  「Cut!過!」費澤導演如是說。

  「撲通。」不知道多少人在這一刻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幾個主演都被旁邊的人攙住了。

  除了池遲,她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讓我緩五分鐘,別碰我。」

  站在一邊的幾個人都笑了起來,看著小姑娘自己像個小烏龜一樣在地上慢慢悠悠左搖右擺。

  「今天拍完了,池遲就可以吃豬肉了,也不用天天吃雞蛋和牛肉了吧?」安瀾說道,為了這一場戲成幾個月的準備,才十幾歲的小姑娘也確實太辛苦了。

  說起雞蛋和牛肉,累癱熱癱了的池遲簡直欲哭無淚。

  「不行,還有九天,九天後那場打戲拍完了,我就可以不吃了。」

  三個助理舉著風扇給柳亭心扇著風,坐在塑料凳上的柳影后喝了一口涼水,長出了一口氣。斜眼看池遲這個樣子,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簡直是大感快慰。

  哈哈哈哈,天天在武術課上欺負我的你也有今天?!

  「感情你進組就是來吃蛋白質的,吃完了都快殺青了。」算一算池遲的戲份,再過個十幾天她就要殺青離組了。

  「我大概是來長肉的。」池遲終於站了起來,助理和服裝師過來解開她身上的披風,再撩開她的衣擺,能看見她腳下站著的地方都被汗打濕了。

  「三個月體重漲了十斤……」女孩兒想捏一捏自己的手臂,結果手根本抬不起來。

  「拍戲都是這樣的,體重、髮型、身材、膚色,演員在進組的時候要把自己當成一個半成品,具體怎麼加工都要為劇情和人設服務。你只是看起來結實了一點,其實還是很瘦的。」

  安瀾溫言安慰著小姑娘,讓助理把自己準備的涼茶給池遲送也過去一瓶,要知道,這可是柳亭心和顧惜都沒有的待遇。

  一拍完戲顧惜就急著給路楠打電話溝通生意上的事兒,掛上電話那邊看看聊得開心的三個人,她的心情並不像她們那麼愉快。

  顧惜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是名、是利、是擺脫韓柯堂堂正正地活著,現在她面前的三個人卻都是走的「演員」的路子。

  當年她也是被人稱讚演戲有靈性的,可是事實打醒了她,她的靈性比不上韓柯的一通電話,她想成為演員的想法在金錢面前一文不值。

  娛樂圈,從來是個讓資本在其中興風作浪的地方,再好的演技、再漂亮的容顏,如果沒有資本去投資你、去捧你、去炒作你,你就是不值錢的。就像現在的她在普通人眼中不過還是和從前一樣的炒作明星顧惜,可是在娛樂圈她的地位已經陡然提高,因為她能獨立籌備拍出《女兒國》,能拉到合計三億的投資,她成了資本方,就成了話語權的擁有者。

  隨著這些天以來的了解,她真心希望池遲也能走這樣的路,這個女孩兒聰明、沉穩、有耐性,自己有信心把她打造成比自己還要耀眼的明星。

  成為一個造星者——這個想法讓顧惜越來越興奮。

  柳亭心看看兩眼放光的顧惜,再看看跟安瀾相談甚歡的池遲,在心裡默默地搖頭。

  道不同也,安能與謀焉?

  《女兒國》電影的拍攝都很順利,在網上的熱度推廣也是非常喜人的,祭司玲瓏無論是角色本身還是到現在都不知道名字的演員都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甚至一度成為微博熱搜榜的前五,當然,這裡面顧惜是花了不少錢的。

  劇照按照吉時吉日隔三差五地往外發,紅衣女王、金甲將軍、黑衣丞相、白袍祭司,還有後續的各種常服禮服造型,每一張都讓舔顏黨一本滿足。

  「一想到柳顧同框我就只想啊啊啊啊啊啊了。」

  「樓上,你注意點,什麼柳顧,明明是顧柳!」

  「我安皇在這,什麼顧、什麼柳都是受!」

  「有沒有人跟我一起站碧玲的!碧璽X玲瓏的抱緊我!」

  「你不是一個人!我站all玲瓏!!!不拆不逆!聖潔的祭司被撕開袍子啊啊啊啊!」

  封爍開著微博的小號在《女兒國》電影官博下面看見這些評論,臉上毫不自知地帶了笑意。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顧惜為池遲是有打算的,現在這樣讓池遲有點存在感怎麼也不是壞事。

  給幾個對祭司大人表白的微博都點了贊,他又點開大圖,保存了祭司跳祭天舞的高清抓拍。

  在照片裡,女孩兒做著舞蹈的動作,雙眼微闔,神情冷淡又虔誠,她的臉上是迷幻的油彩,也遮不住那撲面而來的高貴聖潔之氣。

  「阿爍,該上場嚕。」鄧子宸操著那口不怎麼流暢的普通話來叫他。

  《飛仙一劍》即將開播,他們的前期宣傳工作也拉開了序幕,楊菲兒藉口拍戲忙並不參與其中,只有他們幾個人串場一樣的參加各種路演和綜藝,宣傳他們的電視劇。

  封爍關掉手機的屏幕,起身整了一下白色的襯衣,跟著自己的好友一起走向前台。

  燦爛可愛或者彬彬有禮的笑容幾乎瞬間出現在幾個演員的臉上,沒有人能看得出來他們昨天晚上都只睡了三個小時。

  同一時間,顧惜在閃光燈的包圍下,掛著同樣的標誌性的笑。

  「這次的電影我們所有的人都很辛苦,但是也都非常享受其中的過程,無論是安老師、還是亭心、或者是剛剛接觸電影的新人,我們都是痛並快樂著的。」

  「最近網上關於玲瓏的扮演者有很多的訊息,很多人都想知道玲瓏的扮演者是不是真的像宣傳視頻裡那麼可愛,那我們也都知道她是個新人,您怎麼評價她呢?」

  「她……」顧惜的眼神晃了一下,笑容更加燦爛了幾分。

  「是個非常非常可愛的姑娘,也是個非常敬業的演員,才十幾歲,出演這種大製作的電影還表現得讓人很滿意,我們整個劇組都非常喜歡她。」

  顧惜的眼神飄向自己的助理。

  助理搖了搖頭。

  她神色不變,繼續笑著回答記者們的問題。

  在健身房裡,池遲的臨時助理看著手機上催促的信息都快哭了。

  「池遲,東西都準備好了,您給顧姐送過去就行了。」

  房門外放著一輛小巧的送餐車,車裡擺著一點糕點和飲料。

  池遲只要換上顧惜準備的衣服再化個淡妝,推著小餐車「誤入」一下,明天就會有「《女兒國》攝影組玲瓏演員親自給顧惜做點心,兩人親如姐妹」之類的稿子推送全網。借著顧惜的熱度,池遲的知名度還會再次提升,個人形象也會從「玲瓏」這個角色中有所超脫。

  只要她簡簡單單地推著車走進去就可以了。

  女孩兒雙手抓著吊環,用上臂的力量把自己整個人拉起來,一直到手肘與胸部齊平,再慢慢鬆下力道讓身體回落。

  她不去看那個助理,也不去看外面的推車。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讓人覺得平日那個溫順可愛的女孩兒從來不存在一樣。

  「我不去。」

  她慢慢地說。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19 PM

本帖最後由 ammsky 於 2016-11-25 12:23 PM 編輯

☆、第42章 面具

  在小助理的戰戰兢兢裡,那些記者們一窩蜂地來,又一窩蜂地走。他們走了之後一直到晚上,顧惜都沒有再找池遲,仿佛這個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晚上九點多,有人來想把池遲的助理叫走,被池遲攔下了,那以後就連來找池遲的助理的人都沒有了。

  才二十多歲的女助理又要哭了,這次是嚇得。

  池遲這樣擺明了不聽顧惜的話,倒霉的肯定還是她。

  她實在是想不明白池遲是不是吃錯了藥,平時那麼好說話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成了個怎麼都勸不聽的倔脾氣,居然連著兩次不給顧惜面子。那是顧惜啊!刨去咖位不說,她還是整個劇組裡說話最管用的人,得罪了她能落得什麼好?!

  池遲照常做運動,做功課,晚上還給韓老闆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快要殺青了。

  第二天的戲是玲瓏和碧璽對決的文戲部分。

  也是整場劇中,玲瓏唯一不再戴著面具面對碧璽的一場戲。

  【沉舟當著碧璽的面下令封鎖了珊瑚在海上戰死的消息。碧璽拿到了文宣給她的第二個神樹信物,要毀掉神樹,首先要進入神廟的密道。】

  神廟的大殿裡空空盪盪,只有一身白色麻衣的玲瓏跪坐在神壇旁。

  碧璽從門外一步一步地走進來。

  看見玲瓏那身裝扮的時候,碧璽就明白,她已經知道了珊瑚的消息。

  「你還是知道了。」她長嘆了一口氣,雙手在袖中交握。

  「沉舟她也是怕你傷心,也可能……是覺得無法面對你。」

  神壇上放著乾癟的樹葉,這些樹葉來自於神樹,女兒國的人們服下神樹的果子就能懷孕生子,也相信如果死後有神樹的葉子陪葬,那她們的靈魂就會回到神樹上。

  「四千九百三十五,四千九百三十六……」玲瓏一片一片地數著,嘴輕輕開闔,像是在誦讀著不知名的經文。

  隨著珊瑚出征的戰士共計五千人,她們全都葬身魚腹,屍骨無存。

  五千零一片神樹的葉子焚成灰燼撒入海中,能不能帶回那些在海里無處安身的游魂?

  身為祭司的玲瓏,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在她的身後,碧璽越走越近,陽光從她背後的大門照進來,她就像從光明中帶來了一片黑暗。

  也或許,她一直就是游走在女兒國中的那片陰影。

  玲瓏沒有面對她,都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從背後襲來。

  女孩兒的神色有些憔悴,目光裡散亂空寂,她數著葉子,聲音越來越小。

  「四千九百八十八,四千九百八十九……」

  碧璽看著這樣的玲瓏,臉上依然充滿著一貫的慈愛。「雖然沒有了文宣,也沒有了珊瑚,可憐的孩子……」她的手輕輕搭在玲瓏的肩膀上,「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五千零一,五千零二,五千零三。」數到嘴脣發乾,玲瓏終於停下了。

  碧璽沒有注意到,她多數了兩片葉子。

  「沒有了……文宣……」玲瓏轉過身,無論是聲音還是神情都帶著失去了一切的迷茫和悲痛,「也沒有了……珊瑚……」

  「是啊。」

  碧璽的脣角微微勾起,一雙手在女孩兒的脊背上緩緩地摩挲,聲音輕柔喑啞:「你的文宣被沉舟奪走了,你的珊瑚……也被沉舟害死了。」

  最後幾個字,她附在女孩兒的耳邊慢慢地說。

  一滴淚,兩滴淚……沿著女孩兒的臉龐緩緩流下,什麼高貴優雅,什麼不惹凡塵,都在失去至親的痛苦裡被拋卻了。

  她跪坐在碧璽的腿邊,就是個無所依靠的孩子,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片神樹的葉子,在指縫間慢慢地碾碎,碎屑落在地上,和塵埃沒什麼兩樣。

  「為什麼,要害死珊瑚?」誰也不知道她在向誰提問,誰也不知道她的眼中在看著什麼。

  碧璽蹲下,攬著她的肩膀,眼神變得太慈愛、太溫柔,終於透出了一點的虛偽,這一點微妙的感情變化,竟然讓她的臉生動了起來,仿佛直到此刻她才是擺脫了什麼面罩一樣。

  「因為她反對文宣進宮。」

  這個答案讓女孩兒無法接受,她縮著肩膀、咬住下脣、閉上眼睛,抵禦著來自身體深處那種讓她無力承受的痛。

  「沉舟明明已經得到了文宣,為什麼不肯放過珊瑚?」

  「因為珊瑚是將軍,她掌握著軍隊……」想起珊瑚,碧璽的眼中流露出了複雜的情緒,「軍隊啊。」

  女人的手指從女孩兒的長髮中穿過。

  「軍隊就是權力,為了權力,一個女王也可以變成劊子手,就像為了愛情,她可以變成你的敵人一樣。」

  「權力?」女孩兒嘲諷地一笑,不知道是在嘲諷權力,還是嘲諷那個覬覦著權力的人,「權力面前,沒有人會在乎我。」

  那一刻她的目光裡深沉複雜,與原本單純的女孩兒截然相反。

  像是一朵潔白的花突然綻放了芬芳,卻不是人們設想的那樣。

  她是有毒的。

  玲瓏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碧璽的表情陡然變化,她的腹部上被插入了一根鋼刺。

  「權力也能讓你背棄女兒國?也能讓你下手害死珊瑚?」

  玲瓏的表情終於激動了起來:「她是我姐姐,你看著她長大的,你……」

  「Cut!」

  費澤杵著自己的下巴看著監視器,想了半天,終於對池遲說:「你的感情表達有點軟,前期很好,在這個時候,你對碧璽不應該還是這種愛恨交加的感覺,珊瑚比碧璽對你來說重要的太多,你要更激昂,更放開一點……」

  池遲盯著劇本,默默點了點頭。

  安瀾所飾演的碧璽實在是太溫柔、太慈愛、太睿智,讓她忍不住在設計自己情感邏輯的時候向她的一方傾斜,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被帶戲」了,不是一場戲被帶偏了,而是累積下來的這些對戲,讓身為玲瓏的人實在忍不住在心中對碧璽充滿感情。

  看著女孩兒蹙眉思索的樣子,安瀾坐在一邊不緊不慢地說:「感情是相對的,你能感受到碧璽的慈愛,是因為碧璽確實對玲瓏也傾注了更多的感情,也就是說我也覺得玲瓏真的是個讓人心疼的晚輩。」

  和池遲的每一場戲,安瀾都忍不住放大了對她的情感釋放,因為她們兩個人之間確實有真切的感情存在,說玲瓏表現得對碧璽感情太深,碧璽對玲瓏當然也是如此。

  「演戲啊,就是看誰能玩得更開。」費澤拍了拍她的肩膀,「找好感覺,咱們就從你插入鋼刺的地方再開始。」

  女孩兒抬頭看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剛剛的話有點耳熟。

  站起來的玲瓏慢慢轉身看向碧璽,她衣袖擦了一下剛剛被碧璽觸碰過的地方。

  「權力也能讓你背棄女兒國?!也能讓你下手害死珊瑚?!」她的臉湊近碧璽,仿佛想要看清在這幅熟悉的皮囊下面到底有怎樣的心腸。

  「她是我姐姐,你看著她長大的,你以為所有人都要在你的掌握之中,所有阻礙你的人都要去死嗎!」

  玲瓏的眼中殺氣凌然,她看著碧璽的眼神再不復曾經的親近孺慕。

  很多東西,從來是因為失去了所以珍貴,碧璽在接觸到玲瓏眼神的剎那,感覺到了心中一陣酸澀。

  「你想要女兒國,珊瑚就要死,沉舟就要死,外面千千萬萬的人都要死,你全不放在心上。」

  看一眼女人腹部猙獰的鋼刺,玲瓏的眼神裡有大仇得報的快慰,有刻骨銘心的恨意,也有不知從何而起的悲哀。

  「我,只能讓你先死了。」

  說著這句話,她笑了,眼眶微紅,神情慘淡。

  「原來,你早就什麼都知道。」

  碧璽的手從腹部慢慢地把鋼刺抽出來,她盯著玲瓏,眼神漸漸變得淡漠陰冷。

  玲瓏看著她的眼睛,緩緩後退了兩步。

  碧璽一點一點站了起來,竟顯得比平時高大得多。

  「可惜啊,你不知道……」她的聲音變得低沉危險,抓著鋼刺的手輕輕抬起,手一鬆,鋼刺就掉到了地上,不沾絲毫血跡,「我是鮫人。」

  女孩兒的瞳孔微縮,那是對危險來臨的預感。

  從上面依次掉下來幾個畫滿了紅點綠色的布包,在後期特效處理之後,布包會變成靜態的魚頭人身怪物。

  「該……送你,去見你姐姐了。」

  碧璽說著,輕輕揮了下手。

  她轉過身,長吸了一口氣,仿佛這樣就能壓抑自己心中隱隱約約的痛。

  看著幾個怪物,玲瓏的嘴角流露出冷笑,白袍一扯,黑色的皮甲緊緊地裹在她纖細又充滿力量感的白皙身體上。

  「Cut!過!池遲補拍扒衣服扔衣服的部分,多拍幾遍,剛剛衣服飛的不好看。」

  「哦。」池遲點頭。

  扒

  扔

  扒

  扔

  一遍又一遍,安瀾和柳亭心坐在椅子裡懶洋洋地看著,舉著手裡的水輕輕碰杯。

  「今天風景不錯。」

  「呵呵,確實。」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20 PM

本帖最後由 ammsky 於 2016-11-25 12:24 PM 編輯

☆、第43章 訣別

  池遲下了戲已經是下午五點,戲份比她重的安瀾還要繼續去拍兩條文戲,按照她的話說是要去為池遲「料理後事」。

  工作人員在小心地拾撿起著「神壇」周圍堆疊的樹葉,這些看起來乾了之後也異常碧綠清透的「葉子」,一片的成本就在三塊錢,作為道具,它們在後續的一些情節要繼續使用,現在就得先收起來。那些後續情節裡就包括玲瓏死掉的那場戲。

  「我打聽了,今天顧大官人在房間休息沒出去也沒採訪,你要不要去看看她?」跟在池遲的旁邊,她的助理小聲地問。

  也是奇怪,自從那天池遲不肯去見記者又不讓別人把她自己叫走,這個助理就覺得自己開始有點怕池遲,她自己都說不出來為什麼,大概是居移氣養移體,跟著影后混久了連剛十八歲的小姑娘都帶了影后的氣場?

  呵呵,這個理由任誰都會覺得扯。

  「唉,我們先吃飯吧。」這是池遲的回答。

  說起吃飯,小姑娘的表情有那麼點生無可戀,高蛋白低脂肪的日子過得太久了,現在想到吃的,她的眼前就是各種蛋白質。

  各種蛋白質!各種蛋白質!她已經忘了豬肉是什麼味了。

  吃飯的時候,臨時的小助理一直盯著手機,看見一條彈出來的微信,臉瞬間垮了。

  「顧大官人不在房間了。」

  「哦,那我一會兒還是去做運動。」

  池遲很淡定地喝著蛋□□。

  她的助理又想哭了。

  晚上八點多,池遲從健身房出來,正好看見柳亭心站在健身房的門口。

  「有事嗎?」女孩兒看看柳亭心空空盪盪的身後,奇怪怎麼這位居然會來堵自己的門。

  柳亭心挑了挑眉毛:「來找你對劇本啊。」

  明天的通告單已經出來了,和預計的一樣,是水邊送行珊瑚的情節,旁邊一大堆的群演,多排練幾遍防止NG也能省錢。

  池遲看看她的手,笑了笑說:「來對戲,劇本都沒拿?」

  「早背過台詞了,還拿什麼劇本,你當我是顧惜那個水貨?」柳亭心每說三句話裡面是一定有踩顧惜的內容。

  「哦……」池遲低下頭揉了揉鼻子。

  柳爺手賤地去摸摸她的耳朵:「哦什麼?」

  「沒什麼,在哪裡對詞?這裡嗎?」抬起頭,池遲接著問她,:「這是一場三人戲,沒有顧惜怎麼對?」

  「你不是跟顧惜吵架了?」撩了撩頭髮,柳爺直截了當地反問道,「那我肯定不能叫她來啊。」

  池遲把脖子上的毛巾抽下來拿到手裡,想了想才說:「不是吵架……是我拒絕了她的一份好意,在她看來是好意的,在我看來是善意卻無用的。」

  「善意卻無用的?」柳亭心低低地笑了兩聲,「你乾脆點,直接說她讓你去玩她那套作秀炒作你不想去嘛。」

  「我確實不想去。」就算是天大的好意也沒用,在池遲的眼裡,娛樂圈就是個是非圈,其中的人也都是是非人,一身的是非怎麼可能好好地去演戲呢?

  沒有了演戲,她的人生還剩下什麼呢?

  下意識的,池遲不想跟麻煩有所牽扯,她只想演戲,只想一直演下去。

  所以哪怕是駁了顧惜的面子,池遲也不肯去,當然這導致了顧惜到現在也不肯跟她說話——就像小孩子耍脾氣一樣。

  「沒什麼,等她有時間,我去找她道歉就好了。」

  柳亭心抬頭看著池遲,發現她好像真的沒把和顧惜發生矛盾這事兒放在心上。

  「你確定她還會理你?她的心眼兒比針尖兒還小。」

  抬起一隻手,大拇指與小指的指甲一掐,掐出了小小的一個點,柳亭心手指在池遲的面前一彈,象徵著顧惜的那點心胸。

  「在她眼裡,指不定和你的插科打諢就是個消遣,現在她肯提攜你你還不給她面子,人家憑什麼理你啊。」

  池遲抽了抽鼻子,仿佛被柳亭心逗笑了:「因為我根本想不出她不理我的理由啊。」

  「那她還有什麼理由理你?」柳亭心很好奇。

  「她喜歡我。」池遲笑得眼睛都彎了。

  柳亭心:「……」這叫什麼理由?不對,這是什麼意思?!信息量有點大!

  「你也喜歡我,所以你來提醒我別惹她生氣。」女孩兒接著說,把柳亭心在自己面前比劃的那隻手默默地壓了回去。

  柳影后的眉頭一蹙,仿佛重新認識了眼前的這個小丫頭:

  「我怎麼才發現你這麼……不要臉呢?誰喜歡你了?」

  「你呀,還有顧惜啊,還有安姐呀,你們都對我很好,不是喜歡我是什麼?」

  女孩兒笑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在她身上這是很少發生的事情。

  她總是笑的,卻極少笑得這麼燦爛,好像別人的喜歡對她來說那麼寶貴,所以說起來的時候都讓她無比的開心。

  「我還知道你喜歡顧惜,顧惜也喜歡你,雖然表現形式特別了一點,但是你們互相關心,也會互相幫忙。」

  柳亭心:「……」小丫頭你還什麼都敢說哈?怎麼這話讓你說出來我這麼肉麻呢?

  還肉麻的很服貼?

  呸!誰服貼了!誰喜歡顧惜那個大水貨了!

  趁著柳亭心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功夫兒,池遲猛地往前兩步,一把拉開了健身房對面的房間門。

  坐在門邊偷聽的顧惜差點隨著門一起撲倒在地上。

  「你們好歹也是影后,能不能別這麼幼稚?」成功捕獲一只顧惜,池遲無奈的在柳爺和顧大官人之間飛來飛去,就跟在看貪玩的孩子一樣。

  柳亭心摸了摸鼻子,假裝池遲說的只是顧惜沒有她那份。

  把顧惜從地上拉起來,池遲幫她清理著衣服上不知道何時沾到的灰塵。

  「兩個人加起來都快六十歲了,還跑這裡逗我這個剛成年的小姑娘玩,有意思嗎?」

  柳亭心倚著墻抱著胸站著,大長腿與墻壁形成了一個漂亮的夾角。

  「你啊,我還真不覺得你剛成年,怎麼猜到顧惜藏在裡面的?」

  池遲嗅了嗅空氣中的氣味說:「香水啊。」

  柳亭心:「……」

  顧惜:「……」

  「這貨出的餿主意。」顧惜指著柳亭心說,「她非說讓我不理你想看你著急!」

  顧惜在一秒之內就把柳亭心給賣了。

  「我怎麼捨得生我家吃吃的氣呢,吃吃你別聽姓柳的這個不要臉的挑撥離間。」說著,她鑽進了池遲的懷裡,去摩挲她很久沒有光顧的小腰。

  柳亭心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能瞪著顧惜說:「你這是真不要臉,我好心當個和事佬,你說我餿主意!」

  「呸!你當個和事佬還跟我要了兩瓶拉菲呢,知道我躲門後你還說我壞話!吃吃咱們不理她。」

  顧惜換了個姿勢接著摟池遲的小腰。

  「哎喲~想死我了你這個磨人的小腰精,你說你怎麼就一直也不找我呢。」

  她這麼一副沒皮沒臉的樣子,誰能跟她真的計較呢?

  池遲和柳亭心交流了一個同病相憐的眼神,只能拖著顧惜找個地方對戲去。

  對戲對了一個多小時,中間穿插柳亭心和顧惜的各種互相攻擊,從言語對決到池遲房間裡的枕頭大戰,等顧惜一個人走回房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

  「喂……」

  顧惜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打過去。

  「怎麼樣,我的大影后擺平那個小姑娘了?」

  電話的另一頭傳來的是路楠有些沙啞的聲音。

  「擺平了,網上的推廣接著做,採訪就不安排了,她畢竟年紀還小,滿腦子藝術人生呢,拍完了《女兒國》放她出去撞個墻,她知道疼了我再教她。」

  「你就不怕她疼慘了以後回不來了?」路楠提醒顧惜,這個圈子裡多少人別說撞墻了,看見墻就跑了。

  顧惜往後一跳躺倒在床上:「我這點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

  池遲的身上有大紅大紫的潛質,除了外形和演技,還有性格。

  「對了,我查了一下池遲,她的身世背景挺有趣的。」

  「嗯?」

  「比尤丁的建築學學士,考上之後接受的是網絡教學,成績全優,去年畢業之後回國,真正的天才少女。要是真在娛樂圈裡混不下去了,當個設計師也能過得挺爽,另外她家裡好像是沒什麼人了。」

  「……那她為什麼跑去當個送外賣的?」顧惜突然對池遲毫無邏輯的人生產生了巨大的費解。

  「為了演戲吧?她大半年中在十一二個劇組裡當過龍套,基本是不露臉的那種。」

  她那個資質,想演戲哪裡需要當龍套?打扮的漂漂亮亮地拍幾張照片發到各個經紀公司,肯定有人會想簽下來,到時候演個廣告、串幾個戲刷刷存在感,那資本慢慢就有了。

  「自討苦吃的丫頭。」

  路楠並不在乎池遲是個怎樣的人,她只擔心顧惜會做出錯誤的決策:

  「能吃得了這份苦,她的性子恐怕跟你以為的還是不一樣,反正……你做事也別太想當然。」

  路楠告誡著顧惜,識人不清這種事情,顧惜這輩子做一次就夠了。

  ……

  池遲和柳亭心站在碼頭上,她們要拍的就是當初在化妝間門口的那場戲——玲瓏忍痛送別珊瑚,沉舟怕兩姐妹中有人破壞了計劃匆匆趕來。

  玲瓏高冷的神情有疲憊和憔悴,珊瑚怒意勃發的神色中也難掩心疼,兩個人說著和當初一樣的台詞,卻有著完全不同味道的姐妹情深。

  她們各自以為隱瞞著對方是對姐姐(妹妹)好,卻怎麼也想不到在這場色厲內荏的作秀裡,是她們此生最後的相見。

  沉舟就在這時出場,先聲奪人……然後、然後裙子絆了一下NG了。

  那天和安瀾演完決裂的戲碼之後,池遲重新梳理了玲瓏這個人的感情重心,祭司的責任、對女兒國的熱愛該在第一,無可爭議,對珊瑚的感情雖然冷淡,但是那是女孩子的小彆扭,排在第二也沒有問題。

  沉舟與碧璽之間,看起來就有些難以決斷了。

  池遲梳理了很久。

  玲瓏接受的是老國王的託付去找到在女兒國中興風作浪的那個人,她發現了那個人是碧璽就去告訴了沉舟,沉舟制定了一系列計劃才保護女兒國的安寧。

  在這個過程中,是看不出她和沉舟有什麼更好的私人交情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一部名為《女兒國》的電影,講述的就是女王沉舟如何在風雨飄搖中保護住了自己的國家,從整個大綱來看,她唯一可以交付信任的人只有珊瑚。

  無論是玲瓏對沉舟,還是沉舟對玲瓏,都更像是合作的關係。既然沒有多麼深厚的感情,玲瓏自然不會在沉舟的面前展現弱勢的一面。

  她忠誠於神樹,而非某個君王。

  在昨天對戲的時候,她終於找出了這場三人對決裡她應有的存在感,她的理智告訴她應該跟著沉舟的話去做,她的情感卻讓她擔心著珊瑚的安危,她是這種矛盾的集中載體。

  「玲瓏是女兒國的祭司,享受著萬千臣民的供奉,珊瑚你不需要為她牽掛。」

  一身艷紅的女王試圖從將軍的臂彎裡拉出她的祭司。

  她嘴裡說著看似是安撫珊瑚的話語,實則是在提醒玲瓏不要忘了她祭司的身份。

  玲瓏穿著藍色的曲裾,在沉舟對她伸出手的時候,她閃躲了一下。

  「陛下,我希望您能記住您的承諾。」珊瑚神情凝重地盯著沉舟,她一去九死一生,只能把玲瓏託付給她。

  「我會的……」女王笑了笑又看向玲瓏,「她畢竟還小。」所以我不會把她拖進漩渦裡。

  這是謊言。

  玲瓏明明一直身處漩渦的中心,她們姐妹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暗棋,一個是自己的明槍,在珊瑚出征假死之後,兩個人就會交換作用,一個成了自己的明槍,一個成了自己的暗棋,是動於兵刃還是緩緩籌謀,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莫名地,沉舟深吸了一口氣,在這對姐妹的身上,她恍然感受到了掌握一切的氣息。

  因為她是女王,她擁有這個國家。

  此時的玲瓏已經站在了珊瑚的另一側,她還記得自己和沉舟之間有那麼一場「情敵之爭」。

  對,在珊瑚的眼中,此刻的自己應該是為了文宣吃醋所以濫用權勢的卑劣之人。

  「哪怕我是別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祭司。」她仰頭看向沉舟,如同看著仇敵,這個女人奪走了文宣,讓人如何不去恨,「又如何能比得上您,掌握著所有人命運的陛下。」

  「所有人」這三個字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夠了。」國難當前,卻還為了一個男人爭風吃醋,玲瓏對沉舟的態度讓珊瑚十分不滿,心中的那點溫情暫時被她壓下。

  緩緩地,一身金甲的將軍單膝跪地:「願神樹庇佑,我們必定凱旋。」

  她看不見,她的身後,妹妹的表情那麼溫柔。

  那麼不祥的溫柔。

  「Cut!過!」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24 PM


☆、第44章 選擇

  「我還記得剛進組的時候,你和我還是喝著大吉嶺吃著枇杷,現在已經喝著碧螺春改吃荔枝了。」

  安瀾斜靠在椅背上,帶著她一貫的腔調慢悠悠地說著。

  她對面坐著的人用纖細白皙的手指輕巧地剝開一枚外殼紅中帶綠的荔枝,白生生的果肉剛好落在桌子上的小瓷碟裡。

  「從枇杷到荔枝,我們剛好完成了一個故事。」剝著荔枝的人這樣說,聲音清亮動人。

  安瀾看著她,頗為讚許地點了點頭:「這句話我喜歡,從枇杷到荔枝,是一個故事,從你到我,是一段人生……從顧惜到柳亭心……唉,大概是一段孽緣。」

  在她們的不遠處,「孽緣們」正在拍戲。

  剛剛的一次NG,讓她倆的嘴皮子裡都蹦出了各種跟「影后」頭銜毫無關係的詞彙。

  「孽緣也算不上。」拈著一枚荔枝,池遲用手指在殼上輕輕捏了一圈,一剝,又露出了潔白的果肉。

  「就像這荔枝,有人愛吃桂味,有人愛吃妃子笑,有人愛吃糯米糍……糯米糍嫌棄妃子笑酸,她們也都是荔枝,都是『世間珍果更無加,玉雪肌膚罩絳紗』。」

  安瀾慢慢坐正了身體看著她:「那如果讓你選一個呢,你喜歡妃子笑,還是糯米糍?」她用叉子扎了一枚去殼的荔枝放進嘴裡,有些猙獰的藍色手指上鑲嵌著長長的假指甲——這是鮫人變身後的樣子。

  輕輕咽下果肉,慢慢吐掉果核,她接著說:「一個微酸多汁,一個有甜糯可口,你選哪個?」

  前行之路你想選哪一條呢?一條可能有荊棘榮耀,但是也寂寞常伴,一條看起來星光漫漫,但是你可能要付出超出想象之外的代價。就像柳亭心和顧惜兩個人,當年同一部出道,名氣也相差無幾,後來一個人成了業內公認的演技派,傳說中的大導演收集者,經歷的卻是一段過於沉寂和坎坷的人生,另一個人看起來風光無限,國內最「紅」的女演員,一舉一動都能占據娛樂版的頭條,背後的心酸拿出來卻也遠超所有人想象之外。

  最初的原因,不過是剛開始的選擇不一樣。

  「荔枝啊,只要好吃的我都喜歡。」池遲剝開一個荔枝,自己分兩口吃了。

  「可是荔枝並不喜歡你這麼博愛,兩顆荔枝在一起,你只能二選一,妃子笑,還是糯米糍?」

  安瀾今天反常地窮根究底。

  她那雙從來讓人無法看清內涵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池遲,想要從這個女孩兒的明眸裡,把她內心的真實給挖掘出來。

  「您放心。」被盯著的小姑娘喝了一口茶水,恰到好處的沖淡了嘴裡的甜味,「吃穿住行我都沒有多少偏好,所有的偏執都在這裡了……」她左手的食指從額頭中間往外劃去,好像指出了一條筆直的道路。

  「我只有這一條路,從來不想選擇。」

  這一條路是什麼?

  那就是演下去,演下去,把自己的時間、精力、人生、悲喜,都只放在表演這一件事情上,在這之外,荊棘榮耀也好,星光漫漫也好,都不能讓她動搖。

  讓自己能不挑任何角色,無論什麼劇本都可以駕馭,也讓自己不要分心於外物,誘惑再多,也不忘初衷。

  「很好。」

  安瀾斂起了笑容,端著茶杯正襟危坐。

  「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在網上找了幾個感興趣的劇組投了簡歷,如果沒有合適的戲來演,就先去京城找個影視培訓學校上課去。」

  《跳舞的小象》和《女兒國》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她在其中來回穿梭了一會兒,仿佛經歷了一場脫離了命運的穿越,可她知道自己還是要回歸現實。

  馬上就能啃排骨、吃烤鴨、半夜跑廚房裡煮湯圓的現實生活。

  要自己去找劇組拍戲的現實,可能要繼續當默默無聞小配角的現實,等待著這兩部電影能給自己的回報。

  話說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每天吃雞蛋和牛肉吃到想吐,池遲現在對美食的興趣大增,她在投簡歷的時候還注意到了幾個與美食相關的劇組,印象最深刻的一個叫《鳳廚》,已經整整籌拍了三年,卻一直在招女主角,池遲只管扔了一份簡歷,因為劇組那句一看就知道是在吹牛的宣傳詞「包羅美食萬象、總覽廚藝奇景」實在是不知道觸動了她的哪根心弦。

  嗯,回去一定要讓金大廚幫她做份炸排骨。

  「《女兒國》上映之後會有不少人認識你,不想拍個廣告、站站台,撈點輕鬆錢,再簽個經紀公司?」安瀾閒聊一般地問她。

  「廣告……還是都算了吧。」池遲想起了《飛仙一劍》的MV,那種毫無創造力的感覺到現在還讓她渾身難受。

  「和我演戲的時候過癮嗎?」安瀾給池遲添了一杯茶,又吃了一個女孩兒給她剝好的荔枝。

  池遲很認真地點頭:「很棒,真的受益匪淺。」

  「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沒有顧惜,你想要跟我合作,可能要三年五年的積累,可能更久,十年,二十年……」安瀾的語氣猛地嚴厲了起來,她欣賞這個在演技上前途無量的孩子,正因為欣賞,她要給她潑點涼水。

  「我知道。」

  「你現在有一個很好的起點,你應該去把握它,認真規劃一下自己的道路。你很出色,堅忍是一個很好的品質,低調也是一種很好的品性,但是這些不足以讓你來到我的面前。只有幸運,認識顧惜是你的幸運,我希望你記住。如果你忘了這一點,無論你將來走的多高多遠,都會有跌下來的那一天。」

  「我不會忘的,顧惜就是對我幫助很大,沒有她可能我現在還在送外賣當龍套,這些我都知道。」池遲知道安瀾說的是對的,就像她對柳亭心說的那樣,被顧惜選中,是她的金手指。

  女孩兒的表情很冷靜,沒有覺得絲毫的冒犯。

  到這個份上,安瀾覺得自己該說的都說了,以後顧惜會怎麼樣,池遲會怎麼樣,都有她們自己的運道在裡面。

  女孩兒給她繼續剝著荔枝,她慢慢地吃著,手上做好的特型指甲沒有沾到一點的甜膩汁水。

  玲瓏最終死在了祭壇上,她碾碎的那片神樹葉子,到頭來成了她對自己的送葬。

  作為扮演者的池遲並不會感受到什麼悲傷和痛苦——因為她全方位多角度地整整「死」了兩個小時。

  補拍了一些鏡頭,池遲在《女兒國》劇組的拍攝工作就結束了。

  當然,按照合約,她要在12月後參與到電影的路演和推廣活動裡。

  她殺青了,顧惜她們卻還要繼續工作一個多月,畢竟祭司玲瓏的故事,只是整個《女兒國》世界裡的小小一部分。

  @電影女兒國官方微博:

  祭司玲瓏今日殺青,來日再會![撒花][撒花][撒花]

  配圖是一個穿著白色上衣藍色下裙的女孩兒站在花叢中和一群孩子嬉笑。

  這原本是很正常的,不正常的是,顧惜、柳亭心,和安瀾工作室都轉發了這條微博。

  @顧惜:期待你帶給所有人的驚喜哦小吃吃!

  @柳亭心:姐妹情緣戲中斷,戲外續,好好休息啊妹妹。

  @安瀾工作室:合作極其愉快,期待下次再見。

  有好事者專門去找了宋羨文殺青時這三位大拿的微博轉發,都只是中規中矩地轉發而已。跟祭司玲瓏的扮演者相比,那就是親媽和後媽的區別。

  因為官博並沒有厚此薄彼,宋羨文的粉絲也不能跑去人家微博下面問為什麼你們對我們文寶沒有這麼好,很是受了別家粉絲的一通奚落。

  臨走的時候,顧惜送給了池遲一份小禮物,她給池遲置辦的衣服買的箱包,從來都是「拿著玩」、「拿著用」,唯獨這次,顧惜說的是「禮物」。

  「混這個圈子裡,這個是最好用的東西了,離不了身的。」顧大影后說的一臉神秘。

  池遲打開,看見裡面是一副墨鏡。

  ……

  坐著公交車晃晃蕩蕩地回到影視城,頂著熱辣辣的太陽,池遲這才驚覺,自己已經離開這裡將近半年了。

  無論是韓老闆還是金大廚,那個態度都是前所未有的熱情。

  「池遲啊,咱們今天不在店裡吃,後面那條街新開了一家潮汕牛肉館,咱們去吃牛肉咧?都說味道特別好!」

  韓萍美滋滋地提出了早就想好的接風計劃,讓金思順這個傢伙做飯太沒有創造性了,還不如出去吃點別的。

  聽見牛肉兩個字,池遲的臉有點泛綠。

  抬抬自己手上的袋子,她一臉渴望地看著金大廚:「大廚,我自己買了肋排,你幫我炸炸吧,不用醃的很入味,能吃到油最好。」

  這話說的,那叫一個讓人聞著傷心見者流淚。

  韓萍的眼淚差點流出來:「我的小池遲啊,你是在外頭受了大委屈了,快讓我摸摸,你肯定瘦了……」她的那雙手在池遲的肩膀上捏來捏去,那明顯壯實了的身板是無論如何也沒法說出她是瘦了的。

  「你說我喂了你大半年你都沒胖,怎麼出去拍個戲胖了還這麼慘兮兮的呢?」

  「池遲這是做了大量增肌訓練,可是受了苦了,鹽分都控制著,天天補充蛋白質,牛肉、雞蛋、還有蛋白粉,能吃的東西不多。」

  金大廚一邊很專業地說著增肌訓練的可怕之處,一邊從池遲的手裡接過排骨,把袋子扯開往裡頭看。

  「你這個排骨上面也沒有多少油水啊,炸了也不夠香,我後廚現成的五花肉,給你煎熟了放點醬、燙點青菜豆芽拌米飯吃,行不行?」

  小姑娘一臉熱切的看著他,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別這麼看我,我又不是炸排骨,人家出去拍個戲回來大包小包帶東西,你倒好,到了家門口還去菜市場買排骨。」

  旁邊幾個幫廚啊小工啊都跟著嘻嘻哈哈地笑,小半年沒見,池遲還是這個樣子,說是去拍電影當明星了,回來還是就知道跟金大廚要吃的。

  沒過十分鐘,一大盆香噴噴的烤肉雜醬拌飯就擺在了池遲的面前,韓萍坐在她對面,看著她埋頭苦吃。

  「慢慢吃,今天早上金廚子就去早市買了個西瓜泡在冷水裡了,一會兒你吃完了飯咱們再吃個西瓜,好不好?」

  女孩兒點點頭,五花肉和米飯把嘴塞得滿滿的根本說不出話來。

  「這幾天啊一直有個人打咱們的訂餐電話找你,問他有什麼事兒他也不說,只說等你回來,一會兒你給他去個電話。」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26 PM


☆、第45章 有戲

  馮宇京導演最近很是尷尬,他心血來潮跟自己的老師推薦了一個新人女演員,老師對演員的自身條件很滿意,不滿意的地方是這個演員被費澤給用過了。

  「費澤這個傢伙最喜歡表現那種空洞的華麗和沒有多少感染力的大場面,看起來漂亮的很,全是唬人的空架子,演了他的戲,這個演員就未必能沉下心來在我這玩了。」

  對,杜安老先生的眼裡,演員拍戲那就是玩兒,好演員,那就是要玩得開的。

  馮宇京很想跟自己老師說這個新人在自己的爛片裡玩得都挺愉快,又怕自己提起那些圈錢片會引起老師不快。

  對於他拍那些東西,杜老爺子一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沒在他眼前冒頭兒他就假裝看不見,如果看見了,一定會踹馮宇京兩腳才算消氣。

  「唉,算了,這麼多年阿京你也就給我推薦了這麼一個人,讓我也看看你的眼光是不是跟你的導演技術一樣那麼爛。」

  「……」明明是見獵心喜,居然又能歪到自己的爛技術上,馮導演只覺得自己都不知道有這麼個老師,自己到底是欠了誰的。

  「下個周我回國,你帶她來讓我親自看看,一定要保密,知道嗎?保密!」

  搞定了老師這邊,馮宇京猛地一拍腦門,他覺得自己已經傻了。

  對著老頭兒說的再天花亂墜有什麼用?自己連那個小姑娘的電話都不知道,當初那個劇組的演員導演早不知道溜達到哪個旮旯裡去了,要是追著問過去,能不能問到先不說,那傳言就肯定先多了起來。

  圈裡是非多,隔著不熟的人找演員那是蠢。

  馮導不蠢,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搜著影視城的外賣軟件,找到如意的訂餐電話天天打,就問池遲現在出組了沒有。

  終於讓他等到了。

  「小池啊,我是……呃……」

  就是這麼尷尬!

  這麼幾個月過去了,導演把自己執導過的片子名兒都忘了!

  一聽他的聲音,池遲就知道他是誰了。

  「我知道,您是導演,當初我拍掉下水的那場戲您還讓人給我準備薑茶來著。」

  雖然她也不知道導演叫什麼,但是這話一出來,瞬間就顯得他們倆的關係其實不錯。

  啊?有過落水的戲?有過薑茶?

  依然不記得。

  「對、對、對,就是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馮宇京,現在呢,我這邊有個試鏡的機會……你好好鍛煉身體,保持體形,下個禮拜三之前你到京城,我帶你去見個導演,要是不放心的話,你可以讓你爸爸媽媽帶著你來……」

  池遲用在筆記本上迅速地記下了時間地點。

  「好的,我一定去。」

  關於片子本身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馮宇京只說了是武俠電影,別的一概沒說,池遲也沒多問,順著他的邏輯一溜兒地回答「是的,好的」,爽爽快快地答應了去試鏡。

  扣上電話,池遲打了個嗝,金大廚正在廚房裡仔仔細細地洗排骨,準備晚上和茄子一起包在錫紙裡抹點辣醬烤著吃。

  「行啊,又有新片子可以演那是最好,今天晚上吃烤排骨,再給你做一碗麵條,明天……明天你就多吃蛋白質和蔬菜吧。」

  從溫馨體貼到冷酷無情,金大廚的話鋒轉的就是這麼快。

  「正經當了演員了,必須控制體型,你增肌了這麼多,再一胖可就麻煩了。」

  「可是拍武俠片又不能吃豬肉了。」池遲的表情很是惆悵,豬肉與戲不可得兼,舍肉而取戲也。

  「武俠片?」金大廚抬頭看看池遲的身形,「喲,還真練出打女的型兒了,挺好,這幾年還真缺你這樣的,就是太辛苦了,咱出了名就轉文戲知道嗎?」

  那語氣輕鬆的,好像池遲說出名就能出名了。

  池遲也神情很輕鬆地答應了。

  「嘖,知道的你們兩個這是在我這小破店廚房裡胡嘮,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在頒獎晚會上呢。」

  韓萍在廚房門口磕著瓜子看著廚房裡倆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地瞎扯。

  「老金,上次那個電影怎麼後來就沒信兒了?把小池遲恁得那麼慘,現在連個泡泡都沒有。」

  金大廚洗乾淨了手從水盆裡把西瓜抱了出來,放在乾淨的案板上徒手一劈,西瓜就乖乖地裂成了兩半。

  「哪有那麼快?我光知道老溫那邊搭線了什麼電影節,可能十月要去參展,能混出點名頭來最好,電影多賣點錢。」

  他隨手用了個小不鏽鋼盆裝了小半個西瓜扔給池遲,上面還插了一把金屬勺子。

  「這半小的你拿著勺子挖著吃。」

  另一半被他砰砰哐哐用刀切開,自己拿了一塊,給了韓萍一塊,剩下的那幾個臭小子要吃自己進來拿。

  池遲接住西瓜盆,覺得這是自己在如意餐廳接受過的最高級別待遇。

  「快吃吧,也就今天能吃了。」金大廚毫不客氣地告訴她這個殘忍的事實。

  韓萍看著池遲那張瞬間沒有表情的小臉兒,都想替她哭一哭了。

  池遲在影視城的清閒日子才過了兩天,又有人找她。

  這次找她有事的人是封爍,他跟瑞欣的合同即將到期,《飛仙一劍》主題曲MV的點播分成要另擬合同,因為其中池遲的出演部分算是跟顧惜的資源置換,顧惜就說那點小錢直接給池遲好了。

  「可能也就幾萬塊的事兒,真不好意思還要你再來一趟京城。」封爍一邊打著電話,一邊把玩著手裡的鋼筆,筆在他的指縫裡轉過來,轉過去,轉個不停。

  「沒事兒,我本來也要去的,提前幾天順便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影視培訓班。」如果這次的試鏡不是很順利,另外幾家她投放了簡歷的劇組也沒有回應,她就可以趁著自己現在有存款了趕緊去上個課混個「專業培訓」的資歷。

  池遲說話從來都是這樣的,不會讓別人感到她有絲毫的不情願。       

  封爍笑著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到一邊,兩隻手一起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飛仙一劍》定檔在了深夜,連個冠名商都沒有,越來越多的人對收視率不抱希望。知道他要被瑞欣掃地出門,也有幾家經紀公司聯繫他,條件談不上多麼優越,也絕對不差,畢竟他有過一些演戲的經驗,賣相也還不錯。不管怎樣,似乎比他留在這裡繼續沒落好了太多太多。

  可他還是舍不得瑞欣。

  上一任李老闆是個很好的人,幾乎是手把手地教給他怎麼在娛樂圈裡忍受寂寞等待輝煌,也一心一意地為他鋪路,在電視劇裡用一些討喜的人設刷臉也好,在劇集之外幫他安排一些適合他的綜藝也好,沒有絲毫對不起他的地方。

  現在接手的李齊,與其說是蠢,不如說是還沒摸著頭緒,被付誠文坑了一次又一次,打壓得抬不起頭來。

  李齊也沒真的昏了頭,還知道讓封爍續簽,可是合同條款甚至遠不如幾年之前的,如果真有誠意,又怎麼會有這樣的合同出現呢?

  這樣的瑞欣……

  讓封爍愛恨兩難。

  上次被狗仔追拍的事情,是顧惜出頭幫他擺平的,那個當年被他從酒席上強拽出來的醉酒女孩兒,現在成了一個會動的媒體頭條,比他強勢,也比他更有決斷性。

  就連被她看好的池遲,也時刻散發著磅礡的、有感染性的生命力。

  他自己已經不年輕了,青春在爆紅後的黯淡裡被掩埋了太久,就算始終相信自己是金子總會發光,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忍不住去想當塊普通的石頭會不會更開心一點。

  回家開個火鍋店,也許也不錯。

  突然,封爍又想起了那句話:「你身上有特別的光,人們會看見,會嚮往……」

  一種的特別的溫暖,從他的心口處漸漸擴散到了全身。

  知道池遲明天又要走,韓萍的內心基本是崩潰的。

  「你說你還從杭城大老遠的坐公交回來幹啥?你就從杭城老老實實飛京城唄,這一趟折騰的,明天還得坐兩個小時車去機場。」

  小丫頭掛掉繼續吃著燉雞蛋,表情跟吃□□一樣,她身上只穿了短袖T恤加短褲,露出了極為美好的身體線條。

  尤其是兩條長腿,從桌子底下伸出去一截,纖長筆直又健康,堪稱完美。

  「哪怕回來只待一天我也要回來啊,總得回個家報平安嘛。」把雞蛋吞掉之後,她這麼說。

  韓萍惡狠狠地揉了揉她的一頭長髮,不知道該拿這個小姑娘怎麼辦才好。

  行李箱才剛剛打開,明天又要拎著走,池遲花了十幾分鐘就整理好了自己簡單的行囊。

  這種拎起東西就走的日子,她似乎也開始習慣了啊。

  晚上無事可做,她幫著韓萍把餐廳收拾了一下,搶過外賣包就去送外賣了。

  車仍是那輛帶著棚子的小車,幾個月的風吹雨打,打眼的橘黃色都褪成了米色,路仍舊是那條路,影視城在大搞基建,白天塵土飛揚的工地,晚上也都安靜了下來。

  物是人非總是發生在不經意之間的,這是時間最可愛也最可恨之處。

  短短幾個月,池遲自己也變了,她似乎知道,又似乎並不知道。

  順著劇組專用的車行道把車騎進景區裡,隔著花墻能看見不遠處的池塘裡荷花開得正旺。

  光線不好,花不像是粉色,但是那種很恣意的盛開,還是能讓人感受得到的。

  風吹在人的臉上很舒服,池遲深吸了一口氣,拎著外賣包下車。

  「十二杯百合綠豆水,兩份酒糟蛋花湯,一份涼拌豬耳絲、一份油炸花生米、兩瓶啤酒。」

  她送完了外賣,長髮飄飄地走了,留下收外賣的幾個群演面面相覷。

  「長這樣?送外賣?那咱還混什麼?」

  「混什麼,趕緊把東西送進去吧,今天還得拍大夜呢。」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27 PM


☆、第46章 一夜

  封爍在北京的住處是他自己買的一套房子,因為買的時間早了點,所以價格還算靠譜,就在北五環的邊上。

  從他這裡開車去瑞欣的公司大概要半個小時,池遲乾脆就在他家周圍找了一家酒店住下了。

  前兩次都有顧惜安排著住宿,檔次稍高,這次是池遲自己掏錢,她貨比三家,找了個一晚上四百多的酒店,訂了八天的房間。

  畢竟是封爍一個電話把她叫來的,如果自己住的條件在他的眼裡「寒酸」了一點,封爍心裡也會過意不去。

  晚飯時間,封爍請池遲一起去了一家他偏愛的日料店。

  「這家的厚切牛舌和咖喱飯都不錯,最棒的是炙三文魚腩壽司。」

  藍色的布簾把小包間隔成了一個清靜之地,封爍給池遲倒了一杯果汁,自己添了一小杯的清酒。

  男人的修眉長目在燈光下愈發顯得親和可愛:「先祝賀你圓滿拍完《女兒國》,上次那麼累還來幫我拍MV,我還沒好好謝過你。」

  「你太客氣了,工作上的事情有什麼值得謝來謝去的?」

  果汁杯和小酒盅輕輕一撞。

  封爍把酒喝乾,低頭一笑。

  「其實真正該謝你的是狗仔那件事,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麼,下車打人也不是做不出來的。」

  池遲的目光溜過他寬闊的肩膀和在T恤下面也能看見肌肉隆起的手臂。

  「你才不會動手呢,如果是那種會動手的人,別人說什麼都沒有用。」

  女孩兒是實話實說,當初在影視城的小巷裡。付誠文欠抽成那樣封爍都沒有動手,那天不過是幾個受人指使的狗仔,他更不會用自己的名譽去碰撞別人的手中刀。自珍自重的人是不會任由憤怒讓自己變得猙獰難看的,他們首先認可的是自我的價值。封爍在池遲見到的這些人中,恰恰居於人品最貴重的那一列。

  看起來很好說話,其實骨子裡比誰都執拗又驕傲。

  封爍看著對面明眸善睞的少女,臉上帶著自我調侃的笑容:「說不定我就是個綠巨人,生氣之後會一下子就發狂了,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

  他衝女孩兒做了個鬼臉,笑得像是個少年。

  綠巨人?那是什麼?

  池遲不懂這個梗,只能順著他的邏輯往下說。

  「就算不發狂,你要是一打二肯定不會輸。」

  封爍做鬼臉,她就假作花痴狀,雙手捧臉看著封爍。

  「嗯,我也這麼覺得。」男人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剛巧服務生送餐進來,他們倆才勉強忍住了沒有大笑出聲。

  「炭燒厚切牛舌,炙三文魚腩壽司,刺身五拼,生牛肉沙拉……請慢用。」

  餐具是日料一貫的樸拙又精緻,壽司擺在長長的木盤上,個個玲瓏誘人,刺身碼放於冰盤,顏色清新也豐富。

  兩分鐘之後,池遲只剩了一個想法。

  這家的厚切牛舌真的是太好吃了!

  火候恰好,調味恰好,最好的是肉質,柔韌清甜,別有一格。

  封爍笑著看她悶頭吃肉,那副雙頰微動、兩眼放光的樣子,讓他自己都覺得嘴裡的壽司比以前要美味很多。

  不知不覺間……他自己吃的也超出了自己給自己定下的每日熱量攝取。

  兩個人光是厚切牛舌就加單了三次,吃了四盤,封爍自己一份壽司吃的意猶未盡,愉快地加了一份炭燒牛胸肉。

  增肌也好,減肥也罷,在美味面前,都暫時被拋到了腦後。

  時間到了晚上十點,封爍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自己的手機,他頓了一下,又放開了。

  聽天由命吧。

  封爍和池遲在外面吃得開心,有人就不那麼愉快了。

  今天是《飛仙一劍》的首播日,瑞欣的現任董事長李齊死死地盯著電腦屏幕裡的收視率變化數據,不知道自己是該開心地笑還是該激動地哭。他對於《飛仙一劍》抱以厚望,倒不是因為這也算自己父親的「遺作」,而是因為他手裡已經沒有牌可以打。

  說起現在瑞欣,人們想起的是付誠文,不是他這個半道出家的董事長李齊,沒有話語權的董事長,日子著實難過。

  電腦屏幕上《飛仙一劍》收視率正在緩慢攀升,早已成了同時段收視率最高的電視節目,漲勢還沒有停止。

  按照李齊的了解,至少說明這個電視劇的成績很好,明天他可以揚眉吐氣地走在公司裡,後續的二輪播放權、網絡的平台播放權、甚至周邊產品都可以考慮了,這些都是實打實的利益。

  利益就是話語權,就是一切。

  別的,他暫時沒想到。

  同樣關注著收視率的顧惜可不像李齊那麼「單蠢」,看見那個會讓業內震驚的收視率,她立刻打電話給了路楠。

  「現在就聯繫營銷公司,觀察今天晚上出現的《飛仙一劍》相關內容,原創也好,轉發也好,明天中午之前把電視劇的數據操作到《女兒國》一樣的高度。」

  所謂營銷公司特指網絡營銷,水軍、段子手、網絡大V都是他們的牟利工具。

  「就一個晚上?」路楠很驚訝,《女兒國》的網上熱度一直保持在一個較高的水平,水軍在數據裡面發揮的作用大約占比百分之三十到四十,想要在一夜之間把《飛仙一劍》提高到那個水平,那數據中的水分……

  顧惜有些激動地在房間裡來回走動,一邊走,一邊想著下一步的計劃。

  「水分不會有你想象中那麼大的,乾炒容易糊的道理我清楚著呢,現在《飛仙一劍》的熱度很不錯,只要適當施力就能讓它上天。」

  「好。」對於顧惜的決定,路楠總是一如既往的支持。

  「總之,明天早上,我要讓整個網絡裡,沒看過的都想看,看過的都有話題可說。話題……最好集中在男主角身上,不管是他和誰,必須要有話題度。」

  女主角現在還沒有出現,故事還集中在男主身處魔教,身邊只有一個好友可以相互扶持的階段,還有一個生性殘忍卻在男主面前佯裝慈愛的養父。

  這個「和誰」,就不言而喻了。

  顧惜在房間裡昂首闊步,宛若一個掌控一切的女王。

  「同名主題曲的MV也是今晚上上線,那個也要大火炒起來,炒男主順便炒女主……最後,這次的賬單格外備份一份,總有人要把這筆錢付了。」

  如果封爍真的一炮而紅,那他是否離開瑞欣反而不是重要的了,只要李齊沒瘋,他就會想盡一切辦法留住封爍,付一大筆網絡營銷費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你放心,這波兒,咱怎麼也虧不了。」顧惜笑得胸有成竹。

  對於很多人來說,這是一個癲狂的不眠夜,成批的賬號,精準的數據分析和採集,關鍵詞抓取,寫段子,聯繫營銷號……在這個一夜之間就能「造星」成功的時代裡,他們做著和平常同樣的事情,卻不知自己造出來的,到底是一顆怎樣的星。

  這一切,都跟那兩個吃飽喝足慢悠悠走在路上的人毫無關係。

  「難得我是一身輕鬆,你也是在休息,要不要明天找個景區看看風景?」一邊轉著手裡的車鑰匙,封爍一邊問走在旁邊的小姑娘。

  「風景?」

  池遲背著手一步一挪,說話都慢了下來:「現在是暑假啊,哪兒都人多……我倒想去幾個影視學校看看。」

  「影視學校?好啊。」

  幾天不見,池遲似乎又長高了一點。

  封爍往下瞄了一眼,看見她穿了一雙帶點跟的涼鞋。

  一定是鞋的問題,他在心裡暗暗地想,如果池遲一直長個子,那國內一大票的男藝人都沒辦法和她搭戲了。

  「我認識幾個在影視學校學過的朋友,明天幫你問問。你要是在京城上課,是不是還要在這裡住下?有想過找什麼樣的房子嗎?」

  池遲轉過身對他做了個攤手的動作:「沒想過那麼長遠,下周三如果新劇的面試沒通過,我再考慮租房子的事兒吧。」

  「也對,幹演員這一行,除非簽了合同,不然都不知道自己明天會是個什麼樣。」

  說起合同,封爍又想起了瑞欣的那攤糟心事。

  「你有沒有想過簽個經紀公司?幫你接戲啊、安排助理啊、處理生活瑣事啊。」

  女孩兒搖搖頭:「想過,後來一想會要求我參加商演、站台、拍廣告,我就沒什麼興趣了。」

  封爍看著池遲像是看著一個天真的孩子,笑得包容又無奈:「不商演、不拍廣告,那你想做什麼?」

  多少人出名之後就想接廣告動動嘴皮子就來錢?別說演藝圈裡從一線到一百零八線的藝人了,就連網上寫段子的不也是為了出名之後接廣告接到手軟,享受著躺著也能賺錢的小日子?

  「演戲,我只想演戲……」池遲抬頭看天,在燈光的遮掩下她看不見天上的星星。

  封爍想要說她幼稚,卻又說不出口。

  每個人都曾經從幼稚走向成熟,因為「幼稚」不能讓他們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很多年之後,人們回頭歷數往事,卻發現那點「幼稚」可能是自己人生中最閃耀的東西。

  「那好。」封爍笑著快走兩步,和池遲並肩而行,「你以後當個特別厲害的演技派,出了名的不接廣告,我呢,當個大明星,天天在電視上刷臉。到時候有人說你沒有商業價值,我沒有藝術格調,咱倆就合作拍個電視劇,電視劇裡你狂飆演技,中間插播的全是我代言的廣告……」

  「咦?為什麼我和你合拍電視劇,人們只在中間的廣告裡看見你啊?」池遲對封爍的邏輯不是很懂。

  「因為劇裡面你的存在感太強啊,別人只看得見你,只會在看廣告的時候想起,哦,還有那個封爍啊……」

  封爍模仿著想象中那些人說話的樣子,一會兒語氣低沉,一會兒又做恍然大悟狀,最後自己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池遲搖搖頭,覺得他才像是一個真正的大孩子。

  ─────────

  作者有話要說:  

  封爍的人生,被池遲開過光?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28 PM


☆、第47章 電話

  早上八點半,封爍苦悶地坐在馬桶上給池遲發文字的微信:

  「你早飯想吃點什麼?京城有名的豆汁焦圈要不要試試?」

  一大早已經沿著馬路慢跑了五公里的池遲剛剛洗完熱水澡,看見微信的內容,她很努力地想象了一下豆汁的味道,堅定地選擇了拒絕。

  「隨便找個早餐店買煮雞蛋就好了,你想吃點什麼?」

  健身少女的人生就是由雞蛋和牛肉填滿的。

  看著短信上的「吃」,封爍生無可戀地默默運氣,昨天真的吃撐了,今天早上七點就開始拉肚子。

  「我也吃煮雞蛋吧,那我一會兒找你吃飯去。」

  這個「一會兒」就讓池遲等了半個小時。

  終於,她沒等到人,等來了封爍的微信:「抱歉抱歉,你先一個人去吃早飯吧,我有點不太舒服。」

  上午十點,拎著止瀉藥和米粥以及白煮蛋的池遲敲響了封爍家的房門。

  封爍開門的時候一臉菜色,表情還有點小尷尬,如果不是因為今天他有要長在馬桶上的趨勢,他也不會讓一個小姑娘送藥上門。

  「我腸胃一直不太好,昨天大概是太貪嘴了。」演員這種高強度的工作總會落下一些毛病,封爍就只有這點腸胃虛弱的小問題,相較大多數人那都是微乎其微的。

  「你這是地道的一飽口福,然後……嗯……一瀉千里?」池遲進了封爍家,規規矩矩地彎腰換上了客用拖鞋。

  一瀉千里四個字落在封爍的耳朵裡,讓他覺得自己某個地方猛然一緊。

  整個房間有一點男孩子獨居的凌亂,封爍趁著池遲換鞋的時候環顧四周,光速把自己扔在沙發上的髒球衣飛速卷走,還沒忘記掛在空調下面的一條短褲。

  「你先吃點東西然後吃藥吧。」池遲把東西送到了廚房。

  她體貼地給了封爍充分的時間,去把他的房間進行「微調」。

  幾分鐘之後,池遲坐在廚房裡,手邊是封爍給她的一包牛奶。

  「既然你不舒服那我們下午再去瑞欣公司吧。」

  間歇性地和馬桶相親相愛了三個小時,池遲自己腦補了一下,深深地覺得封爍此時沒有捨身成仁已經是生性頑強了。

  「吃了藥很快就能好,我這是常犯的小毛病,來得快去的也快。」封爍敲開雞蛋殼,把白水煮的雞蛋泡在了米粥裡,「我打電話給瑞欣的人,也不知道怎麼了,他們手機都占線或者關機,可能在開會吧。」

  熱粥滾下肚子,封爍聽見了自己胃裡傳來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瑞欣幾個工作人員的電話當然是打不通的,以李齊為首的一撥人現在都聚集在會議室裡,面前是數不清的電話,每一個都在聲嘶力竭地發出響聲。

  那是娛樂圈對於熱點不死不休的追逐。

  僅僅一夜之間,《飛仙一劍》的話題閱讀量就超過了一億,話題相關的微博數達到了十萬條,到了白天,這兩個數字依然在飆升,人們在討論井玄九,討論他的義父無量尊者,討論他的好友赤字七,討論他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

  討論之熱烈,就好像如果不知道這部電視劇你就不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一樣。

  在娛樂圈裡,每年都會有幾部電視劇脫穎而出成為人們茶餘飯後討論的焦點,但是即使前幾年大紅的經典劇,也沒哪部片子有能力在一夜之間就紅遍了整個網絡,《飛仙一劍》紅了,扮演井玄九的封爍紅了,扮演赤字七的鄧子宸紅了,扮演無量尊者的演員現在也是全民都喊「壞得好蘇」。

  說實話,李齊到現在都很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些打來電話要求採訪的記者,那些堵在瑞欣門口要見井玄九和赤字七的女觀眾和媒體人,都讓這個半道出家的董事長無所適從。

  「所有的電話都是要採訪封爍的,外面的人也都是來看封爍的,來的還都是年輕的女孩兒,我們也沒法子強制驅趕。」

  三四十號大姑娘堵在門口,保安能讓她們現在都沒有衝進公司已經是盡心極力了。

  「那封爍呢?」李齊問道,「封爍現在在哪裡?」

  所有人面面相覷。

  對哦,忙了一早上了,正主兒還沒見到呢。

  「封爍,這幾天說是要來改簽合同……」封爍現在連助理都沒有,和他對接改簽合同的是公司的版權負責人。

  李齊皺眉:「改簽什麼合同?」

  「他馬上合約期滿了……」

  「砰!」李齊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他沒續約?」

  「沒有啊。」旁邊的人都在心裡腹誹,你爹把人請進來是要捧成明星的,你接手之後就給了人家一個新人條款,人家能續簽才有鬼。

  「給封爍打電話,讓他現在就來公司……不對……」

  李齊撓了撓自己的腦袋,恨不能拿墻撞頭把當初腦子不清楚的自己給活活撞死。

  「盡快聯繫上他,別讓他來公司,晚上,晚上我帶著合同去他家,不對,給我準備車,我現在就帶著合同去他家。」

  「準備什麼級別的合同?」

  在一邊的秘書很盡責地問自己的上司。

  李齊瞪著她,仿佛在看著一個智障:「你還問我要什麼級別的合同?什麼級別都沒有!給我一份空白合同!條件隨便封爍自己填,你懂嗎?!」

  罵完了自己腦殘的秘書,李齊仿佛也罵爽了那個腦殘的自己。透過窗子,他看向樓下,在八月熱辣辣的太陽底下,小姑娘們整齊地喊著井玄九和赤字七的名字,也有人喊著要見封爍和鄧子宸。

  人數還在變多。

  那些人擁擠在一起,舉著橫幅,拿著喇叭……光線過於刺眼,仿佛一切都變成了幻象,她們在李齊的眼裡已經不再是人,而是錢。

  在這一刻,李董事長終於明白了想要在娛樂圈裡玩得好到底靠的是什麼。

  是人。

  是粉絲,也是藝人,只要給一個藝人的身後綁上十萬二十萬……成百上千萬願意為他花錢的粉絲,就足以讓他們的公司躺著賺錢。

  十萬二十萬人喜歡一家飯店,足夠讓一家飯店開成有名的連鎖。調動粉絲們的心思,吸引他們的目光,讓他們用心去喜歡一個人,為那個人實打實地搖旗吶喊,兢兢業業。

  就好像一家公司有十萬二十萬勤勤懇懇的員工,還是不需要支付工資的,只要讓那個明星帥帥地笑一笑就能抵過世界上所有有形的報酬。

  真正的一本萬利!

  現在就有這樣一個能讓整間公司瘋狂賺錢的人擺在他們的面前,如果失去了,那就是跟錢有斷子絕孫之仇!

  李齊閉上眼睛,狠狠地吸了一口氣。

  只要能把封爍留在公司裡,讓他哭也好,讓他跪也好,讓他抱著自己親爹的遺像去賣慘也好,他都會毫不猶豫。

  地鐵在咣當咣當地前行,戴著口罩和帽子的封爍低頭看著手機,一邊看一邊跟旁邊什麼偽裝都沒有的小姑娘說話。

  「這條線我最近經常坐,好像挖的太深了,聯通的信號一直都不太好。」

  「還好吧……」池遲沒有總是看手機的習慣,在一群低著頭的人裡顯得有點鶴立雞群。她掏出自己的移動手機看了一眼,發現這條地鐵線大概專黑聯通。

  「把合同簽完了咱們去喝個小吊梨湯?它們家的茄子麵也不錯,可惜我們都要遠離能讓人發胖的東西。」

  一聽到封爍說起吃,池遲的臉都有點苦,早上她又吃了六個白水煮雞蛋。

  「既然知道不能吃就別惦記了。」

  「好吧。」封爍點點頭,收起了沒有信號的手機。

  沒有手機可以看,封爍的眼睛左瞟一下,右瞟一下,大寫的無聊,最後定格在了池遲的臉上。

  「我昨天就想說,你真是變漂亮了好多啊。」

  在劇組裡每天卸妝之後都會被強制要求保養,池遲臉上的一些乾燥的小問題早就解決了,更何況,不是還有句老話叫「女大十八變」嗎,五官漸漸長開的女孩兒露出了特有的明媚之美。

  「我還記得你上次說你好多年沒坐地鐵了,現在看你適應的也不錯。」想起來那些被摁在床上一層層糊保養品的日子,池遲有些不寒而慄,立刻轉移了話題。

  「還好吧。」封爍輕笑了,「可能我也是在做準備……準備著回歸普通人的生活。」

  地鐵站外面就是瑞欣所在的大樓。

  坐扶手電梯出站的時候,池遲和封爍的電話同時響了。

  「我【嗶……】韓柯這個傻【嗶……】,池遲,你現在在封爍那嗎?你讓封爍先找個酒店住下,出門包嚴實點,別去瑞欣,路楠下午三點到京城……」

  顧惜語速極快,仿佛在和什麼人生氣,池遲有點反應不過來。

  「什麼?」

  在她前面幾步遠的地方,封爍摘了口罩也是一頭霧水地跟人講電話。

  在某個地方突然爆出了一聲驚天的尖叫:「封爍!看那個是封爍!」

  堵在瑞欣門口的年輕姑娘們瞬間激動了起來。

  年輕的男人抬起頭,露出那張俊美又不失英氣的臉龐。

  「啊!封爍!」

  一群姑娘們衝著他撲了過來,猶如餓狼撲食。

  守在大樓門口的媒體們也迅速反應了過來,扛著長槍短炮衝著封爍殺了過來。

  這時,一輛早就停在路邊的黑色麵包車突然開了過來,車門打開,露出了鄧子宸的那張娃娃臉。

  他對著衝過來的粉絲和媒體們一笑,就把封爍拽上了車。

  黑色麵包車在調轉車頭揚長而去。

  連封爍的頭髮絲兒都沒碰到,姑娘們的尖叫聲卻比剛才還要熱烈。

  「啊啊啊啊!赤字七把井玄九拖走了!!拖走了!!好萌!」

  和封爍只隔了十米的池遲懵頭懵腦地看著發生在眼前的一切。

  「封爍到瑞欣門口了,又被搶走了……大概沒事兒,我知道了。」

  她對著電話裡的顧惜如實匯報情況。

  粉絲們紛紛上車去追趕那輛黑色的麵包,看見呆立的池遲,姑娘們很熱情地喊:「快上車,一起去看封爍和鄧子宸啊!」

  池遲眨眨眼,果斷跳上了這輛白色的商務。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29 PM


☆、第48章 粉絲

  車裡統共坐了七八個年輕女孩兒,最大的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三四歲的樣子,上了車她們激動又興奮,完全沒有自己是坐上了陌生人車子的自覺。

  開車的女孩兒鬥志昂揚地對坐在車裡的小夥伴們高聲說:「上了我的車你們就是上對了,儘管放心,在京城這個地界兒想讓我跟丟車那是門兒都沒有。」

  在那一瞬間,池遲對這個開車姑娘所從事的職業產生了巨大的懷疑。

  「啊!我看見封爍本人了,我還看見鄧子宸了!我看見赤字七把井玄九救走了!跟電視裡一樣!」

  「赤字七笑起來好萌好可愛!」

  「井玄九呆呆站著的時候簡直讓我親媽心爆棚!啊啊啊,我說來看他我同學還說我看不見,這回肯定後悔死了!」

  「你們誰拍照了?快快快,互通有無!」

  幾個拿著單反和高清攝像手機的姑娘們立刻頭碰頭湊到了一起,互相點評比較著那些抓拍的照片。

  池遲看看她們,默默地往座位上一縮,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為什麼腦袋一熱就上車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大概是因為這些小姑娘們的熱情太有煽動性了吧。

  所謂,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窗外看你。池遲悄無聲息地坐在那裡,還悄悄關注著女孩子的們的舉動,她這麼個年輕漂亮有氣質的女孩子,在人堆裡都是個發光體,何況身處這個小小的車廂?。

  在最初見到偶像的驚喜過後,女孩兒們開始注意到了這個畫風不太一樣的「同伴」。

  「我是爍爍家的唯粉,你呢?」這是第一個向池遲伸出了友誼之手的可愛女孩兒。

  唯粉是什麼意思?

  池遲眨眨眼,在想怎麼把話頭接過去。

  「你是爍爍的唯粉啊,我也是啊!」

  沒等池遲想出對策,就有一個女孩兒驚喜地「認親」了,她們倆在兩秒之內達成了「相見恨晚」、「莫逆之交」的成就,親親密密地坐在了一起。

  「哈哈,我也是唯粉,不過我是小太陽,兩個閃閃你們好呀!」開車的姑娘抬起一隻手臂揮了揮,跟剛剛兩個小女孩兒打招呼。

  閃閃封爍的粉絲,這個池遲是知道的,那小太陽是什麼?

  池遲覺得自己來到了火星,完全聽不懂她們黑道切口一樣的對話。

  「我也是小太陽!」

  「我是閃閃。」

  「我是小太陽,哎呀,我一眼就愛上我家子宸了,他怎麼那麼可愛!」

  哦,原來小太陽是鄧子宸的粉絲,又搞懂了一個問題。

  那唯粉是什麼?

  心裡疑惑的泡泡一個接著一個,池遲保持沉默。

  池遲對面坐著的小姑娘也保持著死一樣的沉默。

  結束了認親的女孩兒們看著僅剩兩個沒有「自報家門」的女孩兒,表情有點猶疑。

  「我……我是七九CP粉……我是角色的CP粉,不上升真人,我保證!」被一群人盯著看,池遲對面的小姑娘先堅持不住了,她戰戰兢兢地「坦白從寬」。

  池遲注意到她的手偷偷攥緊了車窗上的把手,生怕別人把她扔下去一樣。

  難道這群可愛的小姑娘還有什麼嚇人的地方嗎?初次來到火星的地球人池遲對這個外星生物的緊張很費解。

  七是赤字七,九是井玄九,CP粉就是……把他倆湊成一對一起萌的那些人。

  在粉圈裡,兩家的粉絲可能因為種種摩擦就發生衝突,但是無論怎樣的摩擦都有一樣是不會改變的,就是兩家會一起鄙視那些把她們兩家的明星扯到一起的所謂「cp粉」,所謂「有朝一日劍在手,殺盡天下CP狗」說得就是對CP粉這種生物的存在,讓只喜歡一個明星的「唯粉」們恨不能將之趕盡殺絕,挫骨揚灰。

  畢竟喜歡明星也是一種「喜歡」,喜歡是一種具有獨占性和求同性的情感,在這種情感裡,偶像有女朋友都會有人難以接受,粉絲們也自然討厭那些「哎呀XX和XX在一起好萌」的人,看見她們就想糊她們一臉「你們是不是瞎」,「抱走我寶寶」,「寶寶是我的」……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剛剛那個小姑娘在自報家門的時候裝死不敢說話了。

  「沒事沒事,我們閃閃(小太陽)都很有愛的,真的,不上升真人我們就當沒看見了。」

  小姑娘們在安靜了幾秒之後都表現出了對「cp狗」的善意,她們畢竟都是剛剛才萌上了自己家的偶像,沒有經歷過粉絲內部的各種亂鬥,也不會像網絡上的隱藏在id後面的那些人一樣喊打喊殺。

  一輛車裡,三個閃閃,三個小太陽,一個七九CP粉,剩下同樣沉默的池遲被自動歸類到了CP粉的行列。

  閃閃們和小太陽們各自扎堆萌自己的,那個CP粉小姑娘就湊到了池遲的面前。

  「昨天晚上就有大神剪了個MV,可香了!」小姑娘很自來熟地掏出手機給池遲看已經下載下來的視頻。

  池遲看著小小的屏幕裡面,穿著黑色古裝的封爍氣質乾淨,和另一個穿著紅色古裝的男人……

  男人?

  男人!

  眉來眼去?眉目傳情?姦情四溢?

  !!!

  「就是只播了兩集,素材還是太少……」小姑娘咂咂嘴表示自己意猶未盡。

  池遲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才發現這個視頻是通過剪輯的手法拼湊在一起的,在表情邏輯上說東拼西湊也不為過。靡麗的配樂、如夢似幻的調色、還有似假還真的台詞與劇情碰撞,讓短短的視頻都帶著一種曖昧的氣氛,在氣氛的渲染之下,一句簡單的「阿九」都能讓人聽出不一樣的纏綿悱惻。

  「是不是特別萌?特別香?我跟你說哦,我跟這個大神是一起從別圈爬過來的,大神可牛,還會……嘿嘿嘿!」

  嘿嘿嘿又是什麼?

  池遲看著姑娘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樣子,直覺自己不該在這個問題上尋根究底。

  「還有這個!也是出了名的快手大大,你看這個萌不萌?」

  女孩兒很愉快地向自己的「小夥伴」賣著安利。

  殊不知,自己給她看的東西,正在緩緩地對她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哎哎,你們看沒看《飛仙一劍》的MV?我家爍爍在裡面超級帥啊!裡面那個女的不是楊菲兒啊,我覺得她比楊菲兒漂亮的多了。」

  一個「閃閃」也開始對所有人賣起了自家爍爍MV的安利。

  視頻裡,白衣女子恍似雲中仙,動起來有種翩若驚鴻矯若游龍之美。

  還有點眼熟。

  這個閃閃有點楞,她直直地扭過頭去看著那沉默的漂亮女孩兒。

  那個漂亮的……在吃著七九CP安利的……女孩兒……

  又僵硬地轉回來,盯著屏幕上那張看起來只畫了淡妝的臉龐。

  她的動作帶動了其他人看看屏幕再看看池遲。

  「那個,那個……」你是不是拍了這個MV?

  再次看向池遲的時候,小姑娘吞了下口水,她的表情繃得緊緊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剛好在這個時候,池遲的手機響了。

  封爍兩個字出現在她的手機屏幕上。

  「喂,池遲,我朋友找我有點事兒就急著把我帶上車了,你現在還在瑞欣門口嗎?」

  「不……」池遲看向前面,那輛黑色的麵包車依然能夠被她看見。

  開車的女孩兒那技術確實相當不錯。

  「我就在你後面的車裡。」

  猛然間,整輛車都安靜了下來,恰似一個真正的氫彈剛剛引爆完畢,進入了一種萬物湮滅的寂靜。

  掛掉電話,池遲特別窘迫的笑了笑,用手揉了一下額頭,就好像是要擦掉摁在自己腦門上的大寫「尷尬」一樣。

  「我確實參演了這個MV,今天就是去瑞欣改簽分成協議的……」

  涉及商業的事情也不能說的多具體,面對影后名導都坦然自若的池遲再次卡殼。

  「啊啊啊啊!!!」分享MV的小姑娘尖叫了起來。

  池遲立刻下意識地舉起雙手投降,你盤問也好責問也好,你別隨便放聲波武器啊!

  「我也很喜歡你啊!!!!!你演得好好啊啊啊啊!!!好仙!!!我超愛你MV最後那個表情!!」

  小姑娘扔掉自己的手機掏出筆讓她簽名。

  池遲懵懵地在上面用行書寫了池遲兩個字。

  「池遲,哎呀這個名字也好有氣質啊!」那個閃閃把名字捂在胸口,表情十分陶醉。

  池遲:「……」

  十五分鐘之後,頭昏腦漲的池遲坐到了鄧子宸的車上。

  在車子的後面,一群小姑娘對著他們揮手。

  「爍爍你們要加油啊!」

  「子宸子宸,我們愛你!」

  「池遲,池遲你好棒!」

  封爍和鄧子宸分別從窗外探出身去對他們揮手,這才讓鄧子宸的助理開車離開。

  「Hi!美女!我叫鄧子宸,幸會幸會!」

  娃娃臉的年輕人對著池遲笑容燦爛,操著不是那麼標準的普通話和她打招呼。

  池遲回應了之後,向封爍轉達了顧惜的話,就默默萎在了一邊。

  「怎麼了?剛剛那群女孩子對你做了什麼?」看著她的樣子,封爍忍不住想笑。

  小姑娘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那群粉絲的問題之多、思維之複雜、邏輯之縝密、想象力之天馬行空真的是讓她無力招架。

  「沒做什麼,外星旅行結束,我只想靜靜。」

  她無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拒絕再說話。

  鄧子宸看看池遲,再看看封爍的表情,明白這個小姑娘大概也是可以信任的,繼續和封爍聊起了剛剛的話題。

  「那我們就港定了,不管瑞欣那邊怎麼安排,我公司這邊安排我上綜藝都帶著你咯,一直到年底哦。不是說下午有人來幫你,那你拿著《聯合營銷》的合同給她看看再簽咯。」在鄧子宸的心裡,封爍一直是他的好兄弟,好兄弟是不能坑的。

  「好。」

  封爍點點頭。

  一加一大於二的事情,沒有人會拒絕。

  就像現在,「赤字七勇救井玄九,戲內兄弟戲外亦好友」的新聞已經登上了各大門戶網站娛樂版的頭條。

  男人看向窗外,一切好像和昨天沒有什麼不一樣。

  但是他的人生已經不一樣,這次,一定要一直不一樣下去。

  「對了……」在一邊一直閉目小憩的池遲突然開口,「你記得一會兒吃完飯要吃藥。」

  再紅的明星,也不能一下子就治好愛拉肚子的毛病。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30 PM


☆、第49章 解捆

  「這份合同就是個垃圾,蛋糕還沒做大呢就光想著怎麼切,短視。 」

  下午五點多,封爍終於在他暫住的酒店房間裡見到了風塵僕僕的路楠。

  旅途的辛勞和無數的電話讓路楠的聲音更沙啞了,但是這沒有影響她光速投入工作的熱情。

  「一個是配角一個是主角,就算短時間內曝光度上差不多,將來的前景還是有區別的,讓主角的演員去迎合配角的宣傳,擺明是欺負你現在沒有經紀人。」

  一部戲的配角演好了,下部戲當主角就是進步。一部戲的主角當好了,下一部合作的班底稍差就會被人當成是「過氣」,既然是有不同的目標,那就肯定有分道的一天,分道的時間點,不能掌握在別人的手中。

  路楠把合同直接扔進了垃圾桶裡。

  「就算要捆綁,也不是這種你去迎合他們的捆綁,表現親密一點在電視劇播出的時候製造話題還行,時刻的捆綁會讓人更關注你們的關係,將來只要在資源上稍有競爭你們就必然得一拍兩散,到時候朋友都沒得做。從長遠來看,捆綁久了對你們兩個人都有害無益。」

  封爍扶著下巴,許久沒有說話。

  他必須承認,路楠說的是對的,但是正因為路楠的正確,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短板——他沒有一個能全心全意為他考慮的經紀人。

  「考慮好下一步該怎麼辦了嗎?」

  封爍實話實說:「沒有。」

  「沒有才對,要是你什麼都想好了,還要我們這幫經紀人幹什麼。」

  坐在封爍對面的椅子上,路楠掏出了一支煙,沒抽,只是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

  「池遲人呢?」

  「買晚餐去了。」

  「買晚餐?是讓咱們兩個單獨說話她順便望風吧?在別人的事兒上都挺機靈,到了自己頭上就倔的跟驢一樣。」想起池遲拒絕讓顧惜幫忙炒作的事兒,路楠還是很無奈。

  封爍:「呵呵。」

  短短一天,整個世界就天翻地覆,想來想去,仿佛只有那個小姑娘沒有一點的變化,依舊是凡事從容,吃喝為大。

  剛剛池遲走的時候還提醒他不要喝茶水,防止再拉肚子。

  「池遲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你,你的電話可以開機了,讓李齊就去酒店樓下的那家咖啡廳,我需要你簽一份臨時委託協議,由我去跟瑞欣扯皮。」

  路楠抬眼觀察了一下封爍的神色,確認他並沒有對自己態度和語氣產生反感,又接著往下說。

  「我們先看看瑞欣的條件你再決定是走是留。在那之前我必須告訴你,昨天一晚上顧惜為你花了幾百萬,今天早上又為你跟韓柯吵了一架,她為你付出那麼多不是為了讓你給瑞欣當聖父的,所有合約的條款我會幫你卡的很嚴,別說他抬出他死去的爹,他抬出他祖宗十八代我都不會退步。」

  路楠的話讓封爍沉默了片刻,他修長的手指敲著沙發的扶手,過了一會兒才終於說:「我懂。」

  「你懂就好。」

  路楠喝了口水,開始幫封爍規劃起他的班底。

  「我幫你物色了一個新的經紀人,如果她願意接手你,後面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

  晚上六點半,路楠口中所說的經紀人給了回話。

  晚上七點半,路楠和李齊在小小的咖啡廳裡開始了長達四個半小時的談判,在凌晨十二點之前,敲定了所有的條款。

  第二天早上十點,瑞欣召開緊急董事會,李齊用了三個小時的時間獲得了足夠的票數,通過了和路楠的全部協定。

  在《飛仙一劍》播出的第二個周的周一,瑞欣對外宣布聘用前世紀星耀的知名經紀人竇寶佳為公司的執行副總,關於封爍的一切商業事務由她全權負責,同時瑞欣的股權發生變動,封爍和竇寶佳都成為了瑞欣影視娛樂公司的新任股東。

  此時,封爍「井玄九」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真正實現了「一夜爆紅」的造星神話。

  於旁邊全程默默圍觀的池遲在為試鏡準備的時候又接到了顧惜的電話。

  「怎麼樣,看著封爍一夜紅透全國的感覺很爽吧?」

  顧惜體會到了一把「造星」的滋味,還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池遲的腦海里卻只是瞬間浮現那輛從火星開來的汽車,那種奇妙的氛圍和淡淡的尷尬感,實在讓她記憶深刻。

  「還好,厚積薄發,終有回報。」

  在池遲看來,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所謂「一夜爆紅」的幸運兒,沒有底蘊和沉澱,被呼啦啦吹起來的是氣球,被針扎了是要破掉的。

  「喲,還拽文。」

  隔著電話聽著顧惜的語氣,池遲都能想象到她撇嘴的樣子。

  「封爍這事兒還沒完呢,竇寶佳想要在瑞欣站穩腳跟就必須把付誠文給撅了,到時候又是一場大戲。」

  瑞欣能夠提供的資源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讓自己手下的演員都有戲拍,讓自己出的戲都能上星那是不難的,但是想要捧出一個李齊承諾的「全民偶像」,就必須整合公司內部的全部資源優先為封爍服務。

  資源傾斜到這個地步,就算付誠文能忍,他手下心肝寶貝一樣的藝人辛陽也不能忍。

  付誠文忍不了的時候,就是竇寶佳一擊即中把他們那一撮人趕出瑞欣的時候。

  「你呢?」池遲柔聲問顧惜,她還記得顧惜上次爆粗的語氣,怕是和別人鬧了什麼不愉快,「最近還好嗎?」

  「挺好啊,電影拍攝的也挺順利,後期也做的很順利,資方願意砸錢我這就沒問題。」

  顧惜的語氣輕快,滿滿是對未來美好「錢景」的展望。

  「我是問你自己好不好,不是問電影,也不是問其它的。」

  捧著手機,池遲語氣很堅定地說,不允許有半點的敷衍。

  頃刻間,顧惜沉默了下來。

  「還行吧。」顧惜的嗓子有點澀,「蒂華的老闆想抹黑封爍打擊瑞欣,被我攔下來了,在娛樂圈裡這都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讓我覺得很不開心。」

  是的,很不開心。

  多少年前自己愛上了一個人渣,這已經是個不堪回首的黑歷史了,然後她自己卻又為了利益為了往上爬繼續和這個人渣虛以委蛇,一次次,一年年。

  像是一個人知道自己掉進了糞坑,卻又不得不與糞坑打交道一樣,哪怕裡面能刨出黃金,骨子裡的一些東西還是在覺得噁心。

  這次知道了蒂華打算針對封爍的事情,顧惜打了電話給韓柯,在那之前顧惜醞釀了好久,《女兒國》的項目自己不能鬆手,但是從幫韓柯最近比較看重的藝人牽線大品牌還是沒有問題的,蒂華明年要出一個捧人的電影,自己去客串也沒有問題。

  讓她沒想到的是,韓柯沒有提封爍,也沒有提顧惜打算拿來做利益交換的東西。

  他說讓顧惜陪他參加他家老爺子的八十大壽。

  「要是天晚了就在主宅住下,我們也好久沒有獨處過了。」

  男人的聲音低沉深情,似是情人的低語,顧惜聽到了耳朵裡只覺得噁心。

  她想吐。

  不只是覺得韓柯噁心,更是覺得自己噁心。自己當年竟然就喜歡上了這麼一個人,自己竟然就和這麼一個人相處了八年。

  你把他當愛人的時候,對他一心一意的時候,他當你是個用身體換利益的婊子。

  你把他當合作對象的時候,每年給他賺幾個億的時候,他認為用利益能換來你的身體,依然當你是婊子。

  顧惜聲音甜甜軟軟地答應了,面對韓柯的時候她演技比在攝像機前面還要好,欲拒還迎,言語切切,艷麗的臉上卻掛著真真切切的冷笑。

  九年前的自己是個智障,五年前的自己是個白痴,現在的自己就算付出再多的代價,也要從韓柯那裡把自己徹底地剝離。

  不管什麼代價!

  「看來是有了不開心又不好說的事啊……我要是不開心,吃點東西就好了,可惜你連好吃的都沒得吃。殺青之後就不用保持那麼瘦了,有機會我給你做好吃的。」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無奈之處,外表強大如顧惜,實在讓人無從安慰,哪怕施與安慰是池遲。

  「你還想進廚房呢?不要你那張寶貝臉蛋了?」一聽見廚房兩個字,顧惜條件反射性地想起了那些損傷皮膚的油煙。

  隨即,她明白池遲是在安慰她。

  「沒事了,真的,不過是讓我更確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而已。」讓思緒從回憶中剝除,顧惜調整了一下嗓音對池遲說,「你要是擔心我,不如回來看看我?順便參加個媒體探班?」

  池遲想了想自己的時間表,對顧惜說:「等我去試鏡完了就去看你好不好,媒體探班就算了,我已經殺青了就別露面了……這邊的水蜜桃很好吃,我到時候給安瀾老師帶幾個過去。」

  「你是來看我!還給安瀾帶東西?小沒良心地你忘了誰對你自己最好了?!」

  聽見顧惜還有力氣吼她,池遲終於放心了。

  「乖啦,等我去看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戴著藍牙耳機躺在床上,顧惜總算是真心實意地笑了。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33 PM


☆、第50章 有因

  一個人跑步、鍛煉、吃飯、看片子,空閒的時候就去京城的幾個影視學校「考察」,池遲把自己的生活過得井井有條,讓沒有什麼時間能關心她的封爍和顧惜都比較放心。

  很快,就到了池遲和馮宇京約定的那天,早上九點,池遲在一家酒店的大廳等到了那個蓄上了小鬍子的導演,灰色的襯衣土黃色的寬腳褲,這位導演打扮得像是個漁夫。

  「長話短說,前一陣你那個練劍的視頻不是挺紅嗎,正好我老師劇組需要好幾個打女,我就跟他推薦了你,咳咳,我老師呢,叫杜安。」

  馮宇京有點小期待地看著池遲的表情,最好能激個動啊、尖個叫啊、暈個倒啊,哎~那就能滿足他一直隱瞞到現在的惡趣味了。

  池遲:「哦,杜安、杜導演,最有名的作品是《迭關》、《天涯行者》、《五大高手》……我最喜歡《天涯行者》裡面的琴翁劍叟……」

  這些片子池遲在拍《女兒國》的時候挑了幾部看過,前幾天在專注準備武俠電影的時候又看了一些,確實都是經典的武打作品,男男女女武中有情、情中有義、義中含悲喜。

  琴翁劍叟二人只是《天涯行者》中的配角,卻被刻畫的入木三分,在所謂正與邪的較量中苦苦掙扎,求浪跡江湖不能,求生亦不能,最終做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畢生知己。

  馮導演很無奈:「你是要去試鏡杜安大導演的片子啊,你能不能激動一下啊?」

  女孩兒看著他,語氣很認真地問:「激動的話能在試鏡中加分嗎?」

  馮宇京:「不能……」說完了他就覺得自己是個白痴。

  「好啊,你這個小丫頭半年不見腦子還變靈了?」

  杜安安排秘密試鏡的地方是他在京城的某個別墅,今天上午安排試鏡的只有池遲一個人,這是杜安對自己不爭氣助手的優待。

  也可以說,杜安本來就是想見見自己以前的助手,給池遲一個試鏡的機會不過是順帶的。

  帶著池遲下了車穿過庭院往裡走,馮宇京還問她說:「你真的不緊張啊?」

  池遲搖搖頭,有什麼好緊張的,面試不通過就去上學,反正學校也物色的差不多了。

  馮導演對這個小丫頭的心理素質簡直是嘆為觀止了,當初是覺得她演技好,沒想到這才半年的功夫,竟然已經修煉得道了。

  「行!算你牛!你不緊張我都替你緊張,你要是真能在我老師的電影裡當了配角,我就回來給我老師當攝像師!專門拍你!」

  他算是對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姑娘服氣了。

  房間裡有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正等著他們。

  「阿京啊,快來嘗嘗我自己種的葡萄,今年是第一次結果實,被小鳥吃了不少。」

  馮宇京趕緊快走兩步上前,從杜安的手裡把裝著葡萄的盤子接了下來。

  「你看看你,對我這麼小心,我是六十五歲,又不是八十五歲。」

  說著,老者轉身看著池遲,笑眯眯地問:

  「這位小姐就是你推薦的池小姐吧?真是年少有為,風流倜儻。」

  年少有為還好說,風流倜儻四個字兒……

  馮宇京使勁兒瞅瞅池遲,他是怎麼都沒看出來。

  池遲規規矩矩地站著,除了一句「杜老先生您好。」沒輪到她說話的時候,她一句話都沒說。

  「別以為風流只能說男人,也能說女人,也能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才華卓異,言行不拘,即所謂風流倜儻,與人的面容、性別都毫無瓜葛。對嗎,池小姐?」

  杜安看向馮宇京,仿佛是在給自己的學生解惑,最後話鋒卻又轉向了池遲。

  身板筆直的池遲微微欠身,臉上帶著微笑:「風流倜儻本就不在性別而在氣度,在您的面前,沒人敢自稱配得上這個詞。」

  杜安呵呵一笑:「小小年紀就有一身本領,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要是對阿京也這麼說話,他肯定不會帶你過來,因為他呀,聽不懂。」

  一旁吃著葡萄的馮宇京依稀覺得自己又中了自己老師捅來的刀,算了,老師捅的刀,哭著也要挨著。

  「好了,話不多說,你先試戲,試完了我們一起吃葡萄。」

  杜安踱回了木椅,安安穩穩地坐下。

  「打一段給我看看吧。」

  女孩兒站著沒動,過了幾秒鐘,她對杜安神色恭謹地說。

  「您,能不能給我一個打的理由?」

  「打咯,還需要理由?」杜安依然是笑眯眯地看著她:「我要你打,你當然要打了,你是在試戲啊。」

  「我的意思是,我是為什麼要去打呢?為親?為友?為公道正義?為個人私利?」

  四個「為」字,每一個,池遲都說的擲地有聲,在說的時候,她的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拍《女兒國》期間,池遲就對打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柳亭心和安瀾都沒拍過武打的電影,顧惜早年套著武打殼子的小言劇不提也罷,費澤導演只要求她打的好看死得凄美就好,池遲在武打戲「邏輯」上的鑽研全靠自己瞎想。

  能讓杜安給自己點撥一二,她自認這一趟就來值了。

  「你詳細說說?」老人坐正了身子,雙目炯炯地看著她。

  「水滸裡面,武松三場打殺戲最有名,第一場殺虎,是為命,第二場殺西門慶,是為親,第三場醉打蔣門神,是為友,所以第一場打的智勇雙全酣暢淋漓,第二場打的怒恨交加心如刀割,第三場打得輕鬆戲謔肆意妄行。」

  馮宇京看著池遲娓娓道來的樣子,仿佛就明白為什麼老師說她是「風流倜儻」。

  能在傳奇名導杜安面前如此神采飛揚,當然稱得上風流倜儻。

  「三種打法的不同歸根結底是『原因』的不同,所以您給我一個『原因』,我才能找個合適的打法打下去。」

  「那我要是讓你哭呢?」

  「也得給我一個哭的理由。」

  「我要是讓你笑呢?」

  「也是要笑得理由。」

  「我沒有理由,只要你大笑。」

  「那我的大笑,只能笑您要求的荒誕,這恰好也是一個理由。」

  兩個人之間你來我往,都是面帶微笑地說話,馮宇京細品其中的味道,卻仿佛窺到了刀光劍影。

  「好。」杜安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現在給你六個選擇,你可以為命打,為親打,為情打,為公道正義打,為家國天下打,還是自己根本不知道原因只是去打,你選哪個?」

  池遲瞬間明白了杜安的意思。

  六個「為」其實就是六個不同的角色。

  前五個都是人,第六個……

  「我選最後一個。」

  在短暫的思索之後,女孩兒給出了答案。

  「你這個小姑娘,剛剛不是說必須要有原因去打嗎?怎麼現在又說要選最後一個沒有原因的了?」

  「最後一個多好,我可以去找原因。」

  「那如果找不到呢?」

  「就打到能找到為止。」

  馮宇京聽著他們的對話,越來越覺得自己和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明明每個字都能聽懂,組合在一起,卻如長風呼嘯巨聲灌耳,使人懵懵然不知其所以,但見風沙漫天蕭瑟遍地,刀光隱隱。

  尤其是最後女孩兒的那句話,竟然讓他想到了一個成語。

  ——圖.窮.匕.見。

  「唉——」

  杜安長出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麼,就好像池遲拿出了一把匕首,他只把它看做鮮花,那些藏在暗處的交鋒戛然而止,只留下了大片的留白,抓撓著旁觀者的心思。

  坐回到椅子上,老人喝了口水,看了半天的天花板,直直地看著,好像上面有故事一樣。

  然後他看窗外,又足足看了三分鐘,房間裡只聽見大座鐘在滴答作響。

  馮宇京有些不安地吃了幾枚葡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感到不安。

  女孩兒一直站著不動,不看天花板,也不看窗外。

  又長出了一口氣,老人才笑眯眯地對池遲說:

  「我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太好,你去外頭幫我剪幾支薔薇花回來,什麼顏色的都要,花剪和手套就在門口。」

  池遲眨眨眼睛,她看看老爺子笑嘻嘻的樣子,也沒問為什麼,就乖乖地去了。

  杜安保持著微笑,看著女孩兒出門,帶著手套拿著剪子去了薔薇架邊上,姣好的身影與薔薇相映……他猛地轉頭對馮宇京說:

  「快點打電話給阿興,女主角已經定下了,下午那批試鏡的誰只想當女主角就別來了。」

  馮宇京差點被葡萄皮嗆死。

  「老師?您……您就定了那個小丫頭?」咳掉嘴裡的葡萄,他指著窗外那個纖細的背影,話都說不囫圇了。

  杜安笑著說:「這麼久沒見過如此合我胃口的了,當然要趕緊定下了,讓阿興打完電話之後就帶著合同過來,午飯之前,我們要先把俗事訂好了。」

  不!老師!你學生我只是個俗人!咱們說點俗事吧,你和小丫頭剛剛高來高去我一點都沒懂啊!

  馮宇京的內心在嘶吼。

  「她還沒試戲呢!」

  「有什麼好試的,她的打戲你不是給我看過了?」老人笑得一臉慈愛。

  「不是……老師,她演技怎麼樣您也不知道……」

  「費澤敢用的新人,演技也差不到哪裡去,再說了,演技不好那也要怪你,是你給我推薦的。」老人依然笑得一臉慈愛。

  馮宇京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再說什麼了。

  「莫囉嗦,快去快去。」

  說完,老人轉頭繼續去看那個剪花少女,窗子在他眼裡早已不是窗子,而是攝影機的監視器,天然的打光,天然的背景,女孩兒的身上也有著天然的、獨特的美。

  這一切都讓他很滿意。

  更讓他滿意的,是女孩兒身上自有的質感,和他想象中的「申九」是相通的。

  「找到了這樣的一個申九,再找個什麼樣的來當聞人令呢?」

  老爺子摸了摸下巴,腦子裡把娛樂圈裡現在有點名氣的男明星都扒拉個遍。

  既然刺客申九找了個新人,那書生聞人令就要有話題有存在感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他倆討論的就是藝術的表現形式該為思想核心服務還是為藝術之美服務╕( ̄Д ̄)╒

  這句話一說我立刻覺得自己高大上了呢!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34 PM


☆、第51章 假期

  老爺子在那優哉游哉掰著指頭數人玩兒,馮宇京和他嘴裡說的阿興就忙了。

  聽說杜安新電影裡面要用一批二十五歲以下的女演員,蒂華、世紀星耀幾家大公司都在想方設法地往裡面塞自己家要捧的小花骨朵們,荊濤、安瀾等影帝影后的工作室也不閒著,最後能讓老爺子面試的人選都是由幾家分豬肉一樣地劃出了份額。

  這個當口說女主角已經被定下了,還是個新人,就自然有很多自以為自己很紅的女演員們不願意當配角給新人抬轎子,和名導演合作意味著格調的提升,但是沒當上主角,這個提升就打了折扣的。

  當家的小花旦不想來,公司自然也不會把吃進嘴的名額吐出去,拿下一個就一定要再塞上一個,最好我少了一個女主的份額,能不能多推薦幾個女配備選過來……電話線上就這麼開起了菜市場,討價還價,來往不絕。

  杜安才不會理會這些,池遲捧著薔薇回來,他就開始跟她閒聊,從興趣開始,一直聊到了生活習慣。

  一邊聊,他還一邊用筆記下一些覺得有意思的點。

  記著記著,老爺子停住了,上下打量著池遲,笑著說:「除了演戲就是鍛煉和吃,你的生活裡就什麼都沒有了?」

  「拍《女兒國》的時候會和別人一起喝下午茶。」池遲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生活,「前幾天剛來京城的時候也和朋友一起散步,要是以前除了送外賣就是拍戲做功課。」

  女孩兒回答的很誠實,老爺子放下筆,仔仔細細地看她,突然就很暢快地笑了。

  「好,你就是申九了。」

  這個小姑娘明明就是個活在現代的申九,生而就有執念。

  對,執念。

  ……

  《申九》是電影的名字,也曾有個名字叫《猴殺手》,因為和諧春風春滿地,杜安老爺子就從善如流地改掉了。

  劇本講的是很多年前的某朝,整個朝廷已經步入了末年,宦海中勾心鬥角、黨爭不絕,江湖上也興起了不少的刺客組織,刺客們拿錢辦事、枉顧人命,攪得江湖朝堂都不得安生。

  刺客申九是公認的天下第一殺手,人們只知道他的名字,因為見過他的人都死了。她是所有心懷魍魎的人心目中那柄最利的劍,人們都希望用她去斬殺自己的敵人。

  人們都忘了越是鋒利的劍越容易傷到自己的主人,一夜大火,申九的主人殺手的頭目殞命其中,天下第一的申九自此失去了蹤跡。

  聞人令是個師出名門的書生,守著老師的遺言,終日遊蕩在山野。

  一天,聞人令夜訪狐仙,在山上遇到了倒掛在樹上休息的申九。

  一個是信奉「殺人不收錢,閻王收你命」的無情殺手。

  一個是相信天下自有公平正義的文弱書生。

  兩個人的命運因為一系列巧合糾纏在了一起,卻又一起滾入了末代王朝的命運之中。

  看完劇本,池遲明白為什麼杜安導演說她像申九了,申九骨子裡的執拗和天真,會讓她去做一些在別人看來不可理解的事情,她自己恰好也是這樣的人。

  如果要舉個例子的話,去數數有多少人罵池遲倔得像頭驢,就已經很有說服力了。

  發自內心的,池遲喜歡這個角色,單純又複雜,要在其中拿捏得恰到好處,是一件非常有挑戰性的事情。

  《申九》劇組給出的片酬比池遲現在的總身家高多了,杜安導演也沒有對池遲提什麼過分的要求,只是說她要提前一個月進組,和飾演各種武林人士的配角們一起學習武術。

  電影的發布會時間就定在了九月中旬,發布會之後,池遲就要進入到另一個人的人生中去了。

  池遲自己掐指一算,自己還有二十天的鬆快日子可過,去探班一下顧惜,再回影視城混吃混喝幾天養精蓄銳,想起來就覺得舒服得不得了。

  萬萬沒想到,當天晚上,她這個軟乎乎的小暢想就破滅了。

  鬆快?日子?呵呵!

  封爍、顧惜、路楠十二道金牌砸進她的微信裡,讓她第二天早上就去化妝,準備參加一個跟她有關的慶功酒會。

  先有封爍和池遲在一起拍的MV網絡點擊量上了千萬,後是《飛仙一劍》的收視率節節飆升,破了全國網二十年來的同時段電視劇收視紀錄,為了給封爍造勢,也是為了表示對《飛仙一劍》的重視,瑞欣決定開一場網絡直播的慶功會,在這種慶功會上自然少不了記者們的錦上添花。

  池遲作為MV的女主角,必須要參加,畢竟在她簽下的合同裡有配合宣傳的條款。

  與池遲進行細節溝通人的是路楠的助理,顧惜和路楠現在都已經忙翻了天,連池遲的試戲結果都沒空關心。

  顧惜雖然人不在京城,還是安排好了池遲的全套服化,這也意味著池遲要在自己去過的那個造型工作室待七八個小時。

  按照那位助理轉達的話來說,如果池遲對她的這場「娛樂圈首秀」應付了事,那顧惜會做出什麼事兒來,誰都不知道。

  只要別讓她花費心思去炒什麼作、當什麼木偶,池遲對於這種娛樂圈裡自有的生態系統還是沒什麼牴觸心理的。

  造型設計室那位聒噪的造型師還記得池遲,一看見她就笑得很熱情:「我是真愛你的這張臉喲,半年沒見,皮膚還是這麼好,我真稀罕~~前兩天有人也跟我約今天的造型,我一聽說要給你化妝我就把她給推了,哎喲,有現成新鮮嬌嫩的小面皮兒不用,誰去伺候那堆玻尿酸啊,也不嫌硌手。」

  池遲很想和上次一樣假裝自己是個不開口的河蚌,可惜不行,上次的時候她還是個完全的小透明,被顧惜扔在這裡就任人魚肉了,這次顧惜讓她自己配合設計師做造型,必須有自己的選擇在裡面。

  三十幾件禮服一字排開,都是顧惜大費周章為池遲弄來的,有一些甚至是在一個半小時之前才下飛機。

  「這些是外國大牌,經典款比較多,穿上不容易出錯。」

  「這些呢,是國內知名設計師的出品,他們的衣服穿著會很出位。」

  「這些是年輕品牌的各種款式,更適合你的年紀。」

  「這麼多……是讓我挑嗎?」池遲皺了下眉頭,「好看舒服就行,您幫我決定好了。」

  「NO!」造型師很誇張地搖了搖手,「不是讓你挑,是讓你試穿,全部試穿。」

  池.從容淡定.不懼名導.風流倜儻.遲驚呆了。

  「好的衣服是有靈魂的,她們和你的氣質搭不搭,你只有穿上才知道,這些衣服哦,那些新人可能借來一兩件都很難,也只有顧大官人能這麼大手筆為您準備,她對您是真好啊池小姐。」

  是啊,真好,完全是霸道總裁追求灰姑娘的路子。

  池遲深吸了一口氣,認命地拎起一套別人配好的禮服走進了更衣室。

  更衣室裡還有胸貼和防走光內褲,都是全新的。

  小姑娘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十分後悔自己那個答應來做造型設計的決定。

  黑色的傳統小禮服背後有個俏皮的粉色蝴蝶結,露出了池遲纖細的小腿和精巧的腳踝,蝴蝶骨更是漂亮的讓人驚嘆。

  淡黃色的小碎花旗袍式禮服勾勒了池遲盈盈一握的腰線。

  蘭花手工刺繡在寬大的蝙蝠衫上,透過米色的紗,能看見女孩兒近乎完美的脊背線條。

  黑色低胸禮服……pass,沒有事業線的人穿這個簡直自取其辱。

  銀色小禮服外面搭艷紅色硬質短披肩,池遲的肩膀寬平,這種造型把她身材上的優點生生弄成了缺點。

  前面看起來很正常其實後面鏤空的漸變色襯衣,和池遲的氣質不搭。

  改良軍裝式樣的無袖連體衣,搭配寶石腰帶,露出了池遲修長的手臂,修飾了精練的細腰,又增加了大長腿的存在感,好看是好看,池遲十年之後再穿也不晚。

  整個造型工作室閒著的人都跑來看池遲給他們做免費時裝展,如果不是有規定,她們真想把素顏就已經很漂亮的池遲拍下來發到網上。

  看看這身材!看看這氣質!保准掰彎一個是一個……好像哪裡不太對?

  三十多套衣服全部試完,最終剩下了五件備選。

  池遲又把這五件挨個試穿了一邊。

  這五件裡的每一件在池遲身上都有十分精彩的地方,實在讓人難以抉擇。

  「選了這件吧……總覺得不甘心,選了那件吧,哎呀我舍不得遮住你的大長腿。」

  造型師翹著蘭花指點來點去,半天也沒有個頭緒。

  池遲自己覺得哪件都可以,造型師就完全無視了她那些根本算不上「意見」的意見。

  「選那條帶著閃光刺繡的白裙子。」

  人堆裡突然傳來了一個女人果斷的聲音。

  「為什麼?這條藍色短裙也很好看啊!」造型師轉頭想要跟那人理論一番。

  「因為封爍穿的是黑色的西裝配紅色襯衣,剛好搭配他在劇中的造型,池遲小姐在MV裡面不就是穿著白色紗裙嗎,今天依然穿白色裙子就好了。」

  那個女人說完,池遲贊同地點了點頭。

  「那就穿白的好了。」

  正主終於做了決定,剩下的就是造型師們的全力配合,撤掉衣服,準備做頭髮,造型師和他的助理們呼呼啦啦地離開了房間。

  只剩下池遲和剛剛建議她穿白裙子的女人。

  一個不是很像別人定義的「女人」的女人——白襯衣,黑色西裝褲,金邊眼鏡,利落的短髮,雙手插在褲兜裡,她帶著利落的帥氣。

  「久仰久仰,池小姐,鄙人竇寶佳。」

  她昂首挺胸只說自己是竇寶佳,仿佛所有人生來就該知道竇寶佳這個名字是怎樣的一個精彩人物一樣。

  池遲主動伸出手:「您好,竇總。」

  竇寶佳,新任瑞欣副總,當紅人氣小生封爍的經紀人。

  「這幾天我努力適應著『竇總』這個職位,池小姐給我的這聲稱呼是讓我最舒服的。」

  竇寶佳的手從褲兜裡抽出來,和池遲的手輕輕握了一下。

  池遲注意到,她握自己手的時候只握手指部分。

  ─────────

  作者有話要說:  

  注:竇寶佳握手的動作是一男一女剛認識的時候男士的禮節性動作。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34 PM


☆、第52章 紅毯

  「好了,廢話不多說,我來找池小姐,是想請您幫忙的。」

  竇寶佳拿出了一個文件袋,從裡面掏出了幾張紙:「這是一會兒記者採訪的時候一定會問的問題,你參考著重點把怎麼回答想清楚。」

  池遲接過來一看,第一個問題就是:「頂替了楊菲兒出演MV女主,你覺得你表現得比她更好嗎?」

  答案是:「年輕總是有更多的可能的,就算現在還差點,我也會努力彌補。」

  ……

  這不是在罵楊菲兒老女人嗎?

  第二個問題:「你怎麼看你和封爍之間的關係呢?」

  答案是:「最好的友情關係。」

  第三個……

  池遲快速把幾頁紙翻完,已經明白竇寶佳想讓自己幹什麼了。

  「你跟楊菲兒有仇?」字字句句都針對楊菲兒,從年齡到身材明裡暗裡地貶低她。

  竇寶佳冷笑:「現在誰跟封爍的形象過不去就是跟我的錢過不去,跟我的錢過不去,當然是跟我有仇……」

  她抬手正了一下眼鏡,狹長的眉目很有壓迫感。

  「你放心,一個心直口快的小姑娘就應該有點『作』勁兒,才夠接地氣兒,這樣將來觀眾們就會覺得『當年她還那麼稚嫩,現在都已經成熟了』,讓他們產生這種共情,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池遲想了想,慢慢搖了搖頭:「我可能做不來。」

  「也不只有長遠的好處……」竇寶佳從文件袋裡又掏出了幾張紙,臉上是安撫性的微笑,她對面前的小姑娘說,「瑞欣馬上要給封爍開一個古裝劇,九月就可以進組,已經定下了最好的平台,最好的時間段,寒假就能播出……你演封爍的妹妹,女二號,三百多場戲,人物無論是年齡還是性格對你來說都很好駕馭,設定也很討喜。」

  能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完成一部電視劇的籌拍,竇寶佳完全是踩著瑞欣其他人的血和淚達成的目的,她現在遞給池遲的合同,還充盈著那些人的怨念。

  「你誤會了。」池遲抬眸,臉上時時掛著的笑都淡了幾分,「我說我做不來,不是說這個事情在操作上對我有什麼難度,導致我需要你這些『好處』的激勵。是我做不來有預謀地針對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我記得上次那隻奶牛污衊封爍,還導致你和封爍一起被狗仔追,躲進了地鐵裡,怎麼,你忘性這麼大?她這麼快成了陌生人?」

  女孩看著她的眼睛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在挨個試完了禮服之後,她現在穿著的是一件白色的浴袍,透過領口,能讓人看見白皙修長的頸項,和微微揚起的下巴。

  突然,先後收到的這幾張紙被她一卷,塞回了竇寶佳的懷裡。

  「我很好奇你來找我這件事……封爍知道不知道。」

  「你什麼意思?」女孩兒提起封爍,讓竇寶佳目光陰沉,她的語氣裡頓時透出了威脅的意味。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以我對封爍的了解,你要是想要好好當他的經紀人,最起碼的,是別利用他的朋友和粉絲,顧惜或者路楠不會沒有告訴你吧?」

  竇寶佳沒說話,池遲歪頭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又笑了:

  「你說有人跟封爍的形象過不去,就是跟錢過不去,封爍的形象最核心的部分是他自己的人格魅力,不是你的手段和錢,你跟他最迷人的本心過不去,也是跟他形象過不去、跟你自己的錢過不去。」

  恰巧此時化妝師的助理告訴池遲該去做頭髮了,她低頭說了一句「失陪」就快步離開了更衣室。

  留下竇寶佳一個人站在更衣室,看看手裡的這些東西,再看看已經關上的大門,慢慢用手把文件撕的粉碎。

  踱到門邊,她站在金屬垃圾桶旁邊把碎紙屑都扔了下去。保持著姿勢站了一會兒,她點燃一根煙,沒抽,扔進了垃圾桶裡,等著煙把那些碎屑點燃,她最後把桌上人們喝剩下的水都倒進了垃圾桶裡。

  火瞬間就被澆滅,黑白駁雜的碎屑飄在水裡,很快就浸成了爛泥一樣。

  做完這一切,她才掏出手機打了一個號碼。

  「真跟你說的一樣,軟硬不吃,還反過來教訓我不要自作聰明毀了封爍的形象。」

  手機裡傳出一個沙啞的女聲:

  「如果不是這樣,顧惜也不至於念念不忘,她確實是讓人頭疼。」

  竇寶佳反而笑得很得意:「就要這樣才好玩,要是你們年底工作室辦不起來,我就要想辦法把她簽到我手裡了。」

  「呵呵,她根本不會理你那套的,不做廣告,不上通告,不參加綜藝節目……你的本事對她一點用都沒。」

  「是嗎?」

  扣掉電話,竇寶佳扶了扶眼鏡,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池遲拒絕了竇寶佳的要求這件事,在她們兩個人離開了那個更衣室之後就好像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

  竇寶佳興致勃勃地安排池遲和封爍一起走瑞欣準備的那一小截紅毯,池遲也一如既往安安靜靜地任憑化妝師折騰,就算竇寶佳在她身後整整站了一個小時,她也沒覺得哪裡侷促或者不安。

  竇寶佳遞給她水的時候,她還很自然地道謝。

  在《女兒國》劇組裡接好的長髮這次又被全部取下,池遲自己的頭髮被徹底拉直,又整個扎起了辮子。

  造型師在她的腦門上敲了一下,對著鏡子裡的少女說:「腦門這麼好看,露出來就行。」

  看起來很特別也很簡單的馬尾辮其實是由十六條小辮子組成的,每一條的位置和形狀都仔細設計過,整個辮子梳完,池遲的脖子已經僵了。

  早上十點坐地鐵到了工作室,要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

  「一會兒回會很吵,你耳朵裡要不要帶個隱形耳塞?」明明已經兩手空空的竇寶佳不知道又從哪裡變出了一對耳塞,遞給了池遲。

  「謝謝。」

  「不客氣,你現在這個髮型,耳塞被發現的幾率是百分之六十,自己考慮吧。」

  池遲很自然地把耳塞放到了車座前面的小格子裡,再也沒拿出來。

  汽車行到距離酒店還有兩公里的時候,池遲換乘了一輛黑色的豪車。

  竇寶佳拉下車窗對她說了一句「祝你好運」就揚長而去。

  紅毯這種東西,從來走給外人看的,從準備到走上去,對於經歷的人來說都是痛苦的。

  開著豪車的司機一直在通過手機對別人說著時間和位置的安排,過了很久,他突然轉過頭來對池遲說:「五分鐘之後就到你了。」

  「好的,謝謝。」池遲對司機的提醒表示了感謝。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沒補妝,也沒照鏡子,真是少見哈。

  前一輛從紅毯上開走,池遲所在的車子緩緩地開到了紅毯的起點。

  女孩兒抓著自己的裙擺下車,一片鎂光燈閃耀,讓她瞬間有了失明的感覺。

  白色的柔紗從指間滑落,像是被驚動的月光。

  《飛仙一劍》收視率和話題度雙爆,一眾演員全部都有「當紅炸仔雞」的派頭,只要出來一個長相周正的,不管是誰,那些娛記都會啪啪啪啪地去拍幾張。

  拍完了之後發現這人根本不認識再哢嚓刪掉,那就是後話了。

  雖然有點眼花,池遲還記得竇寶佳的安排,昂首挺胸,把腳步放慢了走,從容優雅,她的長裙剛好到腳踝,胸前的一點淡粉色裝飾漸變到腰腹部位就融入了燦爛的白色之中,她與月光同行,就不在乎那俗世裡的燈光和目光。

  一張陌生的面孔卻走在紅毯最後幾個的位置上,已經有人在猜測這個不招手、不停留、只微笑、只前行的女孩兒是不是李齊的女兒了。

  「李齊要是能生出這樣的女兒,他老婆得漂亮成王母娘娘。」聽見那些猜測,一個資深娛記是這麼吐槽的。

  「哎!她是那個MV,MV的女主角!」

  在白裙子的加成下,終於有人認出了池遲,不過,短短幾秒之後,他們就顧不上了那張新鮮又年輕的面孔了。

  池遲聽見自己的身後傳來了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在女孩子們的尖叫聲裡,她知道了是封爍閃亮出場。

  希望他耍個帥戴上墨鏡吧,不然大概眼前會懵很久,這麼想著,她繼續慢吞吞地往前走。

  池遲身後的尖叫聲像浪潮一樣離她越來越近……讓她開始忍不住想念那對被她丟在了車裡的耳塞。

  在系上西裝扣子的短暫亮相之後,封爍快步追上了池遲。

  兩側的閃光燈亮成了一片銀河,粉絲們高聲叫著封爍的名字。

  男人很自然地抬起手臂,風度翩翩地對女孩兒輕輕點頭。

  女孩兒面帶微笑,挽住了他的手臂。

  黑色的西裝、紅色的襯衣,配上身邊那片帶著光輝的白色。

  粉絲們的尖叫帶了別樣的意味。

  「你應該衝著兩邊招招手,給他們一個能拍照的角度。」封爍小聲地對池遲說。

  女孩配合著他的腳步轉身微笑,同樣小聲地說:「晃眼。」

  封爍差點繃不住笑場。

  黑白相配,宛若璧人,封爍照顧著池遲的眼睛,沒有再過多地停留。

  走到了紅毯的盡頭,封爍和主持人打了聲招呼,又折返回去等待《飛仙一劍》的導演和瑞欣的老闆李齊。

  「池小姐,您好您好。」主持人拿著話筒跟池遲套著近乎,「封爍早就跟我們打招呼說會陪走兩次紅毯,一次是陪MV,一次是陪電視劇,就是我們怎麼也沒想到竟然能把您這位從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飛仙一劍》MV的女主角請來了現場。實在是太驚喜了。您先介紹一下自己吧。」

  短短幾句話就解釋清楚了池遲的身份,填埋了外面那些記者們正在開鑿的腦洞。

  池遲把雙手交疊在身前放好,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怎麼看都不像是第一次走紅毯的新人。

  「大家好,我是池遲,池塘的池,遲到的遲,身份是演員,很榮幸能有幸參與到《飛仙一劍》的MV攝製中來,也很榮幸今晚能來這裡和大家一起慶祝《飛仙一劍》的電視劇和同名MV所取得的優異成績。」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35 PM


☆、第53章 初名

  在燈光照不到的陰暗處,竇寶佳一直看著池遲,越看越覺得滿意。

  曾經幹過時尚雜誌編輯的竇寶佳,在踏進經紀人這個圈子的時候就是有野心的。

  她一直想親手捧出一個真正的偶像明星,就像那些娛樂產業更發達的國家一樣,這個偶像可以唱歌、可以演戲也可以當主持人,但是有一條,他走到哪裡都必須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是時尚圈追捧的對象,從頭髮到腳趾都要用心呵護,沒有糟糕的□□,更不會有low爆了的各種愚蠢行為,那樣的明星對她而言,就是被親手打造出來的藝術品。

  知道她這點小心思的路楠在她離職遊蕩了兩年之後,向她推薦了資質上乘的封爍,她對封爍很滿意,卻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又看好了池遲。

  這個女孩兒有一種奇怪的氣場,像是一滴晶瑩脆弱的晨露,因為奇跡而經歷了漫長的時光,剔透著又滄桑著,驕傲著也親和著,她的身上折射著太多的東西,讓人炫目,自己卻毫不在意。

  竇寶佳能確定,如果能讓自己去親手挖掘這個女孩兒的另一面,她能得到一個傳奇一般的時尚人物。

  和主持人客套完,池遲轉身走進了大門,金碧輝煌的大廳裡人來人往,認識她的人只有鄧子宸,可惜他現在也被一群人包圍著,只能遙遙地對她點頭示意。

  池遲挑了個清淨的角落坐下,離自助餐台近,離人群遠,想去衛生間也比較方便,堪稱完美。

  她在這暗搓搓地研究著怎麼舒服地度過未來兩個小時,另一邊,封爍被一群人簇擁著,就像是一塊太陽底下的鮮肉,被端到哪裡都有蒼蠅嗡嗡地跟隨。

  先是李齊致辭,然後是一群主演一起上台合影,然後是導演說話,再就是封爍壓軸。

  對著話筒,封爍的眼神在整個大廳裡飄了一圈,終於找到了看見他上台就站起來捧場的池遲。

  「……有人說瑞欣成功了,我說不對,與瑞欣未來遠大的前景相比,我們現在所獲得的成績,不過是邁出了小小的一步。也有人說我成功了,我也說不對,一輩子何其漫長,我不知道在終點我是不是成功的……但是我會記得此時和大家一起分享的喜悅……我們應該記住那些在你落魄時和你患難與共的人,他們是你的財富,我們也應該記住那些在你光鮮時祝福你的人,他們是你的朋友……」

  說完這段脫稿的演講,封爍舉起手裡的酒杯,向著池遲所在的地方舉起,他的目光看著全場,沒有人知道在這整片歌舞升平的繁華里,只有一個人讓他覺得應該與之分享自己的喜悅。

  致辭結束,酒會就成了受邀記者們採訪的時間,有幾個記者眼尖地發現了池遲。

  「池小姐您好,我想問一下您是怎麼一個機緣巧合出演了封爍的MV的,和楊菲兒同時飾演一個角色,你覺得壓力大嗎?」

  女孩兒看著這些記者,把想要喝的鮮榨果汁小心地放在了一旁。

  「出演MV,因為封爍覺得我的形象和氣質合適吧,其餘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有MV讓我演,我覺得很新鮮我就演了。」

  「那你覺得你和楊菲兒誰演的好呢?」

  問出這個問題的記者,儼然是唯恐天下不亂。

  池遲對著他露出了一個甜美笑容:「你覺得誰演的好呢?」

  記者頓了一下想要說什麼,池遲卻並沒有給他反駁和追問的機會:

  「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說明人們的眼光是多樣化的,只要有一個人覺得我演的不錯,我已經覺得很開心了。」

  「我能問一下你和封爍是什麼關係嗎?」

  「可以約飯,也可以送藥的朋友。」池遲想了一下,做出了這樣的回答。

  「約飯我明白,送藥是送什麼藥呢?」

  「前幾天你們不是採訪到封爍在拍《飛仙一劍》的時候折騰壞了腸胃嗎?我們要是約飯的話,他第二天可能腸胃不適,他請我吃了飯,我就送個藥當回禮。」

  池遲的語氣輕鬆且幽默,好幾個記者的臉上都帶出了笑意。

  隨著幾次暗藏的機鋒都被池遲消彌於無形,她身邊的氣氛越來越鬆弛。

  另一邊,封爍和他身後浩浩蕩蕩跟著的人群也艱難地移動到了池遲所在的角落。

  「剛剛有記者朋友問我為什麼要找一個純粹的新人來出演MV,我來解釋一下,池遲並不是什麼『純粹的新人』,她給我拍MV是在封閉訓練過程中請假出來的,當時她在拍攝的電影就是費澤導演執導的《女兒國》,她在裡面扮演的是名叫玲瓏的白衣祭司。前一陣網上特別紅的那段舞劍,和柳亭心老師對打的就是她。」

  筆直地站在池遲的身邊,封爍介紹她的時候帶有著與有榮焉的驕傲。

  「另外,她還出演了那部報紙上很有名的獨立電影《跳舞的小象》,那個電影已經在歐洲多個知名電影節入圍參展,安瀾和荊濤兩位老師都十分看好她的作品……我在這裡也拜託記者朋友們多幫她打打廣告,她這個人太懶散,連推銷自己都不會,讓我們這些朋友都操碎了心。」

  作為今天絕對主角的封爍都能過來為池遲實力站台,很多記者也不會再提出什麼刁難新人的問題。

  何況剛剛他抖出來的料還是很有乾貨的,祭司玲瓏和《跳舞的小象》也都算是最近娛樂圈熱門話題,能挖到與之相關的料,一些記者已經很滿意了。

  「封爍,剛剛池遲說她和你是約飯送藥的好朋友,你怎麼看?」

  「哦……」封爍的表情不像剛剛在台上那麼官方,也不像剛剛介紹池遲的時候那麼隱隱激動,好像有點害羞一樣,他的左手扶了一下右手的袖扣。

  「不只是約飯送藥,她還給我送炭……雪中送炭。」

  池遲看了封爍一眼,雪中送炭四個字,大概是他到現在為止唯一對自己過去歲月的總結,這個不愛煽情的傢伙,連那段被打壓的經歷都要用這種開玩笑一樣的口吻說出。

  也是難為他了。

  「封爍,作為井玄九你搭檔了兩個靈羽仙子,你能不能說一下兩個靈羽現在讓你選,你選哪個呢?」

  「這個問題我也挺好奇。」穿著嫩黃色小禮服的女人走過來,站在封爍的另一邊,她就是《飛仙一劍》的女主角楊菲兒。

  「封爍啊,我和這個小姑娘,你更喜歡誰?」

  記者說的明明是兩個「靈羽」的角色,到了楊菲兒的嘴裡卻瞬間變成了兩個女人的比較。

  「呃……」封爍努力思考了一下,「靈羽是井玄九喜歡的類型,我個人更喜歡能陪我看球賽的。」

  「池遲,你會陪你的男朋友看球賽嗎?」

  有記者立刻對著池遲發問。

  「我還沒成年……」女孩兒甜甜地憨憨地一笑,帶著少女對愛情似懂非懂的憧憬,「將來和男朋友怎麼相處,這種問題考慮得有點早。」

  「對啊,你還沒成年,那你拍《跳舞的小象》萬一拿獎了,豈不是未成年什麼什麼影后?」

  封爍立刻接過話頭,把話題扯回到了池遲自己的作品上。

  「拿獎這種事情,我想都不敢想,能完整地出演一個片子我已經足夠開心了。」池遲接話的時候帶著一點學生氣,怎麼看都只是個小孩子的樣子,讓人完全無法聯想出和封爍的任何緋聞消息。

  封爍拿過一個記者手裡的話筒,假裝自己是個記者。

  「我今天還沒時間問你,你這個未成年今天自己跑去試鏡,成功了嗎?」

  「算是……成功……吧。」

  女孩兒很配合地笑得有點興奮也有點羞澀……兩個人像是朋友閒聊一樣胡侃了起來,又過一會兒,鄧子宸也加入到了他們兩個的聊天之中,吃吃喝喝、健身運動、一邊聊一邊互相吐槽。

  他們並不是故意去無視了別人,只是那種好友間的氣氛一起來,別人就很難插足其中了。

  在一邊站著的楊菲兒自己回答了幾個問題之後就離開了,神情僵硬的程度,按照後來網友們對著照片的吐槽那是「玻尿酸都凹出稜角了。」

  網絡上,一群小姑娘們一邊看著視頻一邊在群裡聊天。

  當然,在一片「啊啊啊啊」裡,真正有內容的其實不多。

  「[視頻截圖]我爍今天是個發光體!巨帥!」

  「那個女的是誰啊?爍爍陪她走紅毯!嚶嚶嚶!」

  「她挽著爍爍QAQ」

  「爍爍對她好好!然而她到底是誰?」

  「哦,是MV裡的靈羽啊,知道她不是和爍爍有一腿,我突然覺得她好漂亮了。」

  「+1,比楊菲兒那張整容臉好看太多。」

  「+2,為什麼不是她演電視劇版的靈羽,看起來和爍爍好搭。」

  「+3,看起來好小。」

  封爍在台上說話的時候,她們都在「啊啊啊」,封爍被記者採訪的時候,她們也在「啊啊啊」。

  當封爍走到池遲身邊介紹她的時候,閃閃們終於又想起了「啊啊啊啊」「好帥好帥」之外的事兒。

  「雪中送炭是什麼意思?」

  「今天開心,不說不開心的事兒和人。專注花痴!」

  「這個池遲是電影咖?那什麼小象是什麼鬼?」

  「是個獨立電影,前一陣在國內開了看片會,好多業內力捧。」

  「只有我現在很激動嗎?我很喜歡那個白衣祭司啊,你們感受一下[照片][照片][照片]」

  「漂亮得很有質感啊!」

  「[秒拍連接]看這段打戲,她身材好好嚶嚶嚶……」

  基於「爍爍的好友我們都要愛護」的原則,閃閃們對於池遲的態度非常親和,甚至有人把她收成了「墻頭」,在網上扒拉了一下僅有的幾張劇照和視頻之後,掰著手指算起了她兩部電影上映的日子。

  從鎂光燈下終於脫身,癱坐在車裡一動不想動的女孩兒長出了一口氣,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這一天過得是怎樣的精疲力盡。

  不求愉快假期,但求趕緊進組!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36 PM


☆、第54章 荒漠

  大漠,孤煙,不怎麼直,長河,落日,真TM圓。

  曬死人了!

  這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一百多號劇組工作人員每個打扮得都可以直接去銀行搶劫還不會被拍到臉,帽子下面套著紗巾,紗巾裡頭戴著口罩,口罩下面……還有另一個口罩。

  拍攝所用的各種器材被塑料紙層層疊疊地包裹著,也是為了防止被沙塵進入到關鍵部位,每一次大風吹起了揚沙,都是攝影師們的心在滴血。

  「這是走了第幾遍了?」穿得跟外星人一樣的副導演問旁邊的助理。

  「九十幾了吧……」

  助理不是很確定地說。

  隔著口罩紗巾防風帽,副導演無奈地搖搖頭。

  「老爺子這是在玩命啊!」

  助理轉頭看看那一「團」坐在監視器前面老神在在的導演,沒看出他有要玩命的跡象。

  「杜導挺好的啊。」

  「廢話,那個老狐狸是在玩女主的命。」

  在被「玩」的人就是池遲。

  太陽從東方到了西方對她的臉進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炙烤,她在同一段路上已經走了整整兩天。

  這段戲的要求很簡單,申九殺了自己的主人,逼退了原本要圍殺她的四大殺手,獨自一個人走在荒漠裡。

  是的,劇本只有一句話:「獨自一個人走在荒漠裡。」

  她就走啊,走啊……來回往復,不見盡頭。

  「Cut!」

  杜導演揮了揮手,幾個工作人員立刻去把池遲拽回來,幾個化妝師飛撲上去給她補妝……更重要地是擦掉她臉上的沙子。

  「走的很好。」杜導演笑眯眯地說。

  池遲並沒有因為這句話多麼的驚喜,畢竟這句誇獎她已經聽了幾十遍了。

  不過她還是笑著,就是笑容已經不那麼明顯——她臉上的皮膚有點乾裂,笑的時候會有點疼。

  「再走一遍吧。」杜安依然笑眯眯地。

  「好。」池遲也笑眯眯的。

  旁邊的工作人員不知道為什麼,都覺得周身一陣惡寒。

  一條路走了九十幾遍,人類想象得到的能走的花樣兒幾乎都走完了,工作人員很貼心地在路上放了幾顆小石頭,因為這條路上的石子兒都被池遲踢沒了。

  池遲乖乖站在原地看著,旁邊的化妝師姐姐們在擦著她耳朵眼裡的沙子。

  「放根樹枝吧。」她對著那些人提出了一點小小的要求。

  一小節帶著枯葉的樹枝就出現在了她的必經之路上。

  準備工作結束,女孩兒又站在了攝像機的前面,身上穿著黑色的勁裝,手臂上有金屬製成的護臂、腰上掛著黑色的鞭子,還要拎著作為道具的黑色的長劍。

  她的背影是黑色的,唯有紅色的髮帶在風中招搖著不同的色彩。

  申九走的很慢,步伐卻很輕快,飛起一腳踢走面前的石子,她的步伐更輕快了。

  走到一截枯枝的旁邊,她彎下腰把樹枝撿起來叼在嘴裡,黑色的長劍往身後一背,頭隨意地扭了扭,仿佛下一步就能邁出一個海闊天空的新世界。

  「你覺得她……走得怎麼樣啊?」杜安慢悠悠地問站在自己前面的一個攝像師。

  那個攝影師打扮的像個「沙漠劫匪」,一條破布包裹了整個腦袋,只有眼上戴著的黑色墨鏡露在外面,他就是當初自己嘴欠說如果池遲被選中自己就來當當攝像師的馮宇京。

  「越來越鬆弛自在了。」馮宇京悶悶地說,整整兩天磨一個動作,池遲每一遍走的都和前一次很不一樣,這種不一樣只是表面上的,如果拿池遲昨天早上走的第一遍和現在走的這遍去比較,就能發現這個小姑娘不急不躁一遍遍走下來,真的是磨掉了自己身上所有表演的痕跡。

  她就是在很純然地放輕鬆,還會看看兩邊風景,就能讓人感覺到這是一個心中有什麼在變化的申九。

  「嗯,自在,自在最好。」

  杜安點點頭,又喊了Cut。

  這次他依然笑眯眯地讓池遲再走一遍。

  池遲也依然笑眯眯地答應了。

  就這樣,她剛剛好在這條路上走完了一百遍。

  杜安沒說讓她再走一遍,也沒說OK了。

  他站起來,脫掉自己的一堆防護罩走到了太陽底下。

  太陽即將落山了,整個荒漠都帶出了一種璀璨的金紅色,天上偶有被風梳理過的疏雲,紅艷似火。

  杜安自己沿著池遲走過整整一百遍的路走了一遍,轉回身,走到了池遲的面前。

  「你就用你現在這種狀態,去走第三十六遍的那種感覺。」

  旁邊立刻有人挑出了第三十六遍池遲走的樣子給她看,池遲看了看,想了想,點點頭,表示明白。

  恰好一陣風吹過,她抬起袖子幫著杜老頭兒擋住了會吹打到臉上的細沙。

  「準備好了吧?」杜導演這次沒笑。

  池遲一如既往笑眯眯地說:「準備好了。」

  申九走在空盪盪的荒漠上,背後是金光璀璨的夕陽,把黃沙照的像是黃金一樣耀眼。

  那些金光也把她整個人都進行了細細的裝裱,某些角度上看,就像是整個人在燃燒。

  這些都沒有引起申九的注意。

  她在面無表情地思考,卻不知道自己該思考什麼,就像她殺了頭兒,卻不知道自己殺了頭兒之後該幹點什麼。

  一陣風吹來,把沙子吹到了她的嘴上。她嘟起嘴吹氣,想把那些擾人的沙子吹掉。

  她的嘴裡發出了一陣氣音,在這個寂靜的沙漠裡,成了唯一帶有人氣兒的聲響。

  這個聲音讓刺客申九突然想起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她一邊往前走,一邊試著用嘴吹口哨,她看見很多人吹過,那些人中的很多人都死在了她的劍下。

  吹口哨這件事兒本身是很有趣的,至少申九是這麼覺得。

  她調整著自己的嘴脣,努力地往前吹氣,一陣氣兒,又一陣氣兒。

  後來乾脆停下了前行腳步,只為了揣摩如何能讓自己的嘴發出想要的聲音。

  一次,又一次。

  夕陽溫柔地看著那個努力想要吹出口哨的女孩兒,漸漸西下。

  一陣清亮的聲音突然從申九的嘴裡發出,她那張被風沙摧殘到僵硬的臉上,慢慢地,露出了一個似有似無的笑容。

  申九的腳步突然更加輕快了起來,她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尋找著剛剛吹起口哨的感覺。

  黑色的長劍她隨意地搭在肩膀上,風一吹,紅色的髮帶拍打在黑色的劍柄上。

  「Cut!OK啦。」

  所有人在知道這一條終於拍完了之後全都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經過兩天的折磨,他們都已經對這個鏡頭不抱任何希望了。

  居然就這麼過了。

  劇組所住的酒店距離拍攝地有兩個小時車程,地處祖國的大西北,雖然看起來太陽還沒完全落山,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八點。

  返程的路上,池遲卸著妝就睡著了,化妝師們憐惜地看著她被太陽曬紅的臉頰,都不忍心打擾她。

  坐在前面的車裡,杜安老神在在地喝茶,一邊喝茶,一邊回想著剛剛池遲的那段表演,搖頭晃腦,像是資深戲迷在聽名旦清唱。

  「老師,既然第三十幾遍就不錯,您讓她一直走那一種就行了,何苦讓她再走到一百遍呢?」

  一百遍這個數字說起來輕鬆,真的走起來,不足百米的距離乘以一百那也是近萬米,在旁邊看著的人都覺得又累又曬又憋屈。

  杜老爺子閉著眼喝了一口茶水,吐出了一個字:「呆。」

  「我怎麼就呆了?」馮宇京很是費解。

  「跟一個演員合作,我當然要知道她的表現力極限在哪裡。」杜安心情很好,還願意給馮宇京解釋一下,「一個動作反覆地走,也是讓她想想申九這個人的一言一行該怎麼去揣摩,這是教著她拍戲你知道嗎?」

  馮宇京自己對電視劇導演這行就是個空架子,知道怎麼能把片子搗鼓出來就行,杜安的這一套他不想學,也不想懂。

  但是架不住現在他的好奇心重啊。

  「那您是試出來她的表現力極限了?」

  杜安又喝了一口水,還咂咂嘴。

  閉目養神了一分鐘才說。

  「沒有。」

  從理論上來說,人的表現力與人的想象力是相通的,而人的想象力是可以無遠弗屆的,但是人的表現力……很難做到這一點。

  因為人會被自己的固有思維所限制,無論是自我肯定還是自我否定,都會扼制他自身的想象力發展。

  池遲這個小姑娘,她從不覺得自己演得好或者演得不好,只是盡力地去想如何能表達出東西,甚至這個東西與前一個是否一樣都不重要。

  這是一種非常特殊的心態,別說走一百次,就算是走一千次一萬次,她都能走出不一樣的東西,因為她只專注於表演本身。

  這樣的人,你只能從她的思想上摸索著她的極限。

  這樣的人,也讓杜安忍不住去期待她的每一次表演。

  東方的古老國度夜幕籠罩,在地球的另一邊,熱鬧才剛剛開始。

  SD獨立電影節已經開幕,來自東方的電影《跳舞的小象》入圍最佳故事片、最佳電影女主角、最具社會性、最具獨立精神、最佳攝影六個獎項,成為了電影節上的最大黑馬。

  溫新平站在一群老外的人堆裡,看著人們坐進電影放映室看著自己兒子拍出的電影,手都有點抖。

  因為緊張。

  「他們就這麼進去看了……」

  陪著他的中年人笑呵呵地說:「這些人都是有投票權的,他們看了之後要是能鼓掌,說不定咱還真有戲。」

  溫新平和中年男人一起走進放映廳,坐在了最前面的一排。

  《跳舞的小象》他已經看了很多遍,每一遍都讓他有新的感覺,這一次就算心中無比的緊張,他還是忍不住為電影裡的女孩兒心動著。

  很快,電影放映結束。

  黑暗的盡頭,那個纖細的人影在光輝中緩緩跌落,屏幕輕晃,有人在鏡頭外依稀喊著林秋的名字。

  放映廳裡短暫的黑暗也走到了盡頭,鴉雀無聲。

  溫新平驚覺身後的那些人都沒有鼓掌。

  「完了……」他喃喃地說,「早知道……」

  「啪、啪、啪……」

  一個人開始鼓掌,繼而是幾個人,然後是一群人,最終是整個放映廳都被掌聲淹沒。

  兩個神色不那麼淡定的中年男人回頭,看見有人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對他們的電影報以熱烈的掌聲。

  溫新平的手在抖,那是激動的。

  或許,或許他們可以期待一場超出他們預料的成功?

  他不會想到,這些不過是他們整個電影刷獎之路的開始。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37 PM


☆、第55章 影后

  「我用自己的全部熱情來向大家推薦這部電影,它有著清新得仿佛城市宣傳紀錄片一樣的畫面和簡單的故事,卻能在某個地方觸動到人物的心靈,整個故事都圍繞著一個天使一樣的女孩兒進行,她熱情美麗富有正義感……」

  第一篇關於《跳舞的小象》的評論是在第一場電影結束放映了十五分鐘之後出現在電影論壇中的,發影評的人在論壇裡頗有名氣,他的口味一向清新淡雅,品評的電影也大多是這種類型。

  可是這次不一樣,他用熱情洋溢的筆觸去向人們介紹了一個充滿了灰暗色彩的故事。

  「……我們反對暴力,卻從來不知道生活中的暴力能夠毀滅什麼,這部電影真實地告訴了你,那些在被我們漠視的角落裡,暴力正在扼殺著可能的美好。」

  「在那個女孩兒對著老師舉起凳子卻掉眼淚的時候,我發誓我十五歲之後就再沒有哭得如此悲慘。那一刻我好像真的看見了一只可愛的小象,它活潑動人卻被脖子上的繩索折磨得鮮血淋漓,它在用它的眼淚喊著『救命』。被求救的人們卻只害怕她手裡那個可笑的木凳子。」

  ——這是另一位電影評論人,在發完這段簡短的評論之後她再次坐回了放映室開始看第二遍《跳舞的小象》。

  「當女孩兒的媽媽對她說『你是你爸爸的孩子』的時候,我和她一起崩潰了。有什麼能徹底摧毀一個騎士的內心呢?告訴她,她是惡魔的孩子,她註定也是個惡魔。」

  「在開場十五分鐘之前,我決定去這個電影拍攝的城市去看看,風景太美了!開場十五分鐘之後我想知道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一個叫『Spring』的女孩兒,她的善和惡都太真實和富有感染力,讓我忍不住想要愛上她。」

  「也許世界上真的有黑頭髮黃皮膚的天使?不,我不是種族歧視……好吧,我以前確實以為金髮碧眼的天使才是標準的。」

  深夜,坐在電腦前面的丹尼斯.費迪南德在看完了所有的評論之後調整了呼吸,開始寫屬於自己的影評。

  從中午到晚上他一共看了兩遍半的電影,為此他到現在連晚飯都沒有吃。當然,現在他精神上的豐足遠大於他已經喪失了饑餓感的腸胃,一種想要傾訴的衝動迫使他現在就要寫點什麼出來。

  「一場好的電影,是精神的狂歡,今天我們的狂歡來得太突然,興奮到了現在我都沒弄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把簡單的故事表現的如此動人。

  來自東亞的獨立電影總給我們一個和他們那些人一樣的刻板印象,他們熱衷於表現他們國家與歐洲、美洲世界的不同,離奇的社會關係和扭曲的價值觀是他們訴說故事的核心。那些故事能夠滿足我們的獵奇和一時的震撼,事實上很難讓我們產生『共情』的情緒……《跳舞的小象》與前面提到的是完全不同的,它選取了最簡單的社會環境——家庭和學校,它把其中人與人之間最直白糟糕的一面展示給你看,那上面承載的精神不再是屬於一個國家,而是屬於世界上的所有人。它激發了人們去思考『我們為什麼要反對暴力?』……電影的主人公是個複雜的人物形象,她的善良和她的小邪惡一樣讓人印象深刻……女主角的父親毆打她的那場戲讓我覺得驚心動魄,甚至能感覺到真實的疼痛,當然我知道那只是我的幻覺,並不是這個電影被神秘的東方巫術詛咒過……整個電影的悲劇是螺旋型的,解開了其中的任何單獨一環都不能讓女主從她的悲劇命運中解脫出來……」

  「劇本本身是很精彩的,人物關係之間的轉換充滿了學院派的考究卻缺乏想象力。感謝他們遇到了那樣的一個演員,女演員的表演讓我懷疑她自己就是角色本人,所以能把那些情緒的轉折和痛苦表現得那麼真實……如果她就是那個角色本人,該多好。」

  「暴力傾向的父親,漠視女兒的母親,要考慮更多學生安全的老師和學校,覺得女主角是瘋子的同學們,每一個都是壓死女孩兒的稻草,可怕的是我們中的每一個人可能都在生活中扮演著這這些角色中的一個。」

  人們從各個角度分析著這個電影,想從中品味出到底為什麼一個簡簡單單不到一個半小時的故事會讓自己覺得震撼。

  第二天開始,《跳舞的小象》放映廳場場爆滿,展覽方臨時把放映地點從小廳移到了能容納二百六十多人的中號放映廳。

  幾天之後,結果揭曉,《跳舞的小象》榮獲最佳女主角、最具社會性電影兩個獎項,成為本屆電影節的最大黑馬。

  代替池遲上台領獎併發言的人是以製片人身份參加電影節的溫新平,面對著鏡頭和無數的閃光燈,他慢梭梭地掏出了一張紙。

  「感謝電影節組委會,感謝參與投票的幾千名觀眾,感謝各位來賓,更加感謝所有在電影拍攝中支持和幫助過我的人們,謝謝你們給了這個電影一個機會,也給了我一個機會……

  在拍攝這個電影之前,我把表演當成是自己的夢想,夢想嘛,從來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在拍攝了《跳舞的小象》之後,我發現表演這件事情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如果一個林秋的出現,能讓世界上少一個林秋,那麼我所獲得的巨大滿足感遠遠超過我追逐的電影的本身。

  再次謝謝大家,謝謝……溫叔,如果沒有獲獎麻煩把演講稿燒掉,怎麼想都覺得寫的太羞恥了……」

  溫新平一口氣照著往下念,居然把池遲寫的備註都念了出來,站在頒獎台一邊角落位置的同聲傳譯也如實地翻譯了他的話。

  觀眾們有點懵。

  溫新平在念完之後才發覺自己都念了什麼,他在台上呆住了,也許是被自己的「傻」嚇到了。

  池遲丫頭終於拿到了自己該拿的東西,自己卻把她人生的第一場頒獎禮毀掉了?

  「很、很抱歉,我……我好像搞砸了池遲的人生中的第一個頒獎禮,她是個非常非常出色的演員,也是個非常非常出色的女孩子,在遇到她之前,作為一個電影從業者的我不知道拍攝一個電影能改變人的一生,現在我知道了,我們一家人,都被她改變了。感謝她的付出和堅持,她付出的東西遠比在座各位想象中要多得多,我很遺憾她今天不能親自來領獎……」

  台下很安靜,男人的表情有點倉皇,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

  觀眾席上漸漸傳來了人們的掌聲,人們面帶微笑地看著那個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的中年男人,對於他犯下的小錯誤毫不在意。

  掌聲送給那個沒有時間來親自領獎的十七歲女孩兒,也給這群努力想把電影拍好的普通人。

  此時,遠在大陸另一端的池遲正看著自己的合作夥伴被杜安「折騰」。

  她的「合作夥伴」叫唐未遠,今年三十四歲,是當紅的一線男演員。

  杜安想要找個合適的男演員來拍戲自然有人打破頭也要往上擠,所以重點不在於誰來當這個男演員,而是杜安居然選擇了唐未遠——他一個月前剛剛跟自己的女朋友分手,原因是他女朋友跟他的娛樂圈內「好友」在一起了。

  整個事件仿佛一場大戲,鬧鬧哄哄半個月才結束,先是女方先發制人在記者面前斥責唐未遠不珍惜不愛護他,然後是他的「好友」發長微博訴說自己對女方的感情和對唐未遠的愧疚,再就是女方的經紀人暗示唐未遠對自己的女友有暴力傾向……

  明明唐未遠才是事實上的受害者,在輿論討伐的聲浪下,他差點身敗名裂。

  最終,男人只在微博上留了一句:「一別兩寬,各自安生。」然後掛牌出手自己在京城的兩套豪宅。

  到了那個時候人們才發現,哭喊著唐未遠不愛他的那個前女友居然還住在唐未遠的房子裡。

  大部分媒體和鍵盤俠立刻緘默了下來。

  杜安就是看中了唐未遠那張看起來就是溫潤好人的臉,以及他的話題度。

  現在在拍的這場戲是「書生聞人令」看鬼怪志異的雜書看到走火入魔,孤身一人提著燈籠跑到荒山野廟找「狐仙」,剛巧申九倒掛在樹枝上睡覺,聞人令被申九嚇到,慌不擇路地奔向山頂。

  就是這段「奔」,唐未遠已經跑了七遍了。

  他要跑的充滿恐懼感,也要搭配自己的台詞跑得很搞笑,畢竟聞人令作為全戲的「逗哏」要承擔絕大多數的搞笑戲份。

  就像他這段跑的時候要說三段台詞。

  「子不語,子不語怪力亂神,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三清聖人在上,弟子以後再也不看《西遊記》了嚶嚶嚶……」

  嚶嚶嚶的三個字必須用嘴說出來,還要說得尤為傳神。

  唐未遠也是個能對自己下狠手的演員,剛剛跑的那一遍他實打實地摔了兩次,腿還磕到了石頭上,就這樣還是把台詞按照杜安的要求完完整整地說完了。

  杜安沒說滿意,也沒說不滿意。

  在這段戲裡池遲也是有台詞的,她說了好幾個「別跑了」,因為聞人令跑得方向是通向山崖的,在杜安的計劃裡,池遲的這幾句台詞會在拍她吊著威亞追聞人令的時候說,然後通過後期剪輯做出追逐的場面。

  唐未遠顧不上自己的腿上的傷,微微瘸著腿跑來聽杜安的評價。

  「你要跑得更乾淨一點。」

  想了半天,杜安這麼跟他說。

  那一瞬間,很多人都看到唐未遠白淨的臉上寫著抓狂兩個字。

  在旁邊蹲著啃黃瓜的池遲很快就明白了杜安的意思。

  唐未遠的這段跑戲就像她自己的那段走戲一樣,是奠定了整個片子人物形象的一段白描,這段白描必須抓住整個人物形象的核心。

  申九的核心是骨子裡的灑脫。

  聞人令的核心是靈魂深處的高傲,這種高傲讓他顯出了一種少沾凡俗的「乾淨」。

  就算在泥裡打十個滾也讓人覺得清絕出塵的「乾淨」。

  女孩兒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舉著黃瓜暢想著如果是自己會怎麼表現聞人令。

  前幾天的那場「行百遍」算是徹底毀了池遲那張被顧惜大力保養的白嫩小臉,臉頰上的黑紅色漸漸顯露出來,差點把化妝師們氣死。現在,只要她沒上戲就會被人糊一臉的面膜,就算沒有面膜也會有黃瓜片。

  外用不如內服,藉著這個歪理她沒事兒就吃根黃瓜,也算是給自己解暑了。

  女孩兒蹲在角落裡,她手上的手機震個不停。感謝她當初選了一個雙卡雙待998的國貨,自從那天瑞欣的慶功宴之後,她的電話就一直響個不停,知道的她是參加了一個慶功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從傳銷窩點剛逃出來呢。

  池遲索性又辦了一張電話卡,號碼只告訴了她原本通訊錄裡有的人。

  此時,手機恰好響了起來。

  震動的是被打爛的舊號,有響聲是她鮮少有人聯繫的新號。

  池遲咬著黃瓜低頭一看,是個短信,溫新平發的。

  上面只有簡單的兩個字和一個標點符號:

  影后!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37 PM


☆、第56章 通話

  在網絡世界,已經鋪天蓋地都是池遲拿了SD獨立電影節影后的消息。

  「史上最年輕國際影后,新人池遲憑藉第一部主演的電影《跳舞的小象》獲得SD獨立電影節最佳女主角,同時入圍大高盧電影節最佳女主角……另一部由她出演的電影《女兒國》將於12月18日上映」

  「影后魔法?新人池遲獲得SD獨立電影節最佳女主角,電影《女兒國》四位女主演四位影后,全影后陣容令人期待。」

  「獨立電影的春天?漫談《跳舞的小象》和SD電影節。」

  「代讀獲獎感言鬧烏龍,《跳舞的小象》製片人尷尬在SD。」

  雖然大多數一看就知道是電影《女兒國》片方發的通稿,但是池遲和《跳舞的小象》知名度也算是打出去了。

  在這之前很多人連什麼是獨立電影都不知道,現在突然發現多了一個奇怪的電影類別,也會下意識地關注一下。

  其實所謂的獨立電影在廣義上來說就是「資金」的獨立,整個電影的籌拍不是由那些精於運作的電影製作公司完成,而是電影人自籌資金,自組團隊,拍攝出獨立於資本要求之外的電影,就是獨立電影。

  女兒國電影的官方微博也不失時機地發了一條微博:

  熱烈慶祝祭司玲瓏的扮演者池遲獲得SD獨立電影節影后的桂冠,四后同框絕無僅有,只在12月18日《女兒國》震撼上映!

  配圖是身著白衣的玲瓏拱手站在祭壇之上,陽光照亮了她的臉龐,像是金冠的光芒。

  費澤、顧惜、柳亭心、安瀾、宋羨文、封爍、鄧子宸、方棲桐……從巨星大咖到頗有存在感的新人,從實力派影后到偶像派領軍人物,都轉發了這條微博。

  這些轉發宣傳在大多數人的眼中不過是瞟一眼就可以的八卦,一些娛樂圈粉絲們聚集的論壇卻為這一個影后的頭銜和其後發生的事情徹底喧鬧了起來。

  「誰能告訴我這個空降的吃吃是什麼背景?顧大官人捧她,封星星也捧他……臥槽,合作過的都轉發了!」

  「這個SD獨立電影節不是野雞獎嗎?我還以為是顧大官人強迫症給唯一的非影后主演買了個獎。」

  「顧大炒炒要是真能買這個獎早給自己買了好嗎?SD的金色螺旋比她家裡的那隻金鳳獎盃含金量高多了,好多國際巨星和名導都拿過這個獎。」

  「顧大官人蓋章全片最水?」

  「除了宋羨文那個小白臉確實是五大主演裡面最水的23333」

  「別人轉發也就算了,封爍為什麼轉啊?他們倆什麼關係?」

  「雪中送炭好基友,封爍自己認證的[附《飛仙一劍》慶功酒會採訪視頻連接]」

  「歡迎吃貨們加入吃貨大本營!群號9304275,加群暗號愛生活愛吃吃。」

  「吃貨是什麼鬼?粉絲的昵稱起的這麼隨便真的大丈夫嗎?233333333」

  「我記得顧大官人叫池遲是吃吃,理性討論,她倆什麼關係?」

  「柳爺那麼高冷,女兒國的微博有吃吃就轉,理性討論,她倆是什麼關係?」

  「樓上的主語換成安王依然成立,理性討論,她倆是什麼關係?」

  「……我覺得我好像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 o ⊙)」

  拿到一個頗有影響力的獨立電影節影后,池遲很開心,雖然她開心得並不是很明顯,不明顯到工作人員都沒察覺到她有任何的異樣。

  《跳舞的小象》這個電影的拍攝,她付出良多,更多的是收穫,現在她一部用心付出的作品能被人喜歡和認可,這值得她慶祝一下。

  慶祝的方式,就是她晚上一下戲立馬窩進了酒店的廚房裡,打算自己給自己做頓肉吃。

  豬肉!必須是豬肉!兩個月沒吃到豬肉了,豬肉長啥樣都要忘了好嗎?!

  心裡想的是熱氣騰騰燉肘子,真到了廚房裡,池遲到底還是只能對著那些少肥多瘦的小排骨磨刀霍霍。

  上好的肋排剁成小塊用蔥薑料酒醬油醃漬,分類洗好的蘑菇都用刀切成了大小相近的塊。

  目前的拍攝地點位於祖國的大西南,菌類確實是非常好的,在洗和切的時候,都能聞到它們特有的香氣。

  其實蘑菇中的大部分品種池遲都不認識,當然這並不耽誤小姑娘豪邁地把它們當成自己這個「排骨野菌煲」的一部分。

  排骨冷鍋下水,在大火的催轟下慢慢變色,水滾之後出現了一點的泡沫,池遲撇去泡沫,在鍋裡加了一點料酒、大塊去皮的薑,還有打成結的小蔥。

  把爐灶轉成小火慢慢燉著排骨,池遲這才想起自己的手機,下午吊了一下午的威亞,她根本就顧不上自己的雙卡雙待998。

  舊卡上面有一百六十幾個未接電話,新卡上面也有十幾個。

  無視掉舊卡上那些陌生的號碼,池遲先打電話給柳亭心和安瀾,她們接起來了都會第一時間恭喜她獲獎。

  柳亭心提醒她小心那些記者,成為熱點人物之後記者們會熱衷於從她的身上吸血;安瀾則告訴她這次的獎項只是個開始,如果沒有意外,她在歐洲至少還有一個大獎有機會接觸,原因很簡單,今年的好電影中男性角色比女性角色要出彩太多,影帝競爭激烈,影后就差強人意了一些。

  「你這也是個有獲獎運的,今年的各大電影節都是英雄的男人、苦情的女人,林秋這種角色相對比較特別,一舉得獎的概率本來就高啊。」

  拿獎也是要看運氣的,一樣質量的片子,若是在平常年份一定能拿獎,但是如果撞上《亂世佳人》那種百年級別的經典,就只能飲恨退場了。

  這樣的例子在整個電影史上並不鮮見。

  安瀾真心覺得小姑娘的運氣不錯。

  池遲跟安瀾說定,下次見面的時候要請她吃自己手作的點心,算一下時間,下次見面應該是《女兒國》的首映禮。

  宋羨文的電話一直占線,池遲看到他給自己發了短信表示祝賀,也就回了一條短信表示感謝,浮於表面的人情往來,只能算是聊勝於無。

  打給封爍,接電話的人是竇寶佳,封爍正在錄製綜藝節目。

  「知道今天網上怎麼說你嗎?『橫空出世的天才女演員』、『下一個安瀾』、『下一個柳亭心』、『獨立電影的未來和希望』……現在的媒體人比我還不要臉。」

  池遲笑了笑,她知道竇寶佳接起自己的電話絕對不是為了給自己讀新聞的。

  「你下面還有金鴿獎、金椰子獎、聖羅丹獎的提名,拿大高盧的概率很高……國內十幾年沒有這種橫掃提名的情況了,肯定會有很多的採訪啊、這麼多事兒……今天有很多很多很多電話找你吧?這還只是個開始,知道你電話的人還是少數,等到以後……」

  「不用以後了。」池遲苦笑,「這些天電話太多了,除了一個都不接之外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哦……」竇寶佳對著手機無聲地咧嘴,池遲的電話沒有那麼難查,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找到的,能每天有這麼多的人找她,是因為號碼就是竇寶佳自己讓人透露給媒體的。

  一夜成名之後你可以不在乎繁華名利,有本事你手機關機一個人也不聯繫啊~名利這種東西,就算誘惑不了人,也能煩死人。

  顧惜用名利誘惑池遲行不通,竇寶佳想做的就是讓池遲為了能安心拍戲而妥協。

  「我打電話就是想問你,需要一個臨時的經紀人嗎?」

  另一邊舉著電話盯著排骨鍋,池遲在五分鐘之內和竇寶佳敲定了初步的意向,一個半年的經紀人約,竇寶佳只要商業活動抽成,唯二的要求就是池遲接受她安排的助理,再參加至少兩個商業活動,合同表面看起來她完全是在給池遲學雷鋒做好事。

  半年不會被電話追殺的日子,和兩三天為商業活動的忙碌放在一起比較,池遲果斷地選擇了前者。

  竇寶佳掛掉電話,心滿意足。

  池遲再打電話給韓萍,笑嘻嘻地報喜,然後收穫了一堆對身體的問候。

  溫潞寧很激動,激動到接電話的人是他媽媽。

  「哭了一天了,明天他正常了我讓他給你打電話,小池遲啊,真的,我……唉……」陸女士也哭了起來。

  池遲:「……」我就是回個電話,你們這麼情真意切,竟然讓我無言以對。

  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顧惜的。

  「嗯?」顧惜懶洋洋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小吃吃,拿了影后了,高興嗎?」

  女孩兒愣了一下,端起蘑菇下到了排骨湯裡,才想起蘑菇沒有過水去掉土腥氣。

  空著的一隻手把鍋的火候調大。

  她這才回答顧惜:「高興,付出有所得,值得吃一碗排骨湯慶祝下。」

  「排骨湯?我叫你吃吃你還就知道吃了?唉,反正我是賺了,一部電影三個影后變成了四個,今天《女兒國》的搜索量猛增……好了,我先不說了,有點累,你也早點休息。」

  「嗯。」池遲答應了,頓了頓,她才說:「不管怎麼樣,活的開心最重要,對嗎?」

  「對啊……」顧惜回答的很敷衍,隨手把電話扣上了。

  洗完澡的韓柯從浴室裡走出來,腰上只掛了一塊浴巾。

  「這麼晚了,我們的顧大明星還是這麼忙。」男人這麼說著,赤裸的上身還有顧惜留下的幾道抓痕。

  慵懶躺在床上的女人挑著眉笑了一聲。

  「誰能忙得過韓董事長,在床上幹大事都匆匆忙忙。」

  「匆匆忙忙?」

  韓柯撲到了顧惜的身上想要摟她,被顧惜笑著推開了。

  「我還要去洗澡呢,身上黏糊糊的。」

  顧惜擁著毯子下床,當著韓柯面套上了一件真絲的睡衣。

  韓柯在她的背後盯著她,從頭髮一點點梭巡到小腿,每一個部位都不放過,這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女人呢?他們在夢裡描繪她,而他能夠真正地占有她。

  只這一條,就讓韓柯對顧惜欲罷不能。

  「對了,今天我聽說演你電影的一個小配角拿了個獨立電影節的影后,她現在簽了經紀公司了嗎?」

  男人靠著床頭點燃了一根煙,問那個揉著頭髮進浴室的美麗女人。

  「哦……」顧惜的聲音沒有什麼變化,神情卻已經變得十分冷淡甚至嫌惡,「我不太清楚,早就沒什麼聯繫了,明天我讓路楠問問。」

  「不用。」韓柯吐出一個煙圈笑著說,「不是什麼大事兒,讓下面的人自己去辦,累著你我會心疼的。」

  顧惜徑直進了浴室,打開了熱水。

  在水流的沖刷下,她的手指搓著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很用力……

  很用力……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38 PM


☆、第57章 冷水

  排骨的肉香氣、蘑菇的多樣鮮香味、調料的氣味都糅雜在了一起,一點點蒸騰出了材料新鮮才會具有的鮮美。

  池遲盯著著這一鍋湯,心裡已經沒了剛剛的雀躍和期待。

  顧惜,可能又經歷了什麼糟糕又不能訴說的事情。看著親近的人鬱悶而自己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讓池遲很不愉快。

  「哎呀,這湯聞著就不錯,有芹菜末嗎?放點芹菜末、榨菜末,給我來一碗。」

  杜老頭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兩隻手背在身後,提出的要求是相當不把自己當外人。

  女孩兒連鍋蓋都不用開,聞著味就知道湯還沒好。

  「湯得稍微等等,芹菜是用西芹還是山芹菜?榨菜末要辣嗎?」

  「山芹菜最好,榨菜末不要辣的,碗裡再點點香油,讓熱湯一沖香味就更足了。」

  說起吃,杜安也是頭頭是道,全然不顧他嘴皮子說得溜,實際執行都要靠池遲。

  池遲默默地去擇洗著山芹,纖細的手指輕巧地摘掉上面的葉子,杜安看著她的動作笑眯眯地說:

  「你現在要是去拍個當廚子的電影,說不定會很輕鬆,動作很到位啊。」

  她切菜的樣子放個大特寫,在鏡頭上會很好看。

  樸拙的菜刀從山芹中間一切,芹菜就斷成了兩截,對齊刀口,細細地把山芹切碎,池遲盯著刀笑著說:

  「真巧,我前幾天接了一個當廚子的片子。」

  「前幾天?」杜安有點驚訝:「你已經定了下一個電影?」

  「是啊。」池遲打開鍋蓋,撇去了最後的一層浮沫。

  一時間,老頭兒都不明白池遲是怎麼想的。

  如果是個正常的新人,那至少要等到自己的這部電影拍完,帶著「杜安電影新任女主角」的光環去找下一部戲的資源,更何況她還有電影在國外刷獎,難道不該等出了結果好給自己增加競爭力嗎?

  或者,乾脆帶著給自己當了女主角的名頭去給品牌站台,接幾個代言,慢慢刷知名度等好電影上門,也是一條已經被人走熟了的路子,池遲這樣迫不及待地就找好了下一個電影,實在是太少見了。

  池遲隨手洗了兩個西紅柿,自己在一個上面咬了一口,另一個遞給杜安。

  「西紅柿要嗎?」

  老頭兒一臉的嫌棄。

  「番茄這種東西,必須做熟了才能吃。」

  女孩兒又啃了一口西紅柿,回了他兩個字:「矯情。」

  「我矯情?我不吃生番茄就矯情了?」杜安瞪著池遲。

  池遲歪頭問他:「你葡萄吃生的嗎?」

  言下之意,你葡萄都能生吃,怎麼西紅柿就不能吃了?

  「歪理。」

  說完這兩個字,杜安沒再說話,看著池遲吃完了西紅柿、洗手、找出了碗筷又洗了一遍,才給他盛了一份排骨湯。

  真的是排骨「湯」,一勺的雜菇,兩三塊小排骨,大半碗的湯。

  香油有了,芹菜碎和榨菜碎也有了。

  杜安咂咂嘴,看看池遲給自己捧出的那個大海碗,心裡挺不是滋味的。

  「我這裡……就兩塊?」

  池遲笑得很單純:「現在都九點了,我吃完還能跑兩公里消化……您……」

  所以說,人就不能置氣,不能衝動,不能因為想吃幾塊排骨就放狠話。

  杜安杜大導演在心裡這麼吐槽自己。

  多少好吃的沒吃過,多少稀罕的沒見過?為了幾塊排骨大半夜地被人拖出來跑步,說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

  池遲當然不會真讓老頭兒和自己一起跑步,他們這個前進的速度,根本就是散步而已。

  「SD獨立電影節的影后,你覺得是個好東西嗎?」

  杜安突然問池遲。

  「算是吧。」女孩兒的手從道邊的草叢上略過,驚動了棲息其間的螢火蟲,綠瑩瑩的小光點晃晃悠悠地飛向了樹叢深處。

  「是不是咱們身上的防蚊藥水噴的太濃了?螢火蟲都被嚇跑了。」

  池遲問杜老爺子。

  老爺子沒理她的幼稚問題,他嘆了口氣,看著遠方說。

  「你這個時候拿獎,不如不拿,尷尬。」

  文藝片拿獎,對於新人來說並不是好事。

  一片成名之後被歸類或者定型沒那麼可怕,只要肯花心思,總有轉型成功的時候,怕就怕這個靈氣十足的小姑娘會成為「傷仲永」中的一個。

  因為她的年紀,她獲獎的類型,她的資歷,她的背景,糅合在一起就是一個大寫的尷尬。

  給杜安當過女主角還可以說是起點高,可以給那些資歷更老的知名演員們配戲,她自己都當了影后,至少三五年之內不能去當配角,格調太高,光環太亮。

  那些電影讓池遲當主角,她又能演什麼?

  現在國內沒幾個導演能踏踏實實地真去拍一個文藝片,就算拍了,也輪不到池遲這個未成年的小姑娘去當主演,何書文有安瀾,宋子橋有柳亭心,方士與有莫瑤和顧惜。

  演商業片,池遲的年紀又限制了她的戲路,她能演熱烈的感情戲嗎?她能脫嗎?就算她能,國家法律也不讓。

  現在新興的所謂小妞電影倒是適合池遲,但是這種唯主角中心的電影說白了都是那些有錢的資本用來捧主演的,人家憑什麼捧沒有背景的她呢?

  沒有電影可拍,還不是最可怕的。

  這才是杜安真正想說的又不能對這個孩子說出口的。

  「影后」名頭看起來是光鮮了,整個電影市場卻只會對這個剛剛進圈不到兩年的女孩兒更殘酷,人們會急著證明這個「影后」到底有多少的號召力,會急著看這個光環下面的女孩子能不能撐起自己的皇冠,可以說她們在國內根本沒有任何演員是具有「票房號召力」的,真正具有號召力的東西,是優秀的電影本身。

  媒體和資本不會在意這些,一旦池遲沒有表現出他們想象中「影后」的樣子,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貶低她,放棄她,完全不在乎她只是個在電影圈漂泊了不到一年的新人,也不會在乎她的年紀現在正該在學校裡讀書。

  杜安真的怕啊,怕池遲會被娛樂圈裡的浮躁和壓力徹底打垮,這樣的人,在電影發展的歷史上太多了,比成功者們,要多得多。

  「所以我趁著自己沒那麼尷尬的時候,低價訂好了下一部電影,嗯,叫《鳳廚》講的是個自梳女給人當廚子的故事,從十五歲演到二十七歲。」女孩兒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前路會是多麼坎坷。

  杜老爺子停下腳步看著池遲。

  「你知道自己會拿獎?」

  「不是,我……知道自己會尷尬。」池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就算跳舞的小象沒有拿獎,池遲知道自己也是尷尬的。

  原因很簡單,先有顧惜看中,後又出演杜安的女主角,在國內的年輕女演員來說都已經是求之不得的資源了,除非參演熱度高的大ip題材或者參與到國家重點扶持的電影項目中去,不然,在很多女演員二十六歲之前能達到的頂峰,她已經達到了。

  在外人看來是功成名就,於她卻不是,她太年輕,還沒有成年,演了十七歲出演的角色,可能二十七歲也是同類型的,在這些類型裡,能超過《女兒國》和《申九》的能有幾個呢?

  所以她索性把視線放在了特殊題材的電影上,比如那個報名一個半月才給了回信的《鳳廚》,他們願意用一個新人,未必願意用一個杜安用過的女主角,趁著低價拍戲又不會被人說當了影后之後「格調」丟光,就這麼抓住一部還不錯的劇本,總比讓自己的下一部戲被人用放大鏡和高光燈一起品評要好得多。

  「前幾年,我還在想為什麼年輕演員們都不能好好地演戲,當個正經的演員。」

  杜安長出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對著遠方說還是對自己跟前的少女說。

  「後來我就明白了,演員呢、明星呢根本就不是人。他們是社會的財富,是資本的愛人,是一群人賴以為生的工具。當一個明星開始出現的時候,這個社會就會想辦法把他與曾經的生活隔離……比如說你,現在不過有了一丁點的名氣已經被迫放棄曾經的手機號碼。」

  老人指了指池遲褲兜裡震動個不停的手機。

  就算到了這個時間,人們都沒有放棄去尋找那個給他們帶來話題度和關注度的「玲瓏」和「林秋」。

  「這就是娛樂圈的現狀——明星中心制,一旦你成為了明星你就是一群人的神,神是沒有生活的。」

  池遲露出了一個很苦惱的微笑。

  「怎麼辦呢,無論是演戲還是生活我都不想放棄。」

  兩個人從山路上折返,慢慢地往酒店的方向走。

  「想要的這麼多,當心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

  杜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對著面前的女孩兒說這些,也許是因為今天的風太暖,也許是因為那麼碗湯太香。也許是因為同樣是《申九》這個片子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人。

  池遲沒有說過,她一直拒絕炒作,拒絕在鏡頭前面的過度曝光,其實就是為了自己演戲生涯能更長一點。

  如果炒作能夠讓他有更多的機會去演更好的戲。她不會拒絕;如果過度的曝光能讓她被更多更好的導演看到、能讓她自己看到更多更好的劇本她也不會拒絕。

  可是這些會讓她離開生活——一個離開生活的演員怎麼可能成為一個好演員呢?

  有句話連小學生們都知道「生活藝術來源於生活高於生活」,可惜現在還認為這句話是真理的人在演藝圈裡是越來越少了。

  對於明星們來說,如果扮演自己就能夠獲得財富,那麼又會有多少人願意犧牲自己的容顏、身材、聲音、相貌、名聲或者那些虛無的「偶像設定」去扮演一個別人呢。

  生活和明星是有衝突的,生活和演戲,卻又該緊密聯繫在一起。

  「如果實在沒有戲演怎麼辦。」

  快走回酒店的時候,老人問自己身邊的少女。

  「那我就去話劇團碰碰運氣。前幾天我還看到有喜劇的劇團在找人,看起來也是不錯的。」

  老人腳下打了個趔趄。

  行啊,你行!

  「好好演好我的申九,我告訴你,你要是認認真真演好了戲,多少好事兒都是你的,不然,你以為喜劇團那麼好進啊!」

  送老人走到他房間的門口,池遲對著他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

  謝謝您點撥了我前路多艱,也更讓我銘記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獲得影后的喜悅,終於在那一份排骨雜菌湯中,徹底淡去了。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39 PM


☆、第58章 妥協

  第二天下午兩點,竇寶佳帶著她為池遲物色的助理到了劇組的所在地,工作人員把她攔在了距離拍攝現場五十米之外的地方。

  池遲正和唐未遠第一次正式搭戲。

  申九和聞人令,表面上就像是兩個拿反了劇本的言情劇男女主角,申九負責酷帥炫,聞人令負責傻白甜。一個冷漠又冷靜,一個熱情又可愛。

  可是在他們輕鬆搞笑的相處之下,隱藏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思想的碰撞——亂世之下,一個是潛藏規則培養出的絕世神兵,一個是大道公理的忠實信徒,他們截然相反的世界觀和價值觀,讓他們的每一次看起來簡單的對話都帶著火花。

  比如現在這場戲:聞人令獨自上山想要說服土匪們不要魚肉鄉民,結果遭到了土匪的暴打。申九一直站在樹上,看著聞人令被打的慘叫連連,才出手救了他,兩個人也因此產生了一段對話。

  聞人令跌跌撞撞地坐在樹下,露出了鼻青臉腫的慘狀。

  申九拿著劍,表情冷淡地側面對著他。

  「一百兩銀子一個人頭,一千兩銀子我多送你一個。」

  「啊?」

  聞人令疑惑地發出聲響,因為牽連到了臉上的傷,驚叫陡然變成了呻吟聲。

  「整個山寨也不過二十餘人。」年輕的女殺手換了一個姿勢,手上的劍打了個轉兒,「兩千兩銀子,我替你把山寨平了。」

  「不不不……」書生連連擺手,神色有點著急,「人間自有公理在,一次說不聽我就說兩次,兩次說不聽我就說一個月,總能讓他們棄惡從善的。」

  申九冷笑:「他們是會先被你說服,還是先打死你?」

  「Cut!」杜安喊了停,搖了搖頭,「你們兩個人的感覺不對。」

  「你們兩個人的感情太生疏,彼此之間沒有信任。」

  盯著天空看了半天,杜老爺子給出了這樣的指點。

  池遲立刻從書包裡掏出了自己的小本子,裡面有自己梳理的感情線。

  此時的申九已經是第四次救了聞人令的命了,這個書生在她的眼裡已經成了「自古文人多奇志」的經典代表人物,除了惹麻煩就是惹麻煩的一號人。

  信任……

  一個人會去信任一隻天天生病的貓崽嗎?即使有那麼點憐惜……

  感情轉換不應該是發生在申九和聞人令一起去「濟慈院」的時候嗎?申九看見聞人令教那些孤兒們識字,教他們在讀書之前洗乾淨手——不是為了那點俗人眼裡的髒,只是為了讓他們靜下心來好好地去看每一個字。在聞人令的眼中,所謂的「道理」都是可以解釋,可以改變人的,他用道理來約束自己,也用道理去教導孩子們如何去改變自己的命運。

  那之後,申九才對聞人令改觀,覺得他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其實內心是擁有著力量的,這種力量讓她不自覺地心生敬畏。

  同樣疑惑的還有唐未遠,他的情緒表現得更直白,直接寫在了臉上——什麼信任?

  配著那張時刻顯露著單純無辜的臉,都有點像賣萌。

  「你說,這個電影從始至終,申九是個什麼樣的人?」杜安先問唐未遠。

  唐未遠想了半天,擠出了幾個字:「性情中人。」

  杜安眉頭動了一下,又問池遲。

  「聞人令是個什麼樣的人?」

  池遲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說:「從始至終,他是個好人。」

  對,因為他是個好人,所以見慣了爾虞我詐的申九可以對他交付那點難得的信任。

  他不會在你的背後對你捅刀子,也不會無緣無故對你下毒,更不會把你視為暗中的無形劍並期待可以用你來傷害世上的任何人。

  對聞人令的這點「信任」才是申九允許這個傻書生出沒於自己身邊的根本原因。

  哪怕聞人令是個被申九又嫌棄又保護的貓崽,他也是被申九捧在手心裡不用擔心被抓傷的。

  因為他善良也柔弱——也是聞人令從一開始到最後最明顯的特徵。

  「那申九以為聞人令會聽她的建議嗎?」

  池遲有些遲疑地搖了搖頭。

  她仿佛明白了什麼。

  杜安又看向唐未遠,有點無奈地說:「你說申九是個性情中人,你的這種表現卻是先把申九看成了一個脾氣不好的女人,你不要怕女人啊,這個小姑娘她不吃人啊。」

  一隻老手拍了拍池遲的肩膀。

  唐未遠:「……杜導,我沒怕她。」

  「你看她的表情,可不是聞人令看申九應該有的表情。」

  斯斯文文的男人頓了一下,沒再說話。

  老爺子摸了摸下巴,看看池遲,又看看唐未遠,再看看天上的雲彩、林間的飛鳥、偷偷摳鼻孔的攝像師……

  「直接拍下一場,申九的竹林對打二。」他對著工作人員們說。

  再轉回來看著他精挑細選來的兩個主演:「你們兩個人從今天開始每天找時間在一起待兩個小時,給你們五天的時間,找到對彼此的感覺,不然,我就從你們兩個人裡面換掉一個。」

  說這個話的時候,老爺子笑眯眯地,像是個安排相親的老媒公。

  兩個年輕人的心裡頓時都不好受了起來。

  一直到下午六點,竇寶佳才終於有機會見到池遲。

  女孩兒的臉被曬成了小麥色,手也變得粗糙了很多,眉眼卻透出了和當初白白軟軟時候不一樣的凌厲和舒展,走路的樣子也比從前更有氣勢。

  短短幾個月,她竟然變得有點像柳亭心。

  竇寶佳心塞不已。

  要是池遲變得跟柳亭心當年剛出道的時候一樣,穿個黑色吊帶背心搭配大紅色的褲子就去走紅毯,那簡直是良材美質陷泥淖,能讓她活活心疼死。

  「先要當面祝賀你拿了SD的影后,等大高盧獎也揭曉了,咱們一起慶祝。」聽著竇寶佳的腔調,仿佛大高盧影后也已經是池遲的掌中之物。

  「封爍最近還好嗎?」

  「好,怎麼不好,風頭無兩,幾百份代言合同都在我手裡讓我慢慢挑。」

  封爍氣質天成又識時務,性格也寬和,竇寶佳對他十分滿意。

  「你看一眼合同,要是覺得可以就簽了。」

  合同足有七八頁紙。

  池遲看了第一頁,就搖了搖頭。

  「改,要嗎我不簽。」

  照例一身襯衣西褲倚在桌子上看著池遲的經紀人瞪大了眼睛,她拿過合同看第一頁,這一頁就是一個簡單的勞動合同模式,提出了甲方是誰乙方是誰,有什麼問題嗎?

  女孩兒坐在自己房間的椅子上只穿了短褲的兩條大長腿交疊在一起,上面有幾條今天吊威亞被竹子刮出來的紅痕。

  「是我聘用你,不是你聘用我……」

  竇寶佳簡直驚呆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個年輕的女孩子面前展露出自己專業化之外的一面:

  「我現在是瑞欣的副總,肯定只能代表瑞欣跟你簽半年的聘用合同,怎麼可能是你雇用我。」

  池遲的嘴角帶笑:「是你希望能夠取得我的經紀代理權,而不是我希望成為你竇寶佳手下的一名藝人,你的需求遠大於我的需求,那麼就要按照我的規矩來。」

  女孩兒慢聲慢調地說著,好像只是在送外賣的時候和別人討價還價一樣。

  「池遲,你這是在強人所難。」竇寶佳在短暫失態之後終於恢復了自己平時的冷靜,她慢慢組織語言想把整個場面拉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你只有兩個選擇,我並不是在讓你考慮如何能把你想要的蘋果做大做強,而是你只能選擇這個蘋果——也就是我,你要或者不要。如果你要,就得按照我的想法來,如果你不要,我可以去找一個不那麼出名的小經紀人,讓他來幫我解決一切問題。而且是我雇用他,我是他的老闆。我相信,17歲影后的這個名頭能夠讓很多的掘金者趨之若鶩。」

  「那些人怎麼能跟我比,你知道我的手下每年會有多少人登上頂級雜誌的封面嗎?知道他們會拿到多麼厲害的國際品牌代言嗎?知道他們被我經營出的形象會多麼被人追捧嗎?」竇寶佳提高了音量氣場全開,這種節奏完全不受自己掌握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那些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池遲依然面帶笑容,既不為竇寶佳的失語而得意,也不會讓她爆發出的氣勢所震懾。

  「我只需要一個能為我處理雜事的人,這個人對我而言,唯一的要求是要聽話、明白我的想法、懂得我的步調。而不是一上來就讓我妥協讓我迎合。」

  竇寶佳在這個時候才突然明白,昨天池遲表現出的一切好說話只不過是試探她的底線,今天她被喜悅沖昏了頭,一大早就坐著飛機來到了這裡只是證明了自己到底有多麼渴望池遲這個人。

  也就落入了這個女孩子的圈套裡,從她來的那一刻起整個事情的主導權已經落入了池遲的手裡。

  「我是不是不該這麼早就來。」在自己圈子裡呼風喚雨的經紀人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如果你今天不來,我就會找一個願意來的、不那麼出名的經紀人。我的郵箱裡已經有幾十份簡歷。」

  「既然有那麼多的選擇那你何必還要找我呢。」竇寶佳抬手捋了一下自己的短髮,如果今天她不妥協,那就徹底失去了和池遲合作的機會,終日打雁,她還是被池遲這隻大雁啄到了眼睛。

  「因為我們打過交道呀。」

  意識到竇寶佳的退讓,池遲翻出藥膏,在自己的腿上受傷的部位抹了起來。

  到了現在,竇寶佳終於明白了池遲為什麼會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拿到了一個影后的頭銜,為什麼她能跟顧惜、柳亭心、安瀾的關係那麼好,為什麼封爍在他來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讓著池遲。

  因為她這副年輕的外表下面有一個高傲、有故事的靈魂。她有一種能夠掌握自己命運的力量,當這種力量展露的時候,她所發出的耀眼光芒能讓任何人沉醉。

  「一面之緣能讓你選擇我,我也是不勝榮幸。」在意識到自己別無選擇之後,竇寶佳迅速調整了自己的心態,還有心思自嘲。

  「就算只有一面之緣,你也讓我覺得你……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拍額頭,池遲笑了起來。

  「我果然跟申九很像。」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40 PM


☆、第59章 夜談

  每天要和池遲相處兩個小時對唐未遠來說好像並不是什麼難事,女孩子看起來親切溫和,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傳聞。

  令他心焦的是從說完這個安排之後杜安就徹底修改了拍攝計劃,取消了五天之內所有關於聞人令這個角色的拍攝安排,這也在很大程度上意味著,如果這五天的時間他和池遲並沒有達成杜安預期的目標,那麼將要離開劇組的有極大的可能將會是他。

  想也知道,池遲剛剛拿了影后,風頭正盛,話題度也高,和杜安的關係看起來也不錯,如果要在兩個人選擇一個放棄,杜安必然不會放棄她。

  只能是自己。

  可是唐未遠知道自己不能放棄,現在的自己也是身處在輿論的風口浪尖,如果不能參演《申九》證明自己,反而在進組之後又被踢掉,那自己的演藝之路就再沒有更上一步的可能了。

  人們會嘲諷他,譏笑他,因為他是一個不能證明自己的失敗者,所以才會有女朋友棄他而去,也會有名導將他拋棄,在娛樂圈裡,緋聞能毀掉一個明星的全部事業。

  夜裡,唐未遠和池遲一起散步的時候,看著身邊女孩的那張臉,他的心裡竟然生出了一些令他自己都覺得無法忍受的卑鄙想法。

  這個女孩兒……她如果出事了,是不是就會讓這個劇組無法承受同時失去男主與女主所帶來的負面壓力?

  這個想法一閃而過,已經讓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瘋了。

  或許,他確實已經瘋了,在他看見自己的好友和自己的女朋友滾在一張床上的時候,在他看見自己的愛巢裡有別的男人留下的痕跡的時候,他就已經瘋了。從那之後他不再相信任何人,這個任何人當然包括池遲這個性別為女的年輕人,每次和她對戲的時候,他都忍不住去想,這個女人的身後藏著什麼?對一個男人的背叛?一個頗有身家的金主?一個大腹便便的乾爹?

  然後他就會感到害怕,別人眼中的紅顏嬌如花,在他的眼裡紅顏如枯骨。

  唐未遠其實一早就知道自己的精神不是很對頭,他甚至想過從此離開這個娛樂圈,離開所有的這些骯髒與惡意,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杜安向他伸出了橄欖枝,所以他來了,杜安的電影是他的通天梯,是他洗刷掉一切恥辱的證明。

  卻忘了梯子在爬到一半的時候斷掉,跌下去會讓他多慘。來了又做不好,做不好又後悔,在後悔中生出了別的想法讓自己痛苦,人或許就是這樣的生而糾結,哪怕他長了一張菩薩一般的臉龐都沒有什麼用。

  此時走在他身邊的女孩自然不會知道他有多麼的焦慮煩躁。

  池遲在思考還有什麼能和身邊的這個男人聊。

  他們吃過了晚飯,自己是蛋□□搭配了水果,男人似乎要保持文弱的狀態,只吃了水果。

  說說桃子很好吃?芒果也不錯?

  就算把所有的水果加起來挨個說一遍時間也不過過去了十幾分鐘。

  說完了又無話可聊了。

  兩個小時啊,她們又不是木棉和橡樹,沉默地相守就是天長地久。

  池遲有點糾結,山上夜霧漸濃,回望山下的酒店,成了暗色中隱隱約約的光點。

  這樣的氣氛好像只適合講個鬼故事吧?

  「那個……」女孩兒清了一下喉嚨,「要不,我們玩剪子包袱錘吧?」

  她也算是終於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啊?」唐未遠有點沒反應過來。

  「剪子包袱錘,誰輸了就要講一個事兒給對方聽,怎麼樣?」

  男人點了點頭,這時他才注意到現在氣氛的詭異,四周有霧氣,讓黑暗變得更加可怖。

  「那就這麼說定了。」

  一個影后,一個二線準一線的年輕男演員就這麼在大半夜的山腰上玩起了幼兒園小朋友的遊戲。

  「石頭——剪刀——布!」池遲這麼喊著口令,唐未遠舔了舔嘴脣,到底是覺得尷尬沒有喊出口。

  唐未遠輸了。

  他想了十秒鐘,才說:「你知道宋長威嗎?」

  宋長威是個新晉出名的男打星,腹肌和胸肌比他的演技更出名,引得一群姑娘們在微博夜夜狼嚎。

  池遲搖了搖頭,很認真地回憶了一下說:「不認識。」

  唐未遠:「……」這個小姑娘真不會聊天!

  呆了兩秒,唐未遠才找回自己的思路,他很果斷地說:「我說了你就認識了。」

  女孩兒:「哦……」

  還特純良的看著他,面帶慈愛微笑跟看不懂事的孫子似的:「你說。」

  男人抿了抿嘴脣,決定無視對方對自己的影響,開始說起了這個自己好不容易想起的八卦。

  「宋長威是拍一個叫《鷹飛》的電視劇紅的,在那個劇裡整天光著上半身,結果前一陣一個劇組找能打的男演員,他去試鏡,導演一看見是他,最近不是還挺紅,就想讓他坐下,結果說了拖個椅子過來,拖字剛出口,宋長威大喊了一聲把自己的衣服扒了開始曬肌肉,哈哈哈哈哈,這個畫面想想就又尷尬又好笑。」

  池遲低下頭搜了一下宋長威幾個字的拼音,找到了男明星的圖片,代入了一下那種畫面感和尷尬的氣氛,於是陪笑了一下。

  唐未遠根本沒注意到對方到底有沒有笑,這個事兒在他心裡憋了半個月了,也沒有什麼人可以分享,能說出來頓時覺得舒服了好多,一定要笑個夠才行。笑完了,恢復一本正經的狀態,繼續剪子包袱錘。

  唐未遠又輸了。

  男人停下了腳步想了一會兒,又有了一個八卦。

  「瑞欣的那個辛陽,身材明明是五五分,每次照片都要P成大長腿,參加節目都要穿高跟鞋,上次我在一個時尚慶典裡看見他,低頭一瞄,他的鞋跟比他旁邊的楊菲兒還高,兩條腿繃的筆直,從側面看站姿就像個小姑娘。」如果不是面前就有個小姑娘,唐未遠會直接說他像個娘們兒。

  池遲覺得辛陽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低頭搜辛陽的名字加上關鍵詞「鞋跟」果然看到了不少的消息。付誠文捧在手心的藝人,最近似乎過得不是很舒服啊。

  第三輪,唐未遠又輸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乾脆不走了。

  「你知道吧,有些藝人演技不夠但是作品還算火,為了增加出鏡率,就有了很多亂七八糟的獎,每次發給誰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各個經紀公司安排就行。上個月,有個豬肉獎讓一個知名電視劇的男三號被提名了最佳男主角,因為真正的男一號有兩部很出色的作品……總之是找了一堆理由來解釋讓一個配角拿一個最佳男主角的合理合法性,那個男三的團隊立刻覺得自己受到了迫害,哈哈哈哈哈,迫害!避免被迫害的方式不就是宣布退出嗎?他們還不肯,喊著自己好冤,一邊又偷看著這個豬肉獎想給自己家演員鍍層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池遲依然沒說話,對於這種無聊的八卦她連搜索都不用了,直接跟唐未遠開始了新一輪的小遊戲。

  唐未遠再一次輸了。

  輸了一次又一次,池遲好像除了「剪子包袱錘」之外都沒有什麼說話的機會了。

  到了後來,唐未遠都對自己悲慘的勝率麻木了,一個又一個八卦講出來,或悲或喜,他好像就這麼找到了一個情緒抒發的通道。

  兩條腿貼著地面伸直,讓姿態更加放鬆,男人準備講今天的又一個「故事」。

  夜霧讓人看不清天上的星子,卻能讓人看清自己的內心世界。

  「我有一兄弟,曾經的兄弟,當年我們一起出道的時候,日子過得可苦了,一包麵,是我們兩個人一天的夥食,一雙好鞋,誰去面試誰穿,拍廣告,小破廣告,拍一天賺三百塊錢,這樣的工作我們倆可能兩個月都碰不上一回。後來,他撐不住了,回家賣衣服了,我自己奮鬥了兩個月也覺得自己撐不住了,我當時是真的一心一意就想當明星的,讓我賣衣服還不如打死我算了。我那個兄弟,給我打了兩千塊錢,跟我說他兩個月賺了四千塊,以後他賺到錢分我一半,一定能供我當上大明星……我捧著電話就哭了……」

  唐未遠的嗓子有點哽咽。

  我們以前好到就是穿一條褲子啊!

  貧窮富貴我們一起走過來了!

  沒有你我不可能腳踩十八個候選人雀屏中選當電視劇的男主角,沒有我後來的財力和人脈支持你也不會把事業做成現在這麼大,互相攙扶著走了九十九里,怎麼剩最後一里路了,你就和我女朋友滾到一張床上去了呢?

  怎麼你就忍心讓別人來抹黑我呢!?

  越想越難過,這種難過不再是為自己功名利祿的傷心忐忑,只為了曾經的那份兄弟情誼。

  男人抬起手擦擦自己的眼角,一片濕潤。

  耳旁傳來女孩兒的聲音。

  「我們往回走吧,時間快到了。」

  唐未遠頗有些……意猶未盡?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5 12:41 PM


☆、第60章 懇談

  第二天早上五點半,唐未遠跟在池遲的後面走出酒店往山上走,一臉的崩潰。

  當然,這個表情絕對不能讓前面的小姑娘看見就是了。

  他現在特別後悔昨天晚上自己裝模作樣答應把「兩小時相處」時間調到池遲早上跑步的時候。

  什麼「你是女孩子,要按照你的時間來才對,我個大男人無所謂的。」這種話為什麼要說呢?說說就好了為什麼要照做呢?大好晨光應該睡一覺才對啊!

  尤其是自己昨晚上還掉了眼淚,現在眼皮都還腫著,臨出門的瞥一眼鏡子,雙眼皮都沒了。

  健身是沒問題的,保持身材是一個演員的基本職業道德,唐未遠自己也是每周都有幾個小時必然要去健身房出汗的,但是早上天還沒亮就起來運動這種事情……不應該是老年人才幹的嗎?

  越來越不是很懂這些小姑娘了。

  「跑到山頂再下來一趟的時間大概是五十分鐘,上去剛好能在山頂看到日出。」

  小姑娘笑得很天真爽朗,仿佛能看日出是一件很讓人愉快的事情。

  唐未遠很想說「太陽每天都會升起,在哪裡迎接都不過只是形式」——這種話想想就好了,跟十幾歲的小女孩兒耍花腔這種事情,他還要臉,他做不出來。

  兩個人並肩往山上跑,一邊跑,一邊繼續剪子包袱錘。

  唐未遠又輸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池遲:「你以前練過?」

  「沒有啊。」

  池遲面帶微笑,腦後的馬尾辮隨著她跑步的動作左右搖擺。

  她才不會告訴唐未遠,他剪子包袱錘的順序就是「剪子、包袱、錘」。

  兩次就摸清規律了。

  唐未遠搜腸刮肚了半天,終於找到了能說的:「你和顧惜關係不錯是吧?」

  女孩兒轉過頭來看他:「對啊。」

  「我以前和顧惜合作過。」

  唐未遠摸了摸自己的臉蛋,三十出頭的男人,看起來比封爍還要年輕。

  「那個時候年輕,好不容易給一個電視劇當配角,主角就是顧惜,那個時候的顧惜啊,比現在年輕漂亮多了,就是不如現在有氣場,我們在一起談起韓柯的時候她都會臉紅……怎麼也想不到,當年的女孩兒現在就成了什麼顧大官人。」

  終於有了個能聽懂的事情,池遲並不覺得高興,聽唐未遠的語氣,那時候的顧惜和韓柯在一起,他也堅信現在的顧惜和韓柯仍然是在一起的,可是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並且感情甚篤,顧惜不會是那種時時焦躁的狀態。

  一個被愛的人,不會像顧惜那樣的。

  再一次剪子包袱錘,池遲輸了。

  因為她走神了忘了算唐未遠的順序。

  「我……以前跑龍套,兼職送外賣……」想了想,池遲慢吞吞地說。

  唐未遠一聽這個腔調,就在心裡冷笑,十幾歲的小姑娘到底還是沉不住氣,這是拿了影后之後要賣慘順便彰顯自己現在有多麼成功了。

  「我工作的餐館裡有個大廚姓金,他特別會做飯,做的剁椒魚頭特別好吃。」

  晨風吹亂了女孩兒鬢間的碎髮,也吹亂了唐未遠的神思。

  尼瑪!說好的追憶往昔、歌頌現在、展望將來呢?為什麼就成了報菜名!

  剁椒魚頭什麼的!配著白米飯什麼的,讓人一點都不惦記!一點都不!

  「辣椒是金大廚的朋友從西南捎過來的,剁的時候就能聞到那種又辣又香的氣味。魚頭啊,必須用大花鰱,光一個魚頭就要一斤半以上的最好……麵是用鹽、蛋清、溫水調出來的手擀寬面片……」

  唐未遠的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好像還是讓自己猜拳輸掉比較好,至少自己能過個嘴癮,現在倒好,碰上這麼個大早上就一言不合上菜譜的,簡直悲劇啊!

  當年的唐未遠也是很愛吃的,但是當明星必須控制體型,少油少鹽是必須,像剁椒魚頭這麼又重口又有油的東西他一年都未必吃的上一回,講實話,要是一直不吃也未必會想,但是旁邊有這麼個人興致勃勃地說著……只讓人覺得自己好像生命裡就欠了那麼一口魚肉,一口寬面片兒泡魚湯。

  池遲越說越開心,除了演戲之外,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獲得什麼愉快的情緒了。演戲其實是一件太寂寞太寂寞的事情,每天都面對著同一群人,他們忙忙碌碌,與你和你的人物只有很表層的工作聯繫,真正的情緒觸動幾乎為零。

  再加上這次的申九本來是個幾乎與世隔絕的人物,池遲有意無意間就讓自己變得更加孤僻,這種孤僻讓她忘掉了與人交流的快樂,也讓她在整個準備拍攝的過程中獨自承擔著壓力。大概這也是杜安有意為之,他希望池遲的情感狀態和申九更加的貼近。

  在拍《跳舞的小象》的時候,每天和溫家人一起吃飯交流,拍《女兒國》的時候有顧惜和柳亭心插科打諢,還有安瀾溫暖的下午茶,這些都能紓解著她身上的壓力。

  這樣算來,這個劇組是她真正第一次脫離了「情感羈絆」去擔當主演。

  「金大廚做的魚香肉絲也很好吃……」

  池遲的表情十分之「回味無窮」。

  唐未遠有點胃疼,姑娘你是說相聲出身的嗎?一盤剁椒魚頭說的這麼色香味俱佳科學嗎?

  「好了好了……你說完一個了,咱們繼續猜拳,來來來。」

  唐未遠已經決定下一個故事自己就講自己在《龍之子》劇組裡鮮為人知的窘迫往事,就算這個小姑娘不願意聽,他也一定要一口氣把這個故事講上山頂。

  「剪子包袱錘!」

  唐未遠自己喊著口令,出了一個剪子。

  池遲毫不猶豫地出了包袱。

  「金大廚做魚香肉絲和一般人不太一樣,他特別喜歡用香菜……」

  在池遲洋洋得意說話的身影後面,男人的表情變得無比苦澀,在那張白嫩的小臉上,格外惹人憐愛,他用手輕輕搗著自己的胃,假裝裡面已經裝了剁椒魚頭和魚香肉絲。

  女孩兒看不見,說得興致勃勃手舞足蹈。

  魚香肉絲之後是油潑鯉魚,再後面是池遲自己的煲湯心得……等她終於說完了在杭城特別愛吃的蓴菜湯,他們兩個人終於登上了山頂。

  山不高,山頂也算不上崎嶇,太陽在和地平線進行著最後的糾纏,金光已經宣示了它即將席捲這個世界的美好光明。

  池遲和唐未遠再一次剪子包袱錘,依然是她「輸」了。

  「每次看見這個太陽的時候,我都腳疼。」池遲看著朝陽的方向,金紅的光暈映入了她的雙眸。

  「有一次我從凌晨三四點跳舞一直跳到太陽升起來,等我終於支撐不住倒下的時候,我覺得有一個美麗的靈魂從我的身體裡超脫出來,融入了太陽的光明裡,然後就是腳很疼很疼,疼的讓人忘不掉。」

  對於池遲這個女孩兒能夠突然說出這麼正經的話,唐未遠表示自己實在難以置信。

  「那次是我拍跳舞的小象最後一幕……除了三個攝像機之外只有導演兼任的攝像師一個人……但是我一點都不覺得擔心,我相信我能拍出一部好電影,至少我全心全意的付出,那就一定是比別人出演的時候要更好的電影。」

  池遲覺得自己會永遠記得那段從春天到初夏的日子,那種燃燒的感覺遠比影后的獎盃更讓她刻骨銘心。

  「我提起以前的拍攝經歷,不是想跟你說我有多努力,我覺得世上太多人比我還要努力得多,我是在想,能不能拜託你……相信我一點?我們一起找感覺,一起拍好《申九》,申九和聞人令都十分特別,可能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到同樣類型的一個角色,可能我們要是演不好這個角色會很後悔,你從那麼艱苦的起點走到現在,也是經歷了看到了很多事情,你把那些事情當八卦,因為你從不認為自己和他們是一種人,你比你八卦的很多人走得高看得遠,因為你比他們都踏實肯幹。電影裡也一樣,看得透的是隱士白淨然,為亂世憤怒的是被貶官的路子蕭,你比他們都更有行動力,所以你才是聞人令,心懷天下,國士無雙。」

  池遲那些瑣碎的八卦可不是白聽的,她從裡面總結了唐未遠為人處事的風格和準則,又從裡面準確地去把握他和聞人令性格上的契合點。

  在這樣的一個時間,一個地點,說了這樣的話。

  一陣山風吹過,唐未遠縮了一下脖子。

  他大概明白,在這個脊背筆直的小姑娘眼裡,沒有什麼比完成一部好電影更重要,她做的一切都是以完成作品本身為出發點。

  十七歲的少女影后啊,大概就是因為年輕單純才有這麼一股衝勁兒。

  「行了,我知道。」

  男人這麼說著,也抬頭看向朝陽。

  「抱歉了,昨天拍電影是我拖累了你。」

  這種單純的小姑娘,至少現在,跟他的前女友和前兄弟,都是不一樣的,自己下意識的防備根本就是無稽的,卻傷害了這個奇葩小姑娘的一顆拳拳之心、拖累了她的進度,作為一個大男人,道歉是必須的。

  憑什麼別人視作珍寶的事業,就要因為你自己的漫不經心而陷入尷尬境地呢?

  池遲笑了,從眼睛開始,臉上的每一點細微之處都傾訴著內心的愉悅。

  唐未遠看到這樣沐浴在陽光裡的她,心中忽然一動。

  「你擦防曬霜了嗎?」

  池遲:「……」

  男人立刻遮著臉往山下跑,一邊跑一邊說:「你已經曬黑了倒是無所謂,我還有書院的戲要拍,膚色一點不能變!」

  回程的路上兩個人繼續玩著剪子包袱錘,輸贏各半。

  女星們爭奇鬥艷的八卦和小籠包的調餡方法交替回響在山道上,伴隨著散去的晨霧和漸起的朝陽。

  杜安站在窗前,就那麼看著兩個年輕人從山上慢慢跑下來,只看他們說話的樣子就知道他們比昨天有默契多了。

  老謀深算的老導演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兩個同樣有負面情緒的人一起排解,從精神層面來說是極好地培養默契的方法。

  與他們角色的情感發展路徑相契合。

  幸好申九和聞人令的感情不過點到為止,不然……

  老人的手抖了一下。

  電影啊,向來痴,從此醉……不悔,不悔。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29 PM


☆、第61章 公道

  ……

  「哎喲~」聽見申九說兩千兩銀子就替他把整個山寨推平,書生一激動,臉上的傷頓時提升了自己的存在感,即使是這樣疼著,他也得說服申九打消這個念頭。

  「這個、這個,人間自有公理在。」他的眼睛小心地窺探著女人的神情,對於這個救過他一次又一次的人,他的內心深處是十分信任的,雖然……她好像並不相信自己堅信的那些道理。

  不過道理嘛,天生就該求同存異、殊途同歸。

  「他們一次不聽,我就說兩次,兩次不聽……」書生揉了揉自己的肩胛位置的傷,笨手笨腳,又是一陣呲牙咧嘴,「我就說一個月,總能讓他們棄惡從善的。」

  他的語氣和平常一樣的溫潤柔軟,棄惡從善四個字卻自帶鏗鏘之感。

  聽他這麼說,申九有點驚詫地轉過頭,她的雙眼從來不是那種冰冷的,即使她殺了很多很多的人,也並不是溫暖的,如果要用什麼詞彙來形容,大概只能說是「澄澈」……因為她的內心深處潛藏著對這個世界的太多疑惑,所以才能讓她做出別人完全無法理解的事情。

  比如殺掉自己的主人,比如殺掉那些想讓「申九」出手殺掉自己仇敵的人,比如默許這個黏黏糊糊的書生一直當她的小尾巴。

  此時能讓她驚詫,已經好像是給一個偶人添了一絲人氣,恰如人間煙火砰然起,縈繞在了佛塔頂,染了一下那個金絲琉璃做成的饕餮獸。

  在讓這個書生解答她的問題之前,她先看見的是這個書生如今的凄慘樣子。這樣的柔弱,還如此的義正言辭,於申九而言,就像一隻孱弱的貓崽對著群惡犬喋喋不休。

  這種孱弱和稚嫩讓申九收斂了眼神,她忍不住冷笑:「他們是會先被你說服,還是先打死你?」

  殺手說死字,和別人說總是不一樣的,森森冷意勃然而出,裹挾著兵戈之氣壓向了可憐兮兮的聞人令。

  年輕書生並沒有把申九的殺意放在心上,眼球微微一轉,他的表情有些稚氣,有些傻氣,有些淘氣,也有些……正氣。

  「若我一人身死能讓一眾人信了世間的公道正義,死又何妨?」

  「公道正義?」

  申九的雙眼微眯,這四個字裡面的每一個都讓她輕蔑又覺可笑。

  「你說的大道公理也好,公道正義也好,到底是什麼?」

  她原本是雙手抱劍站著,說話間已經依靠在了旁邊的粗壯竹子上,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像是一柄殺人劍被收入了劍鞘。

  身後是竹子,她自己,亦是一株墨染的竹子。

  那劍鞘仿佛是她的姿態,實則是她看向聞人令的眼神。

  並不是柔和了下來,只是一種奇妙的鬆弛感,好像在這個書生的面前,她已經學會了放鬆。

  「就是天下人都該信的道,如孔子的『仁義禮智信』,如孟子的『仁與義』,如墨子的『兼愛非攻』,天下人當以仁善之心對天下人……」

  說這些話的時候,聞人令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他衣著髒破,滿臉的淤青,動作還有點遲緩,這些都被他的神態和氣勢所掩蓋。

  他不是裝腔作勢的人,一顆坦坦蕩蕩的赤子之心是他跌跌撞撞面對一切未知的底氣。

  願道不拾遺,願夜不閉戶,願兵戈不起,願萬世太平,這是他的心胸,是他的求索。

  申九很認真地聽著,眉頭輕蹙,漸漸的,她沒再看向他,只是抬頭看向了竹林之上,那些從枝葉縫隙間透過來的微光映在她的眼裡。

  好像永遠都照不進她的心裡。

  「如果這世上……」

  她慢慢地開口,輕輕地五個字,已經奪走了聞人令全部的激昂和氣勢。

  「真的有人人該守的善道,那怎麼會有我呢?」

  女人的目光終於轉回了聞人令的臉上,書生竟然從殺手的眼中看到了一點點的悲憫。

  她在為誰悲傷,她在憐憫著誰?

  聞人令想不出,他語塞了,也不知道是申九的問題太難回答,還是申九此時的樣子,讓他神魂不再。

  「Cut!OK!」

  杜安輕輕拍手,工作人員立刻上前扶住池遲。

  前一天吊威亞的時候池遲的後背和大腿都被樹枝刮傷了,沒有出血卻是一串的紅痕,依靠在樹幹的姿勢都是後來加上的。

  沒想到竟然意外地讓這段戲更加有趣了。

  池遲慢慢在自己新任助理的攙扶下走到監視器的前面,唐未遠也想過來扶她來著,奈何池遲這個新來的助理在戲外對劇組的所有男性都嚴防死守,自然包括了他這個男主角。

  「演的不錯。」杜安難得當面給出演員一個如此細緻的正面評價,「微表情處理很好。」

  這話,他是對唐未遠說的,唐未遠如果不是真的有天賦,杜安也不會在一堆男演員中選中他,在表情的管理和控制上,這個非科班出身的男演員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剛剛那段戲眼睛和手指的微動都讓他的整個角色生動了很多。

  之所以給這麼高的評價,除了唐未遠確實表現的不錯之外,也有安撫他情緒的意思,畢竟前面的五天都沒有安排唐未遠上戲,讓他一直處於會被趕出劇組的惶恐之中。給一句好聽的,至少讓他知道自己能繼續演「聞人令」。

  這種做法,俗稱打一棒子給一個甜棗。

  杜安做的很熟練。

  唐未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這一場戲下來就讓他發現和池遲對戲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這種舒服也更加說明了五天之前對戲讓人不滿意,就是因為他自己水。

  他能一路從底層爬到現在,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有錯要認,有責要擔。

  對唐未遠,杜安稱得上和顏悅色,對池遲,他就明顯更加嚴厲。

  這種嚴厲不是在態度上,笑眯眯的老爺子才不會疾聲厲色地說話,他輕聲細語地提著要求:

  「最後那個表情再淡一點,準備一下拍特寫。」

  淡一點……這個一點……就拍了足足五十分鐘。

  一個整整五十分鐘的特寫鏡頭,池遲一直保持依樹而站的姿勢,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看天-轉頭-看人」的動作,杜安不喊Cut,她就無聲無息地一遍遍重複。

  唐未遠在一邊看著,都替池遲覺得脖子疼。

  做五十分鐘的頸椎操那也是很要命啊!

  好在杜安想要的感覺總算是有了。

  池遲揉著脖子回來看監視器效果的時候,唐未遠看她的眼神已經從看奇葩變成了看烈士,別人演戲是演戲,她演戲是玩兒命啊!這丫頭這麼搞下去不到三十就得殘!

  候場等下一場戲的時候,唐未遠繞著池遲的休息點轉了兩圈,終於頂著池遲助理那帶著刀光劍影的目光靠近了那個女孩兒。

  「你拍戲不能這麼拍啊,你這樣弄得一身傷,過個十幾年身體就受不了了。」

  他說著,還給池遲遞了一個大桃子過來,他的經紀人讓人去山外的市場買的,在這個地處西南的小山旮旯裡絕對是個稀罕物。

  戴著中藥頸枕的池遲笑著接過桃子,動作就跟挨揍之後的聞人令一樣有點遲緩,她的背部肌肉現在牽動一下都覺得疼,好在她新來的助理在生活上近乎於全能,晚上給她做藥敷,已經比剛受傷的時候好了太多。

  「我知道的……這次是意外,以後不會了。」演武戲受傷是難免的,除了讓自己更小心一點,池遲沒什麼好辦法。

  杜安的戲,是不允許演員們用替身的。

  看見池遲這幅樣子,唐未遠更覺得有點愧疚了,如果不是他當初腦子不清楚表演的太水,杜導演就不會修改戲份,池遲也就不會連著五天都是打戲,說不定就不會受傷。

  這個想法在他的腦子裡轉來轉去怎麼都跑不掉,才會早早地催自己的經紀人想辦法買水果進山。

  當然他是絕對不會告訴這個小姑娘桃子是專門給她買的。

  池遲道謝之後就想要直接啃桃子,被她的助理攔下了。

  這個助理姓陳,叫陳方,個子不高,微胖,不怎麼愛說話,戴了一副黑框眼鏡,做事很細緻——按照竇寶佳的說法,是哆啦A夢和384的綜合體。

  那兩個奇怪的名字池遲一個都不認識。

  說起竇寶佳,她忙碌奔波了幾天,終於給池遲弄了一個「法人」身份——「水窪影視工作室」法人,整個工作室註冊資金十萬元。

  馳騁娛樂圈多年的竇大經紀人自己跟這個工作室簽了一份雇傭協議,成了水窪的第一個員工兼股東,雇傭合同還是她自己寫的,每個月底薪三百塊,代理池遲的商業活動,從中拿取百分之二十的抽成,時限為三年,又起草了一大堆諸如「授權代理書」之類的東西,一併帶來給池遲簽名,

  池遲一邊簽著那堆文件,一邊還要聽竇寶佳抱怨自己真的是「想法設法把自己賣了,還要賣的便宜一點。」

  在池遲的身上,竇寶佳真是收穫了不少的挫敗感,這些挫敗感並沒有讓她淡了對池遲的那顆心,反而更加地熱衷。

  陳方也是那天跟著竇寶佳一起來的,她是竇寶佳以前在世紀星耀的心腹,趁著竇寶佳淡出圈子的時候,她也離開了世紀星耀,現在結婚生了孩子,竇寶佳要出山,她把斷了奶的孩子扔給了24孝老公,又跟著竇寶佳出來打拼了。

  把這個人安排在池遲的身邊,竇寶佳表現出了對女孩兒未來事業發展的絕對重視。

  現在,陳方拿過桃子,拿出小刀把桃子去皮切成小塊,擺在紙杯裡讓池遲一點一點吃。

  唐未遠看著這一幕,嘴裡嘖嘖有聲:「這待遇,唉……女助理就是不一樣。」

  池遲沒理會他的這點小羨慕,拿出劇本開始跟他對戲。

  下一場戲是申九把山匪們捆成一串帶到了聞人令的面前,讓聞人令給她證明「公道正義」的存在。

  「你這個地方給我留點情感累積的空間會不會比較好?」唐未遠指著幾行台詞給她看。

  【申九:「你說公道自在人心,那你告訴我,他們的心裡有公道嗎?」

  聞人令:「有!」

  申九:「在哪裡?」

  聞人令:「你先讓我找找!」】

  「你先讓我找找這幾個字前面,我想有個思考的過程。」

  池遲不敢點頭,只能乾巴巴地說:「我明白,但是我前面就有了一個短暫的停頓,再給你留空間,是不是會顯得台詞接的太散。」

  那種想動不敢動的樣子,還真有點可憐。

  唐未遠突然興致大發,對池遲說:「咱們再玩一次剪子包袱錘吧?誰贏了就聽誰的。」

  「好。」

  兩秒鐘之後。

  女孩兒揮斥方遒一樣地點了點另一段的劇本,背上疼都忘了:「好了,剛剛那個地方聽我的,不給你留空間,你不能思考式表達,咱們看這裡……」

  唐未遠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只能跟著池遲的節奏把注意力去了下一段內容上。

  陳方在一邊默不作聲地看著,默默地觀察著池遲——自己的新任老闆。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31 PM


☆、第62章 蛇附

  杜安覺得唐未遠和池遲兩個年輕人在「相處」上算是開竅了,掌鏡的馮宇京卻覺得這倆是開掛了,他們各自拍戲的時候依然有各種讓杜安「覺得不對」的地方,搭在一起演對手戲,卻是怎麼演怎麼過,那些小表情小動作總是給人驚喜,杜老爺子總是笑眯眯地看著他倆,如同媒人看著一對新婚的小夫妻。

  那眼神讓馮宇京覺得心裡毛毛的。

  電影的拍攝進度喜人,在這個西南深山裡的戲份很快就結束了。

  整個劇組轉場前往某個南方的古鎮——也是整個劇組中一個重要的城鎮場景。

  杜老爺子的人脈和影響力在這時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他找來了各種大牌演員和知名武術家來客串,其中就有兩個人是池遲認識的——一個就是幾個月不見依然冷厲妖嬈的柳亭心。

  柳亭心客串出演的角色叫巳五,是一個熱愛給人治療婦科病的用毒殺手,在申九殺死了主人之後,她就隱居在這個江南小鎮上當起了一個婦科大夫。巳五為人亦正亦邪,既可以幫助別人配置毒藥殺申九,也可以治好申九帶來的聞人令,從人物的整體設定上來說是非常討喜的。

  再討喜的人設,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特別出演的配角,杜安老爺子想要讓柳亭心出馬,除了給她和自己的外國導演朋友牽線之外,也是動用了池遲的面子。

  沒錯,在柳亭心眼裡,池遲的面子比杜安那張老菊花臉管用多了,這兩年她一直沒有好的本子,也就一直沒有出演電影的主角,偶爾賣賣朋友的面子打個醬油,顧惜是朋友,池遲自然也是朋友。

  對她來說,顧惜是個恨鐵不成鋼的半生舊友,池遲這個說話慢悠悠卻從不吃虧的女孩兒,就是新交的半個知己。

  能和「半個知己」演戲加上老杜送來的一條路子,她就愉快地來了。

  另一個池遲認識的人,是金大廚。

  鐵塔一樣的金思順金大廚是杜安特意找來的「老朋友」。

  池遲這才知道,十幾年前其貌不揚的大廚子就以武術指導的身份和杜安合作過,這次來也是特別出演,出演一個反派匪頭,被英王招安之後奉命來招攬申九。

  從前途無量的電影武術指導到小餐館裡的廚子,金思順的人生經歷也豐富到足以成書,沉寂了這麼多年,還是他先找到了杜安,拜託他照顧一下跟自己也有幾分師徒情誼的池遲。

  杜安當然不會告訴金思順池遲在自己手裡人變瘦了,皮變黑了,每天跌跌打打傷痕不斷,他笑眯眯地對金思順發出了邀請,請他來客串一個武打的角色。

  金大廚到底不放心池遲,就答應了。

  看見池遲的時候,金大廚還好,柳亭心的那個語氣那個神態,簡直就是在指著杜安的鼻子痛罵他摧殘未成年少女。

  小心翼翼地摸著池遲的臉,她真的是要多心疼就有多心疼:

  「幾百上千塊錢一張的黃金面膜,那麼一大堆的保養品,我們好不容易弄出了個白瓷娃娃一樣的小丫頭,就讓杜老頭子給這麼糟蹋了!哎喲,讓顧惜看見非發瘋不行。」

  看見他們兩個人,池遲是發自內心的愉悅,被柳亭心捧著臉吃著嫩豆腐她還對著金大廚笑。

  金思順的臉黑如鍋底,看見池遲手上受的傷,臉色又沉了幾分。

  短短半個小時的時間裡,杜安被人當面問候了幾十遍,他一直笑眯眯地完全不以為意,還跟兩個氣勢洶洶的「家長」說:

  「當演員總是都要吃苦的,在我手下吃苦,至少還有好電影能拿出來,璞玉也要好刀才能琢磨出來嘛。」

  杜安接受的「問候」起碼還是有聲的,熱熱鬧鬧的一陣過去了,他還是大導演,柳亭心和金思順還是來客串的演員,你好我好大家好,拍戲最重要。

  唐未遠所接受的「照顧」就全是無聲的,連個能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照顧他的人,自然是柳亭心。

  ……

  慢慢地,聞人令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不再是搖搖晃晃的山路,而是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

  陌生的女子兩腮帶笑艷若桃李,但凡男人對著她都忍不住心旌搖蕩。

  「公子,你終於醒了。」

  看著聞人令漸漸甦醒,巳五端起了放在一旁的藥碗,動作輕盈又嬌媚,像畫上仕女,是雲中仙子。

  柳亭心的動作那麼美,唐未遠卻忍不住在心裡叫苦,對方的台詞說早了,他的那句「這是哪裡」跑到了後面,只這一點改變,就讓聞人令這個有點警覺心的書生變成了一個容易被美色所迷的孟浪之人。

  但是導演沒有喊Cut,他就必須接著演下去。

  年輕人有點驚惶地看著房間的四周,並沒有一直看著面前的女人,他有點磕磕絆絆地問:「這、這裡是哪裡?」

  「這裡?」女人粲然一笑,「終歸不是無間地獄,就是最好了。」

  巳五端起藥碗,再次湊到聞人令的面前,目光溫柔又懇切。

  「公子先喝了藥,我好不容易把你救醒,是絕不會再害你的。」

  只有天知道她靠著這幅美艷又溫柔的樣子殺了多少人。

  她的身後是輕紗幔帳,微風撫動著紗帳透出了層層疊疊之外的天光。

  還有那個勁瘦的黑色人影。

  「別在我的面前玩把戲。」

  那人這樣說著,聲音有點低沉,顯然慣於沉默,說話這種事兒,都做得生澀。

  聽見這個聲音,聞人令立刻坐了起來,他知道那是誰。

  「狐、狐仙……」

  當日夜訪山間孤廟,他被倒懸在樹上的人影嚇到,把別人當成妖怪,那人救了他,沒讓他在慌不擇路之下掉下山崖。為了致謝,聞人令在廟裡又待了幾天,卻突然周身無力,昏昏沉沉,半夢半醒間似乎有人扛著他下山。

  狐仙大人又救了他一次嗎?

  書生抻著脖子使勁兒往帳幔外面看去。

  「狐仙大人,晚生謝你多次救命之恩!」

  巳五的眼神從書生的身上輕輕掠過,轉到申九所在的一側,目光中已經帶了點晦澀。

  「狐仙,天下第一殺手申九,居然會被人叫作狐仙。你這個蠢笨的書生……」

  女人抬起過分蒼白的手想拍在書生的臉上,眼波輕動,又輕輕放下了。

  「如果不是你一直待在殺手往來的送終廟裡,又怎麼會被來往的人下了毒。」

  天下第一?殺手?下毒?

  這是一個書生從不曾接觸過的世界,他呆了一下,十分認真地對巳五和幾步之外的申九說:「縱使不是狐仙,也是……申姑娘……救了我。」

  「申姑娘,哈哈哈哈哈。」女人終於忍不住狂笑了起來,她猛地站起身,揭開層層幔帳走到了那個人的面前。

  就靠這一連串的動作,她成功吸引了全部的目光,掌握了整場戲的節奏。

  「這世上有人叫你申姑娘……」

  申九巳五都是代號,九個女孩兒從小被主人訓練成殺手,申九是她們中年紀最小,武功最高的一個。

  被打趣之人不為所動,她的劍被她抱在懷裡,就像她的神思永遠被禁錮在她的心裡,其餘的「同伴」們從來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的目光,慢慢從門外移到女人冶艷的臉上,帶著無聲的氣勢,如同海天一線之間,巨浪洶洶而來,不緊不慢,自有其威。

  就這一個眼神,就讓人知道她是個殺手,極高明的殺手。

  收斂了笑容,巳五依靠在申九的身上,手指在距離她臉極近的地方輕輕描繪著。

  在外人看來,是她在和這個沉默的女人調笑,其實她是在挑釁,一雙柔荑蒼白甚至帶著青色,指甲帶著點點不祥的幽光,正是一雙殺人的毒手。

  申九沒理會巳五,如果巳五能殺了她,世上早就沒有申九了。

  「書生,狐仙,你不會就是為了這個小情兒才裝神弄鬼殺了主人吧?」

  巳五是鋒利的,也是妖嬈的,像是一條吐信的美人蛇,她在等著申九的回答,眼神裡輕微泄露的陰狠帶著別樣的意味。

  坐在床上的聞人令已經被徹底地遺忘,在這裡,他是有兩句台詞的,現在卻根本說不出來。

  沒有人希望一件道具發聲,現在的他就是個道具。

  無論是那戲中的人,還是戲外的看者,都無視了他。

  全場都在等著看申九的反應,巳五那種帶著血沁著毒的氣場撩撥了所有人的神經。只有那個靜默的女人依然站在那裡,蛇攀樹,她是樹,血濺雪,她是雪,她在,自然而然地在著。有她在才有毒蛇可攀、鮮血可灑之處。

  申九歪了下頭,她的臉瞬間和巳五的臉貼得很近。

  近到彼此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暗粉色的嘴脣對著妖嬈的紅脣,麥色的皮膚對著羊脂般的面龐,冷靜也清淨的雙眼對著濃艷的明眸。

  在這樣的對視中,申九的目光依舊澄澈,卻像是亮出了一柄絕世好劍,帶著奪人心魄的冷意。

  巳五的神色反而起了波瀾,那是因為她感覺到了恐懼。

  「不要……」

  她慢慢地說,喑啞的聲線壓在所有人的心底。

  「做殺人沒錢拿的買賣。」

  一隻手仍然握著自己的劍,另一隻手隔空拂過了巳五雪白的頸項。

  「會死。」

  「死」字好像在人們的心尖兒上打了個轉兒,驚得人汗毛倒豎,卻不知其所以。

  那是殺氣。

  「Cut!」

  頓了幾秒鐘,杜安才喊了停,他的聲音劃破了寂靜,人們這才從某種奇怪的衝擊中回過神來。

  這段戲必然是過不了的,所有人都清楚,唐未遠後半段的台詞完全沒有機會說,最後申九的那句話是池遲把別處的台詞直接搬過來用掉了,更重要的是申九和巳五之間的氣氛太過於奇怪,營造出的氛圍超出了劇本之外。

  唐未遠眨了眨眼睛,柳亭心確實是經驗豐富的影后,不動聲色就完全淡化了他的存在,如果不是池遲一直驚人地穩定,這場戲就成了巳五一個人的獨角戲了。

  好吧,演戲的時候被柳亭心碾壓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池遲居然完全沒有被碾壓,還在最後蓄勢,一舉拿回了節奏。

  這個姑娘真的是奇葩啊。

  他的心裡這麼感嘆著。

  「奇葩」拽著柳亭心走到唐未遠跟前要跟他重新對劇本,剛剛那場戲雖然很過癮,但是對於整個電影來說根本是一場「事故」,事故的主要責任人就是這個不安牌理出牌的柳大影后。

  「先別著急。」

  杜安慢悠悠踱了過來,笑呵呵地看著眼前的三個年輕人。

  「劇本要稍微修改一下,結構不動,只改細節,咱們先拍後面給聞人令治病的戲份吧。」

  「拍電影這種事情,最喜歡未知的驚喜。」

  老爺子笑得別有深意。

  這一修改就是整整兩天。

  兩天之後的晚上,池遲瞪著通告單,有點懵。

  「聞人令甦醒巳五挑明身份」就是劇本要修改的那場戲,在那後面……「申九巳五共浴」是什麼鬼?!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31 PM


☆、第63章 水池

  「揭穿申九身份」的那一場戲,劇本進行的修改就是讓巳五與申九的那場對峙變得合情合理,折騰了幾遍,池遲連柳亭心瞳孔的樣子都記住了,這場戲才算是過了,其間各種凹造型各種營造氛圍,鼓風機、精緻打光都用上了。

  看著最後的成品,池遲表示自己並不想知道杜安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唐未遠在旁邊嘿嘿地傻笑,顯然也發現了杜大導演的小心思。

  「這個情敵給我的壓力好大啊。」

  他笑著對池遲說,柳亭心從旁邊若無其事地拽走了池遲去準備下一場戲,連個眼神都沒給唐未遠。唐未遠摸了摸鼻子並沒有把柳亭心的態度放在心上,柳大影后從來是不理人的,和藹可親懂得跟演員交流的柳亭心從來只存在於她朋友面前以及別人的想象中。

  池遲和柳亭心下一場戲就是所謂的「共浴」。

  柳亭心從來在電影裡都是熟女路線,裸背出鏡都不是一次兩次了,當然不把這種穿著紗衣泡在水裡的「共浴」放在心上。池遲看見自己在水裡是穿著衣服的也沒覺得怎樣,但是陳方堅決要求杜安清場,她的理由很直接,池遲還未成年,現在的話題度又高,如果曝光了這種場景下私拍的照片是極不利於她的個人形象的。

  在這種事情上杜安從來沒什麼好糾結的,很快就答應了。

  清場工作在池遲化妝換衣服的時候就徹底完成了,她和柳亭心走出來的時候,外面只有寥寥必備的工作人員。

  水池只有一米一的深度,以池遲和柳亭心都在一米七以上的身高來看,她倆的後背有一部分都直接在水面上,一會兒開拍的時候,池遲的腿在水下是彎著的。

  杜安老爺子顯然興致勃勃,他直接趴在水池邊上,教池遲如何擺出他想要的姿勢。

  「再往下一點,對……」

  池遲的腦海中杜安想要的畫面場景已經構築成型,這場戲的畫面精緻程度堪比整個電影裡的幾場重頭戲,事實上台詞根本沒變,只是申九和巳五說話的地方從巳五家的院子變成了浴室。

  整個戲的感覺就不一樣了。

  更不一樣的是杜安為這場戲所做的準備,他在劇本之外加了一條微妙的線。

  「申九和巳五之間是非常矛盾的,他們可以互相信任,又要互相提防。申九對巳五的防備是出於殺手的本能,巳五……你想想我昨天給你的資料。」

  他一說,池遲立刻記起自己收到的那篇八百字小作文,小作文是出自杜老爺子的親筆,內容算是介紹了申九和巳五之間的愛恨情仇。

  巳五本該是辰五,但是辰字在生肖裡對應的是龍,他們的主人討厭龍,就讓辰五變成了巳五,巳六是她的親生妹妹。

  在曾經的一次暗殺行動裡,申九救過巳五的命。也是在同一次的行動中,申九親手殺了被敵人抓住的巳六。

  所以巳五對申九的態度複雜多變,感激著也恨著,信任著也憎惡著。

  這些感情糾結在一起,在時間的催化之下讓巳五對申九產生了微妙的「欲望」,這種欲望包含了肉欲和心理上的占有欲。

  八百字小作文的狗血程度讓池遲嘆為觀止,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和杜老爺子之間思維上的差距,身為應該極有創造性的演員,自己的腦洞在「某些方面」真是太保守了。

  「我不會改動劇本的結構拓展你們之間關係的廣度,但是我們可以努力發掘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深度嘛。」

  杜老爺子帶著一貫的慈祥笑容,全然不在乎別人看他的越發詭異的眼神。

  深度這兩個字,放在這個浴室環境裡真是讓人浮~想~聯~翩~呢。

  ……

  水池裡蒸汽繚繞,池遲光裸的肩膀露在外面,灰白色的紗衣裹在她的身上,薄紗已經被水浸透了,半是粘連在她的手臂上,半是漂浮於水上。

  杜安終於滿意了整個場景的視覺效果,才喊了開始。

  申九從水中站了起來,勁瘦的手臂從紗衣裡伸出來,有力的手指抓住綁縛住頭髮的髮帶,輕輕往上一拉,黑色的長髮在陡然間傾瀉而下。

  頭髮甩開的弧度仿佛帶著來自申九靈魂深處的那點肆意,髮梢簌簌落在她斑駁的後背上,蓋住了那些縱橫層疊的傷疤。

  她的神色舒展,麥色的臉龐帶了一點紅暈,在這時候,人們才會恍然意識到,她是個年輕的、普遍意義中的女人,雖然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和性別特徵關係不大。

  在她的身後,一隻帶著素白手套的手撩開了她的髮絲。

  「殺了主人之後,你再沒有受傷。」包裹著手套的手指從申九的背上傷痕緩緩劃過,巳五緩緩靠近申九,把自己的身體輕輕貼在她的背上,「索性把傷疤都去了,留在這和我一起隱居?」

  申九雙眼微闔,溫熱的水讓她有些微的放鬆,在巳五貼上來之後,這些放鬆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從她臉部肌肉的輕動裡,從她神色細不可查的變化裡,那些在水汽浮動中隱隱的生動,從水中來,到水中去。

  她看不見身後女人的表情渴盼到狂熱,又克制到了極致,那手在撫上她的肌膚之前都有輕微的顫動。

  「無趣。」申九這樣回答巳五,也是對巳五如今婦科大夫生活的評價。

  「那什麼是有趣的?天下多少人在找你,他們都想用你殺人,這就是有趣嗎?」

  一邊說著,巳五抓起申九的頭髮,輕嗅著其中的氣息。

  申九猛然轉頭看向巳五,眼中是異樣的閃亮,帶著血的恨,帶著劍的影:

  「勉強,算得上有趣。」

  年輕的女人仰起頭,卻低垂著眉眼,殺意在瞬間的爆發之後又被收回。她仿佛瞬間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脣角輕輕地勾起,表情在一瞬間竟然變得有點天真。

  隔著手套,身著紅紗的巳五感覺到了申九的髮絲從自己的指間滑落,她的神色怔忪,不知道是失落於那些逃離的長髮,還是失落於此時申九的表情——自己從前從未見到過。

  申九這個人,自己從來看不懂她。

  「英王的手下一直在找你……」

  英王在找的人又何止是申九一個,孫相爺德高望重一心為公,懷有不臣之心的英王不敢明著對付他只能網羅天下殺手。

  孫相爺的身邊自然有無數正道高手保護,想要一擊得中,英王能找的最佳人選就是申九。

  「待他們找來了再說。」

  申九收斂了一下身上的薄紗,露出了她手中一直握著的短劍。

  她自己是天下間最快的劍,所有人都以為能把她掌握在手裡。

  那就儘管試試吧。

  什麼性別的特質,什麼泡澡的享受,這些東西之於她都是過眼雲煙,在露出劍的那一刻,她又變成了那把劍。

  「Cut!」

  杜安蹲在水池邊笑眯眯地說:「不錯,我們多來幾遍……」

  池遲和柳亭心在水裡泡了五個小時才完成了整場戲的拍攝,杜安根本是一幀一幀的跟她們要著情感的表達,到了最後拍完,柳亭心在水裡都站不穩了,是被她的助理拖回到岸上的,池遲剛好穿上了浴袍過去幫忙,看見了柳亭心的表情不太好。

  「怎麼了?」

  「有點累。」

  柳大影后隨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毫不在意地說著,她的助理給她披上了毯子扶進了化妝間。

  ……

  池遲過著與世隔絕的拍攝生活,新任池遲經紀人的竇寶佳算得上是焦頭爛額。

  一個封爍已經成了所有人趨之若鶩的寵兒,每次在機場出現,自發接機的粉絲都有幾百人,外國奢侈品品牌和國內廣告鋪設力度最廣的品牌都紛紛找上門來求合作。

  與封爍的商業價值相比,池遲的略顯遜色,也只是略顯而已,兩個輕奢女裝、幾個高檔化妝品都有合作的訴求,已經是很多拍了多年電視劇的女明星們可望而不可及的了。與少而精的代言相比,池遲電影和電視劇的邀約多到令人髮指,就連瑞欣那個不怎麼靠譜的老闆都在開會的時候提過可不可以大價錢請池遲來封爍的電視劇裡客串一把,或者讓她給封爍新劇主題曲的MV當女主角。

  整個娛樂圈裡,幾乎所有人都在問池遲在做什麼,她的下部戲是什麼,她會上綜藝節目嗎,她的第一個代言會是什麼,她和封爍到底是什麼關係……

  人們談論著她,尋找著她,把她當做了一個尚未被開發的金礦。

  恍惚想到當初自己用電視劇女二來調戲那個小姑娘,如今風水輪流轉,都成了別人去求她,竇寶佳真是頭疼又快樂著。

  關於池遲的商業代言,竇寶佳一點都不著急,一個SD的影后不過是開始,後面的金鴿子、金椰子、聖羅丹金蝴蝶隨便抱回來一個,再加上大高盧的影后提名甚至拿獎,都能讓池遲被高端品牌們競相追逐,現在這點中高端品牌對池遲這個潛力股發展路線的試探,竇寶佳還真沒放在眼裡。

  關於池遲的資料,竇寶佳都是私下看的,現在她的當務之急,是解決……她和封爍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一個沒有女朋友的男偶像和一個有女朋友的男偶像之間商業價值的差距是以百倍計算的,你現在讓封爍跟楊菲兒炒緋聞,就是在殺下金蛋的雞。」

  翹著二郎腿坐在李齊的面前,旁邊楊菲兒的經紀人和假裝自己打醬油的付誠文她連個眼神都欠奉。

  李齊搓了搓自己的手,他也覺得應該讓封爍的「女朋友」更有價值一點,但是架不住楊菲兒這裡出了問題啊,好歹是瑞欣的一姐,楊菲兒的事情如果不能遮掩過去,那也是有損公司形象的。

  「楊菲兒這也是沒辦法了,陳先生那邊的意思是給她炒個大緋聞,防止照片真的沒刪乾淨。」

  所謂的陳先生就是楊菲兒真正的「男朋友」,有錢有勢的大老闆,自從李齊的父親去世之後,楊菲兒的每部片子他都有投資,在李齊看來,投資人的要求自己應該盡量滿足。

  「呵,陳匡他投資瑞欣的電視劇是為了楊菲兒嗎?明明是看見整個瑞欣的電視劇都被《飛仙一劍》帶火了,他不是也想投封爍的劇,難道他還是封爍的金主?你們是金主包養的小說看多了吧?說到底他的投資就是為了錢,現在整個瑞欣都在上升階段,我們缺什麼也不缺捧著錢來找我們的人。」

  竇寶佳穿著西褲的腿直接撩到了李齊的寫字檯上,鞋底正對著站在李齊後面的付誠文。

  「如果真要炒緋聞,就炒辛陽和楊菲兒吧,正好他最近蹦著高找熱度,前幾天不是還藉著封爍的名義去給某個房地產站台嗎?穿著跟別人一模一樣的衣服就以為自己能跟別人一樣火了?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長相。」

  一個不太像女人的女人,聲音不大,聲調也不急,生生壓得整個房間裡的三個大男人無話可說。

  這就是因為她的底氣壯,她有封爍在手,根本不在乎別的魑魅魍魎。

  封爍是什麼,是明星,是品牌,是錢!

  錢,才是娛樂圈裡唯一的上帝。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33 PM


☆、第64章 月亮

  夜晚,一群老夥計坐在小鎮上唯二的餐館之一里面,啜著小酒,吃著小菜。

  這個小鎮民風淳樸,到了晚上七八點多走在外面的人就已經寥寥了,餐館裡開了幾桌,都是他們劇組裡的人。

  在座的人中,金思順不到四十歲的年紀算是個小老弟,卻被安排坐在了杜安的邊上,畢竟他和老杜之間是十幾年的老交情。

  杜安給他的酒杯裡滿上酒,自帶的青瓷小盅輕輕一撞,笑呵呵地說:「我還得多謝你把小池遲的功底打的這麼紮實。開拍之前她訓練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那套八卦掌跟你的套路是一模一樣。」

  「行了,現在誇我都是虛的,有本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少折騰兩下?」

  金思順仰頭,一口把那點白酒乾了,他身材高大,小酒盅捏在手指間跟個風衣紐扣似的,索性換了個紅星二鍋頭的玻璃杯,裡面裝的是杜安自己私藏的好酒。

  「能讓我下功夫折騰的,才是有前途的嘛。」杜安笑眯眯地啜了一口酒,一點都不把金思順的譏諷放在心上。當年的小金子嘴毒心軟,到了這把年紀,嘴鈍了,心倒是更軟了。

  桌上的菜色極其簡單,辣椒油淋在白煮的雞絲上,雞肉是訂餐之後才煮的,連涼透都沒有就上桌了,油炸花生米外面細細地裹了一層鹽沫,辣炒的螺螄杜安是不吃的,架不住有人就好這口,切片過油之後撒了辣椒粉的洋芋,熱菜有小炒荔浦芋頭、酸筍炒牛肉、白果炒百合、板栗燉鴨子,都是當地的特色。

  每一個的分量都不太像南方菜,從盤裡盆裡冒出來,飯量小的看著就飽了。

  卻正合了滿桌大老爺們兒的脾性,常年習武,能吃是基本屬性。

  「演戲的事情我是不懂,但是讓那個池遲大通關,她能行嗎?」酒過三巡,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忍不住開口問到,他姓劉,也是有地位的武術名家,當年和杜安合作過《迭關》,這次也是杜安三番四次邀約才決定出山的。

  所謂大通關,就是影視劇裡的「車輪戰」,也是真正的武打演員和普通演員之間的分水嶺。

  普通演員拿著劍比劃兩下,旁邊的陪打呼啦啦倒掉一片,只要稍微敬業一點,動作擺的到位一點,打戲都不會很難看。武打演員打「車輪戰」要的就是得有實打實的功夫底子,知道什麼叫「對戰」,動作專業、有基礎的「武者」意識,這些年武打電影式微,正經的武打演員都已經年過而立,新生代裡面真正「武打」演員根本混不成「明星」。

  在這樣的局面下,這些老行家們不願意給「雛兒」們當捧哏,就只能漸漸消失在演藝圈裡了。

  能夠再跟杜安合作,老者是很開心的,但是讓一個女孩兒「大通關」,說實話,他有些不忍,也有些疑慮。

  「從九月訓練到現在,她一天的功夫都沒落下,受傷了都沒耽誤過。」

  杜安摩挲了一下手掌,現在只要別人跟他說起池遲,他的臉上就會不自覺地就帶了笑意,在這個圈子裡,有天賦的人其實不少,但是有天賦又認真,情緒還能一直保持穩定的確實不多。

  知道自己有什麼,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知道自己怎麼能達成自己的所想。

  這是杜安最喜歡池遲那個小丫頭的地方。

  「去年九月開始跟我學八卦掌,到現在也是一天沒停過,要讓我說她行,我沒那麼厚的臉皮,要讓我說她不行……那可能圈裡年輕一輩兒真的就沒有行的了。」金大廚昨晚上還跟池遲喂了招,現在說這個話底氣十足。

  另一邊坐著的漢子聽了這話就覺得不對勁了。

  「畢竟是半路出家的演員,頂多有個花架子,哪裡比得上真刀真槍練出來的武行?現在這年頭也不知道怎麼了,踏踏實實幹活兒的沒人要,頂著蛇精臉騙錢的成了香餑餑了。」

  他的話一出來,全場為之一默。

  道理是這個道理,世道也是這個世道,但是這話你不能當著人家的師父和導演說啊。再說了,誰蛇精臉了?池遲那張臉,別的不說,絕對純天然,在這個上面夾著私火兒撒氣就沒意思了。

  杜安沒吱聲,金思順抬起頭看著對面:「老郭,你女兒今年也快三十了,拍戲的時候能豁出去讓我這麼個人喝醉了打嗎?就為了演場沒什麼錢的戲?她要是能吃得下這個苦,今天你也就說不出這個話,別做一副點背兒就怨社會的慫樣。」

  「你說什麼?我慫?」

  姓郭的漢子想拍桌,看看一直默不作聲的杜安,被旁邊的人一拽,到底就沒起來。

  人啊,就是不能沒了底氣,一旦沒了,別人說你慫,也得認慫。他和杜安其實沒什麼交集,來這裡還是拜託了老交情帶過來的,為的是想讓自己的女兒也能在電影裡混個角色,能說幾句台詞最好,這樣有了「演過杜安電影」的名頭,將來當她的十八線也比別人的層次高那麼一點。

  兒女都是債,他債務壓身,如何硬氣得起來。

  「得了。」劉老頭兒看看自己的左右,對著金思順和老郭都點了點頭,「到底行不行啊,咱們手下見真章兒。」

  杜老頭兒嘿嘿一笑,他最喜歡拍戲的時候發生變數了。

  整個小鎮旁邊就是靜靜的一灣江水,遠山、明月映在江水裡,旁邊點綴著鎮子裡零星的燈光。

  月光如水,形容的是月光的清涼透徹,終究光是光,水是水,光說自己似水是低調的誇讚,水說自己像光,那是毫無自知的吹捧。

  能對著水月想到這茬的是柳亭心。

  原因是她剛剛隨手翻了幾條娛樂新聞,就看見了幾個小花發的通稿。

  「XX盛裝出席某某晚會,坦言不懼新晉影后池遲的挑戰」

  你誰啊?池遲拍電影拿獎跟你這個萬年拍電視劇連身禮服都沒有品牌認領的傢伙有關係嗎?

  偏偏這樣的通稿還不少,從瑞欣所謂的一姐楊菲兒,到所謂的小花孫瑩,都在「不懼池遲的挑戰」、「艷壓池遲」的名單之上。

  「你做人就是太低調,才讓一群人以為能踩著你為所欲為。」柳亭心這麼對坐在自己旁邊的女孩兒說著。

  她們倆正坐在小鎮的另一個餐館裡,隔著很遠能聽見男人們喝酒聊天的聲音。

  「沒什麼大不了的,能用我的人是不會在意通稿這種東西的。」池遲的眼神越過自己面前擺著的水果和蒸蛋,飄啊飄,飄到了隔壁的桌上。

  陳方和柳亭心的助理們正圍著一缽子田螺雞大吃特吃,聽他們的口氣,田螺泥沙吐的很乾淨,雞也是當地農家喂養的跑地雞,調味料用的紮實,無論是田螺肉還是雞肉聞起來都是帶著強烈氣味的鮮香。

  好想吃~(﹃)

  池遲低下頭,無聲地吃了一口雞蛋羹,六個雞蛋只要蛋白,放了一個蛋黃算是聊勝於無,自從陳方這個助理來了,她吃雞蛋只能吃蛋白,蛋黃都拿去喂鎮上的野貓了。在蒸出來一看就覺得不好吃的雞蛋羹倒一點醬油,就算是陳方對她今天最後的仁慈。

  柳亭心對田螺不感興趣,她早就習慣了晚上只吃水果,小半個火龍果已經足夠了。

  「你啊心也是太大,分顧惜那個小心眼一點,你們倆就都成了正常人了。」

  池遲笑了笑沒說話,柳亭心自己舉著一個小酒壺慢慢喝了一口裡面的荔枝酒。

  「唉,小池遲你說,等著這個電影上映了,顧惜會不會舉著刀來找我?」柳亭心突然想到了讓她開心的事情。

  「啊?為什麼?」

  女孩兒懵懵地看著柳亭心自顧自地笑得前仰後合。

  這幾天一直沉迷於角色的揣摩,池遲對拍戲之外的反應能力有了明顯的下降。

  柳亭心喜歡極了她戲內冷酷殺手,戲外呆萌少女的樣子,閒著沒事兒就吃她的嫩豆腐。馬上要走了,也是吃一口少一口。

  這一頓,其實就是柳亭心的殺青宴,現在的整個娛樂圈都是「以明星為中心」大咖進組要吃一頓歡迎宴,大咖殺青要吃一頓殺青宴,杜安老爺子不喜歡這些花裡胡哨的,池遲出於朋友之交,自己在這個簡陋的小館子裡給柳亭心送行。

  好在柳亭心一向不拘小節,池遲這樣的送別倒讓她真正地舒服自在。

  「在杜安的劇組裡,你這日子清淨得跟天堂一樣,竇寶佳給你安排的人手也算靠譜。」柳亭心對陳方還是很滿意的,不多話,不多事,護著藝人,智商也在線,作為一個助理已經很出色了。

  「但是戲有拍完的那一天,外面啊……跟你進組之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進組之前池遲不過是個剛開始有閃光點的新秀,現在已然是移動的聚光燈,飛蛾撲火、蚊蟲向光,媒體的關注會讓她徹底與從前的生活割裂。

  「沒事兒。」池遲吃了一塊火龍果,暫時收斂了那時不時就瞥向田螺雞的小眼神。

  「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我自己也不炒作,很快就能淡了。」

  柳亭心眉頭一挑,有話到了嘴邊又收了回去。

  就算是為了《女兒國》,顧惜也要把池遲大炒特炒,「三個影后變四個」的梗現在連小學生都知道了。這種炒作方式強化了《女兒國》電影本身的存在感,卻也淡化了池遲這個人「獨立電影節影后」的形象,顧惜在提高池遲的知名度,也在消費著她身上與眾不同的部分,畢竟SD的影后這麼多年國內是頭一份兒,顧惜的團隊已經把這個桂冠的含金量拉到和顧惜的金鳳凰一個檔次上去了。

  所謂疏不間親,柳亭心不認為在這個事情上自己能夠插嘴。

  再喝一口酒,眉目鋒利妖嬈的女人緩緩開口:「名利名利,在娛樂圈,有名就有利,為了出名太多人豁得出去了……垃圾……」

  池遲可以確定,柳亭心她……喝多了。

  喝多了的柳亭心點名讓池遲攙著自己回去,走在水邊的青條石道上,她指著月亮對自己依靠著的女孩兒說:

  「從來人看月,不見月看人……當明星有什麼好?一閃一閃,亮了滅了,滅了未必再亮,亮了下一秒會滅……你要當月亮知道嗎?陰晴圓缺怕什麼,它從來都在,就算是月食,它也比星星有存在感。」

  「好,好。」池遲答應著,她小心地看著地面,提防著路上的小石子。

  在她們的身後,陳方和柳亭心的助理都跟著,其中一個人的手裡還拎著柳亭心說什麼都不肯再穿的高跟鞋。

  「你答應我,你要當月亮!」

  柳大影后做隻手擎天之態對池遲說著醉話,大有別人不答應她,她就不肯走的架勢。

  女孩兒用哄孩子的方式應著:「好,我當月亮。」

  「嗯,當月亮……」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34 PM


☆、第65章 打戲

  是看著慈善堂孩子們的時候,那燦然一笑,是和聞人令攜手走過雨後青石小巷的時候,那沉靜低眉。

  申九,一個殺手,在慢慢地變成人。

  她總是靜靜地聽著書生說他的大道理,邊聽邊走,笨拙的書生總是要她回過頭去解圍,她沒有厭煩,也漸漸地不再把他甩在身後。

  「我老師跟我說,他死之後,我有三條路可走。若是三年之內英王死了,他說大可以入朝為官當一個治世能臣;若是孫相死了,英王沒反,我就要在山間讀書一輩子不出仕,最後一條路,就是孫相死了、英王反了,那我就要找一個有微末之時的人中龍鳳,搏一把從龍之功。」

  繁星,篝火,申九坐在樹上,看著樹下的男人給她烤著魚。

  嘴裡說著大逆不道的話,男人抬起頭對申九嘿嘿一笑,鼻子上帶了一塊黑灰,說不出的傻氣。

  「連魚都捉不到,還想從龍。」

  申九看著篝火,眉頭微蹙。

  聞人令不以為意,依然笑呵呵地說:「第一條路,說明新帝有手腕抱負,可以再守幾十年太平,第二條路,說明我老師看錯了英王,既然他都錯了,那教我的肯定不對,第三條……」

  於私而言,天下大亂正是群雄並起的時機,多少英豪可以在此時做一番大事名垂青史。

  聞人令想到的卻非是私人名利,而是如果干戈再起,天下蒼生又要陷入浩劫之中,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多少血,要撒在那路上。

  在這樣思考的時候,聞人令和平時總是闖禍的呆書生判若兩人,篝火的光映入他的雙瞳,似有流光濺入,熠熠生輝。

  「若是……孫相爺死了,英王也死了呢?」

  申九的一條腿從樹枝上垂下來,她身子一側,從兩米高的樹幹上穩穩地跳了下來。

  因為火上架著的烤魚快要熟了。

  她說的話足以讓人心驚,孫相爺如今是輔佐新帝的中流砥柱,若是他死了,新帝必然難以彈壓眾臣,英王的不臣之心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地步,一旦孫相爺身故,英王也身故,朝廷群龍無首,叛黨也無可繼任之人,天下必將陷入朝廷孱弱四方暗潮洶涌的變局之中。

  那樣的情勢中,身負大才的聞人令三條路都可以走,他可以入朝堂,可以歸鄉野,也可以做一方霸主的左膀右臂。

  「那……」聞人令看著篝火,篝火的對面是面無表情看著他的女人,雖然女人沒有什麼表情,聞人令卻總能從她的身上汲取到他缺少的力量。

  想了許久,看了許久,他說,「那我就去當第二個孫相爺,再守天下三十年太平。」

  最終,是選了最難的那一條路。

  「你為何現在不去?」

  申九沒有因為聞人令的目光感覺到羞澀或者侷促,她也在很認真地陪著聞人令思考,說話的時候帶出了疑問的語氣,因為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聞人令還要等,人生苦短,想做就做,她不也是沒怎麼想明白,只是因為想殺了主人,就那麼殺了嗎。

  「啊?」

  呆書生呆呆地看著她,剛才眼中的流光溢彩消散無蹤。

  「你最想要的,不過是個太平,既然想要就去守,守不了天下天平,總能庇護一城一鎮。」

  想明白了的申九很隨意地說著話,很隨意地把火上的烤魚取了下來,魚很燙,她幾次用手指摸耳垂,這種手被燙了之後的止痛法是聞人令教給她的,她做得頗有些生疏。。

  聞人令卻因為她的話猛地站了起來。

  他四面八方隨意地走著,嘴裡念念有詞,申九毫不在意地看他發瘋,吃完了魚,又在火裡放了一把艾草。

  英王盤踞一方,勢力龐大,早已滲入了這個朽爛王朝的每一個角落,說他死,不過是一個假設。

  書生和殺手都知道這一點。

  但是這不妨礙書生暢想,不妨礙殺手守著這個書生暢想。

  這是他們的相守,有那麼一絲絲的靜默纏綿,更多的是對互相的包容。

  「Cut!OK!」

  杜老爺子摘掉耳機,比了一個手勢,表示池遲和唐未遠的這場戲算是過了。

  時間已經到了十一點半,大家收拾東西趕回酒店,在路上,幾乎所有人看著池遲的眼神都帶著深深的憐憫。

  明天就要拍大通關,別的演員都獲得了一天的休息時間,連上妝等戲都不用了,只有可憐的小池遲,前一天還要拍戲到半夜,第二天就要去跟那群一看就不好惹的武師們玩兒一場大的。

  就連陳方都覺得杜安對池遲的壓榨已經是不把人當人看的地步了。

  只有那個小姑娘自己上車就睡著了,回到酒店裡第一件事兒又是練武,一套八卦掌的套路再加上明天要打的套路,每樣都練了兩遍,練完了,時針又比她回酒店的時候往前多走了半格。

  隨便沖了沖身上,她躺下沾著枕頭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池遲依然是五點半就爬起來,跑步,練武。

  ……

  在杜安的眼裡,只要到了拍攝現場,那就是要拍戲的,根本沒有試拍的說法,不合格就一遍一遍地重來,直到磨好了為止。

  幸好現在的電影拍攝已經不再是膠片時代,不然按照杜安這種拍法,光是花在膠片消耗上的錢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事實上過去他拍的電影,後期資金跟不上,很大的原因就是膠片的花費遠超預期。

  申九殺了劉尚書和周知府,因為劉尚書給她三千兩讓她取了周知府的命,周知府出價兩千五百兩,讓她取劉尚書的命。沒有人知道,在申九離開了奪命樓之後,她收錢殺人,先殺那些給了自己錢的人。

  誰把她當成掌中劍手中刀,就要有被刀劍反噬的準備。

  大概他們都沒有這種準備……

  所以死的很痛快。

  而且因為找殺手這種事情從來秘而不宣,所以這些人死了,也沒人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幹的。

  中秋節,申九是和聞人令一起過的,聞人令買了一堆面具送給了慈善堂的孤兒們,申九也得到了一個猴子的面具,聞人令送給申九一個猴子,並不是因為申九在屬相中是猴的意思,而是因為申九會畫畫,只會畫猴子。

  在她成為殺手之前,申九從她娘那裡學過畫小猴子,後來她全家被主人派出的殺手殺了,只留下四五歲的她,帶回去訓練成了申九。

  殺人的時候,這個面具就戴在她的臉上,偶爾捕捉到她身影的人,都說江湖上新出現了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高手,綽號「猴刺客」。

  申九喜歡這個稱呼。

  比「申九」可愛多了。

  所以她每次殺人之後,都在那周圍留下一隻小猴子,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憨態可掬的神態。

  沒有人把申九和猴刺客聯繫到一起,大概因為申九這個名頭在她前主人的操作下早就已經夠響亮,人們想不出她為什麼還要給自己穿一層詭異可笑的馬甲。

  猴刺客讓人害怕,因為到處都是潛規則的殺手市場中,人們沒有找到猴刺客的報價。

  不收錢的刺客不是好刺客。

  這個猴刺客破壞了他們的規則,他就必須死。

  六大殺手追殺猴刺客就是電影裡真功夫用的最多的一場打戲。

  池遲穿著黑色的勁裝頭戴猴子面具,身畔站著的六位穿著各異的人就是六位武術行家。

  「沒想到我們六個人會為了殺猴聚在一起。」

  「要怪,就怪你自己壞了規矩。」

  ……

  這六個人的畫風和池遲以前接觸到的演員確實不一樣,他們的氣勢帶著肉體上的壓迫感,強大的攻擊性蓄勢待發。

  「殺你們,有錢拿嗎?」

  低啞的聲音從面具後面傳來,帶頭的老者忍不住嗤笑。

  「我們殺你有錢拿,就夠了。」

  殺手界的潛規則就是那一句話「沒錢拿的殺人買賣不能接,接了,會死。」

  「我殺了你們,也沒錢可拿。」

  說完,她收起了自己手中劍,用腳從地上挑起了一根樹枝。

  沒有錢拿,那就不殺人了。

  在對方看來,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一個殺手執長刀衝了過來。

  長刀一掃,申九身體往後仰倒,刀從她的身前快速劃過,她單手撐地,完美躲開,刀刃再次掃回,帶起一陣寒風……連掃四刀,刀刀虎虎生風,申九次次避開,終於找到時機一腳踢向持刀之人。

  趁對方下盤不穩之際,她猛然躍起,避過如雪鋒刃猛然近身,拳掌交替,招招直取對方手腕之處,又藉著樹枝的杈部架起刀背,抬腿下壓樹杈,藉著樹枝槓桿之力把刀生生轉脫於對方手中。

  奪刀在手,刀背砍向對方的腦後,那人就被打暈在了地上。

  隨後她執刀在背後一擋,就見一根銀針被彈落在了地上。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35 PM


☆、第66章 受傷

  一根銀針之後又接著幾根銀針,和刀面撞在一起,似有火花飛濺。

  偷襲不成,那偷襲者揮舞一雙短劍一躍而出,直直衝到申九的面前,一劍撩一劍刺,申九甩動手中長刀上攔下砍,一一破解。

  連續擋了七八次,每一次都穩且準,即使矮小劍客手中的雙劍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攪、壓、掛……招式全出,那一柄長刀仍然將劍擋在了申九的周身之外。

  一方勢盡,另一方自然趁勝追擊。

  兵器在手,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一旦申九舉刀攻來,那局面對劍客就是極為不利的。猛然兵刃突刺,終於,雙劍避過了刀柄的格擋,劍客心下得意,卻不曾想,申九將刀柄下壓恰恰制住了他執劍的雙腕,一隻手鬆開大刀,另一隻手單臂控刀大力一轉,劍客的雙劍陡然脫手,和被申九拋開的大刀一起掉在了地上。

  申九深知此人身上有暗器,不曾近此人的身,一腳將其踢開,又一腳將刀從地上勾起來,用手將刀柄擲於那人胸口,藉著大刀之重,生生將人壓暈了過去。

  大風乍起,黑衣女子長髮飄然,她依然頂著那個可笑的猴子面具,卻讓其餘四人的心裡頓生寒意。

  ……

  第五個人用的是軟鞭。

  進行到了這裡,劇組的工作人員都看向杜安。

  按說,就算是大通關,打了一兩輪就應該停了,武打電影靠剪輯技術足以把20分的打戲生生提到80分,只要招式漂亮到位,哪怕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磨都能出很好的效果。現在池遲的打戲,說是滿分也不為過,一絲一毫的錯誤都沒有,也不帶表演的痕跡,招式熟練、揮灑自如,正經的打星能做到這一步的都不多。

  這裡指的正經的打星,在四十五歲以下,只有男人了。

  現在已經一口氣打完了四輪,就算池遲能記準了每招每式還能堅持不出錯,別人卻未必有足夠的注意力和她完整地對戲,再繼續下去,出問題幾乎是必然的。

  杜安沒說話,也沒動,今天的一場打戲,他安排了足足二十個機位,甚至還第一次用起了多角度航拍,為的就是能把每一個他覺得滿意的武打動作都收錄在視頻之內。

  到目前為止,他很滿意。

  但也只是滿意。

  他想要驚喜,驚喜,從來不是必然的,卻可以拿捏別人的心性,壓榨出來。

  軟鞭,在人們的印象中是最不好操控的武器,靈活性極高,初學者傷人傷己傷天傷地,讓人都敬而遠之,和執鞭者對打,危險係數也極高。

  第五個人身材高大,體型壯實,耍起鞭子來是與外貌截然不同的靈巧。

  他的鞭子尖兒直指申九的面具,當頭而下,帶著霹靂驚天之勢。

  申九不敢與之硬抗,急速後退一步,險險避過這一招。

  此時她的手裡並沒有能與鞭子相抗衡的兵器,藉著旁邊的樹幹回身一轉,纖細的身形踩在樹幹上借力,她幾步躍上樹的主枝,在鞭子打來的時候又利落跳下,靈活得像是一隻猴子。

  使鞭之人收力不及,鞭子硬生生抽打在樹幹上,震得他手臂生疼。

  沒有參演這場打戲,一直在監視器旁邊守著的金思順已經看出了不對。

  因為池遲有八卦掌的功底,在編排武術動作的時候,在殺手慣常的短快狠之餘糅合了八卦扎的「推、脫、截、拿」,務必讓她的動作變得更輕盈又富內涵。

  但是借力上樹這等本事,他們就算編排進了招式裡,演員們也不敢保證自己能用得好,更何況是在大通關的時候。

  池遲之所以使出這個動作,是因為這場打戲的長度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她的位置發生的變化沒有被計算到位,身後的那棵樹阻擋了她的動作。

  當然,這並不是最主要的問題。

  「老郭第一招就錯了。」

  鞭子動作的第一招應該是自左下往右上,從頭打下這種動作危險係數太高,武術指導根本不可能考慮,老郭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竟然一上來就昏了頭。

  「得讓他們趕緊停。」正說話間,老郭在對打中又使出了幾個殺傷力大的招式,池遲靠著自己靈活的反應能力和武術功底都堪堪避了過去。

  執鞭老郭似乎越發得意,明明錯招一堆,竟然愈戰愈勇。

  「再不停,池遲會受傷。」

  杜安有心說再等等,他覺得這樣結束太可惜了,場上已經出了亂子。

  鞭子重重地抽打在女孩兒的左肩上,一串血點子順著鞭子尖兒前行的軌跡,飛濺在了申九的面具上。

  那個粗製濫造的猴面具,頓時帶了幾分的猙獰。

  陳方看見這一幕都快要瘋了,她想衝向場地,卻被杜安指使劇組工作人員攔了下來。

  「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杜導演,你們這是故意傷人,前幾天你們對池遲的壓榨已經是虐待了,現在又出這種事,我們不排除以法律手段解除合同的可能。」

  杜老爺子臉上沒了一貫的笑,他抿著嘴站了起來,不再透過監視器看著拍攝場內,而是用自己的雙眼直視著,帶著深沉的狂熱。

  「要是覺得演不下去了,池遲自己就下來了,她受傷了都沒著急,你著急什麼。」

  攝像機忠實地記錄著池遲的動作,或者說,是申九的動作。

  她的指尖兒慢慢摩挲著自己臉上的面具,果然摸到了屬於自己的血滴,她看不見,她手上的動作已經把血塗抹在了半個面具上。

  只看見那熟悉的殷紅,就在她自己的手上。

  前面的時候,申九的動作一直是游刃有餘的,甚至有些玩世不恭嬉鬧的樣子,在這一刻,她的眼神冷了下來。

  看向拿著鞭子其實心裡已經無比慌亂的老郭,她只說了兩個字:

  「很好。」

  喑啞的聲音緊扣著人的心底,讓所有人都覺得一股涼意在胸腔內盤旋而過。

  轉手抽出自己的腰帶,打了個對折,用手握住兩端,申九似乎笑了,人們唯一能看見的是她的眼睛,彎了一下。

  那是笑容?為什麼帶著詭譎的氣勢?

  抽出腰帶這裡本該是在和鞭子對打的過程中出來的動作,因為對方太放飛自我,導致池遲一直沒有機會抽出自己的腰帶。一個武術行家的自我放飛,足夠她這個年輕人疲於招架,就算天賦再好平時再勤奮,她學武的時間也只有一年而已。這會讓她畏懼嗎?就像申九孤身一人面對著六大殺手,她會恐懼嗎?

  不會。

  在沉默中磨出來的孤劍,是她,也是申九。

  猛然拉扯摺疊的腰帶,硬質的布料相互拍打發出了聲響。

  這個聲響提醒了那個姓郭的漢子,這一場戲,並沒有結束。

  鞭子打來的時候,那腰帶在申九的手裡一拉一抬,剛好夾住了鞭子的力道,鞭子靈活,布製的腰帶也有別的武器沒有的韌性,這韌性糾纏著鞭子,讓對方的武器受制於人,掙脫不得。

  糾纏中,摺疊在一起的腰帶隨著女人的手臂一擰,趁勢套住了長鞭,在對方還沒來得及抽出鞭子的時候,申九一個箭步竄到了對手的面前,以鞭子為支點,仗著對方自己拉扯著鞭子的力道飛起一腳踢在了對方的胸口上。

  那人鞭子脫手,自己也踉蹌了幾步倒在地上。

  終於符合了一開始的武術動作設計。

  申九不會給他再反擊的機會,不顧左肩的痛楚,她一腳踏在對方胸口,在對方奮力起身地時候雙臂一夾一抽,將對方的脖子一擰。

  最後一個,是個赤手空拳的老者。

  「你已經受傷了,你不怕嗎。」

  這句台詞,是劉姓老人自己給自己加上的,他真的想問,這個小姑娘在面對鞭子的時候,就沒害怕嗎?

  「怕?誰先想到怕,誰就要輸了。」

  申九被人稱為天下第一刺客,不是因為她的劍最快,她的殺人手法百出,而是因為她有別人未有之勇。

  「好。」

  老人沒有揉身上攻,反而擺出了一個起手式,好像這不再是一場刺殺,而是武者和武者之間真正的較量。

  ……

  大通關,一次就拍完了主要流程。

  導演喊了Cut之後,除了心急如焚的陳方,別人都沒反應過來。

  黑色衣服上滲出的血漬已經洇染了一片,摘掉面具的池遲臉上蒼白,流著冷汗,臉頰上有著異樣的潮紅,剛剛酣暢淋漓的打鬥讓她雙眼異常明亮。

  那是痛楚和狂熱的混合,她的精神和身體似乎已經分離。

  陳方喊著劇組裡的醫生,加上反應過來的金思順,把人直接送上了車,回酒店。

  杜安擺擺手,不讓工作人員攔著他們,他的眼睛一瞬不錯地看著監視器,臉上是真切的笑容。

  天還沒黑,竇寶佳就趕到了劇組所在地。

  她沒來看池遲,先去找了杜安,半個小時之後氣急敗壞地衝進了池遲的房間裡。

  「他是故意的!那個死老頭他絕對是故意的!」

  池遲的傷口已經上好了藥,穿著睡裙的她,整個肩膀都被紗布包裹了起來。肩膀上的傷能養好,只要花點錢,連疤痕也不會留下。

  現在最重要的問題已經不是那點皮外傷,而是池遲的心理問題。

  「你是不是傻?杜安那個瘋老頭兒發瘋你怎麼不跟我說?」

  竇寶佳罵的不是池遲,是陳方。

  陳方低著頭沒說話,臉上自責又愧疚。

  池遲在日常生活中只是沉默孤僻了一點,陳方還以為她一向是這個性格,杜安一直笑眯眯的,也迷惑了陳方沒有去多想。

  再加上,陳方是怎麼也想不到,在這個圈子裡還真有這種為了演戲能豁出命去的存在。

  她這下一次碰到了兩個。

  一個放任自己徹底入戲的池遲。

  一個逼著演員入戲的杜安。

  什麼沉默孤僻,其實就是池遲入戲太深,在杜安有意無意地打磨和孤立之下,女孩兒漸漸成了他想要的性格,他抓著池遲和申九的角色契合點,逼著池遲放大那種契合,放棄自我成為申九那個角色。

  這種引誘,大概從池遲試鏡的時候就開始了,到了今天,終於打造出了一個能忍著傷痛完成大通關的「申九」。

  可是池遲自己呢,那個本來愛吃愛笑,偶爾會話嘮的小女孩兒呢?

  還能找得回來嗎?

  池遲半睜著眼看著竇寶佳罵著陳方,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她面前站著的這兩個人,讓她覺得有點陌生。

  她知道她們在為她著急,卻又好像不理解她們為什麼著急,這種爭吵只讓她覺得煩悶。

  至於自己,她現在覺得好像很痛,又好像該做點什麼……去跑步,去練武,去看劇本?

  她的劍呢?她是誰?

  光從窗子上照進來,雪白的墻壁上映著樹葉的影子。

  看著光和影,她的內心恢復了平靜。

  有區別嗎?

  女孩兒慢吞吞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水杯的內沿,有水滴濺在上面,她搖了搖杯子,終於讓遺落的水滴溶入了整杯水中。

  在酒店的廚房裡,金大廚沉默地燒著水,看著八角大料在沸水裡被浸出味道。

  杜安聞著氣味慢慢走到廚房的門口,看見是高高大大的金思順,竟然覺得心裡有點失落。

  「你們師徒還真像,有了心事就要做好吃的……」

  金思順放下手裡的湯勺,大步走到杜安的面前,鐵扇一樣的大手一把攥緊了他的脖子,老人的腳陡然離地。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36 PM


☆、第67章 賠命

  「你從一開始就是故意的,啊?你怎麼能這麼對她?她還是個孩子!」

  十幾年的老朋友,金思順自認還是了解杜安的,雖然是為了拍出好的電影可以使出各種手段,但是本質上,杜安確實是個好人,他怎麼也沒想到,杜安會在池遲的身上下這麼重的「心思」,池遲這個小姑娘自己本來就帶了幾分的「痴氣」再加上杜安刻意的引導……

  「你這是在拍戲嗎?這是在作孽!」

  金大廚雙眼通紅,他看著的是杜安,是也不是。

  很多記憶在他的腦海里翻滾,此時的心疼和時間另一頭奔涌來的痛楚交疊在了一起。

  「電影是什麼,是潘多拉的盒子,打開之後,是人們對美的全部『欲望』。人們在它的指引下於思維的世界裡構築天堂和地獄,再給它起一個名字叫電影……真正看見了天堂和地獄的人是不願意回到人間的。」

  說這段話的人,叫連初初,她有兩部堪稱佳作的電影,在電影史上也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現在的人們提起她,只能搖頭說「英年早逝」或者「紅顏薄命」。

  當年的連初初也是不過二十幾歲,拍了大導的電影一夜成名,人們沉迷於她在電影中明艷綺麗的表演,卻不知道她根本沒有從電影中走出來,那個光彩奪目的電影天堂一直在召喚著她,平凡無奇的人間生活根本沒辦法點燃她對生的渴望。

  所以她死了,在人生最輝煌的時候,穿著拍戲時候的旗袍,吞下了安眠藥,打開了煤氣閥,留給碌碌人間的屍體還帶著微笑。

  人們讚美著她留下的電影,唏噓著她短暫的生命,互相間並不妨礙,畢竟有一種名為藝術的東西,成了她的裹屍布。

  藝術,和魔障往往是同義詞。

  為藝術而死的人,在平常人眼中和自殺的瘋子沒有區別。只有真正經歷了那種鮮活消逝的人,才會深切體會到其中的慘痛。很多人本該更好地活著,當一棵有花有果的樹,好過只是一夜盛大的煙火。

  金思順知道,每個年代,都不乏為了「藝術」獻身的人,可是,這種「獻身」不該到這個池遲小姑娘身上,她對生活充滿了熱情,一份排骨就能讓她悲喜交加,一盆烤肉拌飯就能讓她感覺到幸福,只要能演戲她就能吃得下所有別人吃不下的苦。

  「池遲這樣的小丫頭,應該兢兢業業演戲,漂漂亮亮拿獎,在適合的時候找一個愛她的人,在將來演不動戲的時候拿出相冊看著自己演出了那麼多的角色……」而不是像連初初一樣,一場電影演完就成了一縷游魂,上不見天堂,下不見地獄,軀殼成囚籠,俗世恨平庸。

  留給了活著的人太多的愧疚和無奈,金思順也就是因為她,從一個頗有前途的武指成了一個廚子。

  現在這個廚子的眼眶裡帶著淚,如果池遲也成了連初初那樣,那作孽的人不只是杜安,還有教她練武鼓勵她演戲的自己!

  「為什麼……」杜安一把年紀被人這樣吊著脖子,呼吸困難到一張老臉都漲成了紅菊花,「你們會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

  金思順明白杜安的意思,池遲知道杜安在滲透著她的生活,讓她變成申九,她放任了這種滲透。

  他清楚小姑娘演戲時候的拼命,這種事情小池遲做得出來。

  但是,難道未成年少女向一個成年男人示愛,這個男人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藝術追求之外的道德感呢?身為一個成年人,身為一個長者應有的分寸和胸襟呢?

  「做人要講道理,道理就是她才十七,你都快七十了,你在毀她!」

  手上陡然用力,又鬆開,金思順一腳踢上了廚房的門。

  杜老爺子扶著一邊的案台緩了很久,才把自己從那種窒息感中解脫了出來。

  他能理解金思順的憤怒,可他並不覺得自己有錯誤。

  「池遲的天分在那裡,心性也在那裡,要是知道自己扛不住,她會說,她說了嗎?」

  「她不說,難道你就不知道了嗎?你比她大多少?你吃過的鹽比她吃過的米還多!」

  金思順雙手握拳又鬆開,如果不是杜安年紀大了,他真的要先把他揍一頓再說話。

  杜老頭搖了搖頭:「在電影面前,無論多大年紀的人,都是平等的,我做這些是因為我和池遲都在互相尋找著對方的底線,她太出色了,我找不到她的,她卻能輕易地找到我的……」

  在第一天那場戲,池遲走了足足一百遍,她表現力的極限杜安沒有找到,杜安想要的「極限」卻被池遲發現了。

  那以後的每一場戲,池遲幾乎都能在前幾遍就能達到杜安想要的效果。

  一開始這給了杜安莫大的驚喜,如果他不是一個深愛了電影這麼多年的人,他會為池遲的表現欣喜若狂,然後拿出一部他自我覺得滿意的作品。

  可惜,他是杜安,在電影的世界裡生活了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對於電影只剩下了「技藝」上的追求和靈魂的自我滿足,卻怎麼也想不到,有人能用自己對電影卓越的追求來點燃他的思想世界。

  這個人就是池遲,偶爾,女孩兒傾盡全力的表現會讓他恨自己太老,思想足夠厚重,靈魂卻不夠澎湃,在導演和演員的這場對抗中,他只有經驗上的優勢而缺乏生命本身的力量,這種感覺讓他心生畏懼。

  他的電影到底能不能更好一點?這個女孩兒能給他多大的力量?這些問題糾纏著他,他無法忍住自己的求索。

  所以,他在池遲的生活中插手,是配合,也是故意,讓她全心全意地投入劇本,讓她按照自己期望地那樣變成申九。

  通過這樣的方式,他在女孩兒的身上發現了自己電影能表現出的更多的可能,同時,這種壓榨著演員探索著自己極限的方式,讓他興奮地像個毛頭小子。

  「池遲這樣的演員,對於導演來說是春藥……你看過她演的《跳舞的小象》嗎?林秋和申九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從靈魂開始就不一樣,卻有同樣的專注和燃燒感,這樣的演員,任何導演碰到了,都會如痴如醉。」

  金思順冷哼了一聲:「感情你的意思,這是池遲自己的錯?」

  「錯?拿出了一部好電影,池遲又錘煉了演技,有什麼錯?她受傷的事兒我已經處理了,跟郭努的合同因為他違約解除,還以劇組的名義向他索賠,醫藥費精神損失費劇組的損失,加起來幾十萬也夠他作的,這些錢都給小姑娘壓驚。你說入戲齣戲的事兒……她拍完電影就會好,我信她,你信不信?」

  說著說著,老爺子也不嫌棄廚房地板上的油污,他一屁股坐下了。

  金大廚瞪大了眼睛看著杜安,這是信不信的問題嗎?這是個道德問題,這是個做人的準則問題,現在這個老傢伙的無賴程度簡直跟影視城的那群流氓差不多。

  「反正電影快拍一半了,池遲也已經這樣了,只能等電影拍完她自己恢復,要是她恢復不了,我杜安自己發新聞,說我折磨女演員、控制演員心理,是個精神變態的老流氓。拿我的聲譽身家名聲一起賠給她……要是還不夠,我就……我也活夠了,遺產留給她,也夠她安安穩穩舒舒服服地過完一輩子。」

  他的聲音很穩,很沉,沉甸甸地壓在別人的心口上。

  杜安,21歲進攝影棚,34歲執導自己人生的第一部電影,在武俠電影的黃金時代,他是中後期最有名的導演,人們盤點那個時期的作品,有一半經典都出自他的手中,進入電影的世界已經四十四年,他造就了那麼多的好電影,好電影也造就了「杜安」,他的名字可鐫於史冊,可書於丹青。

  現在,他並不在乎讓「杜安」這個名字,甚至他自己的生命,和池遲的天賦才華一起湮滅。

  頭髮花白的老人仰著頭看著自己多年的老朋友,雙目炯炯,儼然每一個字都是真心的。

  「拍完申九,什麼都好說。」

  這種態度反而嚇到了金思順,這個大廚子一直理解不了這些人為什麼能為電影做到這個地步,當年的連初初他不懂,現在的杜安他也不懂,是不是那個他看著一步步前行的池遲,其實他也不懂呢?

  「你是瘋了!你們是都瘋了!」

  金思順一把拎起杜安把他丟出了大門。

  跟這麼一個老瘋子能說什麼呢?道德是什麼?他連四十年名聲都可以不要,連命都可以不要,會在乎道德?

  你跟他講道理他跟你玩命啊!談什麼談?!

  廚房的大門在杜安的面前轟然關上。

  老人扶著墻,搖頭苦笑,世人最不講理之處,就是他們只看表象,不去想想能讓自己這個老傢伙手段齊出,那個女孩子到底是把他逼到了什麼地步?

  在酒店外,一輛黑色的汽車駛入大門,女人不等別人開門就下了車。

  外面等著她的人是竇寶佳自己。

  「我們是實在沒有辦法,恰好您打來了電話,真的拜託您了。」

  「我給小池遲帶了親手做的提拉米蘇,給我的老朋友杜安……帶了一盒苦丁茶。演戲時候過度投入,要出來確實很難。」

  安瀾的步伐一如既往地優雅。

  卻快到讓竇寶佳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在千里之外的滬市,封爍拎著保溫箱剛剛坐上飛機,裡面裝著頂級的刺身和壽司。

  池遲乖乖的捧著竇寶佳的電話,聽著裡面傳來柳亭心的怒吼聲。

  陳方一眼不錯地看著自己的雇主,池遲看起來真的很正常,但是仔細觀察,會發現她只是似乎聽得很認真,實則完全神遊物外。

  因為她不覺得電話裡的人是在跟她交談?

  還是她覺得人家說的是池遲,不是她。

  ——申九?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37 PM


☆、第68章 舊情

  「但凡想過自己的事業持久性,你就不會讓自己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拍一次戲就進戲出不來,以後怎麼駕馭更多的角色,讓每個人看起來都像古代女殺手?

  以前我覺得你聰明真是看錯你了。你的腦子被杜安那個老不死的用口水泡過了嗎?他怎麼支配你你就怎麼跟著做……你有沒有想過這些關心你的人,看見你這個樣子誰不著急……還有,你怎麼能讓你自己受傷?你以為你是那些糙漢子打星嗎?你以為你受傷是軍功章?!」

  柳亭心一通狂轟濫炸,池遲一邊聽,一邊支撐著下床站起來,對外面走進來的安瀾報以微笑。

  安瀾也不說話,就默默站在房間裡,看著池遲打電話。

  竇寶佳小心地看了看安瀾,想了想,就招呼了陳方一起離開了房間。

  「對你來說,好電影有的是!你現在離開劇組出來看看,光我知道的就有兩個大導演有興趣請你演戲,你至於跟一個傻逼刺客死磕嗎?!」

  「傻X刺客」附體的女孩兒眨了眨眼,回了一聲:「哦。」

  「哦個p!等我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竺醫生的聯繫方式我給那個豆了,你自己走不出來一定要接受治療,你就想想你還有多少戲可以拍?!好日子還在後頭呢,你倒在這就是讓那些愚昧的人看笑話,知道嗎?!」

  電話裡傳來了盲音,顯然是柳亭心掛掉電話自己生氣去了。

  「遇到你這種情況,不生氣其實挺難的,唉,再怎麼生氣還要保持微笑,我好像比亭心更艱難一點。」

  安瀾的語氣很柔和,給人的壓迫力卻遠大於剛剛柳亭心的聲色俱厲。

  「讓你們擔心了。」

  池遲翻出一包濕巾,想擦一下酒店飄窗上的坐墊,安瀾接過來,自己把坐墊擦乾淨坐了上去。

  「把飄窗改成茶座,這種想法真不錯,可以曬著太陽喝茶,看著風景聊天。更重要的是不需要額外買椅子占用空間。房間裡清淨。」

  池遲的房間窗外能看見一條道路,通往《申九》劇組拍攝的古鎮,整個劇組住的地方位於古鎮外圍的「新區」,開車二十幾分鐘就到他們的拍攝地。

  「反正你現在受傷了,什麼時候恢復拍戲……現在還不知道,要不要嘗嘗我自己做的提拉米蘇?」安瀾對池遲發出了進餐的邀請。

  現在的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六點,池遲平時在這個時間會吃點水果和高蛋白質的食物,現在她的肩膀上有六七釐米的傷口,沒人會要求一個傷員控制飲食維持體重。

  六寸大的提拉米蘇上面撒著一層巧克力粉,外面用手指餅乾圍成了一個小巧的柵欄。

  「我不是故意受傷的,受傷的事情是意外……」

  「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對你來說和故意受傷沒有區別。」安瀾截斷了池遲的解釋,在一瞬間收斂了笑容,看起來有些嚴肅。

  「我知道感覺到了很多事情就難以控制,但是你忽略了自己職業的延續性,作為職業演員這是失職。」

  池遲坐在飄窗另一邊的坐墊上,慢慢抽出一根手指餅乾,蘸了一下巧克力粉下面柔軟的膏體,手指餅乾上有點淡淡的酒味,奶油、奶酪、蛋黃製成的提拉米蘇口感極香滑。

  「我在餅乾上噴了一點朗姆酒,底胚用的是海綿蛋糕。」

  安瀾面帶微笑地解釋著這個提拉米蘇的不同之處,剛剛的嚴厲瞬間煙消雲散,她目光平靜地看著池遲,發現女孩兒的反應比平時要慢很多,一貫的微笑依然有,卻明顯和當初那個熱心可愛的女孩兒不一樣了。

  「味道很好。」慢慢把一根手指餅乾吃完,池遲又用勺子挖了一塊提拉米蘇,從頂一下子壓到了底部的海綿蛋糕上,動作利落地像是劍客的劍。

  安瀾站起身找熱水,她自己隨身帶了一套茶具,一隻小巧的茶壺,兩個精緻的茶杯,都是溫潤可愛的紫砂質地。

  「鹿谷來的凍頂烏龍,沒有這個,總覺得一個冬天都沒有味道了,當然,你從秋末到現在都在南方拍戲,對於冬天是已經沒有感覺了。」

  洗茶、泡茶、沖淋著茶壺,安瀾的動作行雲流水極具韻味,在繚繞飄散的水汽裡,她垂眸淺笑擺弄著茶具的樣子,就像是個二十餘歲的年輕女子,池遲竟然看得有點呆。

  「你在想什麼?」安瀾問那個沉默的女孩兒。

  池遲老老實實地回答:「您泡茶的樣子,極美。」

  「看來你果然是入戲太深,成了個笨口拙舌的刺客,如果是以前,你會說『總覺得您無時無刻不美,倒茶的樣子竟然又美出了新的境界,讓我沉醉不已』。」

  安瀾微笑著學池遲說話,年屆五旬的她學起少女的樣子,無論聲音和神態都惟妙惟肖。

  池遲忍不住笑了。

  「烏龍茶配提拉米蘇……勉勉強強吧。」擺好茶具,安瀾看著裝蛋糕的白色盤子和鋼製小勺,表情有些微的嫌棄。

  看見那點嫌棄的時候,池遲覺得自己有點眼花了。

  「好了,我們可以言歸正傳了,你現在思考的時候有什麼感覺?」

  池遲停下自己向提拉米蘇進攻的動作,認真想了想。

  「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麼,很容易走神到另一件事情上去,又覺得那件事沒有思考價值,再次走神。」

  「嗯……只是注意力不集中,比我當年強多了。」

  安瀾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說。

  「竇女士叫我來,因為我有很著名的入戲經驗,她認為我能幫到你,其實是有點天真了。人和人之間的差別是很大的,我能起的作用很小,主要私心就是來看看我的小朋友怎麼樣了,畢竟你只是一個人入戲,進入的角色也不是性格激烈或者灰暗的,沒有性命之憂,我們可以慢慢琢磨解決的辦法,越著急,你會越痛苦。

  我當初……是直接愛上了和我演對手戲的男演員,我們兩個人轟轟烈烈地愛了一場,一起跳個舞,一起壓個馬路什麼的,每天都上娛樂新聞的頭條,哦,對了,那時候沒有娛樂新聞的說法,是社會新聞的頭條。」

  看著窗外景色的女人,很平靜地說著自己的過往,並不在乎會對聆聽的人造成多大的衝擊。

  聽著這麼勁爆的內容,池遲真是想走神都難。

  「為什麼會上社會頭條呢……」安瀾淡淡一笑,帶著一點的嘲諷和無奈,「因為那個和我相愛的男演員是有家室的,按照現在年輕人的說法,我成了個『小三』。」

  一場戲,相處三四個月的時光,在那個寫滿了舊日纏綿的劇本裡,在那個封閉幽靜的山村裡,在那個所有人都渴求著「解放天性」的年代裡,他們朝夕相對,戲裡相愛,戲外也無法解脫。

  「我時而覺得自己這樣做是錯誤的,不該破壞別人的家庭,時而覺得他就是那個我應該深愛的『付敏之』,晚上流著淚想要跟他一刀兩斷,白天睜開眼睛看著他的臉,我又醉了……」

  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十年,安瀾已經太久太久沒跟人談起那段歲月,對於沉靜也冷靜的她來說,一場不受控制的情感是她光輝履歷上的污點,是她心口上不能彌合的缺裂。

  但是那也是她的一部分,能夠成為今時今日的安瀾,她的人生不能剝離那場含著真情和冰霜的風花雪月,也不能虛偽地說那場情愛沒有讓她變得更加美好,她已經不在乎單獨拿出來,作為經驗告訴自己看好的後輩。

  「後來,我在現實中找到了一個錨點,用那個錨點,我重新定位了自己,掙脫了無時無刻不想見到他、想和他在一起的衝動。」

  「是我的自尊……」

  短短五個字,安瀾說得極重,聽著,就有一種剝皮拆骨的劇痛。

  「他跟我說,他的妻子已經患了癌症,命不久矣,他拋不下她,讓我等。」

  池遲看見安瀾的脣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像是一個未成形的冷笑。

  「在那之前,我以為他有任何不能離婚的原因,我都可以諒解,甚至不在乎給他當情人,為了他的事業也好,為了他的孩子也好,我不需要婚姻的承諾,只要讓我能愛他我就很滿足了。

  ……但是我不能,把我的愛情,建立在對另一個女人死亡的期盼上。」

  「我飾演的角色,也是驕傲的、燦爛的,我本人……起碼,也有自己的自尊作為底線。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了我不是那個角色,他也不是那個為了情感可以放棄一切的年輕男人。我是安瀾,我不可能等著別人去死。」

  她的下巴微微抬起,頃刻間帶了一種說不出的傲慢姿態。

  外面的天已經徹底黑了,路燈在婆娑樹影中透出些微的光亮,女孩兒聽著安瀾的話,久久不語。

  「入戲,就是你抓住你和那個角色的契合點,鑽了進去,出來也是一樣,找到你們的契合點,再發現你們的不同,你就有機會出來……」

  門突然被敲響,池遲想要去開門,被安瀾攔下了。

  看見開門的人是大名鼎鼎的安瀾安大影后,金思順的手上一抖,還是穩住了滿滿當當的托盤。

  「我做了紅燒排骨、油潑魚片還有兩個青菜,都是池遲最愛吃的。」

  安瀾微微一笑:「看來喜歡池遲的人關心她都是一個路數,喂她吃東西,和喂她吃好吃的東西,顧惜叫她吃吃還真是叫對了。池遲你先用餐吧,我去找我的老朋友聊聊。」

  說著,她輕飄飄地走向房門外,在屋外等著的她的助理進門替她拿起了她的手袋。

  「您,真的齣戲了嗎?」

  女孩兒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

  並不像一個孩子,更像是個——關心著她的同齡人。

  安瀾的思緒本就有些亂,聽見這個問題,她沒有察覺其中的微妙之處,只回了一個微笑,並沒有給出答案。

  齣戲,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她的愛情重若她的生命,給出就不會收回。

  只是有些東西比愛寶貴的多。

  我愛你,我永遠,不會和你在一起。

  金大廚沒有對池遲說什麼,他沉默地看著小姑娘吃完飯,收好了餐具就離開,除了叮囑她覺得不舒服要叫人,就沒有什麼再想說的了。

  杜安那個老瘋子已經耗盡了他今天所有交談的欲望。

  終於獨自一個人留在了房間裡,黑夜的寂靜在窗外,孤獨的安寧在房間裡。

  池遲挪下床,緩步走到了鏡子的前面。

  鏡子中的女孩兒黑髮披散,有些憔悴。

  「我不是……」她輕輕地開口,聲線很穩,很冷靜。

  我不是入戲的池遲。

  更不是入戲的申九。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37 PM


☆、第69章 對鏡

  「池遲本就是我扮演的角色,和申九沒有什麼不同。」

  她直直地看著鏡子,在心裡對自己默念。

  神色就那麼漸漸放鬆了下來。

  以後絕對不能在兩個角色間厚此薄彼了,再遇到一個杜安,她還得這麼崩潰一次。

  鏡中的人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像從前那樣把自己從池遲這個角色中剝離出來審視了,女人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覺得這樣冷靜的審視已經有些陌生。

  看來自己的演技還是不夠,同時有池遲和申九存在的扮演,到底還是出了問題,一心二用果然艱難。

  杜安讓池遲和申九這兩個角色之間的契合點緊緊黏連,這種角色間的黏合太緊密了,導致她無法從中自如地切換。越是不能,她越是能感覺到角色的融合,這種無形的壓力逼的她太緊,才終於讓她在拍戲的時候失控了。

  「那一場打戲不該這麼拍的,『池遲』用力過度了,杜安努力地把池遲疊加到申九的角色上面,放大了她對表演的痴狂。」

  她一點點梳理著自己這幾天的表現,對自己十分的不滿。

  「安瀾說得對,不考慮自己演藝壽命的演員不是好演員,我該專注於讓電影的效果更完美,而不是在拍攝的過程中展現自己有多麼的與眾不同。這是池遲應該成長的地方,她從來不是天才,應該更踏實,更穩定。」

  至於那個隱藏在所有角色後面最真實的自我——只是一把不滅的火,只是一場無由的痛,一個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本我」。

  對表演的渴望,永遠是她「齣戲」的錨點。

  申九對自己為何為劍的疑惑,池遲對演戲的精益求精,和她的「本我」還是有輕微不同的,她的內心更舒展明朗,也更安然從容。

  「池遲」作為一個新進入演藝圈的演員,理所應當有那麼一段「進退失據」的日子,她還年輕,有錯誤才完美。受傷倒是計劃外的,誰能想到一個專業臨演會如此喪心病狂?或許杜安知道,也是他有意放縱甚至蠱惑了,但是受傷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她在批評著自己。

  右手慢慢摩挲著自己的左肩,從前的她大概是個運籌帷幄什麼都會算計在自己心裡的人,可惜現在資本太少,不可控的元素太多了……在「申九」上投入的精力太多,就讓「池遲」這個角色難以為繼。

  就像是一個賭王,她知道自己會贏,有信念,有勇氣,卻發現如果自己想讓別人傾家蕩產地陪自己玩,就只能把她自己賭上,因為她手邊的籌碼不夠。

  透過鏡子,池遲看到了飄窗上被安瀾遺落下來的茶具。

  池遲是她的本色出演,是她想象中自己十六七歲時該有的樣子,安瀾、顧惜、柳亭心、金大廚、韓老闆……這些人的關心與照顧,是她在演戲之外的最大收穫,這些也是不可控,不可控的美好。

  「我該用這些善意把池遲的性格更加豐滿起來,而不是只把它們歸屬於感情更加有包容性的『本我』,情感和『池遲』不能脫節,池遲這個角色不能忽略,不然今天這種疑似自我認知障礙的情況還會再發生。」

  讓「池遲」和性格豐滿燦爛的「申九」發生碰撞,又想保持「池遲」的存在,她必須讓這個女孩兒的形象有所成長和延伸。石頭與石頭才能碰撞出火花,以卵擊石是她不能容忍的錯誤。

  「最後,記得多當一點成長中的『池遲』,不能讓關心我的人擔驚受怕。」

  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和鏡中對視雙目嚴厲到了逼迫的地步,仿佛是在對自己催眠。

  慢慢地,那張屬於年輕人的臉上就勾勒出了一個純粹的笑臉,只有眼睛,是一個老者對自己的拷問和要求。

  她應該見過太多的大風大浪,所以知道萬事只有自己做到最好才能談及其他,至於什麼是最好……至少這次的申九,她沒有做到讓自己完全滿意。

  所有人都在怪杜安對池遲太過苛刻,誰能想到,這個女孩兒在本質上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嚴格地對待自己。

  房門外傳來竇寶佳和別人的低聲爭吵。

  「你是不是有病?出來被記者拍到怎麼辦?」

  「我實在放心不下,你讓我看看她的情況我就走,凌晨三點的飛機回滬市,明天肯定出現在拍攝現場。」

  竇寶佳短促地假笑了一聲:「得了,連夜趕來連夜回去,一旦被人扒出來你這就是千里送知道嗎?怎麼洗都白不了!你跟誰送我是管不了,讓池遲這邊傳出來一個字兒的緋聞我得扒了你的皮!」

  池遲已經聽出來了,外面的那個跟竇寶佳說話的男人是封爍。

  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十點,從這裡到最近的機場開車要一個半小時,凌晨的飛機,封爍這一晚上是徹底不用睡了。

  這個孩子真是貼心到了感人的地步啊。

  老奶奶.池對著鏡子微笑。

  在屋外的竇寶佳是絕對笑不出來了。

  她一心給封爍打造的是頂級偶像明星路線,傳出點緋聞只要沒坐實,別被人拍到鑽進同一個酒店房間什麼的,那都是炒作的手段,真真假假不過為了關注度而已。

  池遲就完全不一樣了,她到現在都是完美無瑕的,首部電影就拿到了影后,為人低調不炒作,整體走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格調路線,從橫空出世的《跳舞的小象》到現在還在保密狀態的《申九》,她的輝煌還在繼續,在這個時候傳出緋聞,結合她的年紀,那是在扼殺她的黃金通道。

  一個緋聞栽進去她寄予厚望的兩個人,還不如讓竇寶佳自己死了算了。

  聽見自己的經紀人把後果說的那麼嚴重,封爍頓了一下,破罐子破摔地說:

  「千里送壽司也算千里送吧?反正我已經到這了,你讓我看看她的情況,看見她沒事兒我立刻走,不然咱們倆在這裡耽誤,三點的飛機我趕不上那才真是會鬧大。」

  竇寶佳恨恨地瞪著他,這些平時看起來好說話的,一旦犯起倔來都是屬牛的,一個池遲是這樣,一個封爍還是這樣。

  封爍,看他這濃眉大眼的傢伙,也是個不聽話的!

  從鏡子前面走到門前,池遲走了十二步,開門的時候,她已經是「有點懵的池遲」了。

  「封爍?」女孩兒打開門,目光立刻注意到了自己好友手上的保溫盒,「你現在轉行送外賣了嗎?」

  聽見池遲還能打趣自己,封爍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

  「我在滬市聽說你現在終於能吃人飯了,給你帶了點慰問品。」

  他跟池遲隨便慣了,想把料理盒直接塞到女孩兒的懷裡,這才發現對方肩膀上包紮的紗布。

  「疼嗎?」男人的眼神關切,溫柔地像是能滴出水來。

  「還好。」池遲笑眯眯地說,眼神瞟過那些「慰問品」,笑容又深了兩份。

  竇寶佳小心地觀察著池遲的神態,驚喜地發現她的狀態比下午的時候已經好了太多了。

  安大影后真是救命良藥!能想到請她出山幫忙的自己真是太機智了!一手插在西裝褲裡面無表情裝酷的經紀人,在心裡默默給自己點了個贊。

  「受傷了……」溫柔的封爍溫柔地說著,溫柔地打開自己辛辛苦苦從滬市帶來的日料盒,在色彩斑斕的壽司大拼中小心地挑出了兩塊小巧可愛的壽司,「那你只能吃細卷了,這個裡面包的是甜味的漬物。」

  看著池遲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下來,竇寶佳拼命抑制住自己心中大笑出聲的衝動。

  「咳咳,封爍說的對啊,魚啊,蝦啊都是發物,你現在受傷了不能吃。」

  終於啊,冤冤相報何時了,今天不報明天報,自己終於能把一直憋著的那口氣給出了!封爍你果然是我親生的藝人啊!

  竇寶佳湊到日料盒旁邊,愉快地拿起一塊牡丹蝦壽司。

  「他千辛萬苦帶來的,你不能吃也不能浪費。」

  陳方正巧從樓上下來,竇寶佳手疾眼快地也往她嘴裡塞了一塊三文魚的壽司,當著池遲的面,她覺得自己吃起來格外香甜。

  池遲慢慢地接過那對只有人兩根指頭粗的小壽司,從另一個角度為這次受傷真情實感地後悔了起來。

  看著池遲的樣子,封爍有點於心不忍。

  「雞蛋卷的壽司你也可以吃,油豆腐皮壽司裡面應該是素的你也可以吃……」他很認真地替池遲挑揀著她能吃的口味,那些花花綠綠的螺肉、章魚足、鮑魚、三文魚……都不在池遲能吃的行列裡。

  「下次做事情的時候多想想後果,就算不為了自己的身體,也得為自己的肚子想想啊。」男人低聲說著,語氣十分地慎重。

  池遲抬眼看看封爍,這才驚覺在短短幾個月不見的日子裡這個年輕的男人已經成長了太多,即使還是一樣的溫和又溫柔,在氣場上也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身上充斥著一種益發濃郁的氣質,姑且可以稱之為「星味兒」。

  豐富的經歷果然會讓人快速地成長起來。

  一直聊到深夜的安瀾和杜安本想在睡前再看看那個小姑娘,就看見一群人都圍在池遲的房間門口。

  「那個人是誰。」

  安瀾問自己身邊的助理。

  不用指明,甚至也不用說清楚性別,助理就知道她問的是哪一個。

  「他叫封爍,選秀歌手轉型的偶像型藝人,演了幾個電視劇,現在的話題度很高。」

  「哦……」

  安瀾點了點頭。

  「小夥子看起來人還不錯。」

  能藉著食物這麼敲打著恣意妄為的小丫頭,這個小夥子也算是有心了。

  杜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池遲狀態看起來比想象中要好啊,竟然不再恍惚了。

  老人站在原地想了想,慢慢轉身踱步上了樓梯,一邊走,一邊掏出電話打給了自己的導演助理,短短一天的時間,他看起來像是老了幾歲。

  真的不後悔自己所做的嗎?其實不是不後悔,是太多東西,比後悔更重要。

  安瀾轉頭靜靜地看著他,直到他徹底不見,才又轉回來,對著那群嬉笑的年輕人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39 PM


☆、第70章 片花

  @電影女兒國官方微博:

  #電影女兒國1218##顧惜女王##祭司玲瓏##三個影后變四個#片花搶先看,新近影后池遲出演女兒國的單人片花來啦【撒花】【撒花】(附視頻連接)翩若驚鴻,矯若游龍,蕙質蘭心,唯有玲瓏。

  短短一分半鐘的視頻,是從一隻手開始的。

  那隻素白美好的手輕輕摘下了水邊的蘭花,轉身插在了一個小女孩兒的辮子上。鏡頭一轉,露出了那隻手的主人,年輕的女子站在河邊,長髮披垂,只在腦後扎了一個辮子,藍色上衣白色的下裙,讓她看起來也像是一朵靜守在水邊的幽蘭。

  鏡頭定格在她溫柔美好的微笑上,金色的光電在她的臉龐的旁邊聚集,湊成了四個字「祭司玲瓏」。

  接著,整個視頻的節奏陡然加快,女孩兒從山水之間出現在了巨大的藍色樹下,簡單的襦裙在特效中漸變成了藍色的長裙,珍珠做成的髮飾垂在她烏黑的長髮之間,神情高貴莊嚴……男人從樹上掉下來,她的神情在一瞬間起了細微的變化,這種變化充滿了故事性,讓人想知道這個突然的事件會給她造成怎樣的改變。

  大殿中她站在紅衣女王的身後,迴廊上她對著金甲將軍冷笑,祭壇上她翩然起舞,神殿裡她形容枯槁,身後走來的黑色人影預示著不祥……

  終於,白色的喪服從她的身上被扯下,像是輕盈的蝴蝶一般落在了鏡頭上,遮住了乍然出現又消失的美好軀體。

  自始至終,只有那祭文伴隨著鼓點被人輕輕頌念,輕重緩急,韻律仿佛與天相通。

  鼓點越來越快,誦讀的聲音也越來越快,在鏡頭被遮住的那一刻,一切聲音戛然而止,金色的大戳蓋在黑暗中,只留下了幾個字:「《女兒國》12月18日垂手恭候」

  短短的片花已經讓官博的下面很多人如痴如醉。

  「顏控的勝利!手控的勝利!啊啊啊,就為了最後那一下我也得去看電影!」

  「感覺玲瓏是個線索人物,戲份不少啊。」

  「當初說玲瓏就是個跑龍套的人呢?」

  「官博對我們家吃吃真好!#祭司玲瓏##女兒國12月18日上映#」

  「一開始出現的手,最後出現的身材,(擦鼻血)這種身材好的我吃啊我吃啊~」

  池遲剛剛才開始成型的粉絲群體早就饑渴難耐,她們中的很多人都是封爍的粉絲,現在算是粉圈俗稱的雙擔,本命是封爍,墻頭是她,這點視頻立刻被她們中的很多人都變成了素材,剪輯進了視頻中。

  剛好跟封爍曾經飾演過的一個書生配成了一對,還有人在彈幕上喊著萌啊萌。

  也有人把這個視頻和《飛仙一劍》的MV串聯在一起,改編了劇情做出了一個新的故事。

  短短一天的時間,就是七八個視頻的產出,粉絲們看得很開心,路人們也對這個頗讓人驚艷的小姑娘印象深刻。

  祭司玲瓏的話題在短暫發酵之後占據了話題榜的第一名。

  有人開心,自然有人不開心。

  不開心的人,就是竇寶佳。

  看著網絡公司發來的數據統計,她的冷笑讓她旁邊的陳方都忍不住打哆嗦。

  「行啊,顧惜的團隊很會玩,在池遲的微博上帶顧惜的話題,再次無視池遲的影后頭銜兒,這是自己也知道自己水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誰也甭跟誰玩聊齋,竇寶佳心裡清楚的很,顧惜的團隊和《女兒國》的官方宣傳是一體的,他們必然要維護同時身為主演和製片人的顧惜。

  讓人知道她的影后含金量是四個人中最低的,這絕對與她們吹捧顧惜的初衷背道而馳。所以,他們連給池遲建一個獨立的、帶著本人姓名的話題都不去做,一直用#祭司玲瓏#刷存在感,說白了就是以池遲為幌子炒作《女兒國》這個電影。

  作為圈裡人,竇寶佳對這種手段是完全能理解的,她自己也希望瑞欣開的劇在宣傳的時候不帶劇裡的外人玩兒。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觸犯了池遲的利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池遲是文藝片拿獎,你一個商業片拿人家刷熱度就算了,能不能給人最起碼的尊重?還以為池遲就是你們劇組裡那個任人拿捏的小配角啊?

  自從看中了池遲,竇寶佳心裡就對顧惜產生了很複雜的情緒,一方面她覺得顧惜在池遲剛起步的時候能拉她一把,這是為人厚道,另一方面,她也很清楚顧惜也看中了池遲的商業價值,甚至希望明年她的工作室做起來之後能簽下池遲,在這一點上,她和顧惜算得上是競爭對手。

  身為經紀人的竇寶佳,現在必須一切從池遲的利益出發,顧惜對池遲的幫扶之情她不會忘,但是現在池遲名聲已經起來之後,顧惜還把池遲當成一個沒根基的新人在宣傳的時候搞小動作,這就讓她心裡很不舒服了。

  更讓她不舒服的,是顧惜這種炒作的方式完全不在乎池遲自己的想法,池遲喜歡的是拍電影,她的這種炒作跟炒一個商業片新人沒有區別,炒來炒去,就把池遲的格調給炒低了。到時候池遲沒有好的導演青睞,她作為經紀人是不是該以死謝罪?

  「你說……」她問站在自己身邊的陳方,「如果池遲和顧惜之間發生了利益衝突,池遲會怎麼選?」

  陳方的回答幾乎毫不猶豫:「她會選顧惜。」

  「是啊。」

  竇寶佳嘆了一口氣。

  「她會選顧惜。」

  池遲在感情上的真摯和純粹她們都是能感受得到的。

  顧惜幫過封爍,她和封爍之間也不會有多少利益衝突,這也就算了。

  池遲呢?

  從商業角度來看,現在國內有名的國際大牌代言就那麼幾個人,那批拍電視劇出來的小花們格調不夠,拍電影出身的大眾好感度不夠,她們瞪直了眼睛,對著那些代言也就只能看著,伸下手就會被幾個底子硬的大牌女明星給剁了。

  柳亭心走的是高冷路線,莫瑤那是跟品牌鐵打的關係,顧惜的身上代言最多,地鋪效果最好,類型也更加多樣化、年輕化,以前這種格局沒有問題,現在從天而降了一個池遲,長得好,氣質好,格調高,大眾好感度不夠,架不住她是新出頭的影后,身上少不了話題度——那些代言,她自然有資格碰的。

  也就是說,如果她竇寶佳想把池遲經營得高端大氣上檔次,算來算去就勢必會和顧惜發生衝突。

  池遲到時候一定會主動放棄機會的。

  這還只是未來可能發生的種種麻煩的冰山一角。

  方士與導演喜歡讓顧惜演年輕美好的角色,那是不是意味著,只要有顧惜在,池遲就連爭取方士與青睞的機會都沒有呢?

  頂級世上雜誌《尚》跟竇寶佳的關係很好,跟顧惜的關係也很好,每年最好的雜誌封面就那麼幾個月份,到時候池遲是不是也會拱手相讓?

  憑什麼?就憑顧惜當初幫了池遲一次?影后又不是她幫來的,池遲拿了SD,還有後來的四五個提名,這些事兒幫她那個商業電影省下的營銷費用都夠再請一個影后來拍戲了。

  更不用說池遲拍《女兒國》的片酬只有五十萬,當初是新人價,現在拿了影后身價飆升,《女兒國》的片方一點實質的表示也沒有。

  種種利益算計在竇寶佳的心裡飛速掠過,讓她逐漸地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池遲現在和顧惜的電話多久打一個?」

  「一個禮拜左右吧。」池遲打電話的人就那麼幾個,時間長了陳方瞄一眼池遲的表情就知道打電話來的人是誰。

  「上次打電話是什麼時候?」

  「三四天之前。」陳方算了一下時間,給出了答案。

  竇寶佳把手插進褲兜裡,鏡框在燈光下反射著一點金光。

  按照她和池遲的約定,池遲現在應該沒有告訴顧惜自己成了她的經紀人,不然按照顧惜的性格早就奪命連環的電話打過來了。

  既然敵暗我明,那很多事情就可以操作一下了。

  「池遲現在的粉絲管理是誰?」

  「是顧惜以前的一個粉絲頭兒,現在池遲的粉絲數量不多,死忠粉幾乎沒有,大部分也就只是對她有好感而已。」

  倚在辦公桌上,竇寶佳的雙手手指相交,兩根拇指對敲了很久。

  「繞幾個彎兒,找人發點通稿,說顧惜是池遲的伯樂,慢慢買,控制著節奏,這個事情不用很著急……顧惜那邊記得,千萬別讓她知道池遲受傷和入戲的事兒,池遲自己大概也不會說。」

  「好。」

  陳方點點頭。

  「顧惜手上CH的代言是不是要到期了?」

  CH是一個國際頂級大牌的副線,面向30歲以下的年輕群體,它家跟顧惜的合約簽了三年,明年年初到期。

  身為助理的陳方沒有回答竇寶佳的問題,她心裡很清楚,這些事兒竇寶佳比誰都記得牢。

  在竇寶佳她們房間的隔壁,池遲和安瀾還有封爍一起吃著點心聊著天。

  封爍到底沒有坐昨天凌晨三點的飛機離開,因為安瀾向竇寶佳提議,讓封爍在自己明年年初的電影中出演一個角色。

  電影的導演是路寧,在國內和杜安、何書文、方士與齊名。

  竇寶佳被從天而降的大餅砸暈了,醒過神來就立刻安排了通稿,什麼「封爍夜離片場,疑趕赴外地與大導談合作」立刻新鮮出爐,她的心裡簡直是狂喜的,能讓封爍進入電影圈兒是她一直在籌謀的事情,安瀾真的是給了她一個絕好的機會。

  安瀾甚至願意到時候和封爍同一架班機離開,這也意味她不介意被拿來抬升封爍的格調,簡直讓竇寶佳受寵若驚。

  她心裡清楚得很,是誰讓人稱「安王」的一代傳奇影后如此地愛屋及烏。

  給她帶來這一切的池遲,她就更不允許別人去作踐。

  一點都不行。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40 PM


☆、第71章 改約

  作為主演的池遲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暫時不能拍戲,這打亂了整個劇組的全部拍攝計劃,杜安老爺子現在天天對著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開火,要求嚴格到了嚇人的地步,恨不能在她修養的十五天時間裡把不需要申九出現的戲份全部拍完。

  其實,排除掉他不願意跟池遲照面這一點,杜安的表現就是一個雖然有點生氣但是依然照顧演員的、算是「有良心」的導演。雖然這種「良心」讓竇寶佳、陳方還有電話裡的柳亭心都整齊一致地「哼」了一聲。

  飾演子一、丑二、卯四的演員都被杜大導演一個電話從京城的訓練基地拉來排演,她們在一個月以前開始進行封閉訓練,等著杜安的「傳召」,按照計劃,她們怎麼也要再等一個月才能輪到戲份,現在被匆忙拉來,一個個都是滿頭霧水。

  這其中包括和池遲有過一面之緣的方棲桐,她飾演的角色算是除了柳亭心之外戲份最重的四大殺手之一「卯四」,杜安看中的是她清純無辜的一張臉,希望她演出一個內外反差極大的角色,可想而知她在這一個月裡受到了怎樣的「摧殘」,按照她的話來說,真的是對著鏡子笑都要做好準備別把自己嚇死。

  方棲桐是很期待看見池遲的,現在外界對池遲的傳言極多,這些傳言又因為池遲一直沒有露面而更添了神秘的元素,在她們幾個人進入了封閉訓練教程之後,負責她們的武術指導給她們看了池遲的打戲,方棲桐才知道池遲竟然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成了杜安新片女主角。見識過池遲和柳亭心的對戲,方棲桐的心裡對她是很服氣的,想要見面,一方面是為了拉近關係,畢竟她和自己的老闆安老師關係極好,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想要恭喜她一舉得獎。

  可惜方棲桐的願望並沒有實現,劇組下了封口令所有人都不能說池遲到底是什麼原因不能繼續拍戲,自然也就不會讓剛來的配角演員們看見受傷的池遲。

  在安瀾和封爍聲勢浩大地走了兩天之後,池遲也悄無聲息離開了劇組所在地。

  她本來是真的以為,竇寶佳能看在她現在受傷的份上讓她好好休息的。

  去哪裡休息,她的心裡都有了盤算。

  影視城,她身上帶著傷是不想回去的,被韓萍看見了絕對會哭給她看。同理,她也沒告訴顧惜自己現在的狀態,距離《女兒國》上映還有一個多月,顧惜幾乎每隔一天就要去一個城市路演,完全成了一個空中飛人,她還身兼著製片人的工作,忙到恨不能一天有七十二個小時,她好拿兩個小時出來安安穩穩睡一覺。

  那她總可以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上小半個月吧?每天找找小吃,散散步,釣釣魚也可以啊,悠閑舒適,有益身心。

  竇寶佳給她的回答是:「想得美。」

  帶著金邊眼鏡的大經紀人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住自己的吐槽,池遲那種想法哪裡是個當紅女明星該有的想法?那根本就是個退休老幹部的思維,是不是還得拎著個鳥籠子,早晚跳個廣場舞她就舒坦了?

  滑稽!

  「先去滬市,找你下家要合作的電影製片方談改約的事兒,要是這幾天你的簽證能辦下來,你就去聖羅丹走一個閉幕式紅毯。」

  《跳舞的小象》被聖羅丹電影節的舉辦方選為閉幕式放映電影,池遲也同時獲得了主競賽單元的最佳女主角提名,池遲要是去走紅毯,必然備受矚目,也是一個極好的,在她成為影后之後初次出現在公眾面前的機會。

  相比較而言,這個獎的影響力不如包括大高盧獎在內的歐洲老牌三大,更不如大洋彼岸的小金人,但是好歹不是那種花錢能買的獎,這些年又一直力圖創新形式,花樣玩得多,吸引了不少國際品牌的贊助,紅毯的規模越來越大。

  去那走個紅毯,總好過讓池遲的「初次公開露面」發生在《女兒國》的首映禮上,竇寶佳真是受夠了顧惜團隊對池遲有意無意的「作踐」。

  對於這兩個行程,池遲都有意見。

  「《鳳廚》電影不是已經談好了嗎?為什麼要改約?」她的臉上沒有表情,竇寶佳卻能立刻察覺到她似乎有些不悅。

  想想現在她還是「申九」這個殺手上身的狀態,竇大經紀人的態度立刻收斂了很多。

  「你在成名前跟熊貓餐飲集團那邊簽了合同,全部片酬才七十萬,違約金也才五百萬,你知道現在外面有多少剛進影視圈的土豪喊著要花一千萬找你拍電影嗎?你不去改約多拿錢,我放心,熊貓都不放心。」

  談合作這種事兒,並不是簡簡單單錢多錢少的問題,其中牽涉到了一個合同的約束力。

  隨著池遲身價飛漲,當初那一紙合約幾百萬違約金已經完全束縛不了她了,竇寶佳對於七十萬的片酬只是嫌棄了一下,還是相信池遲的選片眼光的——就算她不相信,她也不敢在池遲選劇本的事情上指手畫腳,畢竟她們兩個人之間,池遲才是老闆。

  熊貓那邊就是真的著急,還是乾著急。因為池遲一個人就能決定《鳳廚》這個電影的關注度、合作方甚至配角質量和製作班底。《鳳廚》整個項目拖了三年,不是不想找個好演員,但是他們更希望演員是對他們的劇本感興趣,而不是因為錢。這其中的情懷,在遇到「小透明坐上了竄天猴」這種奇跡之後,變成了想把整個電影做大做強不辜負奇跡的強烈渴望。

  池遲原本簽下的超低價錢,讓他們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池遲作為手中的「牌」來打,萬一到時候什麼配角、導演、製作班底都找好,配置弄成了頂級的,池遲拍拍屁股走了,只需要賠給他們五百萬,那熊貓集團真是要哭都哭不出來了。

  所以,對於改簽合同這件事兒,他們表現得極有誠意,在獲知池遲拿了影后的第一天就由公關部給她打了電話,等了四五天才有人處理這件事,池遲也是無意之間就把他們折磨得身心疲憊。

  竇寶佳的鐵石心腸都快被熊貓集團那個說話軟軟似乎帶著哭腔的女公關給融化了,這才在池遲有空閒的第一時間帶著她去滬市,還通知了對方接機。

  聽完竇寶佳的解釋,池遲沉默了片刻,才抬頭說:

  「是我疏忽了,改約挺好的。」

  從對方的誠意來看,他們應該會好好地對待這部電影。

  只要電影好就行,只有一部好電影,才能吸引來下一個好劇本。其中的細枝末節,不需要很在意。

  小姑娘歪頭看著窗外的風景,十一月的閩南依然山清水秀,甚至還有花綻放在枝頭。

  至於去聖羅丹國際電影節走紅毯這件事兒……

  「聖羅丹和明年的大高盧,我只去一個,你選吧。」池遲的語氣很平靜,但是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並不給人討價還價的餘地。

  開著車的陳方透過後視鏡看向後座。

  她發誓,她剛剛看見豆姐的那一瞬間的表情,真是恨不能要掐死坐在她旁邊的小姑娘。

  下車之前,竇寶佳和陳方把池遲摁在車座上進行了一番徹底的偽裝,首先不能讓人看見臉,其次不能讓人看見肩膀上的傷。

  竇寶佳下手極重,明顯是在借機泄憤,池遲也不反抗,任由她和陳方在那作妖兒。

  「哎喲?CD的最新款墨鏡?你還這麼潮?」

  竇寶佳打開從池遲的包裡翻出的眼鏡盒,光看盒子外表她就斷定裡面的是正品。

  池遲沒說話,把顧惜送她的墨鏡自己戴上了。

  在下車的那一刻,她恍惚覺得這個世界——有點暗。

  ……

  飛機到達滬市,在出口處,池遲看見了來接機的人,熊貓餐飲集團公關部經理和他的手下。

  這位公關經理長得五大三粗,從橫向看比金大廚還要敦實一些,脖子上戴著一條手指頭粗的金項鏈,理著小平頭,穿著一件黑色的馬褂,站在機場裡顯得有點不倫不類,倒是更適合去二十年以前的銅鑼灣收保護費。

  他身後的八個美女統一穿著旗袍,燕瘦環肥,奼紫嫣紅,在機場大廳組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竇寶佳的腳下一頓,要不是他們的手上舉著《鳳廚》的牌子,她是怎麼也不會相信,池遲挑的合作方竟然是這麼一個畫風。

  隨時要拉人去做高級大保健的節奏啊。

  「池小姐,鄙人姓袁,很榮幸見到您。」

  身後的八個美女整齊劃一地鞠躬行禮。

  眼睛看著那條金光閃閃的鏈子,池遲突然有種預感,《鳳廚》的拍攝過程會遠超她的想象。

  袁經理拿出的新合同讓竇寶佳都頗為難以置信,不是因為條件苛刻,而是……太豐厚了。

  「八百萬片酬,違約金一億?」

  「我們老闆的意思是您也可以選擇一千兩百萬的片酬,這樣我們就不會給您後期百分之一的分成了。」

  奢華的公務車裡,池遲和竇寶佳被一群美女環繞著,端茶倒水,還有人投喂點心。

  池遲沒說話,報酬這種事情隨便竇寶佳去談。

  雖然現在的竇寶佳看起來有點暈乎乎的,大概混跡沙場多年,也沒有被人如此直接又猛烈的美女攻勢襲擊過。

  她慢慢看著合同,注意到的是拍攝週期。

  「我的準備期是八十天?」

  這不是美食電影嗎?為什麼看起來要求比武俠電影還嚴格?

  「《鳳廚》這個電影,是我們老闆的家人提供了主體思路,由編劇加工成了劇本。因為某些原因,它對我們老闆的全家來說意義都比較重大,所以提出的要求也會有點高,正是因為要求高,才會整整三年沒有開拍,一直等到了最適合的您。當然,所有人都相信,無論多高的要求,池小姐都會輕而易舉做到的。」
       
  池遲笑著眯了一下眼睛,心裡十分的冷靜。這一段話除了吹捧她之外一句實在的都沒有,顯然這個劇裡面有貓膩,得她簽了合同才能知道裡面到底藏了什麼。

  到達目的地,她們直接被迎到了一個酒店的包廂。

  包廂裡站著一個瘦高的女人,穿著長褲和平底鞋,看見池遲進來,她露出了一個很有親和力的笑容。她是那種讓人看不出年紀的人,外表似乎只有二十多歲,氣質和氣場卻遠非如此。

  「先吃飯再談生意吧,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池遲這才注意到,包廂有一面墻是透明的,能看見一個小而精緻的廚房。

  在她身後,黑社會畫風的公關經理不見了,八位美女也不見了,竇寶佳和陳方,很顯然也被她們給弄走了。

  「我吃什麼都可以……好吃的我都喜歡。」女孩兒露出了一個帶點靦腆的笑容。

  女人走近她身邊,歪頭看了看她。

  「這個世界上喜歡吃的人都可以在吃上看出他們的性格,所有的『隨便』都是偽裝,所有的『都喜歡』都是口是心非。」

  她的氣場很強大,不是顧惜那種飽經大場面歷練出的氣場,而是在某個領域對自己有絕對的自信。

  這種自信讓池遲極為欣賞。

  於是她沒控制住,一口氣說了好多自己想吃的菜。

  「給你配個四菜一湯就夠了,點多了浪費,還吃不出味道。」

  女人走進廚房,穿上雪白的廚師服,拿起式樣詭異的菜刀,菜刀一轉,像是有藍色的花盛開在了她的手邊。

  ……

  吃完飯,池遲有點暈頭轉向,菜的味道極好,每一個都色香味俱佳到了一個新境界,就是因為太好了,竟然讓她有點不知所措。

  就像一個一直勤儉度日的人突然遇到了億萬財富,然後將它們揮霍一空一樣。

  女人陪著池遲到了真正簽合同的地方,還替她開了門。

  「忘了自我介紹,在《鳳廚》裡我是文心的『廚替』,順便是個掛名顧問團的團長,希望我們以後合作愉快,乖巧的小影后。」

  池遲看著她揮揮手轉身離開,這才從一個繽紛絢麗如痴如醉的美味之夢中猛然驚醒。

  那人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電梯裡。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41 PM


☆、第72章 優厚

  房間裡,繼續和竇寶佳談合作的人依然是那位畫風詭異的袁經理,按照他的解釋,現在網絡這麼發達,老闆根本不需要每個月都出現在公司裡。

  是的,每個月。

  吃飽喝足的竇寶佳都不用掐指一算,就知道那個老闆基本是個走神隱路線的。

  房間的門是單向透明的玻璃門,竇寶佳順著黑胖子突然看向外面的視線轉頭,就看見一個女人陪著池遲往辦公室走,在她對面坐著的壯漢經理立刻恭恭敬敬地站了起來。那個女人開門的時候,竇寶佳注意到袁經理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金鏈子。

  這些小動作都說明了袁經理對那個女人的敬畏。

  女人開了門沒進來,反而調戲了一下池遲,竇寶佳沒忍住好奇,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

  時間雖然短,但是能看到的東西還是不少的。

  以竇寶佳的見識,可以確定這個女人應該不是商人,氣質和氣度更像是某種行業領袖,而且……有點眼熟?

  在池遲進來坐下了之後,袁經理才落座,態度比剛剛的殷切還要殷勤十分。

  這些改變,都只是因為那個女人悠悠哉哉地走了過來又開了個門。

  池遲注意到了,也沒放在心上,那個號稱是自己「廚師」替的女人明顯來歷不凡,將來也有再見跟合作的機會,先把拍攝的合同弄完才是重要的。

  咽喉中仿佛還彌散著最後那口湯的清甜香氣,有雞湯做底只是簡單加了裹著蛋花的皮皮蝦肉和黃瓜丸子,在蔥末的提調下,成了一首流淌於髒腑的歌謠,甜美又疏淡,無一處不動人。

  她還是覺得有點暈。

  合約的條款一一敲定,把能在紙面上約定的東西談完了,袁經理這邊還有能表現他們誠意的底牌。

  長達四頁的名單。

  前幾頁寫的是劇組人員配置。

  池遲看見第一行寫的是導演人選。

  五個名字,每個都是中生代導演中頗具影響力的實力代表。

  「事實上,我們接觸的不只是五個導演,只不過這五位是我們接觸之後雙方都覺得有意向的。」

  袁經理解釋得頗為雲淡風輕,竇寶佳的心裡卻又被震動了一下,她很清楚,只有龐大的資本才能讓五個導演都有「意向」,整個熊貓集團再有錢畢竟是圈外人,能做到這一步,為了達成同樣的目的,他們付出的代價何止是圈內公司的十倍?

  這就是他們的「誠意」難道池遲是金子打造的不成?

  編劇一欄有兩個名字,總編劇魏愈,執筆編劇方十一。

  「魏先生的幾部年代劇頗有名氣,方女士在女性寫作領域經驗豐富,一會兒我會給您看修改後的劇本。」

  顯然,對方給出了自己這邊能夠提供的優渥物質條件,也給出了一個潛在的暗示——身為演員必須尊重劇本,編劇和劇本一樣,都是不可改動的。

  基本上池遲看到哪裡,袁經理就詳盡地解釋到哪裡,在話語中一點點給出了整個電影拍攝時雙方的「潛規則」。這種生怕池遲聽不懂又怕說的嚴厲把池遲嚇走的態度啊,真不像池遲只是被人請了吃頓飯送回來,倒像是她出去跟袁經理家的老闆結了個拜。

  演員的人選每個角色都給了四五個備選,池遲認識的名字實在不多,大體看了一下就略過了。

  最後一頁是這個電影的顧問團。

  竇寶佳湊過來,看見那個「顧問團團長」的名字,仔細想了想,發出了「哦——」了一聲。

  她大概知道剛剛送池遲來的那位是誰了,以前也是打過照面的,想也知道,在熊貓餐飲裡面能讓一個經理如此拘謹的人,除了老闆,也只有她了。

  「事實上,除了最後一頁和編劇不能動之外,池小姐可以任意圈選您想要的合作對象,我們都會盡力配合。」

  見池遲看完了所有的名單,袁經理笑眯眯地說,竇寶佳聽見後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混跡在娛樂圈裡這麼多年,從煤老闆揮舞著鈔票涌進娛樂圈到現在「網絡投資人」人模狗樣地涌進娛樂圈,竇寶佳清楚地知道,他們的身影之後都是巨大的、希望能夠進入良性循環的財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會對發行方說隨便你找誰我有錢,會對掮客說你找誰誰來我有錢,會對拉投資的導演說你找誰誰來我多給你錢,但是對演員,哪怕是影后影帝,他們都未必會真心實意地尊重。

  即使他們認為自己找來了影后、影帝、當紅炸子雞就能賺到錢,因為財富的擁有者在投資的結構中是天然以財富為中心的。

  比如在大洋彼岸那個文化市場更繁茂能向全球輸出文化產品的國家,他們建立的「工業化」娛樂產品生產,就是把包括演員在內都放在了工業產品的位置上。整個工業體系任何一個環節的任何人都像零件一樣可以被取代,只要你擁有體系核心——財富,就夠了。

  產業創造著財富,財富改變著產業,唯一不變的,是演員們從來只有被選擇權。

  哪怕你當紅大腕兒面前有一百個劇本在供你挑選,實質上你依然不是無可替代的那一個,只要資方的財富夠雄厚就夠了。

  現在,作為資方的人對身為演員的池遲說:「反正我們是選中了你,你以及劇本是核心,其餘的你有很大挑選權。」

  其實剛剛池遲是跟這家公司的老闆認親了吧?難道她是人家親女兒不成?

  竇寶佳有點緊張地看了池遲一眼,這種待遇即使是超一線的著名演員都沒有,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們可千萬別踏進了什麼陷阱裡。

  女孩兒往身後的椅子上一靠,推開自己面前的名單,笑得特靦腆:「我就是一個新人,什麼選啊挑啊,聽起來就害怕。」

  她的經紀人表情有點微妙。

  當初……她把自己忽悠瘸了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種「你選了我,主動權就在我」的霸氣呢?

  難不成被申九附體了,連麼蛾子都少了?竇寶佳還真怕池遲興致來了,在名單上指指點點一把,那樣萬一傳出去,一個「狂妄」是少不了的。

  袁經理哈哈大笑,說:「池小姐謙虛謹慎,前途不可限量。」

  接下來也沒再說什麼讓池遲選人的話。

  一行人離開了大廈被安排住進了一家高檔酒店的套房,池遲坐在沙發上,半天沒說話。

  「他們就是在炫耀財勢,標準的土豪作風。」竇寶佳解開襯衣的袖口,挽起袖子,來回走了兩步又覺得氣悶,乾脆解開了襯衣頂上的兩粒扣子,被人甩了一臉錢的感覺,並不讓人愉快。

  「可能……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我拿獎之後還要拍她們的三無電影吧,沒定導演、沒定製作,沒定發行,只能忽悠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別有所圖。」

  池遲這樣回答她。

  她和熊貓集團各自有各自的尷尬之處,對方顯然目前是除了錢之外也沒什麼優勢,怕自己在拍戲的時候仗著年少成名的聲勢指手畫腳,乾脆在談合同的時候順便都劃下了道道,不管自己是選人了還是沒選人,至少對方一次就確認了拍攝時的主導權。

  仍然是資本,而不是她。

  這種做法並不讓池遲反感,總比以後暗戳戳做小動作的好太多了。

  《鳳廚》這個電影的操作模式和《申九》完全不同,身為名導的杜安靠著自己的票房號召力組織了資源來完成電影,整個電影的拍攝就是以他為核心,這也是國內大導演口碑電影的傳統操作模式。熊貓的投資則是很明顯的資本為中心,在確定了池遲的票房價值提高之後,他們為了保持資本的核心地位,給池遲提高了待遇,透露了預期的班底組成,就像是一個人在投資中首先砸出了多到讓人暈頭的籌碼,然後說「我的資本厚,聽我的」,是徹徹底底的商業思維。

  「明年三月底開拍,也不知道到時候能把班底弄成什麼樣。」說到一半,竇寶佳咳了一聲,從閩南的溫暖中離開,擁抱滬市冬日的濕冷氣候,即使酒店的暖氣開得足足的,仍然讓她的氣管感覺到了不適。

  從那些備選看,沒有池遲也能湊出一個很靠譜的搭配,只要劇本不錯,至少不會是個趕客的電影。

  「還有四個月呢,到時候再說。」池遲不想說話,她還在懷念著那頓飯的味道,無論是用瑤柱炒的飯,還是在肉餡裡加了藕末的釀豆腐……還有那個內容精彩至極的荷香三黃雞……

  想想就能再流口水下來。

  哼哼,前幾天不給我吃壽司算什麼,那麼好吃的飯菜你們吃過嗎?

  她依然記著那情那景,別人吃著她看著,那是何等的怨念。

  竇寶佳的滿腦子裡還是工作的事兒。

  「既然改約弄好了,我們抽空去看個秀?我記得有幾個品牌最近在滬市都有發布會。」

  臨時聯繫品牌公關拿貴賓邀請函,這種事兒她也是駕輕就熟了。

  身為經紀人,竇寶佳最看不得自己的藝人悠哉悠哉恍若養老,每個人總有退休的時候,現在安於閒適了那死後的長久靜默不就更顯無聊了?

  更何況……她就是不想把池遲的首次出場留給《女兒國》,怎麼地吧!

  聽見這個建議,池遲默默站起身往臥房走去:「突然感覺不是很舒服。」

  「我看你剛剛跟人家裝乖的時候挺舒服的呀。」竇寶佳反應迅速地抓住小姑娘的肩膀。

  這話反而提醒了池遲。

  「我突然很想我的劍。」

  她的表情瞬間沉了下來,帶著若有似無的殺氣,池遲消失,申九出現,這種轉換只在片刻之間。

  竇寶佳愣了一下,一下子想起來目前池遲的狀態,她很無奈地說:「行,你贏了,你去休息吧。」

  過了兩分鐘她衝進池遲的臥室:「我就沒聽說誰家進戲了還帶自動變頻的,你給我起來你個騙砸!」

  一直在旁邊假裝自己不存在的陳方低頭處理著池遲的外聯事物,歪頭看自己的老上級如此有活力,她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些電話上。

  只是在忍不住感嘆,世界真的變得太快,帶一個年輕的女藝人,連豆姐都變得跟孩子似的。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43 PM


☆、第73章 感言

  胡攪蠻纏、裝瘋賣傻……和池遲當面鬥智鬥勇了一天,竇寶佳深刻體會到這個小姑娘真是和泥鰍一樣滑不留手,能裝病、還能裝死,看起來很正經,其實一點節操都沒有。

  更慘的是,就算池遲受了傷,竇寶佳依然打不過她,想一發狠把她強拉出門都做不到。

  可憐的經紀人只能暫時鳴金收兵。

  第二天,有人無意識中幫了她的大忙。

  那人就是遠在異國的溫新平。

  「池遲啊,你還是自己錄個VCR吧,別讓我讀你的稿子了,我實在是有心理陰影。」男人的聲音十分懇切,顯然上次讀錯的事情他還一直耿耿於懷。

  小姑娘捧著手機,臉上帶著有點無奈的笑容:「溫叔叔,我也未必拿獎啊,您不用想太多。」

  「你也未必拿不著啊,咱們要做好拿獎的準備嘛,哎呀,你是不知道,這些天我聽那些人用鳥語誇你我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總之,拿獎的希望很大,你趕緊去錄個VCR。」連續幾個月奔波往返在國內國外,見得人遠比以前多又雜,溫新平的氣場明顯提升了很多。

  池遲最終還是答應了。

  不用讓她親自去,要是連個VCR也不提供,好像也確實說不過去。

  竇寶佳十分得意,小視頻也可以啊,一旦拿獎了,小視頻也是池遲的公開亮相啊!

  可惜,這個得意沒有維持多久,在拍完了這個還沒拿獎就要假裝自己拿獎的視頻之後,池遲就徹底裝死了。竇大經紀人還有個封爍要管,最終還是沒強過自己的這個小老闆,帶著一顆破碎的小心臟從滬市飛回了京城。

  留下了終於沒人在旁邊念經的池遲每天待在酒店做運動,要是想出行,打個電話給那個袁經理,他就會給她把一切安排妥當,倒是那天給了她一場美味幻夢的女人,她再沒見過。

  袁經理說那人的大本營是在北方的一個沿海城市,那天只是從國外回來,恰巧在滬市做了短暫的停留。

  一面之緣,恍然一夢,想到給自己做廚替的是這樣一個隨身自帶傳奇氣場的人物,池遲對《鳳廚》的電影拍攝帶著深深的期待。

  日子悠閑,她乾脆給陳方放了五天假,讓她回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孩子還是得管的,把他帶到世界上來,就得負責一點。」掐指一算,那個小傢伙至少也有一個多月沒見到自己親媽了。

  陳方答應了,坐著當天晚上的飛機回了老家,擺明了也是念子心切,只是工作為重沒有表露罷了。

  八天後,池遲穿著牛仔背帶裙搭配T恤的形象出現在了地球的另一邊。

  伴隨著人們的掌聲,和溫新平難以抑制的激動神情。

  聖羅丹國際電影節,在《跳舞的小象》拿到了最具人文獎、組委會特別獎之後,這個名字叫Late的東方女孩兒成為聖羅丹電影節自創辦以來最年輕的影后。

  雖然聖羅丹只創辦了不到二十年,但是這個噱頭還是很唬人的。

  「唔,如果我這個視頻放出來,就意味著我拿到了一個讓我深感榮幸的獎項,是這樣吧?」女孩兒的笑容有著少女的甜美,和比她實際年齡略顯成熟的爽朗,顯然,她很放鬆,並不覺得這段視頻將來在幾百人面前播放,是一件令人緊張的事情。

  女孩兒的態度和西方人眼中羞澀靦腆的傳統東方形象完全不同,和那些穿著長禮服走上紅毯的東方女明星們也截然不同。

  她就像是個生活在他們身邊的孩子,帶著全世界同樣年紀女孩兒身上應有的特質,明媚舒展,帶著濃郁的青春氣息。接著,女孩兒自己把這句話又用外語說了一遍。

  接下來整篇獲獎感言都是她自己說著、自己翻譯著。

  「溫叔叔,就是我們電影的製片人兼攝像師,他跟我說你該錄個VCR,因為他拒絕再替我讀獲獎感言。」

  女孩兒的笑容真的是帶著陽光的,《跳舞的小象》作為閉幕式放映電影,在場很多人在一個小時之前剛剛重溫過一遍,依然在為林秋的悲傷、絕望和隕落感覺到痛苦無奈,此刻看見林秋的扮演者笑容燦爛地看著他們,他們能感覺到自己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撫慰。

  林秋死了,至少還有這個女孩兒健健康康滴活著,而且前途遠大、演技精湛。

  「拿到這個獎,我應該說很多很多的感謝,感謝這部電影,感謝兢兢業業的溫新平先生,感謝幫助電影一路走到各位面前的柳亭心女士和屏光影視公司,感謝贊助我服裝的顧惜女士,感謝一直在拍攝過程中為我們準備飯菜和洗澡水的陸丹女士,更要感謝導演兼編劇,溫潞寧,感謝你記得她和她的故事,並且堅持把它們變成了電影……更多的,還是要感謝人們心中的悲憫與善良。」

  說到飯菜和洗澡水,在座很多人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女孩子就是這麼可愛,俏皮著又細心著。但是隨著她的語言,女孩兒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變得有點嚴肅。

  「悲劇是永遠能打動人的,因為在人類的群體中人性永存。但是悲劇所產生的土壤,其實是真正該被關注的地方,在拍完這個電影之後很久,我看見那些走在路上的小學生,都會在想,他們長大會怎樣,他們會不會有個天真爛漫的童年時代,對未來充滿幻想的青春期,和那之後為人生夢想永遠奮鬥的完整人生歷程,在很多人的心裡,他們理所應當地有。但是在很多人真實的生命中,很遺憾……並沒有。」

  整個會場變得鴉雀無聲,人們看著這個女孩兒,聽著她的言辭,不自覺就想起了林秋,於是,感性的人紅了眼眶,理性的人……也暫時忘記了本來正在想的「經濟學問題」。

  「我們,盡可能地留下了其中一個燦爛生命的短暫時光,用電影的方式,想要的不是別人看了會哭,而是希望大家都能再多想想,能不能,能不能讓世界上再少一個可能會變成林秋這樣的人,在她跳舞的時候鼓勵她,在她走上天台的時候攔住她,在她向別人動手的時候教導她……最重要的是,在別人對她揮起拳頭的時候,保護她。」

  「最後謝謝大家,謝謝大家認可這部電影,也謝謝大家把寶貴的時間用在聽我這段幼稚又冗長的獲獎感言上,謝謝大家。」

  女孩兒對著屏幕外的人們鞠躬致意,然後抬頭,臉上有個有點明亮、也有點惆悵的笑容。

  鏡頭在此定格。

  全場響起了掌聲。

  溫新平站在領獎台旁的角落裡,默默擦掉了眼角的淚。

  ……

  《最有感染力演講,來自東方的少女影后展現人性光輝》

  《跳舞的小象,舞動的人性光芒》

  《最年輕的影后,最感人的演講》

  《感動聖羅丹,頒獎禮上的新晉影后》

  聖羅丹當地全球的娛樂媒體都有記者派駐,作為本就備受關注、又在最後斬獲三個大獎的電影,池遲的這段講話在本就充滿了人文氣息和浪漫主義的聖羅丹掀起了不小的風潮,至少媒體,和一直崇尚著「政治正確」的電影人們十分追捧她。

  在國內,池遲也毫不意外地再次成為娛樂新聞的頭條,竇寶佳早就蓄勢待發,那段獲獎感言的VCR高清視頻推送到了各大視頻門戶網站,點擊量飛速上升,池遲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從一個演技很有天賦的年輕女演員變成了一個頗有善心和社會責任感、外語水平也不錯的可愛女孩子。

  「脫稿還能說得這麼溜,池遲幹起正事兒還是非常靠譜的。」

  竇寶佳很滿意,愉快地原諒了池遲足足休息了十來天的行為。

  ……

  在外界媒體尋找她的時候,池遲已經再次回到了《申九》的拍攝地。

  十幾天不見,杜安從一個道貌岸然文質彬彬的老爺子變成了一個暴躁的老爺子,配角的打戲不能讓他滿意,沒有了池遲的唐未遠表現明顯下降,拍了一輩子「杜安」的電影,他第一次感受到一個演員的存在與否會對劇組產生這麼大的影響。

  池遲不僅回來了,還心情很好地回來了,給唐未遠帶了禿黃油,給金大廚帶了套新衣服,在這穿不著,回去江浙一帶肯定穿的上,餘下的工作人員包括她受傷後來探望她的劉老爺子也都有禮物,小丫頭笑眯眯地分著手信,對著別人的賀喜也都應對得當。

  哪裡是養傷加治療?明明是去度假了!還胖了!

  杜老爺子瞪著她:「你現在這是好了?」

  池遲活動了一下肩膀,笑得可親人了:「算是吧。」

  杜老爺可笑不出來,他這幾天不順得頭髮都要揪掉了,池遲是毒,還是能上癮的毒,在這個劇組裡沒有了她,感覺不對勁兒的何止是唐未遠?還有他!

  「那你現在還是申九?」

  女孩笑容不變,答案也不變:「算是吧。」

  申九要是笑成這樣他們這個電影乾脆改名叫陽光少女算了!

  「你這是已經齣戲了?」

  杜安的心情很複雜,要是池遲齣戲,他有些舍不得,要是池遲沒齣戲……他依然舍不得。

  「算是吧。」

  池遲掏出一包杭白菊放在他的手心裡。

  「冬天容易上火,多喝點菊花,你看你嘴皮都乾了。」

  我上火那是季節的事兒嗎?

  杜老爺子什麼風度都沒有了,轉身氣哼哼地走掉了。

  唐未遠捧著禿黃油,可開心地拍拍池遲沒受傷地肩膀:「來來來,說八卦,這幾天劇組低氣壓,我壓力太大了。」
  
  「你知道那個阿K吧?」先來一輪剪子包袱錘,唐未遠輸了,他連個頓都沒打就開始講八卦。

  池遲表示並不認識。

  唐未遠一臉的難以置信:「不是吧,這麼大的消息你都不知道?」他的兩根手指在嘴脣上一碰,做了個吸煙的動作。

  「最近簽了一個劇組,說是要復出……我也是不明白了,現在演員推陳出新的那麼快,要捧一個新人的成本比一個這樣的……」他的手指又做了那麼個動作,池遲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容易多了吧?這些人想什麼呢?」

  「想著省錢吧?」池遲說話的語氣是疑問的,神態卻很篤定。

  唐未遠不太理解:「省錢?省什麼錢?」

  「一個投資方投資了一個電視劇或者電影,一旦出現了劣跡藝人,就要花大成本重拍情節或者砍掉他出場的部分。」

  池遲要自己拎起行李箱,讓唐未遠攔下了,他替她扛著箱子往回走。

  「如果一個劣跡藝人,尤其是一個觸犯了法律的藝人只要封禁兩年就能解禁,那麼……一旦一個劇組裡面出現了一個有違法犯罪行為的演員,投資方也不用很擔心,等兩年就是了,特效、過審、上線……一個流程短則幾個月,慢則一年多,拖到兩年,只是個時間遊戲。」

  「資本是最狡猾的,只要一個口子開了,那以後所謂的『劣跡藝人』封殺就是空談,投資方就能大膽用藝人,不用再承擔這種『他們可能會出事』的隱形成本。」

  可是這種狡猾的「規避」後面呢?

  被漠視的法律,被逃避的規則,被無視甚至譏諷的犧牲……所謂金錢愈近,靈魂漸冷,大概就在這種肆無忌憚中吧?

  說著說著,酒店的大門已經到了。

  池遲長出一口氣,申九啊,咱們又要努力了。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46 PM


☆、第74章 相像

  天氣好,心情好,照舊跑步,順便跟唐未遠交流劇情,照舊吃早餐——依然是雞蛋,就像沒有受傷前一樣,池遲照舊在早上七點半結束了上妝,趕到了劇組拍攝地。

  今天的戲份可以總結為上午她殺別人,下午別人殺她。

  上午的內容是孫相要調查江浙一帶官鹽私賣案,曾任江浙鹽政督察使的戶部張侍郎為了銷毀自己的罪證,以兩千兩的價格請天下殺手出手,殺掉金陵的陳知府,並且拿回陳知府手中的賬本,訂銀和密信都送到了殺手接頭的地方。

  陳知府在金陵盤踞多年,與江浙的黑白兩道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身後又有權勢滔天的英王撐腰,這單不好做的買賣在接頭點等了幾天,終於等來了申九。

  「你真把陳誌慶殺了?!」

  暗室幽燈,讓那艱澀的語氣顯出了幾分的陰森。

  留著小鬍子的男人臉上說不出是驚喜還是驚嚇更多,看著被扔到他面前的人頭,他的控制著自己的表情讓自己的喜悅看起來不那麼猙獰又恐懼。

  他是在密信裡寫了要對方把賬本送到他的面前,但是這種突然帶著滴血人頭出現在自家書房的架勢,實在讓他難以不心生畏懼。

  「賬本呢?賬本你找到了嗎?」

  對面那人穿著一身的黑,黑勁裝黑褲黑靴子,黑色的面罩在臉上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她的腰間懸著黑亮的長鞭,身上隱隱的冷光森森不知到底是來自那奪命無數的鞭子還是來自她的雙眸。

  她就是申九,曾經只用一個名字就讓人覺得森然可怖的殺手,她此時沉默著,讓人冷汗直冒地沉默著。

  對面那個可笑的傢伙,並不知道自己無意中請來了一個怎樣的殺神。

  「這是剩下的銀子。」男人自以為領會了對方「沉默」的意思,從懷裡往外掏銀票。

  銀票還沒掏出來,他自己就被一道銀光閃到了眼睛。

  張侍郎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

  申九手裡的劍不知是何時出鞘,一滴血,瞬著劍尖兒緩緩流下,最終落在了地上。

  殺人之後,殺手並沒有轉身離開。

  她踏過地上的屍體,走到了書案的前面。

  蘸了墨的筆慢慢落在紙上,挪了一下。

  動作頓時顯出了一點笨拙。

  申九眨了眨眼睛,只是這一個輕微的動作,剛剛那種讓人窒息的殺氣就已經消失無蹤。

  放下筆,她把劍收回劍鞘,又拿起了筆。

  筆又在紙上挪動了一下,用力太大,把紙給帶動了。

  左手拿著劍,右手執著筆,申九看看自己的兩隻手,又一次放下筆,從旁邊搬了一摞書壓在了紙上……

  從剛剛的殺氣凜然,到現在的冒著傻氣,這種反差恰到好處。

  「Cut,過!地上躺著的別動,補幾個特寫,然後申九補執筆特寫,申九你拿筆的動作再粗糙一點。」

  旁邊的工作人員都有些想笑,躺在地上的就是他們的攝像副導演馮宇京,現在還在那「不肯閉眼」呢。

  聽見自己老師的吩咐,馮宇京只能乖乖地躺在地上不動,任由幾個攝像機上下左右前前後後地拍著他「死了」的狀態。

  那邊杜安在跟池遲說著那個特寫動作的「戲」。

  「要是你的心思再細膩一點,剛剛的動作自然就粗糙了,知道嗎?申九她只識字不會寫字,你不能只把重點放在她始終不肯放下自己的劍的這點處理上,你要讓她有那種『拿起筆來想起自己根本不會畫畫的感覺』。」杜安現在跟池遲說話的時候都要先夾槍帶棒地貶低一番,就像這樣短短兩句話,他也要批評池遲的心思不夠細膩,到底是人家真不細膩,還是他要撒火,這個就要自由心證了。

  即使拍攝的打光已經極力營造「燈光晦暗」的效果,那燈也依然是熱的,穿著裡三層外三層黑色殺手裝的池遲接過陳方遞過來的水大口地灌了一下,裡面放著的淡鹽讓她有點乾澀的喉嚨舒暢了很多。

  「但是我覺得她應該是覺得自己會畫的,拿筆的時候應該很自信。」池遲對這場戲的這個小細節有自己的看法。

  「她連字都不怎麼會寫,怎麼可能覺得自己會畫畫呢?」

  「劇本上寫了啊,你看……」池遲掏出劇本開始翻,找到了聞人令送給申九猴子面具的那場戲,就是這個猴子面具,才勾起了申九對自己童年的回憶,引出了後面她殺人之後在紙上畫猴子的情節。

  「她說『我以前是畫過猴子的』,聞人令很驚奇後面這裡,『我忘了是誰教我的,但是我應該是會畫的。』你看,她覺得自己是會畫的,所以一直到挪筆之前,都應該是很自信的。」

  一挪筆,才發現筆一點都不如劍好掌握,才有了一連串收劍、看手、搬書的動作。

  「申九這種做事萬無一失性格的人,在拿筆的時候就應該知道自己會不會畫猴子……」杜安老爺子試圖從人物性格方面說服池遲。

  女孩兒不甘示弱:「她的性格是被聞人令一點點挖掘出來的,在很多場景裡她都有被聞人令傳染到那種不靠譜,如果要說表達的順暢度,那麼她從覺得自己會到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會,聯繫前後劇情來看,邏輯是暢通的。」

  「聞人令那種小事迷糊大事清楚跟她是不一樣的,她是追求著一種理性地掌握的,我們這場戲要表現的是她的反差,從殺人的利落到拿筆的笨拙……」

  兩個人年齡差了將近半個世紀,吵起架來在氣勢上卻旗鼓相當。

  脖子上還帶著血跡的馮宇京都已經穿著戲服重新站在機位上了,他們倆還沒吵完。

  這種場面也已經成了劇組裡的新常態。

  所有人等著他們吵出了結論再開拍,反正上午殺了張侍郎,下午申九還要面對曾經「同事」的暗殺。

  早就化好妝在等戲的幾個女演員只能在旁邊乾坐著,她們的戲份說是在下午,其實到底什麼時候拍誰也不知道,只能早上就化妝等場,杜安是絕對不會允許沒戲份的演員在片場嬉鬧的,要嗎安靜,要嗎滾蛋,當然,要是滾蛋那絕對是滾遠了回不來的。想想前幾天的集中拍攝,再看看「正主兒」回來了之後的樣子,那滋味真的不好受。

  在無聊和沉默中,有人彼此交換了個眼神。

  閩南陽光晴好,江浙一帶卻下著淅瀝瀝的冬雨。

  杭城的一所中學因為這場雨不得不取消了課間操,學生們在樓道中嬉笑玩鬧,老師們不用看操,都也在辦公室裡享受著難得的悠閑。

  池謹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靜地畫著水彩畫,過幾天學校要舉辦教學成果展,除了學生們要有所準備之外,老師們也要有作品上交,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總覺得自己的的作品太傷春悲秋了,不適合掛在校園裡,為了給學生們帶個好頭,她想畫一幅更具有青春活力的水彩,場景就是樓下的操場。

  要是在以前奶奶還在的時候,池謹音是絕對不會想著去畫如此接地氣的場面的,果然,人在幸福有依靠的時候,都有著「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稚嫩,在真的體會到了失去之後,就希望能讓自己的生命熱鬧一點,明亮一點。

  這麼想著,她用調好的色彩慢慢勾勒出了那些在陽光下笑著的孩子們。

  整個學校的音樂老師和美術老師是共享同一個辦公室的,一個新來的音樂老師姓林,年紀比池謹音還要小一點,性格活潑,跟池謹音的關係不錯,現在就趴在池謹音的旁邊,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畫畫。

  池謹音剛來學校的時候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身材修長、容貌端麗,氣質出眾、溫柔可親……這些形容詞放在她的身上毫不為過,很多正處於青春躁動期的男高中生們都在暗地裡稱呼她為「女神」。

  看著她的側顏,林老師突然想起了什麼。

  「我說怎麼看那個剛拿了影后的女演員眼熟,原來是長得跟你像啊。」

  她站起來輕輕一拍手,終於弄明白那種奇妙的熟悉感了。

  「什麼?」

  畫筆在半空中頓住,池謹音轉頭看著自己的同事。

  「就是那個……池遲,對,是叫池遲吧,我就覺得眼熟,原來是跟池老師你長得像,果然美人總有共通之處。」

  聽見林老師這麼說,旁邊也有人圍過來看著池謹音。

  「不說還沒覺得,現在看是像啊,真有點像,尤其是眼睛和臉型。」

  「那個池遲最近也可火了,名字也挺有意思,我看網上都叫她吃吃。」

  「好像年紀也不大啊,跟咱們學生差不多,這麼小就拿影后,也挺不容易的。」

  「兩個,一個電影拿了兩個獎,這也太天才了。」

  竇寶佳給池遲到處推廣的那段視頻觀看者越來越多,她強烈要求池遲用雙語做獲獎感言的深意也顯露了出來,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能用外語說著獲獎詞,更有兩個「影后」的桂冠作為加持,就算是對娛樂圈不感興趣的路人們,也會把她視為「別人家的孩子」。

  在整個相信「知識改變命運」的社會,人們對「學霸」是有天然好感度。

  這種好感度增加了他們對池遲的關注度,就像現在這些老師,他們可能不會點開「十七歲成為影后」的新聞,卻會點開「十七歲少女的雙語演講感動聖羅丹」的朋友圈轉發。

  池遲也就這樣走進了大眾的視野。

  看著池謹音疑惑的樣子,林老師生怕池謹音不信,她掏出了手機,搜了池遲的名字。

  手機搜出來的圖片被壓縮到很小,池謹音首先注意到的是相關搜索裡面的人名——封爍。

  這個熟悉又有點陌生的名字讓她想起了自己還會瘋狂追星的中二少女時期,把封爍的海報貼滿自己的房間,奶奶還會在門口搖頭。

  「喜歡明星可是容易嫁不出的,能年少出名的,性情和韌勁兒都遠超常人。」

  那個時候的自己是怎麼回答的?

  竟然已經想不出來了。

  池謹音在愣神兒,林老師卻在著急。

  池遲流傳於網絡的照片很少,僅有的幾張都是劇照,在化妝、打光以及表演的多重改變之下,她怎麼也找不到池遲和池謹音之間的相似之處了。

  還是另一個音樂老師看不過去,點開自己的微信朋友圈,找到自己老媽昨天的轉發。

  視頻的題目叫:「一樣是十七歲,別人已經靠演技拿獎,我們的孩子只會死讀課本。」

  池謹音這才看到了那個在視頻中面帶微笑的女孩兒。

  看著她,再摸著自己的臉,池謹音也覺得她和自己是真的有點像……不對,不是有點……這張臉太眼熟了。

  下午最後兩節課沒有她的課,池謹音請假先回了家。

  自從奶奶消失,她自己和池謹文鬧翻,池秀蘭留下的那些畫作就全部都被她帶來了杭城。

  在這些畫作裡甚至還有封爍的畫像,池謹音十六歲生日的時候,池秀蘭送給了她一張封爍站在舞台上抱著吉他歌唱的水彩畫,直到很多年後的現在,池謹音才知道為了畫好那張畫,她的奶奶把封爍那張臉臨摹了十幾遍。

  可是對於那時還是一個中二少女的池謹音來說,封爍只不過是青春期的一小段風景,那張來自奶奶的禮物,早就隨著封爍的沉寂,被她放在角落裡蒙塵了。

  池謹音為了自己曾經的不體貼和不珍惜流過淚,這些淚水流多了,她自己都覺得不值錢。

  把木櫃打開,裡面整整齊齊羅列著池秀蘭的畫和筆記,當池謹音想奶奶的時候,她就會把它們拿出來一點一點地翻看。

  木櫃的左數第四個畫框,池謹音把它抽出來,是一張被裝裱起來的素描。

  這張畫曾經掛在池秀蘭的臥室裡很多年,上面就是一個面帶微笑的少女——池秀蘭記憶中自己十六歲的樣子,還是她在六十歲的時候畫給自己的紀念。

  池謹音抖著手找出那段視頻,再看看這張素描。

  真的一模一樣。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50 PM


☆、第75章 分明

  池謹文的手機裡,有兩個人的來電鈴聲是一樣的,很巧,這兩個人的聲音,他都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過了。

  所以在聽到鈴聲響起的時候,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來電話的人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奶奶,是他心心念念的妹妹。

  「我看見了一個和奶奶年輕時候長得一樣的人!」

  池謹音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

  ……

  看見照片的那一瞬間,池謹文有了一個非常可笑的念頭:

  「照片成精了?」乍一看真的是太像了,一樣的青春、絕似的五官,同樣都是微笑的。

  但也不是一模一樣,在外貌上還是能看出明顯差別的,畫像裡的奶奶營養攝取不足導致的乾瘦——饑餓是曾經貫穿了池秀蘭從幼年到成年的那一道和弦,時有時無、如蛆附骨。所以她從不會浪費食物,哪怕是腰纏萬貫,在教導池家兄妹的時候,也絕對不允許他們有浪費飯菜的行為。更重要的是神態,她臉上的微笑是那種平凡女孩子的笑容,靦腆的、憧憬的、眼中那種光亮來自於青春,所以動人,也只是動人而已。

  視頻裡的那個叫池遲的女孩兒光彩照人、神采飛揚,帶有了明顯的明星氣場,她的臉看起來更小,卻是一種健康的清瘦,無論是挺拔的姿態還是臉上滿滿的膠原蛋白都能讓人感覺到她生活的富足和健康。她也是笑的,笑得青春、燦爛、柔和、無奈……伴隨著那一份多一絲就煽情少一絲就乾澀的「獲獎感言」,她的神情是一直變化著的,這種變化不只表露著她的情感,也感染著所有看著她的人。

  所以她的那種「動人之處」有很強的感召力,讓人仿佛能看到她那顆熾熱又澄澈的內心。

  「這張臉像是十六歲的奶奶……說話的樣子倒更像是奶奶『以理服人』的時候。」池謹文低聲說著,在網頁上已經顯示出了關於池遲全部能搜索到的消息。

  女,十七歲,第一部電影《跳舞的小象》,榮獲SD獨立電影節最佳女主角,聖羅丹國際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第二部電影《女兒國》與顧惜、安瀾、柳亭心、宋羨文合作,將於12月18日上映。

  圈內好友:封爍、顧惜、柳亭心……

  看著這點簡短的資料,池謹文杵著下巴默默地思考著。

  姓池,長得和奶奶這麼相像,從事的又是奶奶最喜歡的行業,如果說這個女孩兒和奶奶沒有關係,池謹文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電話另一邊的池謹音腦海中已經出現了無數種假設。

  「奶奶以前有過……嗯?」

  八卦自己長輩的「情史」,還是跟自己一向嚴肅的哥哥,池謹音的話在喉嚨尖兒滾了一通,最後只剩下了一個疑問詞。

  如果是以前,池謹文必然是要先斥責她不該妄議長輩的,現在他已經學了很久該如何跟自己的妹妹相處,這還是他第一次將自己的學習成果付諸實踐。

  所以和他妹妹一樣,一些不該說的話被他吞了回去,只剩下帶著切實內容的交談。

  「你是說,她可能是奶奶的孩子?她今年十七歲,跟奶奶剛好相差六十歲,奶奶六十歲的時候……」

  六十歲的時候,奶奶應該正在興致勃勃地準備自己的人生第一次話劇,可是給家人的邀請函還沒有寄出,就收到了自己侄子的訃告,於是老帥重新披掛上陣,為了侄子留下的事業和兩個侄孫子的未來嘔心瀝血,再也沒有了登上舞台的機會。

  「不可能,她六十歲的時候如果……嗯……老蚌生珠……嗯……先不說她能不能……我們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當保姆和生活秘書是死人嗎?

  「況且奶奶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現在我們不覺得怎樣,對於老一輩來說,他們把操守看得很重。」

  「要是再往前推20年……奶奶四十歲的時候呢?」池謹音並不放棄自己思路,如果不是奶奶的女兒,也有可能是奶奶的孫女或者外孫女啊。

  「我那個時候還沒出生,你知道的應該比我多。」在電話裡池謹音不願意叫池謹文哥哥,一直只用「你」代指。

  如果不是池遲長得和奶奶像,讓她的心裡有了種種的猜測和隱隱的希冀,她更希望跟池謹文老死不相往來,他們兩個人的身上都背負著對奶奶太多的虧欠,看見了對方,就會想起自己肩上的那份,還不如不相來往,各自清靜。

  「那個時候……我……也還在媽的肚子裡。」池秀蘭四十一歲的時候有了自己的大孫子池謹文,四十五歲失去了左腿。

  說到奶奶的四十多歲,池謹文的心裡一場翻滾的疼痛和巨大的愧疚,讓他的表情變得異常苦澀,只是沒有人能看見。

  電話另一邊的池謹音一陣沉默。

  她一直都覺得池謹文夠老了,都忘了,與奶奶七十六年的人生相比,他們都參與的太少。

  「發現一個和奶奶相像的女孩兒」這件事,在起初引起了他們的種種猜測之後,還是引發了他們一直以來的情緒——對奶奶的愧疚、懷念、擔心和不祥的揣測。

  「可能……奶奶年輕的時候……有過……然後……嗯……分手了?離婚了?」十七歲,給奶奶當孫女綽綽有餘,要是早婚早育一點,重孫女都是有可能的。

  「分手了,對方帶走了孩子,還讓孫女姓池?」

  池妹妹的腦袋裡揣測的泡泡一個一個地冒,池哥哥拿著鋼針一個一個地戳破。

  每一個猜測都有不合理之處,也同樣,每一個猜測,也都不是不可能的。

  「我現在就找人聯繫當年照顧過奶奶的保姆和更早跟奶奶共事過的前輩們,這個事情會查清楚的。」

  其實,池謹文的心裡也有很多的猜測,與妹妹心裡的那些家庭狗血劇相比,他的想法更像是TVB豪門恩怨重度狗血劇。

  會不會是奶奶三十多歲的時候意外懷孕,為了照顧父親的情緒一直隱瞞著消息?後來更是為了池家對天池的股權不被分薄,導致她終此一生不肯提及這件事?

  會不會是奶奶膝下寂寞,找人代孕了一個試管嬰兒?但是同樣是為了池家,最終也沒讓孩子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奶奶的失蹤會不會跟這個女孩兒有關?

  她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來報復池家的?

  她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出資的電影中?

  為什麼她出現的時間點這麼巧妙?

  某種程度上來說,池家的兄妹都不愧是池秀蘭帶大的孩子,她能對著一點點的對白寫出長長的人設,這對兄妹也能對著一張臉發散出無數的故事。

  「其實,還有一個猜測……」

  池謹音頓了頓,還是鼓足了勇氣說。

  「你青春期的時候沒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吧?」和同學?和老師?和XX?或者XXX?

  池總裁差點把手裡的手機甩出去。

  ……

  「11號那天的紅毯已經說好了,我穿紅的,安姐穿黑的,柳亭心穿黃色,你穿藍色……我讓助理把衣服的樣式都發在了你的郵箱裡,一會兒挑一下,也不知道你在哪個山旮旯裡拍電影,到現在都不能告訴我消息。」

  電話裡,顧惜懶洋洋的語氣也帶著抱怨。

  這些天她著實要忙瘋了,好在付出也是有收穫的,幾場點映的效果都讓她滿意。

  「保密協議這種東西,簽了就要遵守。」池遲笑眯眯地說,「衣服你幫我決定吧,我就不用挑了。」

  「哼哼,我又不是服裝搭配師,就算你確實羨慕我的眼光高,我也不能總是越俎代庖啊。」

  池遲總是輕而易舉地就能讓顧惜的心情高興起來,就像現在,一件挑衣服的小事兒而已,顧惜的尾巴都已經翹起來了。

  掛掉電話,陳方敲門進來對池遲說:「郵箱裡收到了一些禮服的圖樣,是11號走紅毯用的嗎?你要不要定一下?」

  女孩兒點點頭,一邊慢慢地活動著曾經受傷的肩膀,一邊說:「裡面有件背後是蝴蝶的款式,就選那個好了,顧惜挑的。」

  又是顧惜!

  想想竇寶佳的憤怒和顧惜團隊的所作所為,沉穩老實如陳方都忍不住了。

  「有些事情,其實不該我說,但是如果不說,可能以後還會造成不好的後果,《女兒國》電影的宣傳方從你拿了獎開始就一直在暗中打壓你,你認為顧惜知道不知道?有時候在這個圈子裡你把別人當朋友,別人未必把你當朋友,你也別太信任她了。」

  十七歲的女孩兒能經歷過什麼呢?那些爾虞我詐的陰暗面也許她連想都沒想過。

  陳方以為池遲會生氣的,或者是生自己的氣,或者是生顧惜的氣,或者兩邊的氣憤疊加,讓她乾脆扔個東西發一場大脾氣。

  池遲都沒有。

  「當不當朋友這個,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顧惜,找一個十幾歲的新人演戲份頗重的玲瓏,這裡面的冒險成分,你認為顧惜知道不知道呢?」

  她笑著反問,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地慍色。

  「她幫我爭取了角色,也是她建議了《跳舞的小象》出國參展,這些都是情義……」

  「難道為了情義你就任由她破壞你的商業價值嗎?你辛辛苦苦拍了電影拿了獎,現在外面在說的時候,多少人都還以為你只是《女兒國》買獎造出來的噱頭。就算她曾經的情義,你也已經還清了。」

  池遲皺了一下眉頭,表情不再那麼溫和:

  「感情這種東西沒有還清沒還清的說法,友情是友情,商業手段是商業手段,如何維繫友情,是我的私事,怎麼賺錢是公事。無論誰做了觸犯我們利益的事情,竇寶佳作為我的經紀人就該有動作,我們團隊現在的底子薄,反擊不夠有力是一回事,看在我的感情上保持沉默是絕對錯誤的……一場電影的宣傳算什麼,一場電影的週期才多久,產生誤會的人才多少?整個娛樂圈的蛋糕有多大?我不會一定要盯著別人嘴裡的看,別人不讓我吃,我也會反擊,這不都是正常的嗎?如果我看在情分上退讓,那是對你們的不負責任,你們還要跟著我混飯吃呢。」

  說到最後,她又笑了。

  陳方仿佛重新認識了眼前這個女孩子,她看起來至情至性,心裡也是如此的冷靜能把公事私情看得如此分明。

  竟然讓她感覺到了可怕。

  可怕地安心著。

  「如果,我說如果將來你和顧惜看中了同一個角色,你會退讓嗎?」

  她抿了一下嘴脣,問了今晚的最後一個問題。

  「你竟然覺得我會讓出角色?」

  池遲覺得很驚訝,不明白到底是什麼給了陳方這樣的誤解。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53 PM


☆、第76章 如火

  電話裡是長長的沉默,陳方摸著自己耳朵上的藍牙耳機,為這沉默感到不安。

  她說不清這種不安是什麼,池遲在她的眼裡一向是個沉默又有著自己堅持的女孩兒,有著一種另類的早熟氣質,按照竇寶佳的說法,她身上的氣質是很迷人,青春又滄桑。但是剛剛池遲說的話讓她對自己曾經的認知產生了懷疑,和她朝夕相對的女孩兒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她覺得自己完全看不懂了。

  現在她把池遲的意思轉達給竇寶佳,相信對方也會和自已有一樣的想法。

  「她說她分得清,那顧惜分得清嗎?」

  竇寶佳的聲音有些低沉,今天她終於敲定了封爍的第一個奢侈品代言,長達六個小時的逐條扯皮讓她的嗓子乾啞到發緊。

  「我覺得在池遲的個人問題上我們不該干涉的太多,畢竟她一直沒讓我們失望過。」

  現在的池遲讓陳方感覺,如果竇寶佳的小動作讓她知道了,她會不開心。

  她不開心了……似乎絕對是一件讓所有人都不期待的事情。

  「你不知道,顧惜現在想要脫離蒂華的動作太明顯了。」顧惜以為《女兒國》電影證明了她的資本操控能力之後會讓她更有本錢離開韓柯,竇寶佳卻並不這麼認為。

  在竇寶佳的眼裡,韓柯並不是人,而是資本的掌控者,他習慣了用自己的金錢和金錢造成的影響力為所欲為,又怎麼會容忍自己的女人在掌握了資本之後離開他呢?

  金錢是上帝。

  有錢的人,往往以為自己也是上帝。

  其實不過是狐假虎威。

  韓柯就是那隻已經看不清自己斤兩的狐狸,他影響了顧惜這麼多年,讓顧惜看到了「老虎」的爪子,卻沒讓她看清「老虎」的內心。

  一旦蒂華對顧惜動了手,顧惜會不會把池遲也拉下水,就算她不想,路楠呢?韓柯呢?

  「池遲越是分得清,我就越不能讓她再跟著顧惜混下去。」

  若是分不清楚,她就會為金錢利益的糾葛慢慢遠離顧惜,若是一直分得清,那她豈不是會永遠感念著顧惜對她的那點好?

  竇寶佳的語氣隱隱帶著狠意。

  「可是池遲已經這樣說了,要是將來我們的做法讓她知道……」

  經紀人輕輕笑了一聲:「她是個那麼分得清的人,所以就算恨我,也不會耽誤和我合作賺錢。」

  饒是沉穩如陳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麼,是呀,竇寶佳和池遲之間的關係,也不過是經紀人和藝人之間的關係。

  僅此而已。

  看著她們這些天裡談笑如摯友,互相關心和幫助,竟然讓她忘記了,這兩個人之間也就只是那一層金錢關係而已。

  「十一號那天的賓客名單你拿到之後立刻整理出來,讓池遲把臉都認準了。」

  囑咐完了工作內容,竇寶佳掛掉了電話。

  「現在這些人,真容易感情用事啊。」

  她搖了搖頭,其實自己都不知道,「這些人」裡面有沒有她自己。

  那又怎麼樣呢?

  所有人,都會膜拜唯一的上帝,即使在情感上憎惡她,也註定是她的同路人。

  第二天,池遲一如既往吃著雞蛋喝著牛奶,六個雞蛋,只吃蛋白,因為那半個月的養傷讓她的體重有點超出要求。

  陳方看著她用塑料袋小心地裝起蛋黃打算喂給外面的野貓,再想想她昨晚刷新自己三觀的樣子,依然有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

  「《女兒國》首映禮上的來賓資料我發給你了,有空看看。」

  「嗯。」

  女孩兒點點頭,很乖巧的樣子。

  「池遲?早上好呀。」

  穿著亞麻裙的年輕女子端著自己的餐盤坐在了池遲的旁邊。

  知道了池遲幾乎每天都在樓下餐廳吃自助早餐,方棲桐也不再讓助理給自己送餐了,端著幾片蔬菜一個蘋果一杯牛奶對著池遲唉聲嘆氣,她很快就和這個年紀比她小的姑娘打成了一片。

  好吧,說打成一片其實還不到那個份上,池遲的助理看起來又凶又嚴肅,在劇組裡每個跟池遲說話的人幾乎都會受到她的「注視」,能和池遲打個招呼不覺得尷尬,對於方棲桐來說已經是很好的優待了。

  「早安,棲桐。」

  池遲微笑地跟她打招呼,手裡一轉就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一小瓶酸奶。

  「我看酸奶剩的不多,提前給你拿了。」

  這家酒店的餐廳大廚手藝還是不錯的,池遲看別人吃的酸湯米粉、紅糖糍粑看起來都很不錯。當然,對她來說,能讓她有資格公正評價的只有白煮蛋和白湯煮牛肉。

  因為別的都沒吃過。

  但是有優點,自然就有缺點,缺點就是老闆在細節上太「精明」,比如酸奶這種每天自助早餐限量供應的東西,拿完了一茬,酒店的工作人員補充的就比較慢。

  方棲桐喜歡喝酸奶,池遲來得早,看見酸奶剩的不多了就會替她提前拿一個。

  這種帶著小驚喜的紳士體貼讓方棲桐十分受用,讓她不自覺想起和池遲一起試鏡的那天,面對柳亭心的緊張和輸掉之後的沮喪都已經忘光了,印象最深的居然是池遲遞來巧克力讓自己不緊張。

  畢竟,在那之後她也依然會經歷面對前輩的緊張和試鏡失敗的絕望,而來自對手的善意,卻再也沒有了。

  「今天你拍戲還是要加油啊。」她握拳幫池遲鼓勁兒,目送著女孩兒和她的助理離開了餐廳。

  池遲走了之後,方棲桐的助理終於忍不住開口小聲說:「知道給你拿酸奶,就不能給你一張《女兒國》首映禮的邀請函?」

  聽她這麼說,剛才還歡歡喜喜的方棲桐臉立刻拉了下來。

  「我是正正經經想和她當朋友,就算朋友當不成也要結一份善緣,退一萬步說,我就算真圖她什麼好處,也不至於就為了一張邀請函開口,吃相也太難看了。」

  方棲桐再次後悔自己當時昏了頭,居然答應自己媽媽讓表姐來給自己當助理,做什麼什麼不行,吃什麼什麼沒夠,眼皮子淺,心眼兒也不好。

  「要是這種話你再隨便說,我立刻打電話讓你走。別以為我媽還能幫你說話,我要是告訴她你耍大牌讓我得罪了品牌商,她肯定不會再說一個字兒。」

  想想池遲一看就很專業的助理,再看看自己一無是處的表姐,方棲桐的心裡換人的念頭前所未有的強烈。

  ……

  戲一拍又是一整天。

  到了晚上九點多,池遲終於有時間看陳方給自己整理的那些資料。

  第一頁,唐宋傳媒有限公司總經理江曄,經濟學博士學位,已婚,妻子是著名歌手孟琪,興趣是喜歡跟人聊自己對國內經濟形勢的獨到看法……

  所有的資料都包括了姓名、職位、照片、個人愛好,在一夜之內整理出這麼一份東西,陳方的工作能力確實配得上竇寶佳對她的那份信任。

  池遲對陳方也一直是滿意的。

  女孩兒把橫向劈叉的姿勢換成豎向劈叉,雙手去夠自己的前腳腳尖,連坐了十幾個動作,才又去看後面的材料。

  池謹文,管理學碩士學位,未婚,無女友,一年多以來很少參加公開活動,疑似家庭出現變故。

  前面江曄是個個子稍矮的中年男人,陳方給他配的照片是一張遠景全身照,讓池遲能充分看清他的體型特徵。到了池謹文這裡,也許是因為他長得好看,陳方給他配的照片是一個近距離的大特寫。

  三十多歲的鑽石王老五身上充斥著一切能讓少女迷醉的元素,俊美的容貌,強大的氣場,略帶憂鬱和世故的眼神,還有他身後龐大的財勢。

  池遲愣愣地看著這張照片,一滴眼淚緩緩地從她的眼角流了下來。

  是他呀。

  多熟悉的孩子啊。

  透過這張照片,池遲仿佛能看見孩子慢慢地長大成人。

  從一個弱小稚嫩的嬰兒,變成頑皮可愛的孩童,變成一個倔強又聰慧的少年,變成一個彆扭也溫柔的半大孩子,變成一個堅強有責任心的年輕人,變成一個意氣風發無懼艱險的成熟男人。

  那些時光,她都經歷了。

  像是看著一粒種子慢慢地抽芽、出條、長葉、開花、結果,經歷一個又一個的寒冬和酷暑,最後變成了讓人驚嘆地蒼天大樹。

  這種成長,延伸在她自己的生命中,她是泥土,是肥料,是避雨的棚子,是修剪枝條的剪刀,是付出了汗水的園丁。

  她是誰呀?

  池遲還是不知道。

  可她知道,泥土的養分已經耗盡,肥料已經過期,棚子被風雨摧折爛掉,剪刀再也沒有過去的鋒利。

  園丁老了,老到該死了。

  也許已經死了,只剩了心裡的那把火。

  那把火不肯就此熄滅,披著一張欺騙世人的皮子行走在世間。

  還是那個泥土、肥料、棚子、剪刀、園丁嗎?

  不是了。

  女孩兒放下手裡的資料,雙眼呆滯地看著前方,前方是個玻璃酒櫃,門反射出了她現在的模樣。

  皮相年輕美貌,內裡疲憊蒼老。

  在那些曾經的身份裡,沒有她夢想的位置,那些「物件兒」,都不是她的現在。

  「我……的……一生……有……」

  一句似有似無的話偷偷溜進她的腦海,她卻想不完整。

  恐慌和抗拒已經交雜在一起,讓她不願意去回想那些被她遺忘的過去。

  縱向劈叉的動作做了太久,池遲慢慢扶著床站了起來,不覺得酸,也不覺得疼,只是感到了乏力,她赤著腳行走在房間裡,漫無目的的一圈又一圈……

  終於在她隨手把一個裝飾品砸在地上的巨響中宣告結束。

  我只要那把火,只想成為那把火。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8:58 PM


☆、第77章 路演

  顧惜在多番考慮之後,把《女兒國》的首映禮設在了花城。

  北方冷,江浙陰,處於熱帶的花城氣候溫暖舒適,更適合她營造出一個現實版的「女兒國」出來。

  池遲在十號晚上十點結束了拍攝,乘坐凌晨一點的飛機飛到了花城,休息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八點化妝參加花城上午十點「超前點映」的路演,下午兩點化妝,晚上八點參加首映禮。

  「今天別光吃雞蛋了,稍微吃點穀物保持體力。」

  時間已經是十一號的早上,陳方看著池遲又捧著六個雞蛋當早餐,到底還是先心軟了。

  在劇組裡是辛苦了一點,工作至少都是按部就班的,杜安就算把池遲折騰幾十遍,也不會讓她在吃飯的時候沒得吃。

  路演的時候就不一樣了,有什麼突發情況誰也不知道,說是十二點半結束,就算時間晚了那幫人也不過是口頭道歉而已。

  聽見自家助理的「金口玉言」,池遲立刻轉頭看向熱熱鬧鬧的取餐點。

  這裡是以早茶聞名全國的花城啊,雖然現在沒到早茶的供應時間,但是那些腸粉啊、核桃包啊、奶黃包啊、流沙包啊、蝦餃啊……都已經擺上了。湯粉、小籠之類的也都在廚師們的身邊冒著熱氣。

  陳方咳了一聲,喚回了女孩兒的注意力,然後從兜裡掏出了一根粟米棒,放在了池遲的面前。

  粟米棒只有拇指粗細,裝在花花綠綠的包裝紙裡,帶著工業製成品的冰冷氣息。

  ……還特意標注了「原味不加糖」?!

  「嗯……吃吧。」

  池遲眨著眼睛看著她,一根手指飄起來,越過肩膀指向自己身後的取餐點,那裡人來人往飯香四溢。

  你可以讓我控制飲食,我也一直在好好地控制著。

  但是你不能先告訴我可以吃,再跟我說我這個吃是要當著一堆美食的面兒啃粟米棒啊!

  美味當前如此辜負是不道德的!

  池遲天才一般的表現力就在此時爆發了出來,她不用語言,甚至也沒有太多的表情,一雙瞪圓了的眼睛就充分地表現出她所有想要表達的情緒。

  陳方只能對她說:「等電影拍完了,你可以吃頓好的。」

  過了五秒鐘,她說:「中午的時候你可以吃一個蝦餃。」

  新晉影后、當紅女演員繼續瞪著她。

  「你想吃什麼去拿一份吧,你吃一個,剩下的歸我。」

  說完這句話,陳方抬手擋住自己的眼睛,她這是沒有堅持住自己的職業操守!

  池遲從桌上跳起來,沒忘記戴上自己的墨鏡,她快步走向取餐點,只從背影上就能看出她歡天喜地的內心。

  陳方還在傷感自己的不夠堅定。

  過了一會兒,池遲興沖沖地回來了,她端著的小小的籠屜裡面只有四個兩根手指粗細的燒麥,每個燒麥上面都頂著一小片指甲大小的Mini鮑魚。

  「這個比粟米棒還小。」陳方很驚訝,大概全場都找不出更小的點心了吧?

  池遲特別虔誠地用筷子夾了一塊燒賣放在自己的碗裡,隨口說:「我就是為了過個嘴癮,意思意思就行了。」

  高度的自律很好地撫慰了她家助理的自我厭棄。

  「電影電視演員就是這麼辛苦,要怪只能怪高清寬屏的電腦電視還有電影院大屏幕。」陳方這麼說,看著池遲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那個燒賣,像是在品嘗無上的美味,她真的覺得有些不忍。

  「還是話劇演員的日子好過,演技更重要,體型無所謂。」

  陳方隨口說一句,順便想起了那幾位曾經也是一代男神的男演員,自從把工作重點轉向了話劇,體型和他們的表演經驗真是同步增長啊。

  池遲的眼睛亮了。

  「只看演技,不需要嚴控飲食保持身材?」

  陳助理突然有不妙的預感,硬生生地轉移了話題。

  白天的路演是池遲和宋羨文一組,來的人自然也多是宋羨文的粉絲,池遲只需要回答:「宋老師在劇組裡很照顧後輩」、「在配合演戲的時候感覺宋老師非常滴專業和敬業」……就能解決觀眾們問向她的大部分問題。

  全程面帶微笑,禮貌有加,對宋羨文也表現得十分尊重。

  宋羨文自己卻有些不安,自己的粉絲來得多很正常,畢竟在圈裡也打拼了十幾年,粉絲們對他的愛戴之心他是心裡有數的,但是池遲現在正是風頭最勁的時候,整場路演都都圍繞著他自己,她會不會覺得心裡不痛快?

  雖然顧惜團隊在宣傳上打壓池遲這件事兒有心人都能注意到,但是宋羨文可沒忘了這個小姑娘的身後不只有顧惜,還有安瀾和柳亭心。前幾天安瀾那邊放出風,說封爍將出演她主演的電影《涼母》,在電影裡面當她的兒子,別人不明所以,宋羨文在知道封爍和池遲關係很好之後,就猜測可能是她給封爍牽線。

  一個電視演員,才紅了幾個月就能和安瀾合作電影,這樣讓人羨慕甚至嫉妒的運氣只是因為池遲的關係。

  宋羨文自己哪怕是不能跟池遲交好,也是絕對不願意跟她交惡的。

  「羨羨,你和電影裡那麼多美女影后合作,你覺得誰是最讓你愉快的?」一個粉絲拿起話筒,兩頰因為興奮而漲紅。

  她問的問題,卻讓站在場邊的陳方眉頭一皺。

  都沒有提前和粉絲通氣嗎?

  這種問題怎麼可能出現在這種場合?

  別的不說,在池遲拿了國際大獎之後,宋羨文已經是整個電影五個主演中含金量最低的那個了,就算排除了池遲這個變數,安瀾她們三個也沒義務讓宋羨文覺得「舒服」。

  宋羨文正想著自己不能得罪池遲,開口就想說池遲,發了一個音才意識到不對。

  「池……池遲是個非常優秀的女演員,雖然年紀不大,但是非常敬業,安老師她們更是有演技、有獎項的傑出演員,和她們合作我是要學習、要彌補自身的缺點,力圖讓她們跟我對戲的時候感覺舒服才重要。」

  池遲的眼神從宋羨文的臉上掃過,能看見他的臉上的肌肉已經僵了。

  娛樂圈裡處處是坑,誰都不知道下一個坑到你的是你的競爭對手還是喜歡你的人。

  「池遲小姐,那個,我想問一下,剛剛我看了電影,你在裡面是假裝喜歡文宣為了迷惑大反派碧璽,但是我總覺得你是有點假戲真做吧,你看羨羨的眼神……」

  「感情戲的拍攝對我也是很大的挑戰,畢竟我年紀還小。」池遲靦腆地微笑著,「安老師和宋老師都給了我很大的幫助……」

  經歷了這兩個讓人無語的問題之後,整個路演在宋羨文粉絲不捨的呼喊聲裡宣告結束。

  池遲在陳方和保鏢的護送下迅速離開了電影院,在她身後宋羨文想要當面道歉都找不到機會。

  「禮服送到造型工作室了,咱們現在就去化妝。」

  陳方很生氣,哪怕路演的主辦方稍微用心一點,池遲都不會遭遇這麼尷尬的問題,什麼假戲真做?你以為你是港台那邊信口雌黃的小報兒記者嗎?

  「宋羨文的粉絲整體素質太低,太低了!」這個素質不是說受教育的水平,而是你喜歡自己的明星就算了,當面踩著別的明星抬高他,這簡直是宛若智障了,當池遲好欺負是嗎?當整個電影裡面的女演員好欺負是嗎?

  時間已經到了一點多,從早上七點到現在池遲確實沒有機會吃飯。

  小丫頭沒飯吃還被人這麼欺負,陳方實在忍不下這口氣,幾乎第一時間打電話給竇寶佳告狀。

  池遲沒覺得自己受到了多大的刁難,這種事情的發生最頭疼的人絕對不是自己而是宋羨文和他的團隊,還有路演的主辦方——唐宋傳媒。

  在電影院裡看路演的可不僅僅是宋羨文的粉絲,還有很多喜歡顧惜、安瀾、柳亭心甚至池遲的人,她們對宋羨文粉絲的表現很不滿,散場的時候,一個顧惜的粉絲和宋羨文的粉絲發生了口角。

  「還選個最舒服的,臉皮比城墻還厚哦,四個影后讓你家蒸煮伺候著洗腳而已,電影裡也就是個被人用完就扔的小反派,被人耍的團團轉還自以為是男主角啊。」

  粉圈裡常說粉隨「正主」,顧惜自己是個不吃虧的性格,她的粉絲們也有很多是網上能捉刀,網下能開片的辣妹子。

  這句話一出,場面就徹底亂了。

  花城在這個時候體現了極大的城市包容性,幾十個人湊在一起吵架,南腔北調砰砰亂砸,就算是雞同鴨講也吵的熱鬧。

  電影院的院方和主持善後工作的唐宋傳媒工作人員在第一時間都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等他們來制止的時候,場面已經隱隱失控了。

  陳方接到電話,說電影院那邊鬧起來了,現在兩邊的人都不肯走。

  池遲摸摸自己的肚子,從陳方的口袋裡掏出了那根被自己嫌棄的粟米棒。

  「掉頭回去,這個事兒必須有人出面。」

  「場面那麼亂,你回去有什麼用?」

  陳方生怕池遲的人身安全受到傷害。

  「有保安和工作人員在那,我去是出不了大事兒的。要是不去,鬧上了新聞,顧惜辛辛苦苦的籌備可就算費了。」

  粉絲和粉絲之間的爭端是最好被利用的,不管這次的事情是偶然還是有人故意為之,她不能坐視別人給顧惜的事兒上添亂。

  陳方強不過池遲,讓車子調轉方向往來時的路駛去。

  電影院裡,幾十個人還在對峙,在院方工作人員的努力下,她們的身體被隔離開來,激憤的情緒卻並沒有因此緩解,隔著人墻罵架,甚至還有人想動手。

  那個女孩兒就在這個時候帶著一隊的保安走了進來。

  依舊面帶微笑,看起來甜甜軟軟的。

  在一些人的眼中,她卻好像是電影中玲瓏最後的樣子,充滿了莫大的勇氣,去對付猙獰的海怪。

  「池遲,你趕緊走吧,我們不吵架了。」

  一個池遲的粉絲滿含擔心地對她說。

  「沒事兒,明星也是人嘛,又不是玻璃做的。」

  池遲走到二十分鐘之前她站過的台子上,台上有個沒來得及撤走的桌子,她就跳坐在了桌子上。

  兩條可觀的大長腿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中午了,你們都沒吃飯吧?我聽說隔壁有一家特別有名的腸粉,已經讓人去給你們買了,蝦仁瘦肉的抽屜腸粉配上艇仔粥,聽起來就很好吃啊。」

  女孩兒輕輕脆脆的聲音說著吃的,就好像在盛夏裡面給人灌了一碗涼涼的甘蔗水,心裡的火氣被涼意一澆,就不會燎著人頭腦發昏了。

  「聽說花城有兩種腸粉,一種是抽屜腸粉,一種是拉腸粉,有人喜歡抽屜腸粉,也不會在別人吃拉腸粉的時候過去把別人的碗摔到地上嘛,畢竟這麼多年,有好吃的抽屜腸粉,也有好吃的拉腸粉,都在花城賣的很好。」

  女孩兒興致勃勃地說著腸粉,說得又何止是腸粉。

  「池遲,宋羨文的粉絲剛剛說話那麼難聽,你就不生氣嗎?」人群裡,有人這麼問她。

  「如果我和你們一樣坐在台下,說不定我是會生氣的,我只是個純潔可憐的小姑娘,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呢?」

  池遲輕輕笑了一下,剛剛純潔可愛的四個字配著她賣萌的樣子,把很多人都逗笑了。

  「可是站在台上,我就沒辦法生氣了,因為有人比我更緊張。每個明星都一樣,他們喜歡自己的粉絲,感激自己粉絲對他們的付出,但是,也生怕自己的粉絲會犯錯,因為在別人的眼裡,粉絲和明星是一體的。粉絲得罪了人,人們不會記住那個粉絲的名字,只會記得說那誰誰家的粉絲如何如何。」

  她笑著看著台下,台下一片靜默。

  「池遲,你來這裡是為了趁機炒作吧?」人群裡有人這樣問她。

  「炒作?」女孩兒有些困惑地說,「我為什麼要利用粉絲炒作?為了我的知名度?好像我還不缺。為了錢……我覺得演員的收入還是不錯的,為了電影的話題度……嗯,這個很有炒作的必要,來來來,你們跟我說實話,電影到底好不好看?」

  「好看。」

  下面有人笑著回答。

  「好看就好,我演的時候一直在健身。」池遲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肱二頭肌,「嗯,熱愛炒作的我,一會兒發新聞通稿的時候一定要寫上,為了平息粉絲的憤怒,池遲展示了自己的肱二頭肌。哦,原來是我的肌肉要炒作啊。」

  「哈哈哈……」

  台下大部分的人都被女孩兒的機智和幽默所感染,笑聲沖掉了場上的所有負面情緒。

  耽擱了二十分鐘,事情總算是圓滿地解決了。

  人們拎著女孩兒送給他們的腸粉和艇仔粥走出影院,有個人突然轉過頭來問她說:「那以後你的粉絲想要跟我們一樣和你聊天,是不是也可以在你路演的時候趁機鬧事啊?」

  「當然不可以啊。」

  女孩兒垂著眼,她還是笑著,就是笑得跟剛剛不太一樣。

  「如果是我的粉絲出了這樣的情況,我以後就再也不會參加路演了。」

  抬起眼睛,她輕輕拍了一下手:「不給他們犯錯的機會。」

  剛剛才對池遲路轉粉的女孩子覺得周身一冷,池遲散發出的氣勢讓她終於抑制不住內心的澎湃力量。

  「嗷嗷嗷嗷嗷嗷!池遲你好帥!!!!池遲你怎麼這麼帥!!!!池遲我好喜歡你啊!!!」

  餓著肚子還要請別人吃飯的女孩兒,在那一瞬間,徹底忘了自己的饑餓和忙碌。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01 PM


☆、第78章 首映

  無論是哪裡的紅毯,幾乎都顯示著整個娛樂圈裡最奢華浮誇的一面,大到小金人頒獎,小到某個土老闆的女兒過生日。女明星們承載著八卦路人們目光走上紅毯,等著人們隔著電視或者網絡,更或者是在第二天的報紙上評頭論足。

  當然,大眾審美已經開始進入男色時代,所以被評頭論足的也不僅僅是女明星,還有品種多樣的男明星們。

  此刻的池遲長髮披垂、耳朵上戴著某個知名品牌的鑽石耳墜,竇寶佳說這個牌子正在接觸她,想先合作做一個季度的推廣,要是效果好她就升級為代言人。

  池遲對竇寶佳邀功的語氣不置可否,耳夾夾著她耳朵上的肉,有點墜還有點疼。

  「我一直跟著你,看電影的時候咱們就偷偷把耳墜摘下來,忍一個小時。」

  坐在車裡等待進場的時候,陳方小心地幫池遲在耳垂上補粉,防止被人看出發紅。

  「哦……」池遲有點心不在焉,「還好。」

  「記得抬起兩隻手手臂,知道嗎?一定記得啊!」車門即將打開,陳方還在池遲的身後第一百零一次地提醒她。

  回過神來的池遲這才明白,原來她的助理緊張的時候也會有點話嘮。

  下車,又是一片讓人懷疑自己會失明的白光閃耀。

  池遲的臉上面帶微笑,雙手鬆開,任由長長的裙擺落在紅毯上。

  記者們這回是真的認識她了,都對她說:「池遲看這邊,看這邊!」

  下午時候發生的事情早就被推送到了各個門戶網站,這次竇寶佳的速度比顧惜要快,電影院的工作人員錄下了視頻,在竇寶佳打過招呼之後迅速發到網上進行傳播,池遲上紅毯之前,視頻轉發量已經超過了五萬。

  人們對她的評價一致是性格好、情商高,沒有大明星的架子,是個極討人喜歡的小姑娘。尤其是當最後粉絲告白的時候,她的那個笑容又為她圈了不少的粉。

  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越來越多從小就立志當明星的年輕人進入了娛樂圈,他們大多童星出身,才十幾二十歲就已經參演過幾十部作品,比如安瀾手下的駱瑤,這些人在普通人的眼裡早早就被打上了娛樂圈的印章,看著他們成長,也見證了他們變得日益「油滑」,其實不是他們油滑,而是觀眾們看膩了。池遲卻正好相反,她橫空出世,在人們的眼中充滿了新鮮感,極少參加娛樂圈的活動,無論是帶著人文色彩的演講,還是這次對突然事件的處理,都讓人感覺格外的與眾不同。這種「不同」成了她的特質,也就讓人們期待她未來的每一次出現。

  這種期待,隨著時間積累將產生巨大的影響。當然,現在的人們,哪怕是經驗豐富的竇寶佳,都對此毫無預料。

  池遲緩步徐行,這次她知道了自己要跟左右兩邊打招呼,畢竟上次在瑞欣她算是個來訪的「客人」,這次她作為主角之一,就該更殷勤一點。

  閃光燈讓她根本看不清兩邊站著的是人是鬼,但是這不耽誤她挺清楚有人在喊著她的名字,那些人裡有她的粉絲,其中的一些是今天剛剛被圈粉的,捧著別人的牌子喊著她名字的比比皆是。

  紅毯走到快一半的時候,池遲慢慢展開了自己的雙臂,她的後背上是鏤空的蝴蝶圖案,從肩胛一直延續到腰際。

  在她抬起手臂之後,蝴蝶似乎張開了翅膀。

  這個小設計給了在場所有人驚喜,攝像師們興奮地大喊讓池遲轉頭,那一撮喊著池遲名字的粉絲們也都歡呼尖叫。

  池遲轉身,長髮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讓人看清了蝴蝶的全貌。

  在她修長的手臂下面,紅毯兩邊的鎂光燈透過藍色的薄紗交相輝映,女孩兒的脊背是調色之後的小麥色,流暢的背部線條和美麗的蝴蝶骨雖不能讓人盡睹全貌,卻也讓這隻展翼蝴蝶顯得生機勃勃氣勢昂揚。

  走到紅毯盡頭還不能走,池遲要站在那一邊被眾人拍照,一邊繼續等接下來的主創團隊,早就等在那裡的宋羨文和幾個配角都面帶微笑地跟她打了招呼。

  尤其是宋羨文,他想說點什麼,又覺得現在的場合不合適,只能自己糾結尷尬著。

  在池遲的後面是唐宋傳媒的江曄和夫人,他們恩恩愛愛地走完了紅毯,拍了幾張照片就到會場內部了。

  然後是柳亭心,她穿著的金色裙子很像一條錦鯉,魚尾裙擺把她的身材曲線展露的一覽無余。

  「幸好是在這,溫度還可以,要是跑京城或者滬市還讓我在外面等著,我就直接掐死顧惜。」柳亭心是不怎麼需要笑的,所有人都愛著她冷漠犀利的樣子,她也就那麼冷漠犀利地對池遲說著話,幾米外的別人都未必能看得出她的嘴脣有動過。

  池遲當然是沒她的這個本事,只能安靜地聽著,兩個人一起看向紅毯的起點,一個高大的男人緩緩地走在上面。

  他穿著銀灰色的三件套西裝,臉上戴著一副黑框的眼睛,只看清俊的五官,不像是商人,更像是個學者,有些瘦削的身體帶著異常強大的氣場。

  他就是整個電影最大的「金主」,天池集團的第三任董事長,池謹文。

  池遲看著他,腦海中又想起了那個男孩兒,總說長輩的眼裡孩子永遠是孩子,因為他們看得太多了你稚嫩可愛的樣子,從呱呱墜地開始,就把你捧在了手心,當成手中花,當成心頭寶,有了這一份關愛和保護欲,他們也就時刻做好了為了孩子去付出和犧牲的準備。

  就像池遲的現在,她想伸出手去迎接他,拍拍他看起來僵硬的肩膀,最好再給他端出來一份他喜歡的點心。告訴他別那麼辛苦,事情是做不完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這是她的孩子……

  那些「想」轉瞬即逝。

  隱隱墜痛的耳朵,近乎光裸的脊背都在提醒她,她現在並不是那個可以付出一切的老人,她的一切不再屬於那些溫情的時光。

  她是池遲,是願意為了表演付出一切的女演員。

  按說,池謹文應該在選擇性地跟幾個人握手之後就進到會場裡,沒想到,他就在池遲的面前站定了。

  「池……遲。」在人們普遍印象中都不苟言笑的池謹文,現在的態度看起來異常地和藹,仿佛怕嚇到自己面前的女孩兒,「聽說你現在也是新晉的影后,小小年紀就這麼了不起,家人一定很開心吧。」

  他的目光從池遲的眉目一直掃到下巴,像是在確認她的臉上有沒有整容的痕跡一樣。

  這一切都太巧合了,看著女孩兒的資料池謹文完全無法理解世上會真的出現這種巧合。

  同樣的大學畢業,同樣的遠程教學過程,同樣的畢業課題,就連畢業證編碼的尾號都是一樣的。

  不僅如此,池遲還和池秀蘭有著同樣的身份證尾號,她的身份證上的生日和奶奶失蹤的日期重疊。

  如果以她的十六歲為人生的起點,那就是一個人突然消失,另一個人突然出現。這種「巧合」讓池謹文渾身發冷夜不能寐。

  如果她是奶奶的後人,那撫養她長大的人會對奶奶有多麼強大的執念,讓她完全復刻奶奶能夠被復刻的部分,並且成為了奶奶最想成為的演員。

  一片成名,少年影后,如果奶奶現在也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沒有天災人禍家庭拖累,沒有他池謹文這個災星,是不是也會像她一樣,在鎂光燈照射下熠熠生輝?

  被池謹文問起家人,池遲立刻就明白自己已經是被他調查過了。

  噫~這種熊孩子長大之後反過來調查家長的感覺,真是太容易讓家長不爽了。

  「家裡人……不是很同意我演戲。」

  女孩兒委屈地癟了一下嘴,仿佛想起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那個表情神似池謹音當年被要求進天池當設計師的樣子。

  池謹文的心裡只有他的妹妹和奶奶,看見女孩兒的這個神情,他的心一瞬間就軟了下來,表情變得柔和了很多。

  「年輕的時候還是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好……」說了這一句,剩下的他就說不出來了。

  莫要等到年老,莫要被家人拖累……莫要為了救一個淘氣的孩子,丟掉自己的腳。

  真的太像面對奶奶的時候了,那些年那些說不口的話,他想說,又一直不敢說的話,讓池謹文語塞了。

  紅毯上燦爛的銀河達到了今晚最璀璨的高潮時分,顧惜和安瀾中間是《女兒國》的導演費澤,他們緩步徐行,帶起了陣陣的聲浪。

  安瀾穿著黑色的長裙,長裙被設計了一個漂亮的披肩,和她脖子上的鑽石一起成了她氣場的襯托。顧惜穿的是正紅色的晚禮服,雙肩裸露在外,晚禮服上鑲嵌有水晶,頭上更是戴了一頂金色的皇冠,壓著她烏羽般的長髮。

  在她們兩個人中間的費澤存在感極其微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顧惜和安瀾一起走紅毯」這件事情上,有生之年想要再看到這一幕,幾乎是不可能了吧。

  身後的喧囂驚動了背對著紅毯的池謹文,他深深地看了池遲一眼,走向了會場大門。

  見到池遲本人之前,池謹文有過各種各樣的猜測,其中有些異想天開,也有一些充斥著社會的黑暗面。

  但是真見到了她,那些糟糕的揣測都被他拋諸於腦後了。

  他像是看見了一個屬於奶奶的夢,那夢中人就站在他的眼前,有著他家老太太想要而又完全不曾擁有的一切。

  這個夢,美到讓他想要呵護。

  最後的三個人也已經到齊,整個主創團隊合影,鞠躬,感謝記者朋友們不辭辛苦來參加他們《女兒國》的首映禮。

  正在這個時候,又有一輛車悄悄開到了紅毯的邊上,已經收拾東西準備進場或者回家的記者們詫異地看向那車子,有些資深記者已經認出了車裡的人是誰。

  韓柯自己打開車門,笑著走上了紅毯。

  身為蒂華的老闆,就算他現在不請自來,也沒有人敢阻攔或者驅逐他。

  這就是金錢和權勢的魅力,他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破壞別人籌謀已久的一切。

  看見韓柯出現,很多人都在竊竊私語,顧惜和韓柯的關係早就是圈內公開的秘密,他是出來為自己的女人撐場子,還是給自己的情人驚喜呢?突然出現在這裡,難道是他們的關係發生了什麼變化?

  人們看看那個看起來心情極好的男人,又看看顧惜,在這一瞬間,對他們倆關係的好奇,遠遠地超過了對《女兒國》電影的期待。

  池遲能感覺到站在自己身邊的顧惜身體一晃,又強自忍住了。

  顧惜深吸了一口氣,她的臉上笑容不變,只有自己知道,此刻內心滔天的憤怒在翻涌奔騰。

  他怎麼能!?

  他怎麼敢!?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05 PM


☆、第79章 合作

  韓柯的出現點燃了整個會場記者區全部的熱情,他走到拍照區跟幾個主演分別握手,然後拉顧惜和自己並排站著,這個動作讓人驚叫連連,鎂光燈閃爍得更加耀眼。按說記者們是只能拍照不能提問的,有人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韓總,您怎麼會最後一個來?」

  「我?」韓柯笑容燦爛,異常的燦爛,「我是連夜從國外趕回來的,顧惜擔任製作人的第一部電影我是必須來支持啊。」

  韓柯一邊說著,一邊攬過顧惜。

  「我們蒂華的顧大影后第一次當電影製作人,如果有什麼照顧不周的,希望大家看在我韓某人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先是一個「我們蒂華」,再來一個「我韓某人」,韓柯用兩個短語就輕而易舉地把持住了整個首映式的「主人」位置,媒體記者們瘋了一樣地拍照,雖然早就知道韓柯跟顧惜有一腿,但是大庭廣眾之下兩個人這樣親密還真是頭一次。

  難不成……顧惜奮鬥多年終於上位?蒂華要有老闆娘了?

  這個消息可比什麼電影首映都要勁爆啊。

  「我還以為你在國外回不來呢。」才早早把首映禮定在了今天。

  顧惜幾乎是用自己的全部力氣來支撐自己的笑容,防止自己忍不住脫下高跟鞋砸在韓柯的臉上。

  他以為他是公狗嗎?他以為他是來撒尿占地盤的嗎?!

  韓柯對她寵溺地一笑:「我怎麼可能不來,你的事情,我千山萬水都要趕回來的。你看,我給你這麼大的驚喜,保證明天鋪天蓋地都是《女兒國》的消息。」

  女兒國三個字拉回了顧惜最後的理智,她還記得自己做的這一切是為了什麼,不是為了在自己的首映禮上把韓柯砸成重度傷殘,而是……她一直在追求和渴盼的東西。

  站在他們兩個人斜後方的池遲輕輕皺了一下眉頭,柳亭心悄無聲息地拽了一下她的手腕。

  所有人走向會場準備觀影的時候,池遲聽見柳亭心在自己的耳邊說:「這是她自己的業障,我們都幫不了她。」女孩兒低著頭,不再去看前面顧惜僵硬的脊背,忍下了心中的嘆息。

  人最可悲的地方就是欲壑難填,這麼走下去,顧惜你還記得你真正想要的嗎?

  貴賓席上,池謹文已經等候多時,看見韓柯一路和顧惜並肩走來,他神色平靜毫不驚訝。

  「我還遺憾韓老闆今天不來,錯過了顧小姐費盡心力牽頭做成的大片呢。」

  「那我來,豈不是彌補了池先生的遺憾?」

  兩個男人的手掌握在了一起。

  蒂華和天池這些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一個是娛樂業的領軍人物,一個是傳統地產行業的低調土豪,在電影進入了金元時代、每個行業都在謀求新的發展趨向的時候,天池把手伸進了娛樂圈,不能不讓蒂華提高警惕。

  天池只是來渾水摸魚撈一把那還好說,畢竟池子裡的水不少,它的手再大也不過只帶走一捧水。要是他們想在這個行業裡生根發芽,以池謹文的手段,是絕對不會讓蒂華繼續在圈內充當老大的。

  蒂華早就習慣了娛樂圈老大的位置,如果天池真來,怕是會有一場惡戰。

  是強龍不壓地頭蛇還是猛虎下山無可阻擋?

  誰又知道呢?

  池謹文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在這個禮節性的握手結束之後他讓出了貴賓席中間的位置。

  「我和池遲小姐五百年前是一家,和她坐一起就好。聽說池小姐是學建築出身的,正好讓我這個門外漢有點能聽懂的東西。」

  男人自說自話地就坐在了池遲的旁邊。

  他如此落落大方,竟然讓人完全不會懷疑他有什麼不良的動機,只會覺得他是要暫時避開韓柯的鋒芒罷了。

  台上有人在致辭,還有主持人在挑動著氣氛。

  池謹文只想跟池遲多說幾句話。

  「池小姐在比優丁也是全優成績畢業,我恰好認識一個人和你一樣,只不過池小姐是少年天才,她卻是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到了晚年才能拿到一張畢業證,當然,這個畢業證對於她在建築行業獲得的成果來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認證而已。」

  女孩兒淺笑道:「幸好今天化了妝,別人看不出我臉紅了,池先生您看起來端正嚴肅,沒想到私下裡這麼會誇小姑娘啊。」

  「私下裡」和「小姑娘」幾個字兒被她若有似無地重讀了,池謹文聽在耳朵裡,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坐在池遲另一邊一直默默注意他們倆動向的柳亭心差點笑出聲來。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默默換了一個話題。

  「池小姐說家人反對你當演員,那他們希望你做什麼呢?恕我冒昧,還不知道池小姐的家人都是做什麼的?」

  池遲深吸了一口氣,她要克制自己不要總是去看顧惜,她和顧惜之間隔著柳亭心和江曄,大幅度的動作只會被記者們捕捉到然後添油加醋。

  可是她真的擔心,顧惜為這個首映禮付出了太多,連走紅毯的次序,主演們穿的衣服都一一過問,現在韓柯的神來一筆,以她的性格是一定會讓她發瘋的,如果現場能發泄出來還好,不然……被逼急了的顧惜不知道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池謹文綿綿不斷的問題讓她感到煩躁。

  「我的家人啊……池先生這麼神通廣大,會不知道?」

  她回答得太乾淨利落,讓池謹文半晌無話可說。

  雖然他很想問她到底知不知道池秀蘭這個人,知不知道她們倆是什麼關係,知不知道池秀蘭現在身在何處。但是,他好像更怕讓她生氣,讓她露出這種不悅的神情。

  只是因為她的臉太像奶奶了嗎?

  終於,電影開始放映了,觀眾席上也終於有了它該有的安靜。

  整個電影的第一個鏡頭就讓人驚艷,一隻用特效技術做出來的水鳥盤旋在水寨的上空,發出了陣陣悅耳的鳴叫聲。這個聲音仿佛告訴所有人,清晨已經到來,太陽已經升起,隨著鏡頭的推移,女孩兒們在水寨下的空地上玩耍,遊戲裡都帶著練習著划船和捕殺海怪的基本動作。

  這是一個有著完整的、全新的世界觀故事,在大陸的一端,高聳的山脈阻隔了一個半島與別處的聯繫,那裡只有女人,她們種植、紡織也出海捕獵,每一個人都可以變成對抗海上怪物的戰士,那裡就是女兒國。

  當一個女人想要繁殖後代,她就會走進神廟,求得一顆神樹的種子,吃下去之後過十個月,就會生下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必然也是女兒。

  在旁白的輕聲慢吟中,一個女人忐忑不安地走進了神廟,穿著白衣藍裙的祭祀轉過身,臉上帶著安撫人心的微笑。

  她就是這個國家的祭祀,以自身溝通神樹與人世,幫助人們獲得神樹的種子來繁育後代。

  這個叫玲瓏的祭祀就是池遲所扮演的角色,看著大熒幕上的那張臉,戴著3D眼鏡的池謹文又一次轉頭看著自己旁邊的女孩子,她全神貫注地看著熒幕,那是她自己費勁心血打造的形象。

  如果奶奶能夠演電影,會不會也這樣呢?

  那種專注和熱切,那種臉上不自覺就帶出的笑意,那種似乎擁有了全世界一樣的滿足。

  一瞬間,池謹文產生了一個荒誕的念頭,如果她是奶奶就好了,年輕的,健康的奶奶,肢體健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可以走自己想走的人生。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池謹文就抑制不住地去暢想,十六歲的奶奶可以演少女,自己給她投資校園電影、青春電影。二十六歲的奶奶可以演乾淨利落的女英雄,國內不是沒有女性英雄片嗎?沒關係,自己可以從好萊塢找團隊過來,給奶奶量身打造。三十六歲的時候奶奶應該已經找了一個愛她的人,哪怕不結婚,也……真TM好想摁死那些敢覬覦奶奶的傢伙……

  池家人腦洞開太大的毛病又犯了,池謹文看著大熒幕,已經徹底神遊物外,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故事已經進行到了後半段。

  「文宣是我的……文宣是我在神樹上發現的,他是我的!」穿著藍色曲裾的玲瓏站在女王的身後,電影的鏡頭給了女王的表情一個大特寫,那是一種漫不經心的傲慢,讓她擁有了唯我獨尊的氣場。

  池謹文才不在乎女王怎麼樣,聽著池遲痛苦的吼聲,他又開始放飛思維:「奶奶才不會跟別人搶男人,以後給她投資電影的時候絕對不要狗血的感情戲……」

  咫尺之外,韓柯也在看著電影,他看著明艷動人又帶著一種孱弱美的沉舟女王,感覺到了一把火在不可言說的位置慢慢燒了起來。

  「你要是能像沉舟對文宣那樣對我好……我真是死都甘願了。」他握著顧惜的一隻手,慢慢地往自己的身上靠。

  顧惜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藉著明滅的光影,臉上露出了一個嘲諷的冷笑。

  「電影不看到最後,誰都不會知道結局。」

  「可是有些事,就算沒到最後,也註定了做不成……因為……我不許。」韓柯貼在顧惜的耳邊說話,低笑著往她的耳朵裡吹氣。

  「是嗎?」

  顧惜沒再說話。

  尾聲,沉舟用短匕首刺死了文宣,玲瓏對文宣的柔情蜜意是假的,女王對文宣的求之不得……同樣也是假的。只有文宣那弄假成真的愛是真的,卻抵不過他對整個女兒國的覬覦。

  電影放映結束,顧惜第一時間站起來邀請了池謹文和她一起走到了台上,她是一時一刻都不想再跟韓柯坐在一起了。

  「藉著今天《女兒國》的首映儀式,我也借花獻佛,告訴大家另一個消息。」高大清俊的男人沒有韓柯那麼張揚的氣場,也沒有江曄不怒自威的架勢,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嚴肅的臉上帶著些許柔和。

  「天池集團將成立專門的影視投資部門,重金打造經典電影電視項目,並且願意跟優秀演員、優秀作者和相關影視製作單位合作,打造完整的影視開發產業鏈。」

  天池集團不鳴則已,一玩就玩了個大的,一直到這個時候,人們才意識到原來他們早就不聲不響地注資了多家網播平台,都在其中占有不少的股份。

  有什麼能真正蓋過娛樂圈裡的花邊消息呢?

  只有資本的流通,因為花邊消息不過是談資,資本的流通卻代表了無數人的生死,有錢則生,無錢則死。

  天池大手筆的投資讓全場嘩然,人們這才知道,天池集團注資《女兒國》電影的背後就是他們野心勃勃地進軍。

  顧惜,在天池的這次資本運作中到底充當了一個怎樣的角色,這個問題比她是不是要嫁給韓柯有趣多了。

  韓柯這個蒂華的老闆此時就坐在台下,整個合作卻跟他毫無關係,顧惜站在台上和池謹文一唱一和神采飛揚,讓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顧惜坐回位置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惡狠狠地說:

  「你找了外人來對付我?」

  「普通的合作關係而已。」顧惜輕描淡寫地回答他,「你說明天的頭條會是什麼呢?不管是什麼……都跟我的電影脫不開關係。」

  女人的眼中水光瀲灩,那不是多情,那是擁抱過財富與權勢的滿足。

  和池謹文一起站在台上,讓她感受到了另一種金錢的魅力,不是韓柯所崇尚的排除異己、以勢壓人,那些骯髒的手段讓錢都帶上了灰暗的色彩,那種新的魅力來自於池謹文堂堂正正做事的態度。

  「錢可以用來做好事。」看著池謹文,顧惜是有這種感覺的。

  一場跌宕起伏的首映禮之後,池遲要趕凌晨的飛機回劇組,連最後的採訪時間都只有短短的幾分鐘而已。

  「新電影是什麼?導演說要保密。」

  「覺得自己演得怎麼樣?觀眾說好才是真的好,觀眾說不好我還要繼續努力,當然不管觀眾說好還是不好我都得繼續努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嘛!」

  「拿了影后有什麼感想?繼續努力啊,拍出好作品才對得起自己和別人的肯定……」

  在如此緊迫的時間裡,池遲還是找到了機會去看在休息室裡的顧惜,一幫從外地特意趕來的朋友還要招待,顧惜換身衣服還要繼續忙。

  「別把自己逼的太緊了。」站在門口,她對顧惜說。

  化妝間裡沒有化妝師,也沒有那一大群助理,只有顧惜一個人坐著發呆。

  看見進來的是池遲,她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了下來。

  「你看,這就是我們每天面對的日子……所有人都在從你的身上挖新聞,你也要從別人身上找新聞……」

  顧惜的眼眶有些發紅。

  「你放心,這些苦我都吃過了,肯定不會讓他們從你的身上占便宜。等《女兒國》下映,我就安排你上幾個綜藝節目,好好炒一下你這個十七歲影后的熱度,要去大高盧對吧,紅毯裝我給你打算好了……」

  隨著她的話語,她從沮喪漸漸變成了興奮,為池遲規劃一條乾淨、充滿了光亮的未來,是她在這一整晚的污糟之後唯一的慰藉。

  「我自己建了一個工作室,簽下了竇寶佳當經紀人。」池遲慢慢地說著。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12 PM


☆、第80章 爭吵

  隨著池遲的話,房間裡一陣靜默,靜默過後響起的,是顧惜的冷笑聲。

  「挺好,我好心找了竇寶佳來幫封爍,你又把她給收編了。我說她最近怎麼又跟女裝品牌搭上線了,原來是在給你鋪路啊……早點告訴我多好,正好那個牌子的代言我也到期了,讓路楠多給你疏通一下,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一邊說著,她用力蹬掉自己一隻腳上的高跟鞋,露出了腳上貼著的各種防護貼。

  瞪眼看著自己那隻腳——常年穿著高跟鞋早就有些畸形的腳,她忍不住笑了,其實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

  「今天,是不是所有人都想讓我丟人現眼?有人不請自來,我什麼都做不了,我永遠都不知道那個垃圾到底能有多髒。有人……呵呵……」

  她沒再看池遲,手在腰部摸索了一下,只摸到了柔軟的真絲。

  晚禮服是沒有口袋的,更不會有煙。

  她現在特別想聞聞煙草的味道,不用抽,至少能讓她的心裡別這麼空落落的。

  池遲歪了一下頭看她,心裡也同樣的五味雜陳,如果可以,她想挑一個所有人都心平氣和的日子再說自己的事情。

  可是她不能放任顧惜把自己的期待放在對她的未來規劃裡,就像是一個人生無望的可憐母親,只能把孩子當做自己的唯一寄託一樣。

  太可悲了,可悲到讓人覺得寧肯她一個人坐在那發呆,也不要喋喋不休說著屬於別人的未來。

  顧惜當然不覺得自己的可悲之處在這裡,在池遲進來之前,她只覺得噁心,她覺得當年選擇了跟韓柯在一起的自己是可憎的,後來為了錢跟韓柯繼續糾纏的自己是可悲的,現在的她……哪怕是用刀子鋪路,只要那條路是能讓她離開韓柯的,她也會走下去,因為這才是她現在想要走的路。在這個過程裡,她要把池遲清清白白地捧上去,避過所有的污濁和骯髒。

  結果,她就被打了臉,讓她疼到有點懵。

  一場首映禮讓她們都有著繁華過後的憔悴,比如顧惜腫脹的腳,比如池遲通紅的耳朵,只不過是有人在繁華過後是只剩了空枝的寥落蕭瑟,有人是解去了絲絹包裹的青竹勁松昂然依舊,誰是前者,誰是後者。

  用眼睛就能清楚分辨。

  「我覺得你今天沒有一點不好的地方,你很美,很沉著,很自信,站在台上的時候都會發著光。」池遲頓了一下,接著說,「娛樂圈裡的新聞時效性很短的,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用把它們放在心上。」

  韓柯就算到了現場又怎樣?顧惜想要證明自己的商業價值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在池謹文宣布天池進軍演藝行業之後,韓柯的到場更像是一場自取其辱的笑話。

  「至於我簽下了竇寶佳這件事,只是我自己得找到更適合自己的……」

  「你需要跟我解釋嗎?我們年輕的池遲小姐,十七歲憑藉處女作就拿了影后,才華橫溢,演技無雙,情商滿分,人格魅力無窮大,別人求之不得的資深經紀人她想簽就簽,像我這樣的小人物就只有跪舔的份兒……」

  顧惜說得很真心實意,每一個誇獎都擲地有聲,說到最後,她的語氣高亢得如同詩朗誦一樣,接著,她話音急轉,伴隨著另一隻高跟鞋重重地砸在梳妝檯的聲音,「你TM河還沒過完呢你就拆我這個橋!我供你吃供你喝,幫你打點雜事兒,你連禮服都是我給你顛顛兒送過去的,到頭來你簽了竇寶佳!你就沒想過我嗎?你就沒想過你找她當經紀人,那我呢?!」

  「我只想演戲,在事業規劃上,我不希望別人插手太多。」

  池遲說得很坦率,仿佛沒聽見那隻鞋劈裡啪啦砸翻梳妝檯上的瓶瓶罐罐。顧惜的心裡有毒瘡,她來是想給她挖出來,哪怕是連皮帶肉鮮血淋漓地疼著,也好過它潛藏在那一點點腐蝕著顧惜的內心。

  從自己這個角度開始話題,總好過挖掘她和韓柯之間的關係。

  「插手太多?你是說我插手你的事兒嗎……你才多大,你才拍了多少戲,你知道這個圈子裡的人有多齷齪嗎?……你知不知道我一次能為你謀劃出來的熱度能讓你少走多少彎路?你嫌棄我插手,你怎麼不去嫌棄竇寶佳,她的手段能比我乾淨到哪裡去嗎?她比我貪婪多了!她【消音詞】就是個被自己帶出來的藝人掃地出門的貨色!」

  看吧,就算氣成了這樣,顧惜依然舍不得對池遲進行語言攻擊,她惡狠狠地罵著竇寶佳,擺脫了高跟鞋束縛的腳用力地在地上蹬著。

  在池遲的眼中,現在如果換個場景讓顧惜縮小一下身體,她倒像是一個吃不到糖就撒潑打滾的孩子。

  「經紀人不好,可以換……朋友沒得做了,我上哪裡再找一個顧惜來給我當朋友呢?」

  池遲挽著自己的裙角雙腿叉開坐在低低的坐墩上,坐墩對身高一米七以上的人們滿懷惡意,讓他們的動作格外的不雅,當然,這根本對池遲沒什麼影響,她很喜歡那些蹲在餐廳門口吃涼麵的日子。

  「朋友?……如果不是因為你有價值,誰會跟你做朋友?」

  顧惜覺得池遲的想法簡直幼稚得可笑。

  「你以為我會跟一個送外賣的當朋友嗎?你以為我會跟一個一點演技都沒有的白痴當朋友嗎?你以為你長成了一個土肥圓現在還能坐在這裡跟我扯淡?我告訴你,沒有利用價值了,你就什麼都不是!你現在簽了竇寶佳,還來跟我談友誼,在我看來你……你就是……!」

  顧惜抬起手指著池遲,看著女孩兒面帶微笑地看著她,她「是」了半天,沒「是」出來。

  在以前,她以為池遲總是這樣笑著是因為她生性溫和愛笑,現在她好像終於明白了,池遲的微笑是在說——我知道你在做的事,我看著你做,我不在乎。

  不在乎!

  為什麼不在乎?憑什麼不在乎?世人庸庸碌碌為錢財,我顧惜掙扎沉浮為了什麼自己都不知道,你一個剛出道的小明星哪來的如此清高?

  「我知道……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是不適合和別人成為朋友的,但是我覺得,我和你之間,至少是……如果我現在跌到谷底回去當個送外賣的,從此被人封殺不能演戲……你也會為我操心能不能吃上飯能不能有片瓦遮身,這就是朋友。」

  池遲說得很認真,她一直很認真,她從來很認真,她的字典裡沒有敷衍了事,不只是一個朋友,朋友有什麼用?

  「就按照你自己的那些傻念頭,你一輩子就只能等著別人找你拍片子,有得拍你就拍,沒得拍你就不拍,演個票房不到一千萬的文藝電影,演個傻兮兮的小眾電影,跟柳亭心一樣混到去賣衣服等片子找上門……你也就想走這樣的路子?」

  「不管怎樣的路,我想自己走。」女孩兒的長裙勾勒出了她美好的腰部曲線,她彎下身,把掉在地上的一雙一次性拖鞋遞給了顧惜。

  「你不也在走特別難走的路嗎?」

  每個人的路都是要自己走,誰也不能決定別人要走的路。

  這句話不知道是戳中了顧惜精神上的到底哪個點,讓她徹底炸了。

  「你知道了是不是?你知道了……對啊,知道的人那麼多……你怎麼會不知道呢?柳亭心、安瀾……封爍……不對,是竇寶佳告訴你的對吧?竇寶佳告訴你我一直被韓柯包養了對吧?她告訴你我就是在這個圈子混得最下三濫的路子對吧?對!是!我就是賣身給韓柯了,我就是天天跟他滾在床上跟他要錢,特別下賤地要角色、要廣告、要資源,你看我身上穿著的是名牌,對吧?我用的這些……」

  顧惜猛地站了起來,避過池遲手中的拖鞋,她走到化妝檯前,隨手抄起一瓶乳液。

  「這些都是錢!我就是為了錢跟他在一起了,現在這些錢是我自己賺的,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了,在別人眼裡我就永遠都是被他睡出來的明星!」

  乳液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發出了一聲悶悶地巨響。

  化妝間的門輕輕動了一下,好像有人想要闖進來又放棄了。

  「這些錢!都是我自己賺的!當初韓柯捧我的時候花的那點我早就十倍百倍地還回去了,可是根本沒用!你知道嗎!根本沒用!在他眼裡我依然是個婊子!現在我在你的眼裡也是一樣了,對吧,一個賤人!我們的池影后你怎麼還在這坐著,啊?你怎麼還坐著?你不嫌我髒嗎?你走!」

  顧惜抓起一隻口紅砸在了池遲的裙擺上。

  池遲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顧惜和韓柯之間的關係,她今天已經猜到了幾分,也猜到了顧惜大概是正在為離開韓柯而做著努力。

  但是她沒想到,提起這件事情會讓顧惜的反應這麼大。

  睫毛膏、粉餅、刷子、眼影……無數大牌的化妝品被顧惜砸在了地上,散粉濺飛的粉末沾在了她們兩個人的裙角上。

  「你走啊!」

  一個台子上的化妝品砸完了,顧惜還不滿意,整個化妝包都被她倒提起來,裡面的瓶瓶罐罐全部都傾瀉而下,劈裡啪啦地砸在地上,被崩開的塑料蓋子滿地亂滾,不知道滾去了哪個角落。

  直到整個房間都一片狼藉,顧惜才終於停了下來,她喘著粗氣看著一直安然不動的池遲,表情慢慢地從驚怒狂躁變得悲哀。

  多可怕,我又一次看錯了人。

  以為韓柯是真的愛自己。

  以為那些人是真的跟自己是好姐妹。

  以為池遲就是個天真善良的小姑娘……結果全錯了。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是不是一邊鄙夷著我,一邊跟我當「朋友」?她是不是覺得我髒,才選擇了竇寶佳,因為內心根本不願意和我這種人為伍?

  這些想法讓顧惜自己都覺得可笑,有什麼意義呢?一個人的友情就算再純粹美好,那也只是一份一文不值的感情而已,真正可靠的早就不是那些虛的了。

  「不管你以前做了什麼,也不管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你都是顧惜……」

  池遲慢慢站起來,有點擔心地看著地上,顧惜的腳一直是光著的,雖然那些化妝品瓶子質量都極好,她也怕會有碎屑傷到顧惜的腳。

  感情發泄這種事情很正常,傷到自己就不好了。

  她拿著一次性拖鞋,蹲下,想幫顧惜穿上。

  藍色的蝴蝶依然停留在她的後背上,長髮披垂,溫柔……又冷靜。

  讓顧惜感到不安的冷靜。

  「你想做的事情,我們可以一起找辦法去達成,我會幫你,我說了我們是朋友,那就是朋友,沒什麼大不了的。」

  年輕人總會犯錯,是是非非遮人眼,只要能看清一個人就行。

  池遲永遠忘不了顧惜的那些笑臉,搖下車窗要土豆餅的微笑,隔著人群點中她的囂張笑容,和她對戲後驚喜的笑臉……那些笑容是真的,那她認識的顧惜就不是假的。

  顧惜抬起一隻腳,套上了白色的軟鞋,隔著鞋子,她能感覺到池遲手上的溫暖。

  「你要幫我……好啊。」

  另一隻腳沒有乖乖地進到鞋子裡,而是在池遲的面前打了個轉兒。

  「和竇寶佳解約……最早明年三月份我的工作室成立,你來我的工作室,就是把我當朋友來幫我。」

  池遲搖了搖頭,溫柔又堅決地抓住顧惜的腳踝,替她那隻一直在閃躲著的腳也穿上了鞋子。

  「我做不到。」

  她站起來說,和一開始一樣地坦率。

  「你讓我拿不到我想要的利益,還能跟我談我們是朋友嗎?」顧惜再一次冷笑。

  一切的話題終於又回到了原點。

  「我們是朋友,這不意味著我們除了利益之外不能談其他的……」

  「在我看來無利可圖的東西對我是沒價值的,什麼狗屁友情,你讓我沒錢賺我憑什麼對你好?」

  「那你千辛萬苦想要離開韓柯是為了利益嗎?要是為了利益,你何苦離開他?」

  「沒有足夠的資本,我怎麼離開他,就像今天這樣,他一來我的一切心血都白費了!」

  池遲的臉色前所未有地嚴肅,目光很有威懾力,「最根本的是你的目的,你想離開他的這個目的是什麼,你在本末倒置……」

  門突然被敲響,打斷了正在對峙的兩個人。

  「顧姐,江總他們已經到了會館了,他們問您大概還要多久。池小姐您的飛機時間也差不多了……」

  穿著那雙一次性拖鞋,顧惜不再看向池遲,提著自己的裙擺大步走出更衣室,越過那些被她砸在地上的化妝品。

  「跟江先生那邊說我馬上就好,藍龍蝦已經準備好了是嗎?鵝肝呢?都是最好的嗎?」

  吩咐完了那些事兒,她回過頭來看著池遲,表情帶著一點陰一點冷。

  「如果你不打算來我這,以後就別再來見我了,我顧惜為人淺薄就是個下里巴人,擔不起你這個陽春白雪的『朋友』。」

  池遲站在狼藉中看著她,顧惜意料外的執拗讓她也有點心浮氣躁:

  「你以後想要見我,就給我打電話。」

  「呵……」

  顧惜嘲諷地笑了一聲,不知道是笑池遲的天真,還是笑自己。

  她快步往前走著,身後跟著她的助理們。

  池遲走出化妝間,看見的是陳方和柳亭心。

  「我就知道,你們遲早得來這麼一次。」柳亭心抬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胸前,已經卸了妝的她臉色有點蒼白。

  女孩兒笑了一下:「爭吵總是會有的,沒什麼。」

  「那是你覺得沒什麼,我看顧惜的架勢,至少一兩個月不會理你。」

  柳亭心搖了搖頭,喘了一口粗氣。

  「怎麼了?是不是不太舒服?」池遲眼含關切,從上次柳亭心去《申九》劇組客串,她就覺得她沒有以前那麼精神,這次見面的時候感覺更嚴重了一些。

  「先關心你自己吧,小丫頭,顧惜那人……」柳亭心挑眉一笑,拂開了池遲伸向她的手。

  「最小心眼了,在你面前狂砸一通,她能尷尬很久……」

  她看了眼亂七八糟的化妝間,搖搖頭走了。

  「我接了一個外國的電影,你想要什麼特色手信記得微信裡告訴我。」

  墨鏡、帽子,短袖T恤和背帶短褲,能穿上正常人的衣服,對於被禮服折騰了整晚的人來說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池遲就這麼享受著,走進了機場。

  她看見了自己的名字,藍底白字,印在橫幅上。

  「池遲!」

  一群年輕的女孩兒……也夾雜了幾個男孩兒,大概有三四十人的樣子就守在機場的大門前。

  她們熱情地呼喚著池遲的名字,臉上帶著很燦爛的笑容。

  當然,同樣燦爛的還有他們手裡的手機。

  「別開閃光燈!」有人在人群裡這麼說著,剛剛開著閃光燈的人立刻放下了高舉的手,調整著手裡的手機。

  池遲有點莫名地看著她們。

  「你們……?」

  顯然,這個年輕的女明星有點懵。

  「我們查到你是今天的飛機離開花城,我們就是來送你的。」

  一個女孩子明顯是眼前這些人裡帶頭的,她端著單反相機笑容滿面地看著池遲,站在她旁邊的人手裡還搖著一柄藍色的小旗子,小旗子上印著池遲的大頭照。

  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裡,她們舉著池遲的名字,絲毫不覺得窘迫。

  喜歡一個人就是這個樣子的,為他做一切都是值得自豪的。

  「我們都是你的粉絲!」

  「我們希望讓你的第一次機場送機變成一個驚喜,平時我們是不會這麼高調的。」

  「對!來,池遲,笑一個!」有個格外開朗的女孩兒開著鏡頭湊到了池遲的前面,把自己和池遲在一起的臉定格在了手機屏幕中。

  「啊啊啊啊!說好了不能提前拍照要統一行動!你犯規!」

  「池遲我也要拍照!」

  「池遲,能不能求一個簽名?」

  「池遲!我已經看了《跳舞的小象》了,你演的太好了,等著國內上映了我要請所有的親戚朋友去看!」

  「池遲你太瘦了,你要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知道嗎?」

  「我今天去了《女兒國》首映禮,池遲你好美啊!電影裡面玲瓏太棒了!」

  「玲瓏死的太慘了……我前幾天看點映的時候都哭了。」

  陳方很有經驗地護在池遲的身前,有禮又不容反駁地保持著池遲和那群粉絲之間的距離。

  池遲有點哭笑不得。

  她摘下墨鏡,露出了一雙略有點泛紅的漂亮眼睛。

  看見她的舉動,那群年輕人更激動了起來。

  「池遲我們看見你都好開心啊!」

  「我和我妹妹都可喜歡你了,她也想來送你來著,我媽不讓她還差點哭了。」

  池遲看著那個有妹妹的女孩子,跟她說:「你跟我拍張照片帶回去,她會不會開心一點?」

  「啊?」

  女孩兒呆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她猛地衝到池遲的面前,掏出手機就和她哢哢哢幾張自拍式合影。

  後面的人一看池遲願意和他們拍照都激動了起來。

  「先別忙啊。」池遲看了一眼機場大廳的表。

  「我時間不多了,你們看看哪幾個能夠相互照應相互聯繫的,我一次和你們幾個人一起拍一張好不好?」

  這樣也已經很好了,大不了回去把別人都p掉。

  人們抱著這樣的想法紛紛結成了臨時組合,趁著別人拍照的時候交換了微信或者q號。

  池遲分別和他們拍了照,還給幾個年紀小一點的女孩子們簽了名。

  時間已經很緊迫了,她才在陳方的再三催促下走向了機場安檢處。

  「你們既然一會兒要互相傳照片,也互相報一聲平安好嗎?現在時間太晚了,互相聯繫一下回家的路上也不害怕。」

  「好!」

  「我們互相報平安!」

  有年紀稍長的人已經明白了池遲的意思,無非是說她不放心這些年輕的姑娘們,怕她們一會兒離開機場的路上不好走,畢竟夜已經太深,地鐵都停了。

  「我們這邊開了三四輛車呢,還有一輛九座大商務,你放心,我保證看著她們都回到市內。」那個領頭的粉絲這樣說著。

  其實也很年輕的女孩兒對她笑著點點頭:「那就拜託您了,謝謝你們來送我,你們讓我感覺花城夜晚特別美……特別溫暖。」

  被人喜歡是一種特別的感覺,被人以微笑相隨,以熱忱為伴,就算是心中再濃重的陰霾,也會被輕巧驅散。

  就像她現在這樣。

  池遲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留下了那些喜歡她的女孩子們捧著心口尖叫。

  「池遲!你要記得註冊微博啊!我叫喵菜菜啊!你註冊了關注我啊!」那個特別活潑第一個拿到和池遲合影的女孩兒在人群中對著她大喊道。

  陳方不時地瞥向和她並肩而行的小姑娘。

  在來機場的路上她還面色凝重,現在……笑意都止不住啊。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16 PM


☆、第81章 權力

  回到拍攝基地,池遲面對的依然是每天平淡的拍攝生活,電影一個小片段一個小片段地往前推,配角們浩浩蕩蕩地來了,又浩浩蕩蕩地走,只有池遲和唐未遠這兩個主角像是鎮上的石墩,默默堅守在拍攝場裡。

  午飯時間,杜老爺子喝起了安瀾送他的苦丁茶,那張笑眯眯的臉每次在喝茶的時候都會一瞬間皺成一朵老菊花。

  剛剛被他折騰慘了的唐未遠悄悄地吐槽說:「喝一杯茶水開一朵菊花。」

  對網絡用語不甚了了的池遲只能眨著眼看他,並不知道菊花已經隨著時代的發展和……小眾文化的歷史性考古發掘,擁有了更多的含義。

  逗不了池遲,唐未遠顯得有點沮喪,好在他是個心大的人,過一會兒又會因為杜老頭兒喝茶的表情就悄無聲息地high了起來。

  「《女兒國》的電影據說勢頭很猛啊,小池遲,你要不要我替你包個場?三場五場我還包的起……要不在微博上給你喊一嗓子?不對,柳姐客串了咱們電影,我還真得給你們做廣告……也不對,咱們電影是秘密拍攝的,我要是給你們電影做宣傳不就露餡了嗎?嘖……」

  想到柳亭心的逼人氣勢,唐未遠抖了一下肩膀。

  「也就是你脾氣好,跟誰都能說上話來,我每次看見柳姐就像是看見了美人蛇一樣,你知道嗎?蛇啊,那種冰冷冷的感覺……」

  聞人令眼裡的巳五就是一條美人蛇。

  「我覺得還好啊,她人很好的。」一邊看著手機,池遲一邊對唐未遠說到。

  唐未遠嘿嘿一笑,不予置評,很多人對柳亭心的評價並不好,覺得她為人刻薄高傲都只是輕的。業內最惡毒的說法,是說柳亭心給幾個大導演當交際花,才會有那麼好的大導緣,能有機會參演那麼多的好片子。

  聯想到現在自己還被人罵做對女友施行冷暴力的渣男,他已經徹底看清了那些人的嘴臉。

  不過是為了搏個眼球就可以喪了良心,反正誇大謠言這種事的良心成本很低,而造謠一個明星,獲益遠遠高於一個普通的謠言。

  「以後啊,我是再也不信別人那些信誓旦旦的『秘聞』了,說得好像鑽在別人床底下了似的。唉,你幹嘛呢?」

  唐未遠看池遲一臉糾結的表情,很是費解。

  這個姑娘對劇本都沒糾結過,這就吃個午飯看個手機,是遇到什麼問題了?

  「這個……要我起名字……起什麼名字呢?」

  池遲對著手機屏幕躊躇著。

  唐未遠湊近了一看,挺熟悉的一個頁面,他在別的劇組裡摸魚的時候天天看,現在文本框旁邊有「昵稱」兩個大字。

  「你這是在玩微博?」

  池遲點點頭,那天上飛機陳方問她是不是想要弄個官方微博賬號,如果要的話一天就能搞定,還加黃V標誌。

  不怎麼混網絡世界的少女在用陳方的微博研究了一下整個微博的結構之後果斷拒絕了這個提議。

  別人都叫「冰蛇陛下」、「今天你花錢了嗎」、「客官您慢走」、「回憶專用小馬甲」、「封爍的暖寶寶」……她上來頂著自己的真名,看起來就是要供人敬仰的。

  封爍在微信裡也跟她說如果藝人用自己的真名上微博,那基本就是在網絡世界踏上了神壇,什麼都別想玩了,光受人香火就足夠了。

  對微博產生了好奇的池遲果斷選擇自己搞個小號玩。

  然後就卡在了起名這步上。

  「小號的名兒啊,其實你就可以用你現在最渴望的事兒,或者你現在正在經歷的過程,比如這個『被祥瑞出大姨媽的師太』……很明顯,她就是最近過的不太好。」

  「這個方法不錯。」池遲點頭表示認可,臉上帶著很輕鬆的笑意。

  唐未遠嘿嘿一笑,搖了搖自己的手機給池遲看。

  「我就給自己小號起名叫『前任已乘黃鶴去』……你給自己起好名字告訴我,我加你,唉,現在要是不能上網都不知道等戲的日子該怎麼過了,也就杜導這邊要求的嚴,拍戲空閒不能玩手機,不能接電話,憋死我了。」

  男人嘆了口氣,這話他在劇組裡也就只能跟池遲抱怨一下。

  「好了,我起好名字了。」

  池遲面帶笑容地給唐未遠看自己的微博ID,剛剛還說要加池遲當好友的唐未遠愣了一下,決定忘記自己一分鐘之前的話題。

  女孩兒可不在乎別人是不是對這個ID有意見,她收起手機,心滿意足地開始準備下午的劇本。

  ……

  12月18日,電影《女兒國》上映。

  整個電影其實是女王沉舟從一個孱弱少女漸漸變成整個國家真正掌權者的故事。

  女兒國人人都可以上船作戰,唯有身為太女的沉舟竟然暈船,一旦到了船上就狂吐不止,除了神殿裡的玲瓏祭祀,大概整個國家都沒有比她更嬌弱不堪的女人了。

  整個國家的所有人都對這個太女不甚滿意,她們更想要一個健壯的、能夠帶領她們打仗的皇位繼承人,偏偏這個時候,正當盛年的女王陛下突然病重,不得不將皇位傳給了沉舟。

  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沉舟的心中一陣驚惶,整個朝堂上只有和她一起長大的珊瑚以及老成持國的丞相碧璽是她能夠信任的人。

  前任女王去世之後,山洪暴發、海水侵田,疫病流行,沉舟懷疑自己不該當這個國王,甚至以為是自己給這個國家帶來了災禍,在這個時候,她獲得了來自碧璽和珊瑚的安慰。

  就在整個女兒國風雨飄搖的時候,玲瓏所掌控的神殿四處施醫贈藥,快速聚攏了民心,對王庭的聲望產生了威脅。

  看著玲瓏日益成熟,老臣們對沉舟的怨言漸漸增加。

  為了維護沉舟身為國王的威嚴,碧璽向沉舟獻了一條「美男計」,她們安排了一個男人自神樹上從天而降。不諳世事的玲瓏果然很快喜歡上了那個叫文宣的男人,為了他甚至怠慢了神殿的事務。

  為了文宣神子的身份能夠確認,玲瓏願意向王庭低頭,女王沉舟卻在祭祀大典上對文宣一見鍾情。

  玲瓏和珊瑚本是姐妹,在玲瓏和沉舟的情感衝突中,她站在了沉舟的一邊,從此和玲瓏姐妹反目。

  看著王庭和神殿的摩擦日益加大,碧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用男人對付女兒國裡年輕的君王和祭祀,果然是最有效的方法。

  擁有了文宣的沉舟把他當成了讓自己忘記一切政事煩惱的解語花,給了他無上的寵愛和無微不至的關心。在這個過程中,文宣漸漸地愛上了沉舟。

  文宣本來是山外一個小國的王子,在爭權奪利失敗之後逃亡海外,碧璽向他承諾,只要文宣能幫助他掌控了神樹,她就會讓文宣成為女兒國的國王。

  利用文宣的男色,碧璽成功拿到了神樹兩把鑰匙中保存在王庭的那一把。

  就在她得意的時候,有人深夜潛入了王庭中。

  「先王就是死於海族的巫術。」纖細的人影站在沉舟的寢宮門外,一點暈黃的光將她的身影投射在了門上。

  房間裡,沉舟穿著紅色的紗衣目光沉靜,和平日表現出的軟弱昏聵完全不同,猛然攥緊的雙手泄漏了她那一瞬間的情緒。

  「你信我了嗎……」門外的人輕聲問她,語氣柔和清甜,讓場外的觀影者都感到熟悉。

  是玲瓏!

  原本以為這是一部壞人全程耍著好人玩兒、女孩兒們全體戀愛腦故事的人們都激動了起來。

  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激動,好像前面鋪陳的時候他們就有點感覺到了不對,比如玲瓏看碧璽的眼神,比如沉舟和珊瑚之間有點不知所謂的對白,比如碧璽的計謀進行的似乎太過於順利……

  接著,整個故事進入了另一個節奏。

  沉舟在和文宣溫存的時候越來越敷衍,文宣卻對沉舟情深難止。海族在西海興風作浪,沉舟和珊瑚商量讓珊瑚假裝中了海族的詭計,借機假死躲到群島中。

  曾經那個懷疑自己能不能當好女王的人,在自己一步步的成功算計中已經充滿了自信。

  玲瓏是她的暗刃,珊瑚是她的明劍,在她們姐妹倆的幫助下,她一定能夠鏟除碧璽,為自己的母親報仇。

  運籌帷幄的沉舟不知道,她已經犯了和碧璽一樣的錯誤——以為一切都是能夠掌握的。

  她在神樹周圍布下了天羅地網,只等碧璽在以為自己獲得勝利的時候前來送死。

  卻萬萬沒想到,得知了珊瑚死訊的玲瓏為了給自己的姐姐報仇,選擇了獨自刺殺碧璽。

  脫去了白色的麻袍,露出了其中黑色的皮甲,嬌弱的、柔軟的、在文宣眼裡像是一串鈴蘭的玲瓏瞬間變成了一個女戰士。

  當她利落地殺死了海怪,站在碧璽面前的時候,眼神已經不復曾經的溫柔,這才是她褪去所有偽裝之後的真實。

  「我還以為你真的只是那個躲在姐姐背後的小姑娘,沒想到……你也成了一個女戰士。」

  鏡頭切換,在海上,珊瑚帶著和她一起藏起來的五千精銳殺入了海族的巢穴,藍色綠色的血濺在她金色的鎧甲上,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尊殺神。

  在神廟裡,玲瓏神色冷淡。

  「我也以為,你真的是把我們當成孩子看待……」

  「孩子?」碧璽抬起自己的手,那雙手已經長滿了藍色的鱗片,長長的指甲顯露著猙獰。

  「我是海族和人類的混血,你知道海族是怎麼照顧孩子的嗎?把他們圈在一起彼此廝殺,活到最後的才是被承認的孩子……」

  在鏡頭的幾次切換之間,珊瑚漸漸取得了戰場的勝利,沉舟坐在暗室裡躊躇滿志。

  玲瓏卻在激烈的打鬥之後,被碧璽一爪探入了胸腔。

  「你們的人類的心……永遠都有著這樣的溫度啊……」

  「呵……」玲瓏艱難地抽動著自己的嘴角,發出了一聲輕笑,「是熱的,所以會難過……所以會……愛……也會……」

  女孩兒再無聲息,像是被打碎了骨頭的美麗鳥兒,垂下了她象徵著一切美好的頭顱。

  她愛誰呢?

  那個和她虛與委蛇的文宣?

  那個和她彼此算計的沉舟?

  那個和她反目成仇的姐姐?

  那個……殺死自己的人?

  還是這片她為之殫精竭慮的土地。

  誰能說得清呢?

  珊瑚割下了海王的頭顱。

  玲瓏慢慢地倒向了祭壇……她在這裡數了五千多片神樹的葉子,只有被她自己碾碎的那片,能帶她的靈魂回到神樹上吧。

  她的血浸透了那些葉子,屬於祭祀玲瓏的短暫一生,終於以她獻祭了自己而告終。

  碧璽不再看那個死去的少女,她拿起祭壇前面的神樹鑰匙,走向了所有人為她布置的陷阱。

  因為玲瓏的死亡,她不會懷疑鑰匙是假的。

  所以當她中毒的時候,她才明白,在她走入神廟的那一刻起,玲瓏就沒想著讓自己活下來。

  殺死了碧璽和文宣,沉舟終於獲得了自己想要的勝利,她卻不敢慶賀。

  帶回了海王頭顱的將軍只能看著自己的妹妹躺在祭壇上,白色的華美禮服覆蓋在她的身上,她的神色終於安詳。

  「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女兒國……」

  她看著自己的好友,眼神冰冷犀利如鋒刃,她是槍是劍,是戰士……她想保護的人,卻已經死了。

  「很好。」

  扔掉那件禮服,她抱起了自己的妹妹,神壇之外人們都在歡慶著勝利,她迎著光芒前行,帶著自己的妹妹消失在了遠方。

  又一次的朝堂集會,大臣們虔誠地跪倒在地看著沉舟走向她的王座。

  她是整個女兒國的王。

  她也只剩下了自己手中的權力。

  電影《女兒國》首日票房一億,次日票房九千萬,周六票房一億七千萬,周日票房一億四千萬。

  四天票房破五億,排名全年國產電影第二。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21 PM


☆、第82章 雞蛋

  「一開始覺得玲瓏是個傻白甜,最後簡直哭死我了!我才是傻白甜嚶!」這是一個影迷在看完電影第一時間在豆瓣上發的觀後感,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

  他們紛紛留言問這個樓主《女兒國》到底是個怎樣的故事,卻並沒有得到回答,大概樓主還沉浸在某種情緒中難以自拔。

  「我是抱著看四個美女相愛相殺的心情去看的電影,萬萬沒想到,她們相愛相殺完了,留下了一個鬱悶的我。」

  「樓主你說清楚,這個電影不是號稱大片嗎?怎麼看完了讓人鬱悶呢?!」

  「唉……男人看這個電影真的會心情很複雜,美女啊……美女也都不是好惹的。」樓主這麼感嘆了一句,留給人無限遐思之後也再沒冒泡。

  「珊瑚最後抱著玲瓏離開的時候我的眼眶都濕了,想想她們見面就吵架,到了最後都在爭執,其實玲瓏什麼都知道,是珊瑚誤會了她,她們兩個最後還在為對方著想,殺海族的時候,珊瑚還拿了一顆夜明珠說可以給玲瓏用,結果玲瓏那時候已經死了……我覺得心疼的都不會喘氣兒了!」

  「誰能真正掌握全局呢?碧璽以為自己可以,結果輸了全部,沉舟一開始小心謹慎,後來也以為自己能掌握全部,結果死了玲瓏走了珊瑚……沒有一個贏家。」

  「我挺想打死編劇的,每個人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想想小玲瓏說想和姐姐一起出海,珊瑚想要永遠鎮守海疆,沉舟想成為一個不那麼孤獨的女王,碧璽想要證明一個雜血海妖的價值……結果所有人都是一場空。」

  上面這些評論至少還是跟劇情有關的,除了那種「XXX演的電影我一定要支持」的一看就是演員粉絲的滿分評價之外,一些「侷限於表象」的評論也很有意思。

  「等將來網上有資源了我要把玲瓏扒衣服那裡做成動圖放一百遍!嗷嗷!太帥了!」

  「每個人都超美!!!官博發的照片根本就是在黑吧!安王每次出場的時候都自帶暗黑BGM啊我擦!柳爺再也不是柳爺了!威武霸氣的柳將軍,我要當你的腿部掛件!女王大人嚶嚶嬰特別特別有味道!最重要的是玲瓏啊玲瓏!可軟妹可深沉還能打!!!那個腰!!!那個腿!!!!那個眼神!!!【樓主已經被自己的口水淹死了】」

  「我對這個看臉的世界絕望了,你們討論的劇情我一點都不知道,我對著裡面的美女們發了兩個多小時的花痴,現在已經買了明天的票去二刷。」

  「單從畫面來說真的不輸外國大片的感覺呢,特效做的海里的怪獸噁心得好逼真,尤其是它們還摸玲瓏和珊瑚……我想到了觸手系嘿嘿嘿。」這條評論下面誇的和罵的一樣多。

  「每個人都又美又厲害,沉舟是慢慢變得強大,珊瑚是自始至終的赤誠,碧璽是老謀深算,玲瓏在幾個人物中反差是最大的,也是最多變的,我覺得劇本原本角色設定的可能沒這麼多變,但是讓池遲演出了這種多變的反差感。」

  「女王威武!丞相威武!將軍威武!祭祀威武!我去二刷了小夥伴們ヾ( ̄▽ ̄) Bye~Bye~」

  影評人們總是善於從全方位多角度地去看待一個電影,找它的缺點和優點,然後排列組合成一篇看起來很專業的點評:

  「《女兒國》從情節結構上來說還是有模仿西方大片的痕跡,這也是費澤一貫的風格,包括整個劇本的結構都讓人想起了那些國外有名的反轉劇,當然對於目前的國內商業片來說,已經不錯了,在費澤的作品裡,這個電影能排前三。

  奢華的構景、和完整的世界觀讓這個虛構的「女兒國」給人以很強的代入感,在人設和故事性上雖然還有點西方式的中二,也並不耽誤幾位主演憑藉她們的演技讓整個電影很有說服力……

  池遲的表現可以說是整個電影中最大的驚喜,和柳亭心、還有安瀾的幾場對戲都充滿了張力,我現在已經開始期待她的下一部作品,並且很後悔沒有參加《跳舞的小象》看片會。

  作為主角的顧惜與幾位配角比不是那麼放得開,當然,這也已經遠遠超過她在《錦瑟》裡面的表演了,至少在這裡我看著她的臉不會以為她在扮演她自己。」

  電影的話題度是很難超過電視劇的,畢竟電視劇放映時間長,受眾廣,而且電影在上映期間有版權保護,就連截圖和動圖都要受到一定的制約。

  但是這在顧惜面前完全不是問題,早就準備好的幕後拍攝花絮被做成了動圖鋪天蓋地地往外發,沉舟和珊瑚相知相惜的目光交接,珊瑚和玲瓏之間充滿張力的對峙,碧璽和沉舟之間隱隱存在的碰撞感,碧璽和玲瓏之間隔著無數陰霾的「親情瞬間」,珊瑚和碧璽在朝堂上的爭論……甚至沉舟搶文宣的時候她和玲瓏之間眼神的交鋒……

  總之這些花絮的動圖裡面沒有電影中精美的打光調色,卻顯出了另一面的美感,四個女性角色演戲的時候全神貫注,兩兩之間似乎都能畫出帶著粉紅色的雙箭頭,讓網上的無數基男痴女大呼滿足。

  電影的熱度一直在百合花的香味中維持著,在各大榜單的排名都碾壓了同期上映的六七部國內國外電影,其中包括某個知名導演的言情試水之作,還有某外國知名公司出品的動畫片。

  電影上映的第七天就是聖誕節。

  說起來,似乎商家們在做過大量研究後發現,在所有的節日中情人節是商家最好賺錢的節日,所以他們就力爭讓人們把所有帶著洋味兒的節日都過成情人節。

  比如復活節出情侶菜單,萬聖節出情侶搞怪套裝,聖誕節……也是「送你的愛人一個充滿了祝福的蘋果」。

  總之,聖誕節那一天,適合情侶們一起幹的事兒都變得格外賺錢,其中自然包括了看電影。

  電影《女兒國》單日票房2.1億,成為全年國產電影單日票房冠軍,又過了兩天,也就是電影上映的第九天,女兒國的電影票房破了十億。

  作為電影發行方的唐宋傳媒是很想舉辦一個慶功酒會的,可是安瀾、柳亭心、池遲都有事無法參加,也就只能作罷了。

  顧惜還記著路演時候粉絲鬧事兒的事情,對宋羨文他們團隊當時的不作為很是惱火,所以,在電影宣傳的時候基本就不帶他玩兒了。

  沒錯,她就是這麼一個小心眼兒。

  小心眼兒到現在也不想見池遲,她也顧不上池遲那邊了,和唐宋簽了十億的票房對賭,從票房破了十億之後才是她真正開始賺錢的時間。

  外界的紛紛擾擾跟池遲沒關係,就算竇寶佳哭嚎著她現在一天就能給池遲搞定五個代言十個商演……那也跟她沒關係。所以竇寶佳只能在哭完了之後擦擦鼻子繼續跟那些公關啊經理啊主編啊通過發郵件的方式打太極。

  「哢嚓。」

  早飯時間,陳方看著池遲擺弄了一會兒自己的手機,給自己的早飯拍了一張照片。

  六個白煮蛋、一杯牛奶有什麼好拍的?

  「你在幹嘛?」跟池遲在一起久了,陳方養成了有話就說有疑惑就問的習慣,池遲是個特別讓人願意與她交流的人,和她之間直來直往是完全沒有負擔的。

  「拍個照片發微博。」

  女孩兒換了一個角度,又哢嚓了一張。

  「還是那個小號嗎?」

  陳方放下手裡的牛肉米粉,想到池遲的小號名字她就覺得不太舒服,這種不太舒服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那個名字顯得池遲實在是太可憐了。

  「是啊。」池遲點點頭,放下手機開始給自己剝雞蛋。

  陳方清了一下嗓子,組織了一下措辭:「你可以拍拍風景啊……我覺得這周圍風景很好,你拍成照片發在網上也挺有價值的。」

  「嗯。」池遲點點頭。「這裡的建築有南方晚明時期的特色,比起拍照,我其實更想畫出來。」

  這是她隱隱作祟的職業病,其實早就畫了很多張在她的小本子上,還有很多她覺得有參考價值的分鏡鏡頭。杜安的審美取向在他的鏡頭感中展露無遺,池遲通過記憶臨摹著那些分鏡,也就讓她越來越理解杜安在拍攝的時候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見過那個小本子的陳方沉默了一秒,低下頭繼續吃自己的牛肉麵。

  前天拍了早飯,昨天拍了早飯,今天又拍了早飯。

  全是六個雞蛋加一杯牛奶啊親!

  「其實你也可以拍午飯和晚飯。」吃完早飯去化妝的時候,陳方對池遲提出了新的建議。

  池遲皺了一下鼻子,慘兮兮地說:「午飯和晚飯看起來更倒胃口。」

  陳方想了想白水煮牛肉、白水煮雞肉、和所謂的健身沙拉……終於徹底沉默了。

  錢曉樺今年剛上大二,前一陣跟自己的初戀男友吵架分手了,為了抹除對方在自己生活中存在的痕跡,她乾脆註冊了一個新的微博ID,叫「花小花重新做人」。

  剛註冊的新號會被新浪送一堆的關注,她就發現了自己的微博關注列表裡有這麼一個奇葩。

  每天早上七點半,準時上傳六個雞蛋的照片。

  六個、圓滾滾的、胖乎乎的、完整的、還加了濾鏡效果的雞蛋。

  再看看那個博主的ID,錢曉樺認定這個傢伙大概是跟雞蛋有仇。

  「每天六個蛋快要見神仙」這麼一個詭異的ID,做出這麼詭異的事情貌似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連續看了一個禮拜的詭異雞蛋,錢曉樺有點受不了了,就算六個雞蛋一天排成一字,一天排成人字,一天疊成金字塔,一天圍成一個圈,那也是六個雞蛋啊!每天什麼都不發只發六個雞蛋是什麼毛病!

  第一次留言的那天早上她接了前男友的電話,對方想要求複合。電話被她直接扣死了,雖說態度很強硬,但是她的心情也就變得特別差。

  人生在世不稱意,譬如初戀變人渣。

  「你每天都發六個雞蛋!就不能變個花樣嗎!你在學達芬奇畫雞蛋啊?」

  她在「每天六個蛋快要見神仙」前一天的微博下面留言。

  早上七點半,對方準時更博,照片上五個雞蛋排成一排,剩下的一個雞蛋被剝皮了。

  錢曉樺:「……」

  花小花要重新做人:……幹的漂亮!你贏了!

  每天六個蛋快要見神仙回覆你:謝謝誇獎O(∩_∩)O~。

  我沒想誇你!錢曉樺悶悶地看著那六個蛋還有這個怪人的賣萌表情,覺得心情比一開始好了很多。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24 PM


☆、第83章 尋道

  「孫相死了……」坐在門檻上,抱著膝蓋,聞人令看著遠處的天,神色空茫。

  他老師的預測是對的,英王確實有反心,孫相已死,英王必反,而自己,現在才剛剛成為一個舉人,仕途還沒摸著邊兒。

  天下風起,蒼生有禍,他能做的還是太少太少。

  「老師說希望我能成謀國之士,匡扶天下公理正義,可我實在不過人世渺渺一塵沙……」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從來嬉笑不羈帶點憨傻的臉上是深沉的落寞。

  在他身後,長髮披散的申九以劍代杖蹣跚而來,為了保護孫相,她一夜屠戮二十個被英王收買的死士,其中包括了子一和丑二,那場雨夜激戰給她帶來了一身的傷口。

  現在的她面色蒼白,渾身都是包裹的傷口,露在外面的肩膀上也能看見橫跨整個脊背的紗布。

  只有一雙眼睛,依然如冷劍一樣的犀利。

  聞人令看著天,她也看著天。

  天上有一隻鳥低低盤旋而過,風行涼意,雲尾飄搖,一場山雨怕是要來了。

  「要下雨了……」申九慢慢地說,脫去了血色的嘴脣抿成了一條線。

  「嗯。」聞人令站起來,小心地扶住她。

  「進去吧,你的傷還沒好。」

  申九看著他,眼神有了那麼一絲的柔和:「我的傷未好,你的呢?」

  「無妨,我有一分力,只能做一分事,待到有了萬分力,再做萬分事。」

  他內心的狂傲早被現實摧折過,那個一本正經要跟土匪講道理的書生現在會教授鎮上的孩子們讀書,會幫助縣令護住一方的安寧,會和役夫們一起討論如何興修水閘……申九說得對,他該先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就算……就算這社稷傾頹,現在的我也能保住這個縣城不受其禍,盡人事,也要聽天命了。」

  現在的聞人令,是一個會苦笑的聞人令了。

  「嗯。」

  女子沒有再說話,涼風讓黑髮掠過她的臉頰,她垂下的眉目如同疲憊休憩的黑蝶。

  「我說要保護天下百姓,卻讓你為了我這樣受傷……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堅持就是一個笑話。」

  若不是自己把申九扯入這紛擾之中,她大概還是一個快意林中仙,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問對錯,不管正邪,有時候不知道那麼多,其實也是幸福的。

  書生這樣想著,心下有著隱隱的痛楚。

  「你本來就是個笑話。」

  申九笑了一下,抬眼看他,手慢慢扶在他的肩膀上。

  聞人令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申九脣邊的那縷笑就像是層層陰霾中刺破了雲層的陽光,讓人心動神搖。

  「一個讓人能心生歡喜的笑話。」說完這一句,申九微微側頭,不再看書生的臉。

  聞人令的臉瞬間漲紅,眼睛裡閃著驚喜的光芒,連自己剛剛在想的什麼都忘了。

  他忘了,申九卻沒忘。

  「你說過……萬事皆要直道而行,尋名利富貴是如此,尋大道正義也是如此。孫老頭當日卻說,若是心有明燭,哪怕是暗刃傷人亦是可取的。在我看來,他至少說出了為何世上會有我這等人存在,於人眼中非人,於你眼中是人……」

  哪怕老成持國如孫相爺,在知道申九的身份之後也動了讓她去刺殺英王的主意,在這世上大概只有聞人令一人真正地把她當人了。

  「於你眼中是人,這已足夠了。」

  今天的申九格外的柔和,像是一柄冷鋒寶劍上裹了一層柔紗,那紗不曾有損寶劍一絲一毫的鋒利,卻讓人注意到了上面漂亮的花紋和清冷的光華。

  她說著這樣的話,美得讓人驚心動魄。

  「我……?」聞人令依然傻傻的,在懵懂間,他的心頭有一絲淺淺的不安。

  「對,你。」

  「從前我只記得一句話『殺人不拿錢,殺人者必死』,現在我又多記住了一句『大道在前,直道而取』。」

  申九又笑了,這次,她的笑更燦爛了一點。

  搭在聞人令肩上的手輕輕一動,聞人令的臉上帶著驚訝的表情,慢慢暈倒在了她的臂彎裡。

  山風撩動著紗賬,書生靜靜地躺在床上,眉宇間仍有殘存的不安。

  一隻手從他的腰間取出了一角小小的銀錠。

  「五錢銀子,足夠了。」

  女人這樣說著,抓過架子上黑色的罩衣,長髮甩過她的腰際,罩衣披上她的肩膀,長劍在手,只剩面色蒼白依舊。

  她的動作像是在舉行一個儀式,衣袖振平,衣襟輕撫……就如同書生祭拜聖賢一樣,她也將要祭拜她的「道」。

  可笑的猴子面具被她輕輕地扣在了聞人令的臉上。

  溫柔繾綣的目光隔著面具慢慢地掃過書生,若有世人得見,怕是會無由地流下多情俗人淚。

  此等絕世溫柔合該無人得知,不過轉瞬,那人又恢復成了暗中劍、雨中刀,寒氣颯颯,令人膽顫。

  「你有你的大道,我亦有我的大道,今次我自直道而行,惟願下次,你走得……莫蹣跚啊。」

  說完,她緩緩直起身。

  山風大作,青紗動盪,申九黑衣長髮,走入天光。

  杜安沒有像以前乾淨利落地喊Cut,三十多台攝像機捕捉了整個場景的每一絲動態,所有人都安靜地,安靜地看著變成空落的房間。

  「連特寫都不用補拍啊。」

  老人嘆了一口氣,欣喜又失落,每次拍完電影大概都是這樣,親手養大了一個女兒,心知她貌美如花待字閨中,又不想她去面對未來的風風雨雨。

  於是失落悵惘,依依不捨。

  「行了……都拍完了,收拾吧。」

  他說著,慢吞吞地舉起了自己的茶杯。

  人們這才從某種恍惚中驚醒,才發現其實自己所在的世界裡,並沒有那樣一個用五錢銀子盡付一生的申九。

  「五錢銀子啊……」摘掉自己的草帽,馮宇京憤憤不平地哀嘆,「怎麼五錢銀子她就去刺殺英王了呢?我寧肯她當個殺手啊,當猴刺客多愉快啊,想殺誰就殺誰,想怎麼殺就怎麼殺,那些壞人啊貪官啊殺殺殺多過癮啊,她怎麼就想不開要去死呢!」

  有同樣感覺的人不在少數,聽到馮宇京的話,好多人都跟著點頭。

  杜老爺子搖搖頭:「朝聞道,夕死可矣,她為的不是那五錢銀子,也不是為了聞人令,她是有了自己的道啊……」

  老爺子搖頭晃腦的樣子並沒有什麼說服力,一群被結局虐到的人都恨恨地想打他。

  在攝像機拍不到的角落,池遲有點懵,申九毅然決然地要去刺殺英王,她卻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她的道在何處,天下又有什麼值得讓她以身相殉呢?

  自從上次池遲入戲太深之後,陳方就一直小心翼翼地盯著她拍戲的狀態,現在發現她又是一副呆樣,嚇得陳助理的魂都要飛了。

  「來,池遲,我們拍完了啊,我們是池遲啊,咱就是個演員,不是什麼刺客,走……換衣服卸妝,我跟廚房預訂了燒肘子,咱們晚上吃肘子。燒肘子,白米飯,再要一條炸魚好不好?」一緊張,陳方又話多了。

  仔細算來,連著兩部電影都要求池遲增肌減重,她大半年裡面吃的正常飯真是屈指可數。尋常演員過這樣的日子都覺得辛苦,何況她現在才十七八歲,正是人生最能吃的時候,想想都讓人覺得心疼。

  當然,在正常拍戲的時候陳方是極少對池遲產生憐憫之情的,專業演員這條路不好走,想要取得比別人更高的成績,就必須付出比別人更大的努力。

  回過神來,池遲就聽見了肘子兩個字,口水瞬間充滿了口腔。

  「陳方,你真好啊!」她熱情地一撲,結結實實地掛在了比她矮的陳方身上。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殺青席面都開餐了,池遲卻被杜安叫走了。

  一小一老兩個人沿著公路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一直通往他們在裡面揮灑情感傾注精力的小鎮子。

  「我啊,還是得給你道歉,安瀾說的對,不管怎麼樣你也是後輩,我身為前輩電影人就算做不到愛護你,至少也得往好的地方引導你。」沉默了許久,杜老爺子終於說了他憋了很久的話,無所謂道德,想讓電影這個行當真真正正地走下去,就得讓一代又一代的新人成長起來,池遲在電影上的未來還很長,不該讓她折在開頭。

  這是對電影的不負責。

  「我沒覺得您往不好的地方引導我了。」

  女孩兒嘿嘿一笑。

  「你還不懂,在拍電影的時候,電影人要注意保持自己的藝術生命力,燃燒自我式的拍戲方式不是長久之計,你應該學會收回自己的力量。在這一點上沒有早點告訴你,是我的錯。」

  杜安很坦然地認錯。當然,就算他此時認錯,他也完全不後悔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申九》這個電影帶給他的驚喜讓他感覺自己的晚年都重新迸發了活力,再重來多少次,他都會用嚴酷的手段去壓榨池遲身上與申九相近的那些部分。

  「就算您告訴我了,我依然會選擇拍這樣的一個申九出來。」池遲想要面帶微笑,面對老人睿智的目光,最終還是沒笑出來。

  「我喜歡這種拍攝的感覺,把每一天都視為生命的最後一天,把每一部電影都當做自己對生命的告別,世事無常,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在現在,我只想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去演戲。」

  這是她的心裡話,除了同樣狂熱的杜安,她說給任何人聽,都會被當成是瘋子。

  「全部力量……這本就是一個偽命題……」杜老頭兒搖搖頭。

  「電影人用情感、精神、勞動、審美、科技構成的藝術,藝術最大的魅力就是未知,沒人知道它的結果會是怎樣的,你說自己的全部力量都在這裡了,你又怎麼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呢?」

  路燈次第亮起,拖長了兩人腳下的影子。

  「習慣了把一切都掌握在手裡,你啊……是小看了自己。」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28 PM


☆、第84章 詩意

  《申九》殺青了,人們都喊著「這次過年的時候終於能休息了」,池遲這才意識到時間已經一晃就到了年根底下。

  「今天已經2月9號了啊……2月18號就是除夕。」

  翻翻手機上的日曆,她掰著指頭細細數數自己這一年的成果,拍了三部電影一部電視劇,從一個劇組到另一個劇組,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這整整一年都非常的忙碌,忙於飾演不同的角色,投身於不同的故事,這是一種讓人十分充實的忙碌,身在其中的時候根本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只有跳出來看,才發現所謂白駒過隙的形容真是一點都不誇張,我們常常連它的尾巴都看不見,只能數著自己走過的腳印,看看裡面有沒有時光的影子。

  想想當初自己加入馮宇京指導的那部壓箱底電視劇似乎也是冬天,若是從那時候作為起點的話,到現在時間剛剛好過去了一年,一年裡她從一個電視劇女十一號變成了電影的主演,這一年裡她確實是太幸運了。

  只是她好像已經不太記得一年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子的了……更不記得一年前那個可以隨意吃東西的自己是什麼樣子的了。

  捧著魚丸湯,她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陳姐啊,我明明已經殺青了,不用一直保持肌肉線條了,昨天你好歹還給了我兩口肘子,為什麼今天我又只能吃魚丸了?前幾天不是說好我可以吃田螺雞嗎?」

  鎮上小館子做的田螺雞看起來實在是熱辣可口,她已經惦記了好幾個月。今天別人都開始撤離,只有她還特意多在拍攝地留了一天,就是為了能吃一頓心心念念的田螺雞。

  誰能想到陳方竟然只讓她吃魚丸湯。

  雖然魚丸湯也很鮮美,香蔥末提升了湯味的層次感,魚丸也很有勁道,跟那些綿軟無力的速食魚丸截然不同。

  但是田螺雞是執念啊,執念!

  陳方面不改色地說:「很多人對田螺過敏,要是你過敏了怎麼辦?」

  「不會啊。」池遲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我以前吃過炒田螺的,一點事兒都沒有,我還吃過螺螄粉……」

  鐵面無私的陳助理果斷搖頭:「後天約了CQ雜誌的編輯,說不定很快就要拍雜誌封面,我們現在一點問題都不能出,你還是克制一下吧。」

  池遲很想哭給陳方看,憋著勁兒醞釀了很久,還是沒辦法為了一份田螺雞就那麼厚顏無恥。

  她拿起手機哢嚓哢嚓對著早餐拍了幾張照片,一碗魚丸湯,一個白水煮雞蛋,一小塊南瓜麵的花捲都被照了進去。她對著圖片看了半天,突然心血來潮,把嫩黃的小花捲掰成了兩半,放在了湯碗上面的筷子上。

  「兩個黃鸝鳴翠柳。」她跟陳方比劃了一下小小的兩塊花捲,示意這就是黃鸝。說完了,她還拿起手機拍了一張照片。

  陳方:「……」

  雞蛋的殼剝開,用筷子一扎舉在半空裡。

  池遲接著對陳方笑著說:「一行白鷺上青天。」

  陳助理抬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臉,沒人告訴過她池遲在拍完戲之後會變成這幅能氣死人的熊樣子。唉,估計她這個樣子連竇寶佳都不知道。

  嫩生生的雞蛋被「啊嗚」一口咬掉大頭的一半,留下尖頭的部分扣在那雙筷子上。

  池遲咽下嘴裡的雞蛋才繼續說:「窗含西嶺千秋雪。」

  手機依然在哢嚓哢嚓。

  沉穩.可靠.踏實.能幹的陳方已經對那半個雞蛋放棄治療,也已經對自己要照顧的藝人放棄治療了。

  最後一張照片就是對著魚丸湯來了個規規矩矩的大頭照,把白胖胖的魚丸飄在湯麵的樣子拍的清清楚楚。

  「門泊東吳萬里船。」

  查看一下自己拍的照片,池遲對自己的「作品」很得意,配著詩句愉快地發到了微博上。

  陳方一臉無奈地問她:「要是我讓你吃田螺雞,你是不是要來一首《滿江紅》?」

  女孩兒愉快地點頭:「其實我更想來那個『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正好是對田螺殼的真實寫照。」

  有了這麼一出玩笑,再對比自己微博上發的那一堆「六個雞蛋」池遲覺得自己應該已經知足了,田螺雞音容笑貌猶在心間,眼前的魚丸湯也是不可辜負的呀。

  她心滿意足,陳方卻覺得池遲似乎是開心得太過了,她是拍完了電影,又不是吃了什麼仙丹,怎麼突然就又這麼活潑了?前幾天的那種沉默穩重呢?昨天不是還沉在申九的情緒裡面出不來嗎?

  「昨天杜導和你說了什麼?讓你這麼開心?」

  仔細想了想,大概只有池遲昨天和杜安導演的那一小段獨處能夠造成她現在這麼大的改變了。

  「沒什麼。」池遲對陳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就是讓我明白,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人活著還是應該期待驚喜的。」

  今天的池遲,是充滿了詩意的池遲。

  杜安的話在某種意義上點醒了她,她總是想掌控著關於演戲的一切,從每個鏡頭的分鏡到自己的每個微小動作都在她的心裡被臨摹了幾十上百次,可是拍戲不是建房子也不是畫設計圖,把所有的畫面都掌控在自己手中,這讓她的表演能讓導演更快地滿意,也就失去了一些臨場的爆發。她想起了上次「大通關」時候的失控,雖然讓很多人擔心了,但是那種失控後的碰撞感也確實帶給了她驚喜。

  「嗯,驚喜。」喝一口魚丸湯再重複一遍。

  陳方頓了一下,拍完戲的池遲風格轉換太大,她真的感覺自己有點承受不來。

  「你別總是給我們這種吟詩作對『驚喜』,我們就謝天謝地了。」

  上天作證,在遇到池遲之前陳方沒有這麼愛吐槽的,現在的她感覺自己也是已經被池遲帶的活潑了。

  吃完了早飯,陳方拿出行程表對照著看,滬市有個雜誌的採訪、可能還有封面的拍攝,京城有一個電視台的訪談、一家報紙的專訪,忙完這幾件事兒就過年了。

  敲了一下行程表空白的那幾天,陳方問池遲:「你想好你的年怎麼過了嗎?」

  哦,對哦。

  池遲突然想起來,過年的時候自己沒地兒能去。

  韓萍早在她老公去世之後就跟老家切斷了關係,上次過年的時候還是池遲跟韓萍母子兩個一起包的餃子,今年池遲是還想回去過年的,可是韓萍那個兩層小店已經裝不下池遲這尊「大佛」了。

  離開了如意餐館,池遲根本沒有一個能安安穩穩過年又讓她有回家感覺的地方。

  「你要是出現在影視城,別說是除夕了,就算是世界末日,也能讓那幫記者追得韓女士不得安寧。」竇寶佳曾經這樣說過。

  池遲來歷中不明不白的地方太多,她自己不肯說,陳方和竇寶佳也不好問,她在影視城裡送外賣的那段經歷如果曝光,在一些人看來勵志,在另一些人的眼中可就充滿了疑點了。

  疑點就是話題,話題就是關注度,只不過是現在池遲根基不穩,竇寶佳還不想人們把視線都投注在池遲的身份背景上。

  「乾脆在哪個度假的城市租個安全係數高的公寓吧,你把韓女士她們接過去一起過個節,這事兒一兩天就能辦好。」陳方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池遲想了想才說:「那我打電話問問韓姐吧,要是她們不願意就算了。」

  為了照顧自己的方便讓別人跋山涉水地過年,還是要尊重對方的意願的。

  「對了,我午飯能吃肉嗎?」她還沒忘記關注自己的夥食問題。

  「嗯,事情還是早點定下最好,春運的時候機票不好買。」這麼說著,陳方已經掏出電話開始辦正事兒了,再聽池遲為了吃的這麼胡攪蠻纏下去,她覺得自己能折壽。

  ……

  已經開始自己寒假生活的錢曉樺是絕對不肯早起的,八點半開始就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打滾,真正起床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

  父母都還在上班,鍋裡給她留的是已經涼了的白煮蛋。

  看著白煮蛋,錢曉樺又想起了那個「六蛋」,寒假玩得太high,她好幾天沒有刷微博了呢!

  隨手給自己的兩個雞蛋一包牛奶拍了照片,錢曉樺已經想好了,自己要給「六蛋」發個圖片評論,還要發一句話「今天我是兩個雞蛋喲!」

  打開微博,「每天六個蛋快要見神仙」的最新微博很快就翻到了。

  那圖那詩都是什麼鬼?六蛋被盜號了還是被穿越了?

  她迅速點進去對方的微博裡面,又看見昨晚發的肘子圖。

  顏色紅亮形狀飽滿,一看就是個好肘子!

  錢曉樺摸摸自己的肚子,突然覺得自己有點餓了。

  花小花放假啦啦啦:六蛋,說好的六個雞蛋呢?為什麼你突然放飛自我了?

  每天六個蛋快要見神仙:這幾天的六蛋是可以吃肉的六蛋!O(∩_∩)O~~

  看著那個賣萌的表情,錢曉樺只感覺到了一陣撲面而來的辛酸。

  能吃肉就這麼開心,這個孩子真是過的太苦了。

  花小花放假啦啦啦啦:我現在一想到你連肉都不能吃,就覺得自己遇到的那點不開心的事情完全無所謂了。

  池遲瞪著自己的微博屏幕,敲了一行「我現在是能吃肉的」又默默地刪了。

  要是發出去自己似乎就顯得更可憐了啊。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31 PM


☆、第85章 年終

  「池遲,聊到了現在,我們對你也有了很多的了解,從你的經歷啊,演藝生涯啊等等方面都看到了一個更真實的年輕女影后,那麼現在你是否願意跟我們談一下你的未來計劃呢?你看,你憑藉你的第一部主演電影就拿到了多個國際大獎,第二部主演的電影《女兒國》已經上映了,因為口碑和票房都很好,現在已經決定延期下映,你的第三部電影呢?介意透露一下嗎?」

  電視訪談的主持人姓李,叫李蕊,她一如往常穿著得體的淡暖色套裝裙,臉上也是讓人親切溫和的笑臉。

  毫無攻擊性,能讓人不自覺就放鬆戒備。

  坐在她對面的女孩兒笑容比她還要溫和,還沒有攻擊性,柔軟得像是剛剛被摘下來的棉桃。

  兩個人的交談全程柔聲細語,仿佛怕驚動寧靜的空氣。

  「第三部電影已經拍完了……算是一部也讓我很有突破的電影,畢竟林秋和玲瓏兩個角色在年齡上都和我自己比較貼近,在演她們的時候人們看著我的外表就覺得我來演這個角色是比較有說服力的,但是這個新的電影角色,她和我的貼近並不是外表和年齡,更像是心靈上的一種重合……讓我發掘了自己新的一面。」

  主持人在主持訪談的時候總是會仔細地觀察著被訪者的神色,從他們的動作和神色中尋找他們的弱點,這些弱點可能是情緒的波動,也可能是對某個點的特意迴避,主持人會抓住這些點進行追問,從而掌控整個場面的節奏。

  池遲卻沒有什麼波動,好像有什麼就說什麼,事無不可對人言,其實什麼不該說的都沒說,讓人產生了一種滑不留手的感覺。她態度又確實極好,完全不會讓人感覺到尷尬和不適,就像現在的李蕊,明明知道自己精心準備的幾個問題沒有機會提出來,卻又不會因此感到不滿——當然,這不代表她會就此放過眼前的這個新人。

  「第三部電影已經拍完了……一年完成三部電影作品你也算是高產了,很多在演藝圈裡打拼很久的演員都未必一年能有三部作品能拿出來給觀眾,你第四部電影有打算了嗎?」

  李蕊默默地給池遲挖了個坑。

  池遲笑了笑,帶著電影新人的那麼一點羞澀。

  「其實今年能有三部電影,真的是機緣巧合的成分更大一些,我喜歡拍電影,享受拍電影的感覺,但是我畢竟是個新人,所以事實上這些電影除了《跳舞的小象》是我們雙方的互相選擇之外,《女兒國》是顧惜選擇了我,前面我也說了,真的是一個機緣巧合在裡面,第三部電影也是別人選擇了我……對方覺得我合適,這也是我的幸運,很多前輩們在選擇劇本的時候都力圖精益求精,讓每一部作品有所收穫,可是對我來說,是別人選擇我,別人選了我,那我能演就已經很開心了,別的都沒有考慮的空間。」

  說到這裡,她對著李蕊又笑了一下,讓李蕊恍惚覺得對方完全明白自己的意圖卻又毫不在意。

  「至於第四部電影,又是一次全新的嘗試,希望到時候能給觀眾們再次認識我的機會,我相信整個電影的拍攝也會是一次很特別的體驗。」

  「是什麼讓你有這種感覺呢?我是說讓你覺得新電影的體驗會很特別。」

  池遲沉吟了一下,才慢慢地說:「可能……這個理由說出來你們會覺得我很幼稚,但是……我連拍了兩部需要我控制體型的電影,每天都是大量蛋白質搭配運動,新電影對我的身材沒什麼要求,我可以放心大膽地吃餃子啊、麵條啊、饅頭啊……對我來說已經很棒了。」

  女孩兒滿臉的憧憬。

  李蕊聽著這個答案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光想著拍電影的時候能吃什麼,說到底池遲畢竟年紀還小,還是個孩子。

  對於孩子,人們都是仁慈的。

  訪談繼續無波無瀾地進行下去了。

  ……

  幾個短暫地握手之後池遲結束了這次的電視訪談,大概是她「愛吃」的形象在短時間內給在場的工作人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包括導演在跟她告別的時候,都跟她說:「過年的時候多吃點好的。」

  坐上汽車,池遲還沒怎樣,陳方先長出了一口氣。

  連續五天的時間裡先在滬市忙一通,再深夜飛京城忙了整整兩天,結束了這最後一站,在年前的工作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先把你送到珠城我就可以回家過年了。」

  開著車,陳方的語氣裡難掩愉悅,以前她跟的藝人每天都忙得連軸轉她也覺得自己能適應,現在跟著池遲,完全是另一種樣子。

  這個女孩兒明明那麼年輕卻完全不是個愛熱鬧的性子,拍電影的時候每天跑步打拳像個老人,拍完了電影滿腦子都是什麼時候能吃點好吃的,不去應酬也不去「放鬆」,竟然讓陳方也習慣了慢節奏的生活方式。

  「你直接回家多好啊。」

  現在已經是2月15號了,池遲是真心希望陳方能早點回家看看自己的孩子,又是幾個月沒見了呢。

  「不行,我是你的助理,必須確認了你的環境安全穩定之後才能算是工作完成。」

  陳方輕輕搖了搖頭。

  對於池遲的體貼她是很感激的,但是感激歸感激,操守是操守,她的職業操守不允許她在這種時候只顧自己的生活和家庭。

  池遲沒再應聲,手伸進自己的包裡掏啊掏,掏出了一個紅色的小盒子。

  「給你,算是新年禮物。」

  她笑眯眯地對正在開車的陳方說。

  「豆姐已經給過我年終獎金了,這個我不能要。」

  池遲這次並不理會陳方的拒絕,直接把小盒子放在了陳方的包裡。

  「讓你拿著,又不是給你用的,給你兒子的。」

  說完,她就往後仰躺在了自己的頸枕上,真是年關難過啊。所有的訪談都讓她談什麼新年的祝福啊,對過去一年的總結啊,對新一年的展望啊,翻來覆去地說,跟白領們做年終總結都差不多了。

  「以後我還是在劇組過年比較好。」

  嘟噥了這麼一句,她幾乎立刻就沉入了夢鄉。

  恰好到了一個紅燈,陳方踩了剎車,從後視鏡裡看了後面熟睡的女孩兒一眼,她悄無聲息把那個小盒子從自己的包裡拿了出來。

  打開一看,裡面有一隻小巧的黃金小龍。

  她兒子屬蛇,蛇是小龍。

  她好像就提過一次,就這麼被池遲記在了心上。

  「這小姑娘,什麼時候偷偷買的我都不知道。」

  要嗎是某次等飛機的時候她趁機去了機場的禮物店,要嗎是這幾天吃飯的時候她偷偷去了飯店旁邊的金店。

  還真是個孩子啊,喜歡給人驚喜。

  這麼想著,陳方把小金龍收起來放好,繼續等著紅燈變成綠燈,嘴角翹起來又收下去,又翹了起來。

  珠市的某個高端短租公寓,就是池遲這次一個人過年的地方,是的,她今年得一個人過年。

  韓萍今年也時髦了一回,早早報名了一個去國外過年的旅行團,馬上就要帶著孩子踏上異國之旅了,對於池遲的邀請她也覺得十分遺憾,池遲沒跟她說這樣自己就要一個人過年,只讓她安心出去玩兒。

  別人闔家歡樂,只有她自己形單影隻,就算是這樣,池遲還是選擇一個人來到了珠市。

  陳方勸過她可以乾脆留在京城,反正高檔公寓這種東西只要能花錢總是能租到的,京城至少熱鬧一些,封爍、唐未遠、方棲桐、竇寶佳都在京城,想要找人玩兒也能找得到。竇寶佳更沒有人性一點,她乾脆跟池遲說可以去給某個地方台的春晚當特邀觀眾,反正說幾句話就能拿幾十萬,還能跟地方台搞好關係。

  池遲自己的決定,她們早就習慣了只提意見,要是她不答應……那也就只能這樣了。

  所以,那也就只能那樣了,池遲一個人跑來珠市過年,什麼京城的熱鬧啊,電視台的邀請啊,她們說了一遍也就只當是運動了一下嘴皮子。

  珠市人少,就連機場看著都比別處空曠,飛機盤旋落地的時候能看見海,還有航行的白船。

  陳方都忍不住感嘆,這裡真是個退休養老的好地方。

  是啊,退休養老的好地方。

  池遲也是這麼以為的,很久以前,她就是這麼以為的。

  珠市的機場確實比別處冷清,在她們離開機場前往公寓之後過了十幾分鐘,才有另一架飛機降落,池謹音坐在飛機上透過舷窗默默地看著這個城市。

  這個城市很安靜,就連海都很安靜。

  這個城市很溫馨,除了口岸地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彌漫著濃濃的生活氣息。

  這個城市……曾經是池謹音的避風港,在那些她受到了挫折和委屈的日子裡,她就會坐上飛機來到這裡。

  從機場驅車一個小時就能到達那個溫暖的家。

  有奶奶在那裡等著她,帶著燉品和點心。

  年輕的她以為那樣的日子會是永遠存在的,卻不曾想,別離來的如此突然,讓她連告別都沒有機會。

  「奶奶啊……」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35 PM


☆、第86章 後悔

  臘月28,池遲自己蒙頭蓋臉地去附近超市掃了點年貨,黑墨鏡白口罩,還有黑色的大沿帽扣在腦袋上,不像是買年貨的,更像是搶銀行的。

  陳方提前給她準備了很多的速食食物,X仔碼頭塞了滿滿一冰箱,儼然把她當成了一個沒什麼烹飪能力的小姑娘。

  好吧,小姑娘她認,沒什麼烹飪能力,池遲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精緻的豬肋排,口感最好的牛腩,進口的大個皮皮蝦、新鮮的深海魚、烏雞、竹蓀、百合、紅皮芡實……她挑菜的樣子麻利又老練,一點馬虎都沒有,很快就拿了一堆好東西,這個「一點兒」年貨的概念,大概跟一些女孩兒逛街的時候說:「我挑件能穿的衣服就走」一樣,其實恨不得把整個店都搬回家裡去。

  打了一輛車,司機師傅看她大包小包艱難困苦的樣子,直接幫她把東西都送到了電梯門口。

  池遲用手機給車費的時候也多給了份茶水錢。

  這就是她一個人的舊年之尾,冰箱裡滿滿的食材,空盪盪的房間,看看《鳳廚》的劇本,整理一下去年的筆記,安安靜靜地等待著新年的來臨。

  一種很熟悉地感覺縈繞在她的心頭,仿佛她有太久的時光是這樣度過的,寧靜到近乎冷清的氛圍,只有笑著敲門的孩子才能打破。

  坐在書桌前,池遲在出神兒。

  她一點也不想探究自己的曾經,因為就算找到了,她也回不去,不願,也不能。

  但是人的潛在意識就是這麼奇妙,當她對那些被封鎖的記憶稍有所感的時候,她還是想來到這個城市看看。

  仿佛是為了能看看她曾經相伴過的海岸和朝陽,像一個老朋友一樣,無聲地告別。

  「其實更想睡覺啊……」她懶洋洋地說,脫掉鞋子,把兩條長腿一併收到椅子上,抱膝而坐。

  她太累了,像是有一口氣兒一直撐著她,讓她絲毫不敢停留地往前跑,現在孤身一個人,那口氣終於暫時隱藏,她才能放任自己疲憊。

  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振動了起來,打破了一室的寂靜。

  打電話來的人是封爍。

  「小池遲,在做什麼?」

  封爍的語氣輕快,光聽著就知道他一定是剛剛結束一趟很辛苦的工作。

  「在考慮晚上吃什麼。」池遲笑著說,「現在終於能吃海鮮了,我買了一隻就有一斤重的泰國皮皮蝦。」

  「嘖,你一放假還真是徹底放假了,天天光想著吃就行了。讓我這些不放假的人真是羨慕死了。」

  「哦……」

  女孩兒懶懶地應了一聲,既然被人道破了本質,自然要表現出與之相襯的樣子才好。

  「還買了很好的燉湯料,已經在鍋裡燉上了,是芡實瘦肉……」

  例行說完了吃的,池遲也沒忘記恭喜封爍的新劇首播就有極高的收視率,輕輕鬆鬆地成為公曆新年以來收視率的紀錄保持者。

  「還好吧,劇本不錯,大家也都賣力了幾個月,成績不錯是好事。」

  面對誇獎,封爍從來是先說別人的功勞,至於自己,也不過是個創作集體中的成員而已,也正是他這種對別人的尊重讓他在紅了之後圈了很多的粉絲,一些粉絲可能不怎麼喜歡他演的電視劇,也不覺得他有多帥,但是覺得他的這種品質在五光十色的娛樂圈裡著實難得,就慢慢地路轉粉甚至黑轉粉,要是把這種情況跳出娛樂圈粉絲圈來說,那就是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吸引。

  「我去超市買菜排隊結賬的時候還看有人用手機看你的劇呢,一邊看一邊捂著胸口說好帥好帥……」

  池遲打趣著封爍,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

  「我這邊還有工作人員偷偷去看《女兒國》,看完了回來跟我說玲瓏好帥好帥!」說好帥好帥的封爍明顯是在學著池遲的語氣。

  兩個人就這麼閒扯著聊天,臉上都帶著很真切的笑容。

  掛掉電話,池遲決定去喝一碗湯,再做一個蝦仁蒸蛋當晚飯。

  封爍還深處在工作人員來來往往的拍攝現場,今年過年他不能回家,三月中旬之前要結束現在這部懸疑現代劇的拍攝,四月進組安瀾牽線的《涼母》,六月預訂了四五個廣告的拍攝……可以說,新的一年還沒來臨,他的工作日程表已經排到了下一個過年。

  「怎麼?一聽說人家是一個人過年就巴巴兒地打電話過去了,這臉上都要笑出褶子來了。」

  竇寶佳從他身後冷颼颼地飄過,語氣比這大京城的風刀子都硬。

  封爍一秒鐘就收回了自己的傻笑樣子,變回了那個有點高冷的大明星。

  「帶著助理們偷偷去看《女兒國》午夜場的不就是你嗎。」他反過來問自己的經紀人。

  「呵呵。」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的竇寶佳端著一杯熱咖啡倚在封爍身旁的化妝檯上,「對我來說重要的是跟年輕妹子們一起出去,看什麼根本不重要,懂嗎?老處男?」

  封爍:「……」

  情商高有什麼用,碰上擺明了不要臉的,只能保持沉默。

  時間轉眼到了除夕當天,池遲從一大早就是忙碌屬於自己一個人的年夜飯,排骨要醃漬,肉餡兒要提前切好,配上一點韭菜一點蝦仁就足夠,大皮皮蝦拿出來解凍,深海魚也是一樣……

  開著的電視機裡播著當地的新聞,今年又恢復了幾年前的海上煙火表演,市民可以在晚上八點的時候去海上地標附近觀看。

  池遲聽在耳朵裡,覺得自己有那麼點興趣。

  聽見這個新聞的還有池謹音。

  她已經在池秀蘭的床上躺了兩天了,不想動,也不想說話。

  去年這個時候她還抱著能找回奶奶的希望,到了現在,她已經絕望了,更讓她絕望的是池謹文的態度,按照法律,一個人失蹤兩年之後可以宣告死亡,還有不到半年的時間……「池秀蘭」這個名字就是法律意義上的死人了,池謹文跟池謹音商量,把奶奶留下的「天池」集團股份都轉到池謹音的名下。

  這讓池謹音徹底崩潰。

  「怎麼就能放棄了呢?」

  「為什麼就找不到了呢?」

  「為什麼奶奶就要被認定死了呢?」

  「為什麼池謹文現在就能心安理得地去處置奶奶的『遺產』了呢?」

  這些問題都沒有人告訴她答案了。

  畢竟那個牽著她的手一點一點跟她講道理的老人已經去世了,留給她的是一個她還沒來得急看懂的世界。

  理論上應該和她相依為命的池謹文,根本不懂自己的妹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躺了多久,電視就開了多久,這個房間太冷太安靜了,她實在是受不了,一想到其實自己的奶奶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過了十幾年,只能等著他們來看她,池謹音就更受不了了。

  越長大,越明白自己曾經的理所當然其實都是對長輩的苛責,只不過是長輩不說,於是所有人心安理得。

  真正易地而處,那些關愛背後的付出和等待都是年輕人無法忍受、無法理解的,甚至,不敢去想、去觸碰。

  聽見電視裡說海上煙火表演這幾個字,池謹音恍惚想到了一點舊事。

  她十幾歲的時候,奶奶剛剛搬來這裡調養沒多久,那年過年的時候,奶奶對煙火表演很感興趣,問了她兩次要不要去看看。

  煙火有什麼好看的呢?那時候的春晚還是很吸引人的,更何況還有幾個很紅的大明星要表演節目,所以池謹音果斷地說自己不想去。

  「不去就不去吧。」

  老人坐在輪椅上慢悠悠地說:「煙火啊,哪裡都能看,我還嫌他們擠得慌,我在房間裡也能看啊,咱們這面窗都對著海,對吧……」

  一邊說一邊笑著擇菜,芹菜牛肉的餃子是池謹音最喜歡的。

  下午五點才趕回家的池謹文帶了幾張「貴賓席」的票,天池當時就在珠城建了兩座大樓,一座是大型寫字樓,一座就是奶奶住的這個——專為殘疾人設計的無障礙公寓樓,設計師就是池秀蘭自己。和這個城市有了這麼一份「情分」在其中,想要在看煙火的時候拿到好位置並不是什麼難事兒。

  「不去啦。」

  念叨了一天煙火的奶奶很果斷地說。

  「我腿不方便,那邊人也多,我嫌吵……」

  奶奶喜歡看煙火的,池謹音在很久之後聽池謹文說過,她最喜歡煙火,以前在國外修養的時候還參加過老外的煙火Party,從來不會因為自己的年紀和身體情況就拒絕參加這種活動。

  也許和孫子孫女一起出門看自己喜歡的景色是她一直期待的事情,只是這種期待被人輕易戳破。

  「嗚嗚……奶奶,你回來吧,你想看什麼我都陪你看,我再也不任性了,我再也不任性了……」

  現在二十多歲已經成為老師的池謹音抱著枕頭哭了出來。

  她曾經被人用特殊的方式無微不至地愛過,在她終於意識到這種愛的時候,她已經永遠失去了回饋和體味的機會。

  吃完晚飯,已經七點多了,池遲收拾好餐桌,換上了一件能把人從頭包到腳的超長衛衣。

  對著鏡子看了一會兒,她總覺得這種彈性布料的連帽衫戴上了帽子之後有點奇怪,更像是蚯蚓或者鯰魚一樣的感覺。

  懷抱著對年輕人審美的費解,她走向了看煙花表演的地方。

  低頭看一眼微博,那個叫花小花的女孩兒對她剛剛發在微博的照片已經做出了評價。

  「放飛自我的報社是要付出代價噠!(生氣)為什麼皮皮蝦可以那麼大?六蛋啊,過完年我們再繼續做朋友吧(再見)」

  池遲微笑著回覆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奼紫嫣紅,飛瀑流光,有百花盛開的爭艷之美,也有金虹如泄的壯麗景象。

  池遲喜歡煙火,一直很喜歡,就算最後天空依然是黑暗的,至少煙花會把那些短暫的美留在別人的記憶裡。

  人生很長,多少人以為自己長長久久的燦爛會在現在的蟄伏之後,殊不知可能蟄伏就成了平庸,等待就成了自欺,倒不如點燃自己變成煙花,至少燦爛過,無怨無悔地燦爛過。

  戴著墨鏡的池遲站在人群裡望向天空,一站就是很久很久。

  風從海上吹來,夾雜著著淡淡的煙花落盡後的氣味。

  為了這種美,多少東西可以被放棄?

  她笑了笑,見過池謹文之後一直輕輕壓在自己心上的東西終於徹底煙消雲散。

  「我是池遲,不再是扮演,我就是她,那些讓我不是她的部分……都會被我捨棄掉。」

  那些寂寞中的積累,無奈中的沉澱,一定能讓她比煙花更美。

  這是她應得的。

  在她的身後,池謹音如幽魂一樣地遊蕩而過,這個闔家團圓的晚上,整個世界好像只有她是孤身一人,越是熱鬧越讓她覺得冷,刺骨的寒冷。

  「奶奶。」

  我來陪你看煙花了,你在哪裡呢?

  「有人昏倒了!」

  池遲聽見了尖叫聲,看見不遠處有人倒在地上,旁邊有幾個小孩兒,剛剛就是他們在尖叫。

  新一輪的流火金光升上天空,照亮了倒在地上的那人的臉。

  「謹音?!」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38 PM


☆、第87章 斷奶

  一下飛機池謹文就接到了醫院醫生打來的電話,說池謹音因為低血糖暈倒,現在還在醫院打針。

  除夕夜,從機場到市內的道路空盪盪的,只有池謹文坐的車孤單地行駛在上面,驚動著那些守著別人闔家團圓的路燈與星辰。

  「我記得你家靠近口岸,一會兒先去你家,你回家過年,我自己開車去醫院。」

  開車的是天池集團在珠城分公司的總經理助理,每次池謹文回來都是他開車負責接送。

  「董、董事長,我們還是先顧著池小姐吧,她在醫院……」

  俊美斯文的男人嘆了口氣,緩慢又不容拒絕地說:「低血糖而已,小毛病,要是你先陪我去醫院,回家就麻煩了,聽我的,你先回家。」

  有一句話池謹文想說但是沒說,因為說了也沒人聽——他顧著池謹音了,誰來顧著他呢?

  曾經那個時刻顧著他們兄妹倆的人——是個聖人,他們一切的負面情緒都可以盡情地扔給她,而她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負面反饋,一絲一毫都沒有。

  直到現在,池謹文都會忍不住去想,一個沒有負面情緒的人還稱得上是人嗎?

  一個殘疾了三十多年啊從來沒有對害她丟掉一條腿的罪魁禍首展露一絲負面情緒的人。

  一個給後代們奉獻了一輩子自己的願望從不曾說出口的人。

  不是聖人是什麼?

  小時候,池謹文一直把他的奶奶當成自己人生的偶像,他的奶奶聰明、睿智、包容……豐富的人生經歷就是一個活著的傳奇,後來,父親去世了,他學著去接手公司,才意識到自己的奶奶有多麼的強大,這種強大甚至讓他感到了恐懼。

  每個人都該有悲傷、落寞、憤怒……他半生時間看見的奶奶唯一一次落淚還是在父親去世的時候。

  不會表達負面情緒的人自然也不需要別人的安慰、幫助和體貼,換言之,她是不需要別人付出情感的,那些被她愛著的人只能被動地接受她傳達出的能量,池謹文長大之後才明白,這根本不是正常的情感交流。

  他還有池謹音就是在這種不正常的情感交流中長大的,一個努力模仿著奶奶卻能感覺到自己的無力和弱小,一個習慣了精神上的全面依賴在感情上根本就沒有脫離哺乳期,這樣的兩個人乍然離開這樣的「情感喂養」那都必然是適應不良的。

  池謹音的恐慌和憤怒還有一個發泄的出口,他池謹文卻只能獨自吞下所有的痛苦。

  當年洪水之後的奶奶是否也是從這樣的痛苦摧折中挺過來的,照顧著祖奶奶,養大了他們的爸爸?池謹文不知道。老人家一輩子受了多少苦,他根本不知道,也許這種摧折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也許他現在經歷的痛苦對奶奶來說只是小菜一碟,就算是這樣,他內心想要發泄出來的負面情緒都已經讓他無力承受。

  那奶奶呢?她的痛苦奔流去了哪裡?宣泄去了哪裡?

  這些甚至都讓這個見慣了商場風雨的男人細思恐極。

  獨自驅車趕到醫院,看見妹妹的時候他感覺一陣恍惚。

  兩張頗有些形似的臉龐一起看向他,其中一張就越發顯出了和奶奶的神似。

  「池遲小姐?」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摘下了衛衣帽子的池遲任由一頭長髮披散到了肩膀下面,聽見池謹文叫她的名字,她愣了一下,好像是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停頓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

  「池謹音,池謹文,原來池小姐的哥哥就是池先生,真是太巧了。」

  女孩兒的臉上笑得燦爛,做了好事又遇到了熟人,這個年過得還真是有意義。

  池謹音眼巴巴地看著池遲,連眼睛都不願意眨,池謹文進來病房只配獲得她瞅一眼就算做打招呼。

  「好了,池小姐的哥哥來了,我也該走了。」

  躺在病床上打著點滴的女子抬起手,想要抓住女孩兒細瘦的手臂,最終還是放下了。

  「今天過年,外面打不到車,池小姐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看見池遲往外走,池謹文瞬間跟了上去。

  何曾見過自家親哥在別人面前如此殷勤,都是因為那張太像奶奶的臉……池謹音躺在病床上笑了一下,又迅速收斂了起來,那個女孩兒不會拒絕人的,讓她很輕易就拿到了聯絡方式。

  大年夜的醫院裡都比平時格外的冷清,僅有的幾個值班護士和醫生剛剛都排隊拿過池遲的簽名甚至還有合影,看見池遲要離開,都笑著跟她打招呼告別。

  池謹文落後半步跟在池遲的身後看著她跟別人揮手,腦海中不禁又在想,如果奶奶能走路的話是不是自己也會這樣跟在她的身後。

  每次看見池遲,他都忍不住有太多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想法。

  「不用麻煩池先生了,我住的離這裡不遠,走幾步就回去了,池小姐據說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您還是得多照顧她一下。」

  「我聽說池小姐和顧惜小姐是好朋友。」

  池謹文不曾理會女孩兒對自己的勸告,把話題岔到了百米開外。

  「是的……我們是朋友。」池遲點頭,醫院長廊裡的燈一個接著一個,把他們倆的人影拖長又縮短、縮短又拖長。

  「朋友啊,就是要有事兒一起笑,一起哭,一起面對困難,池小姐覺得自己會把自己的困難分擔給別人一起面對嗎?」

  「困難?」

  女孩兒捋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墨鏡掛在她衛衣的領子上,隨著她的動作晃了一下。

  「我可能是運氣好,到現在還沒遇到過自己解決不了的事兒……會不會的,沒經歷過,誰知道呢?」

  在祖國的大南方,池遲絕對稱得上是高瘦了,算得上高大的池謹文微微側頭就能看見那張屬於十七歲女孩兒的稚嫩臉龐,面帶微笑,青春活力,只有一雙眼睛充滿了故事感。

  難怪她能年紀輕輕就成為影后,這種氣質上剔透的神秘感確實適合演電影。

  「感情這種事情是一定要靠交流維繫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是朋友、才是家人,不然就是一個神看著凡人了,凡人想要回報神的時候發現自己無能為力,久而久之,神就成了精神依靠,故事裡面不是經常說嗎,神凡有別,人和神之間是不能有感情的。」

  池謹文的話裡別有深意,他一邊說著,一邊仔細打量著女孩兒的神色。

  「嗯,有道理。」

  池遲點了點頭。

  「沒想到池先生對感情還有這麼有趣的見解。」

  女孩的笑容帶著點兒懵懂,她這個年紀還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想像,哪裡能明白情感的深意。

  一切都自然而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破綻。

  「上次你跟我說過你家人反對你拍戲,說不定他們根本就不懂你到底想什麼,以後拍戲的時候遇到了困難找他們解決,讓他們理解你的內心,或許很多事情就能解決了,無論是工作上的,還是家人之間的,能有些小摩擦小糾紛,說不定反而是正常的幸福。」

  在告別的時候,池謹文盯著池遲的眉目如此說道。

  這個女孩兒是誰,他依然不知道,可有些話他想說,除了對她之外,對別人再也說不出口。

  別把自己當神,你該當個漂漂亮亮的人,神無知無痛,神不懂聚散離合,神……活的太累太辛苦,人是成不了神的,因為在成神之前那痛苦足以讓人成瘋入魔。

  池遲慢慢抬眼,眼神在與池謹文的視線交接之後並沒有閃躲。

  「可能是我還太年輕。」她笑了一下,「很多感情上的事情還不是太懂,以後慢慢琢磨吧。」

  她揮揮手,腳步輕快地走向醫院的大門外。

  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半,春晚已經到了最熱鬧的時候,很多人家的年夜飯已經擺上了桌子,沒有禁放煙花爆竹的城市現在一定已經熱鬧成了一片,在珠城,只有看完了煙花表演的人們一家又一家地聚在一起往回走。

  這些都與此刻的池家三個人毫無關係。

  走著走著,池遲眨眨眼,一滴眼淚從她的眼睛裡掉了出來,落在了她胸前的墨鏡上。

  這滴眼淚屬於她嗎?

  當然……不。

  男人慢慢地走回病房,池謹音睜著眼睛看著他。

  「她走了?」

  「走了……」

  破天荒的,池謹音對他的哥哥笑了一下:「她真的是很像奶奶……真人比屏幕上更像。」

  男人沒說話,他直接拿過自己妹妹的手機,打開通訊記錄看一眼,打開QQ看一眼,再打開微信看一眼,終於找到了那個ID「像奶奶的小天使」,果斷按了刪除。

  看著他的動作,池謹音有些不解,等到完全找不到池遲的聯繫方式了,她才明白池謹文做了什麼。

  「你這是在做什麼?我跟她有交往是我的事,你能不能別永遠像個暴君一樣地管著我?」

  這三天池謹音是魔怔了,太多的情感積壓在心裡沒有發泄才有了這樣的失控,但是在暈倒之後再醒來能看見池遲,她真的認為這是上天對自己的安慰,對方到底是誰,到底有什麼目的來接近她,她都可以不在乎,只要能讓她看著肖似奶奶的一雙眼睛,她就已經滿足了。

  沒想到池謹文連這點念想都不給她。

  「池謹文你是不是精神有問題?」

  池謹音真的覺得池謹文是個神經病。

  「精神有問題的不是我,是我們兩個人,我們都得學會斷奶了。」

  池謹文這麼說著。

  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再不會有人能完全接受他們的負面情緒並且給予絕對正面的反饋,也不會有人把全部的關懷施加在他們的身上。

  神該有自己的幸福,人該找自己的道路,這個道理他似乎明白的太晚,太晚……

  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池家兄妹還在醫院裡對坐無言。

  池遲慢慢地包著屬於自己的新年餃子,算是一頓遲來的年夜飯。

  肉餡兒裡面有手切的韭菜和完整的蝦仁兒,醬油和油調把肉調和出了誘人的味道。

  鍋裡的水早就燒開了。

  她才包了區區十個餃子。

  「第一個餃子給奶奶,第二個餃子給爸爸,第三個餃子給妹妹……」

  那個孩子長大了……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41 PM


☆、第88章 火鍋

  那天的偶遇之後,池遲再沒收到過池家兄妹的消息,池謹音要走了她的微信號卻沒聯繫她,池遲想了一下,大概知道是池謹文的緣故。

  那個敏感又聰明的男孩兒總是下意識地選擇和別人不一樣的方式來面對問題。

  這樣也好,面對那兩個「故人」的時候她總覺得有些東西會在心裡蠢蠢欲動,在池遲的計劃中,那些東西應該漸漸消失掉。

  大年初一,池遲像是在做什麼項目工程一樣地打電話給一幫人拜年,導演圈兒裡的上到杜安下到馮宇京,演員圈兒裡的上到安瀾下到宋玉冰,此外還有溫家人、金大廚、韓老闆……

  按照首字母排序一個一個地打,要是對方占線或者關機就改發短信,要是有人提前打給她了,比如凌晨時候的封爍和竇寶佳,她也不會再去叨擾一遍,封爍他們在劇組過年一群人喝酒守歲,說是今天可以在酒店裡睡一上午。竇寶佳更幸運一點,她的家就在京城,作為經紀人她可以回家休息到大年初三。

  顧惜的電話占線,她發了個短信拜年,柳亭心在沙漠裡某個號稱旅遊天堂的地方過年,接到電話之後哼哼了兩聲,抱怨昨天的烤肉味道太重,她到現在都不舒服,路楠的電話出乎意料地好打,池遲聽著她慵懶的鼻音覺得她昨晚的守歲生活一定過得很豐富……這一通忙完就到了中午,池遲用一碗番茄牛腩充當午飯,再把兩根水果黃瓜切成片撒點橄欖油,勉強充當配菜。

  營養豐富還紅綠搭配,池遲拍了張照片發到微博上,配著一句詩:「接天蓮葉無窮碧,番茄牛腩總是春。」

  發完了她還覺得很滿意,畢竟現在是春節,說點吉祥話挺好的。

  她自我感覺良好,錢曉樺只覺得自己吐槽之魂在熊熊燃燒。

  「黃瓜片說是蓮葉我勉強忍了,番茄牛腩和春天有一毛錢關係嗎?六蛋你還是當初每天六個蛋的六蛋嗎?你摸摸你的腰!它粗了多少了!!」

  池遲還真摸了一下,左右摸,前後摸,摸完了之後認認真真地寫著回覆:「一點也沒粗\(^o^)/~。」

  逢年過節胖五斤的錢曉樺只能對著手機屏幕磨牙。

  一邊吃著午飯,一邊看著電視,一半的電視台在重播春晚,另一半在做著春節的專題節目,顛來倒去地換台,能看的節目十分有限。

  發現有個節目叫《電影黃金年代》,池遲覺得大概還有點看頭,等到片頭特效結束,出現了一張有點眼熟的臉。

  一臉溫和笑容的主持人下面有幾個金色的小字:「主持人李蕊」

  「觀眾朋友們大家好,今天呢,我們有幸請到了去年最具話題度的電影女演員來和我們聊一聊電影發展的話題,她的身上也確實有過去一年中我們整個國家電影發展的縮影,也有人說她代表著演藝界一種全新的,澎湃的力量……」

  池遲突然有不好的預感,還沒等她拿起遙控器,那張她特別特別熟悉的那張臉已經出現在了電視屏幕裡,帶著特別溫柔可親的微笑。

  「大家好,李蕊姐好……」

  好吧,原來她去錄製的電視節目叫《電影黃金年代》,難怪主持人身後的金色膠片浮雕看起來那麼眼熟。

  女孩兒果斷地換了台,看自己的作品至少能查漏補缺自我提升,看這種訪談真的是讓人覺得尷尬啊尷尬。

  換著台,池遲斷斷續續地把昨天的春晚看了兩遍,有些節目甚至看了三四遍,突然,她精神一震。

  那個帶著一群動物跌跌撞撞橫穿屏幕的是封爍吧?

  現在是廣告時間,穿著休閒服裝的封爍牽著一群貓貓狗狗小兔子招搖過市,身後還跟著一個鸚鵡,池遲對著上面的廣告語確認了一下,這原來是一個愛護小動物的公益廣告。

  在這難熬的大年初一,池遲總算發現了一件好玩兒的事情,她專門挑著在播廣告的台,一會兒看見有小動物的封爍,一會兒看見打電話的封爍,一會兒看見踢球撩妹的封爍……還有美貌的顧惜、酷炫的顧惜、長髮飄飄的顧惜……

  後來她乾脆找了個本子,記著封爍出了幾次,顧惜出了幾次……最後封爍以14:22的懸殊比分輸給了顧惜,至於出現兩次的柳亭心,出現三次的鄧子宸,同樣只出現一次的唐未遠和方棲桐全部都是陪跑的。

  時間就這麼一點點挨到了晚上,池遲這才穿上衣服出門跑步。

  大過年的要是被人認出來還圍觀,那就真是不得清靜了。

  ……想要的清靜到底還是沒有,池遲在坐電梯的時候就被同樣下樓的一家三口認了出來,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拽著自己親媽的衣服抖啊抖,她媽媽仔細地看了池遲一眼,又拽著他老公開始抖。

  「前幾天我們看電影的時候見過她啊!剛剛還在電視裡面看見她啊!」

  瞟一眼餘下的樓層數,池遲只能特別甜美地笑了一下,最後給對方留下了一個簽名和幾張大頭合影自拍。

  剩下的幾天,池遲把自己的活動範圍侷限在了這個高端小區內,外出時間設定在了晚上九點之後。

  「聽起來真慘。」電話那頭的竇寶佳沒心沒肺地說,「你要是常住在一個可靠的小區就不會這麼可憐了。」

  「買房?」

  池遲考慮了一下自己手頭的錢,以及自己每年工作的時間。

  「一年可能就住一兩個月的地方……等我拍完《鳳廚》再考慮吧。」雖然覺得買房這事兒有點兒為時尚早,但是想想這幾天的經歷,池遲還是沒法不對買房的事情上心。

  她的經紀人不置可否,演員的花銷總是越來越大的,堅固耐用的車子,位置隱蔽價格不菲的房子,名牌的服裝首飾化妝品……全部都是對自己的投資,這麼算來成本也是非常可觀的。

  高收益自然伴隨著高投資。

  別把錢當錢,在娛樂圈裡就能過得愉快一點。

  池遲的假期到底還是提前結束了,不是因為竇寶佳突然作妖兒給她增加了額外的工作,也不是因為哪個片子又找上門等著池遲去面談,而是《鳳廚》的劇本出了問題。

  聽見這個原因竇寶佳都想笑。

  「劇本出問題關你這個演員什麼事兒啊,她們知道你的出場費多少錢嗎?什麼問題都讓你從珠城跑海城去,她們這是找了演員拍戲還是找了個玩物耍著玩兒啊?」

  吐槽歸吐槽,天大地大資方最大,竇寶佳直接通知陳方讓她也結束休假去海城,生怕池遲自己一個人會吃虧。

  「少說多聽,她們要是讓你應承什麼或者簽什麼字兒你就裝傻,知道嗎?」

  「我知道,你也不用多擔心,袁經理那邊的意思只是開個劇本討論會而已……」

  飛機抵達海城的時候是下午四點,來接池遲的不是滬市那個讓她印象深刻的黑道風格胖子,而是個高瘦沉默的英俊男人。

  接過池遲的行李箱,他低聲說:「辛苦了,池小姐。」

  跟在他的後面,池遲注意到哪怕這個男人穿著羽絨服也能看出寬肩窄胯和流暢的腰部線條,他不像個生意人,與之相比他更沉穩樸實一點,也不像個員工,氣質要大氣沉著得多,進退有序如松如柏,頗有點古時的君子之風。

  男人開的是一輛很低調的黑色轎車,車子的內飾看起來很舒服,顯然不是一輛商務用車。

  「我們都比較喜歡邊吃邊聊,池小姐喜歡吃辣嗎?」

  我們?是誰?

  說好的劇本研討會呢?

  一張大圓桌的兩邊,方十一和魏愈相對而坐。

  「畢竟原作的小說是我寫的,我還是希望能按照原作來進行結局。」

  方十一是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瘦弱女孩兒,黑色的齊瀏海遮著額頭,灰色的加厚衛衣是她冬天最喜歡的裝扮。她是個還算頗有名氣的寫手,幾年前被人用一個字兩塊錢的價格砸錢甩梗寫了一篇五萬字的小說,聽說要把小說改成電影,她又主動加入到了編劇的工作行列中。

  在《鳳廚》這個項目上她只是個執筆編劇,但是《鳳廚》也是她一部影視化的作品,她還是希望能為原著的結局爭取一下。

  「十一啊,我解釋過很多次,你小說原本的結局並不適合一個商業電影,我們這個電影的定位是一個閤家歡的電影,你最後的這個結局……」

  身為總編劇的魏愈非常明白方十一的心情,每個寫作的人都把自己的作品當做孩子,誰希望自己的孩子面目全非呢?但是市場的需求擺在那裡,中規中矩都有很大可能失敗,刻求與眾不同確實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成功,卻也有幾十倍的可能一敗塗地。

  這個風險和責任,他這個總編劇擔不起。

  「我覺得現在的市場上閤家歡的電影已經太多了,又有多少能被人記住呢?」

  方十一據理力爭,從去年九月到現在她無數次地跟魏愈提意見,每次都被駁回,過年的時候她破釜沉舟跑到海城來找當初給她講故事的老爺爺,才有了這次的劇本討論會。

  認真討論的兩個人之間開始蒸騰起了水汽。

  一直坐在旁邊默不作聲地幾個老爺爺終於開腔了。

  「我估摸著大朝也該接到人了。」

  「剛剛不是說了嗎,你是又耳背了吧?早就接到了,小姑娘也吃辣。」

  「愛吃豬腦的擺自己跟前去,別放我這,我看著就難受。」

  「那年去錦官城,你不是吃兔頭吃的挺好,這都一樣……」

  方十一摘下眼鏡擦了擦上面的水汽,眯著眼睛想了想半天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她準備了很久的劇本討論會……會圍著火鍋舉辦。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46 PM


☆、第89章 取捨

  一樣是海邊,珠城的溫暖潮濕和海城是截然不同的,海城更冷,風在車子外呼嘯而過,帶著北方特有的豪爽不羈,池遲默默看著窗外,顯然,雖然她已經投身於工作,這個年對更多的人來說其實還沒過去,那些在路邊玩耍的小孩子們臉上還寫著假期可以肆意玩耍的愉快。

  車子停在了一個小院子的門口,門口有一老樹,現在上面光禿禿地,只掛著幾點苟延殘喘的枯葉。

  「我爺爺、我妹妹還有我都是廚師。」

  帶著池遲進院子的時候男人跟她這麼說著。

  「《鳳廚》是我爺爺小時候聽來的一個故事,我的妻子很喜歡這個故事,就希望能把它拍成電影。」

  他雲淡風輕地說著,語氣跟「我們今天買了很好的海鮮,放點辣椒炒一下」一樣,顯然不認為拍電影是什麼大事。

  嗯,想想他財大氣粗的妻子和在廚藝界呼風喚雨的妹妹,無論是財勢還是性格上,是真的都不把這件事兒當成什麼大事兒的。

  「我妹妹你應該見過。」

  說起自己的妻子和妹妹的時候,這個男人臉上的笑容都格外的柔和。

  池遲已經恍然大悟,上次在滬市給她做了一頓美味的那個神奇女人,大概就是這個男人的妹妹。

  這一家的基因真不錯啊。

  院子外面看著是古拙平常,裡面卻打造的極為舒適,嵌著鵝卵石的水泥路異常平滑,排水渠的設計巧妙又緊湊,每個房間的門口都做了無障礙改裝,葡萄架子和花木的布局完全不影響人們的通行……

  池遲看了一眼就知道這整個房子是為身體不太好的老人單獨進行了改裝設計的。

  高瘦女孩兒走進房間的時候方十一眼鏡還沒戴回去,她只能看見對方穿著黑色的羽絨服,膚色是很健康的小麥色。

  幾個老爺子笑呵呵地招呼著她:「先吃飯,邊吃邊談。」

  兩個中年男人一個拿著一竹籃洗好的青菜,一個捧著一大盤細細的手工麵條,看見去接池遲的那個男人回來了,立刻拖著他去打蝦滑。

  留下池遲一個人站在門口,直接被一個精神矍鑠的老爺爺招呼著貼著他的身邊坐下了,隔著一個位置就是魏愈。

  「小姑娘餓了吧?大朝說你能吃辣,那咱們就乾脆不做清湯鍋子啦,火鍋還是簡陋了點,他們就是不讓我們自己做著吃。」

  「這是過年,晚輩想要盡孝,不讓你進廚房多正常啊。」

  「我說了不正常了嗎?我說吃火鍋到底簡陋了,咱們是待客,待客最好是八碟八盞八盤八碗,再來一個鯉躍龍門會紫雲,這叫三三席。現在的年輕人真偷懶,客人第一次上門就讓人吃火鍋,有讓客人自己動手的道理嗎?」

  「還三三席呢,你沒等做一半就得被小夕從廚房裡扛出來。」

  「扛出來」這三個字兒一出來,那個氣勢洶洶嫌棄火鍋的老爺子頓時安靜了下來。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老爺爺看起來是年紀最大的一個,聽見「小夕」兩個字兒,他終於開口了:「小夕今天回來嗎?」

  「不回來,正月十五饕餮樓做國際美食交流節,那撥老外她得去應付。」

  「哦……」老爺爺沒再說話,用筷子夾著自己面前的水煮花生拌西芹慢悠悠地吃著,他碗裡的火鍋蘸料是一個打在碗裡的生雞蛋,旁邊還有一小碟子的醬油。

  三個老爺爺也不在乎這個小姑娘是不是什麼大明星,一邊鬥嘴一邊閒話家常,一邊讓池遲先吃點白菜心拌海蜇皮兒、豬蹄兒凍、蔥段拌八帶之類的涼菜。

  「先墊墊,馬上這鍋就滾起來咯!」

  本來沒覺得餓,看著大桌邊上的一溜兒冷盤還有那些切好的牛羊肉,掛在架子上的鵝腸、紅彤彤的肉丸子、白生生的豬黃喉牛胸口油……還有那些以盆計算的新鮮海鮮,池遲默默地吞了一下口水。

  火鍋……又不是沒吃過……就是好久沒吃了,所以看起來格外的誘人!

  池遲對著火鍋悄悄咽口水,也有人看見她之後也默默地吞口水。

  不是因為饞,純粹是驚訝,那人就是魏愈。

  作為一個經驗還算豐富的編劇,魏愈跟很多的劇組合作過,也見識過很多的資方,池遲現在雖然作品少,但是熱度高,前幾天他媳婦兒還在家說這個剛當了影后的小姑娘真是討人喜歡——不過是看了個訪談就對人家好感度大增,魏愈對自己的媳婦也是很無奈,圈子裡混久了,多好的皮囊下面都有可能是牛鬼蛇神這一點魏愈也是深有體會的——這樣的演員在魏愈看來,對於《鳳廚》來說性價比太低了。

  他一直以為《鳳廚》是個小成本家庭電影,這樣的定位是他對投資方的良心,畢竟這些人壕而不狂,還是很拉他的好感的。當然,這也跟他哥哥跟這家人二十多年的交情有關。在他看來,一個門外漢的公司想要在娛樂圈裡面插一腳,最好還是步子小一點投資少一點,片子做的中規中矩一點比較好。

  但是資方居然請來了池遲出演文心(陳鳳廚),顯然和他以為的「穩紮穩打」是有差別的。

  還沒等魏愈客套地表示一下對池遲到來的驚喜和歡迎,戴上眼鏡的方十一發出了一聲尖叫。

  「嗷嗷!!池遲!!是池遲吧!我簡直不敢相信,哦天啊!!」

  在準備火鍋材料的三個男人被尖叫聲嚇到了,從廚房衝進餐廳,就看見方十一已經越過了三個老人家站在了池遲的跟前。

  「天啊,天啊,我喘不上氣來了,我特別喜歡你的玲瓏!!!!」

  方編劇激動得手都在抖。

  池遲迅速站起來,聽她說自己喘不上氣來了,還拍拍她的後背,女孩兒已經見過很多喜歡自己的人了,機場裡、馬路上、電梯裡……還真第一次是在要吃火鍋的時候被人用這麼有熱度的眼神看著。

  這種眼神要是去加熱火鍋,現在鍋肯定開了。

  其實這種眼神才是普通人看見明星的常態,只是這個院子裡的人們似乎更在乎那些美味,在美好的食物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明星流的口水又不是金子。

  「鍋開了,吃肉吃肉!」

  三個老爺子興致勃勃地吃火鍋,池遲聞著肉味兒還要努力安撫著這個有點激動的新人編劇。

  她覺得自己此時此刻有點辛酸。

  「我真沒想到會找你來演,我前幾天還跟基友說要是能讓你演陳鳳廚我就不要錢了,我看玲瓏死的時候心都要碎了,你怎麼那麼會演戲!天啊天啊我是不是太激動了,不好意思我真的……」

  池遲完全能理解,這個女孩兒可能沒有那麼喜歡自己,但是她絕對喜歡她自己的作品,大概每個用文字構造世界的人都想讓自己的作品獲得更好的對待——靠譜的演員絕對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

  等到方十一平靜下來,整個餐桌上正式進入了「邊吃邊聊」的環節。

  「在原著裡有一條線是這樣的,文心跟著關錦安看見了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要知道我們這個劇本設定的時間是清朝末年,外來者的猖狂、人們的苦難是我原本想要表達出來的部分。後面,文心成了『陳鳳廚』之後呢,以男人的身份更清楚地看到了女性的悲哀,所以導致她在結尾的時候做出了原著中的選擇。但是魏編劇認為這條線不討人喜歡,尤其是不適合電影的目標觀眾,他更認為《鳳廚》這個電影應該是個閤家歡式的電影,有美食,有女主角文心的奮鬥史,最後文心收穫了自己的事業和愛情也就夠了。他目前的劇本方案是整體砍掉這條線的。」

  方十一說得很中肯,並沒有因為和魏愈之間在劇本上存在分歧,就刻意抬高自己貶低別人,讓池遲對她的印象很好。

  說完了自己的觀點,方十一低頭吃了一塊嫩牛肉,在鍋之前剛剛滾了一層蛋液的手切牛肉極嫩,咬開能看見依然保持著淡粉色的肌理。

  坐在池遲旁邊的老爺爺撈了一顆蝦丸放在了她的碗裡。

  「我孫子做的蝦滑,外人可拿著錢都吃不著……」

  池遲已經吃得臉都沒法從盤子上移開了。

  「我要說的呢,十一已經替我都說了,其實這其中真正有分歧的並不是我和她在這個劇本上的態度,所以她找到你們要求商量我也是很支持的。」

  喝一口茶水沖淡嘴裡的辣味,魏愈強迫自己不要再回味小章魚的美妙口感。

  「本質上來說,這是一個電影投資成本的問題,當年蘇女士找到我的時候,跟我說她打算投資兩千萬,兩千萬對於現在急劇膨脹的電影行業來說就是一個小水花,既然蘇女士信任我,那我也要對得起出錢的人。陳鳳廚到最後究竟是恢復了文心的身份,還是繼續當她的陳鳳廚,這中間直接關聯的是我們拍這個電影的成本以及目的。要是控制成本在兩千萬,現在的劇本已經足夠了,我們是要保證這個電影的整體質量的。要是想要尊重十一的原作,那成本必須要增加,我們要增加整個電影的時代感和宏觀世界構架,這些都是要錢的……甚至對導演的水平都有了更高的要求……好吧,依然是錢的問題……」

  魏愈嘆了口氣,關於電影的所有問題,本質上都是錢的問題,掌握著錢的人是不是聰明的,負責花錢的人是不是正直的,計劃著花錢的人是不是專業的,花錢請來的人不是不是性價比高的……全都是錢。

  老爺爺手裡的漏勺在池遲的盤子裡一翻,火候恰到好處的鵝腸就乖乖地滑到了池遲的面前。

  「嘿嘿,一秒不差,你嘗嘗好不好吃!」

  又香又脆!還很爽口!

  咀嚼著鵝腸,池遲兩眼冒著金星,絕對不是錯覺,今天的火鍋就是超乎尋常的好吃啊!

  「爺爺,你覺得應該怎麼拍比較好?」

  「怎麼拍?」

  一直投喂著池遲的老爺爺哼了一聲。

  「該怎麼拍怎麼拍,就跟做菜一樣,要嗎不做,要做就得材料新鮮、功夫考究,做廚子,味兒得正,拍片子也一樣,該是什麼味兒就是什麼味兒,錢要是不夠,我就自己出去開席面賺錢去!」

  老爺子眼睛一瞪,氣勢十足,瞪完了,又給池遲撈了兩隻基圍蝦出來。

  「小姑娘怎麼都這麼瘦,瘦瘦的演廚子可不像……」

  負責接池遲的男人笑著搖搖頭,先對池遲投以一個同情的目光,再對魏愈說:

  「錢不是問題,我們更關心的是時間,畢竟池小姐的時間有限,那些美食顧問也都早早打了招呼特意把時間空出來了……」

  男人明顯對電影的拍攝不是很懂,但是他提出的問題都是很實際的,語氣也溫和冷靜,一點浮躁的感覺都沒有。

  魏愈能解答的就解答,不能解答得就留待後續討論估算,邊吃邊說,氣氛一直保持得很好。

  一頓飯吃完,一直埋頭苦吃的池遲也弄明白了整個劇本的修改方向。

  文心,或者說陳鳳廚,從事業上的進步轉變為心裡上的覺醒和抉擇……那個劇本原本是個女扮男裝救情郎的故事,現在……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梁祝,非為身死,自有生離,從「愛情」的角度來說成了一場悲劇,從身為女主角的陳鳳廚的角度來說,是求得了人生的另一種圓滿。

  「為了一些必須要追求的事情,人總得捨棄點什麼。」

  方十一說了這個故事結局的核心思想。

  這話讓池遲的心裡微微一疼,隨即泛起一點欣喜,這個劇本她還真接對了。

  「當初接劇本的時候,我還是個電影新人,身價低,經驗也少……但是好在去年我還取得了一點成績,讓我有了挑選劇本的餘地,在知道方十一小姐的想法之前,我覺得《鳳廚》的劇本亮點在它的類型上,現在我覺得讓我對整個劇本都充滿了好奇和想象……我更喜歡那個不是那麼側重感情的故事邏輯。」

  這是池遲自己的個人意見。

  方十一開心地給她鼓掌,臉都漲紅了。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49 PM


☆、第90章 貓狗

  迷戀小眾電影の十一:「你們絕對想不到!絕對想不到我今天和誰一起中午吃了火鍋,晚上還一起吃薺菜餃子,我現在激動得想要去跑圈兒啊啊啊啊!」

  「相親對象?」這是明顯大過年被家裡逼婚的。

  「論文導師?」糾結於畢業論文的畢業狗。

  「你麻麻?」……冷幽默?

  方十一發瘋的地方是一個作者群,作者們大部分性別女,小部分性別男,女作者大多來自於某知名女性向小說網站,男作者們原因就要更複雜一些——想要調戲妹子結果誤入狼群,這種私密糗事不說也罷。

  吃完了火鍋又和魏愈研究完了劇本的結構,中間還又去吃了一頓美味的野菜包子,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十點,方十一一直隱藏的激動終於有機會發泄出來了。

  池遲啊!那是池遲啊!

  在她覺得能找一個外形好氣質佳的新人拍《鳳廚》就已經很不錯的時候,池遲簡直就是一個從天而降的新年大禮包啊!

  要知道,在寫劇本的時候方十一就已經把國內目前在線的女演員細細地篩選了一遍,顧惜之類的是肯定做夢都不敢想,往下一級的張凝之類電影演員不說身價,光看長相也覺得跟陳鳳廚不是一個路子的,方十一對她們的錐子下巴和歐式大雙眼皮有生理性的牴觸。

  因為魏愈一直在給她「潑冷水」,提醒她對這個劇的製作班底不要報什麼希望,到頭來方十一只敢奢望一下方棲桐,畢竟顏值高氣質好,又不是好高騖遠愛炒作的性子,結果去年年底方棲桐參演了大製作電影《瀾滄江》檔期渺渺、身價大漲,方十一就只能哀嚎著死心了。

  在池遲拿了第一個電影獎的時候,她也是真情實感暢想過的,這個新人外表漂亮有識別度、氣質看起來也不錯……她YY了還不到兩天,就被群裡的男作者們給科普了一把:

  「中國第一個SD的影后,你知道那是什麼?那是獨立電影人的夢想之獎,就是國內普通人知道的不多,但是圈內的幾乎都知道,她這樣的要嗎以後怒炒身價走高端時尚路線,要嗎就去當藝術片專業戶安心擼獎,或者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你那個小電影她肯定看不上。」

  如果說魏愈不過是給她潑了點冷水,那這幫作者就是給她的腦袋上砸了冰磚,讓她又冷又疼。

  再後來,池遲的獎越來越多,名氣越來越大,方十一就越來越心灰,因為這也說明池遲距離她的《鳳廚》越來越遠。

  可是真的看過池遲飾演的玲瓏之後,方十一幾乎醉了,她知道那就是她想要的陳鳳廚的質感,尤其是玲瓏早期後來的對比,一開始那種欲語還休的屬於少女的羞澀,後來那種堅定勇敢和強大的氣場……她能對著那些Cut寫一萬五千字的陳鳳廚番外!各種風流各種帥!上陣殺漢奸都能寫出來了!(當然並不可能有)

  作為一個痴迷外國肌肉漢子胸大肌和肱二頭肌的「美少女」,她人生中第一次對一個國產女明星產生了巨大的興趣,不只是因為對方很漂亮,而是對方的表演可以讓她自由地去暢想屬於自己的角色,比如她寫的陳鳳廚,比如她寫的李纖阿……

  就像是所有的創意終於從一個虛妄之境中歸於現實,落點就在那個女孩子的身上。從此不同次元的世界有了交集,從此想象有了根基。

  然而這樣妄想的作者沒有幾千也有幾百,每個人在寫小說的時候都暢想過自己的作品能通過別的載體呈現在更多人的面前,畢竟創作本身就是一種傾訴和表達,也會去偷偷做個白日夢——讓那誰誰來演我原著免費送上。別人想的人選可能不是池遲,但是他們和方十一有一個共通點——知道請不起,所以更傷感。

  今天只是尖叫那麼短短一瞬,已經是方十一盡自己最大力氣去克制自己了,其實她是想哭的,好在還記得自己是編劇的身份。

  「小十一?真的去跑圈了?」

  迷戀小眾電影の十一:「沒呢,我現在對我的劇本充滿了信心,我覺得我明天就能拿奧斯卡,後天就能成為全球最有名的編劇兼小說作者啊哈哈哈哈……」

  群裡的人幾乎都認定方十一今天是瘋了。

  他們一行人現在住的地方是海城郊區的一處私人山莊,過年的時候小山莊也有人值班,看護著過冬的花木和暖棚裡的蔬菜。

  據說這裡是幾位老爺子頤養天年的地方,不過是過年的時候嫌冷清,才都擠回了城裡的那個小院子。

  池遲繞著山莊慢跑,看著平整的土地和零零散散的秸稈枯草,還有山莊裡的造型各異的路燈和裝飾,不知不覺地就跑了三圈。

  看著每一次呼氣都能帶出白霧她小姑娘真覺得有點稀罕呢。畢竟她已經將近一年沒有感受到冬天的寒冷了,在北迴歸線附近拍戲都快讓她以為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冬天了。

  跑著跑著,她遇到了站在道旁輕聲交談的兩個男人,一個是編劇魏愈,一個是那位姓沈的先生。

  看見池遲跑過來,他們兩個停下了說話一齊笑著看她。

  「池小姐,天冷,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今天也是辛苦你了。」在公事之外,魏愈顯然和那位沈先生頗為相熟,知道他平素寡言的性格,第一時間開口跟池遲客套。

  「這裡的景色太好,忍不住就多看了幾遍。」

  女孩兒笑容燦爛,指了指路邊的燈:「小貓小狗的樣子都很可愛啊。」

  一些簡筆畫繪製的貓貓狗狗或坐或趴或跑在那些燈罩上,灰色的貓白色的狗每個都十分生動。

  男人們都隨著她的手指往燈上看了一眼,魏愈只覺得池遲雖然名氣大,顯然還是個單純孩子,沈先生的笑容就更真切了幾分,他低聲說:

  「那些都是我孩子們畫的,貓是我妹妹養的,狗……它的兒子跟著我的孩子們一起去了滬市,您要是在這多留幾天就能看見它們了,還有我妻子。圖上的那隻狗年紀大了,它在我爺爺的臥室裡有個窩,天冷了不太出來。」

  貓貓、狗狗,哥哥、妹妹,爺爺、孫輩……短短幾句話,已經能勾勒出一個幸福的大家庭。

  池遲暢想了一下,已經覺得畫面極美。

  是一種各有所樂、各有所得的美好。

  「我還真想多留幾天,可惜……」女孩兒遺憾地攤手,轉移了話題為了讓自己別為即將告別的美食傷感,「真的特別喜歡吃您今天包的餃子,我真沒吃過更好吃的餃子了。」

  「家常做法而已。」沈先生淺笑著搖搖頭,明明已經中年,笑容中竟然還有點靦腆。

  魏愈聽見「家常」這兩個字不覺失笑。

  「你們沈家的家常已經很驚人了好嗎……還『而已』,一個素餃子能賣幾百塊錢的沈大廚,咱就別磕磣別人了行嗎。」

  吐槽完了,他還轉頭去跟池遲解釋:

  「他們家是幾輩子的大廚,整個海城,整個省……甚至整個北方……對廚師這個行當知道得多點的,都知道這家人做飯有多好……他為人低調一點,還經營著小館子賣餃子,那次有一幫外國的美食評審團來吃了幾個餃子之後回去寫了篇文章,說咱們國家的人沒有經濟頭腦,幾百塊錢一口的美味居然二三十塊錢一大盤,我的天啊,那幾天他們家店門口那條路都要被老外給占了……他妹妹……那更是一等一的人物……」

  魏愈的哥哥是個當地著名的老饕,受他的影響,魏愈自己對廚藝圈兒裡的傳奇也都有幾分了解,正是因為對這方面有興趣,他才接受了《鳳廚》的編劇工作。

  他在娓娓道來這一家子的傳奇,池遲認真地聽著,沈先生在旁邊沉默,只有魏愈誇他妹妹的時候,他才自然而然地露出了格外欣喜的樣子。

  「《鳳廚》這個故事,其實就是沈老爺子早年聽來的一段往事,說是一個人的傳奇,不如說是以廚藝為代表的國粹傳奇,還有那個酒樓……全是傳奇。」

  正是因為對那種傳奇性頗為神往,魏愈才把整個電影的側重點放在陳鳳廚個人的事業發展上,他希望這個電影能表現出那些人們在這片土地上薪火相傳的東西,那需要美麗又高級的鏡頭語言也就是拍攝中的大筆花銷,所以他才不希望這個電影流於「為了看明星」進影院的媚俗,把投資主要用於請大明星。

  同樣,他對感情戲的設置,也是為了吸引更多的年輕人走進電影院。

  他和方十一兩個人不過是出發點不同,希望這個電影能拍好的心是一樣的。

  看著魏愈神采飛揚談傳統廚藝的樣子,池遲在心裡有了結論。

  看著兩個電影人交流得熱火朝天,沈先生心裡也有了一個結論。

  妹妹的眼光真是一如既往地好。

  第二天,池遲坐上飛機在陳方的陪伴下飛往京城,心裡充滿了對《鳳廚》的期待。

  絕對是因為兩個編劇的用心讓她鬥志滿滿!絕對不是因為她聽說《鳳廚》劇組每頓飯都被很厲害的大廚承包了!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55 PM


☆、第91章 過年

  作為服務行業的工作人員,從來是別人工作,他們工作,別人休息,他們加倍工作。

  娛樂行業當然是個服務行業,畢竟身在其中的人肩負著生產文化產品供全社會消費的「責任」,為人們的眼睛、嘴巴和八卦心思服務,他們生產出的產品除了電影、電視、綜藝節目之外,也包括讓人們茶餘飯後得以消遣的話題。

  正月初七,新一年的娛樂圈話題競爭就轟轟烈烈地拉開了序幕。

  當紅花旦李凌婭公開戀情,男方是曾經的知名歌手趙益,現在已經轉到幕後成為了卓有成績的音樂製作人。鑒於李凌婭一貫優良的形象,人們對於這一對的感情還是祝福居多。上午曝光了戀情,下午就是趙益的前妻出來痛罵趙益負心薄倖不管孩子……圍觀群眾們井然有序地先看李凌婭微博下面的祝福,接著去看趙益秀恩愛的微博,然後去趙益的前妻那裡看看大家對渣男的口誅筆伐,就像是一條精選的旅遊線路,可謂層層遞進的精彩、不容錯過的八卦。

  全民娛樂就是這樣,生老病死也好、悲歡離合也罷,不過都是人們眼裡消遣的笑話。

  正月初八,著名導演杜安在京城舉辦電影發布會,向媒體們宣布他的新電影《申九》已經結束拍攝,將於今年的7月31日上映。

  什麼「此次電影採用了大量的早期武俠電影拍攝手法力求表達balabala……」,什麼「這是杜安第一次採取真女主角視角的電影拍攝角度」,什麼「被污衊為渣男的唐未遠成為杜安電影男主角」……這些話題加起來的熱度都比不過池遲出現在了電影發布會上,穿著白色羽絨服扎著馬尾辮的女孩兒站在杜安的身邊,昭示著她就是電影主角「申九」的扮演者。

  明星才能帶來人們對娛樂新聞的關注度,杜安老爺子雖然名氣大但是畢竟人老了,人又比較低調,哪裡能比得過池遲的漂亮臉蛋和話題度?

  記者們激動地問池遲各種問題,或者問杜安和唐未遠等人關於池遲的問題,每一個被叫起來的記者都離不開池遲,無論是他們嘴裡的話語還是他們的視線。

  「池遲你覺得和唐未遠合作的感覺怎麼樣,能擦出火花嗎?」

  「池遲和杜安導演合作你會感覺緊張嗎?」

  「杜安導演,你怎麼看待池遲的演技呢?」

  「未遠,和池遲拍戲的感覺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的嗎?」

  「杜安導演和費澤導演不同的執導風格池遲你更喜歡哪一種呢?」

  ……

  有的提問不過是尋常的萬金油,有些問題就刁鑽到了具有攻擊性的地步,問答往來之間猶如過招,想要自己別被這些擅長玩文字遊戲的記者們帶到坑裡去,每一個問題都要求應答者高度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整場下來,所有人都心力交瘁,在分別的時候杜老爺子無奈地搖搖頭,對池遲說:「他們從來以嘩眾取寵為業,不必太過在意。」

  池遲明白老爺子的意思,剛剛有個記者根本就是擺明了說唐未遠現在處於情感空窗期,作為一個電影新人的池遲如果沒有抓住這個機會和他「增進了解」那真是太可惜了。

  電影新人和異性關係有關嗎?

  池遲不是很懂她的邏輯,只能轉口說起了電影拍攝的辛苦和杜安導演的高要求。

  「都說他們是嘩眾取寵了,您何必到現在還提醒我呢?」女孩兒很放鬆,一點都不為剛剛的冒犯生氣,她臉上帶著笑,這幾天的好吃好喝讓她的臉上都帶著光,氣色比拍申九的時候好了太多。

  「我前幾天去看了我要進的新劇組……到時候會有三十多個名廚也一起加入電影拍攝,電影投資方說趁著來的廚師們人夠多順便還要辦個廚藝交流會,您要是有空我到時候請您去看看,不是對外的交流會,沒有記者採訪也沒有觀眾看,就是去吃吃吃的。你有興趣嗎?廚師有國內的,還有國外的,我前幾天吃他們一個川菜廚師調的火鍋,就是特別特別香,又香又辣還不上火……」

  一說起吃,池遲嘴都不想停,火鍋、餃子、各種拌菜都是國內的東西,早飯還有特別專業的和式豚骨拉麵和壽司,讓池遲實在是流連忘返。

  「一大群廚師進劇組,還交流會?」

  順著池遲的描述杜安想了想那個畫面……也默默地吞了一下口水。

  「是美食類電影啊,那是挺有意思的。」別的不說,要是混進那個片子的劇組裡,肯定吃喝不愁天天發胖,光吃廚師們做好的道具菜都能乾長三斤肉。

  「也行啊,在我這《申九》裡頭你也吃了大苦頭了,演那個片兒就當是養養身體,你還年輕,什麼都可以試試的。」

  敢於嘗試總是好過故步自封的,杜老爺子自己給自己點了點頭,說起了正事兒。

  「好多年沒怎麼拍電影,一些老朋友也都想我了,這次的《申九》有幾個電影節邀請,到時候你可得去,別當那什麼熊孩子,讓你去你不去的……」池遲不愛去領獎湊熱鬧的習慣在她拍自己戲的時候是優點,畢竟不會耽誤他自己電影的拍攝進度,在自己的戲要參展衝獎的時候這習慣就成了熊孩子的壞毛病,杜安這一手雙標也是玩得漂亮。

  池遲只能答應,她也肯定得答應。

  畢竟《申九》和《跳舞的小象》情況完全不一樣。

  溫新平帶著《跳舞的小象》出去是撞大運,他和池遲之間是平等的合作關係,都沒有名氣也沒有資本,讓池遲消耗自己正經拍戲的時間去等待一個個未知的結果,對她來說是不公平的。

  《申九》作為一部電影,最硬的牌子是杜安自己,就算什麼獎都沒拿,杜安帶著池遲在國外走一圈對池遲來說都有莫大的好處。這是前輩的提攜和看重,池遲怎麼能拒絕。

  該說的都說了,看池遲一如既往得拎得清,老人擺擺手跟她告別,上了自己的專車。

  娛樂圈裡的這個「年」是徹底過完了。

  依然是正月初八的當天,人們還沒從池遲成為新一任杜安電影女主角這個消息中回過神來,某頂級女裝品牌的副線CH官方微博發了這樣的一條消息。

  「她是熱情起舞的孤單小象,她是堅貞聰慧的白衣祭司,她也是將震撼所有人的絕世女俠,年輕又充滿活力的她總是擅長帶給人們一個又一個的奇跡,就像CH,致力於讓年輕人們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不可能。在這個充滿了奇跡的初春我們迎來了國內第一位SD電影節影后#池遲#成為品牌新一任代言人,將與她一起分享彼此的#CH奇跡時光#。」

  在尋常人的眼中,這不過是一次品牌的官方宣傳,意味著一張新的面孔會出現在這個品牌的海報和視頻廣告上,也意味著這個女孩兒將入手一大筆代言費。

  對於粉絲圈兒來說,這就成了一道驚雷。

  「來來來,那些給自家正主畫了CH代言大餅的都出來走兩步兒,說好的楊菲兒呢?說好的孫瑩呢?說好的張凝呢?要獎沒獎要臉沒臉的貨色,還以為顧惜的廣告代言到期了能輪到她們?」

  「抱走我家吃吃,樓上你愛掐架別用我家吃吃當槍,吃貨們不約。」

  「這是池遲第一個代言吧?第一個就這麼牛?」

  「樓上你對影后的逼格有什麼誤解?」

  「不是說就拿了幾個野雞獎嗎?」

  「說聖羅丹是個野雞獎我可以勉強接受因為它確實剛辦了沒幾年確實名氣小,說SD是野雞的自己去問度娘,女兒國影后四人組蓋章顧惜獎項最水無疑問。」

  「不算那些國內不怎麼知道的獎,大高盧的最佳女主角提名國內也已經十幾年沒出過了,這一個就夠看了。」

  「你們捧新人就捧新人,踩我家顧大官人是什麼毛病?」

  「顧大官人宣傳自己電影的時候踩別人的獎當別人都看不出來?欺負新人的手段這麼溜也是可怕。」

  「自己當主演的電影演技讓一個新人給壓了,顧惜這是讓金主榨乾了?」

  所謂人紅是非多,有很多人喜歡顧惜,自然也相應得有很多人討厭她,她的話題度遠遠地高於池遲,也高於CH這個代言本身,於是整個討論代言的話題樓很快地歪成了圍繞著顧大官人的粉黑大戰。

  對女演員的抹黑從來是捕風捉影的桃色消息帶著下三路的髒字兒,這也是女明星的粉絲們看起來總是格外雞血的原因。就像現在,顧惜的粉絲們迅速在這個樓裡集結,駁斥著一切針對顧惜的人身攻擊。

  「顧粉你們也別掙扎了,你們蒸煮給自己扶起了一個勁敵,池遲比她年輕,比她逼格高,比她大導緣好,更重要的是人家比她乾淨還聰明,平時看著是低調不炒作一出手就是大招。」

  「回去數數顧炒炒還有幾個代言快到期了吧,到時候都被池遲搶了你們可別哭。」

  池遲,都是池遲,如果不是池遲代言了CH,今天的這場混亂都不會發生。顧惜一些比較激情的粉絲們都忍不住這麼想著。

  「如果不是她忘恩負義搶了顧惜的代言,顧惜又怎麼會受到無端的攻擊?」

  顧惜一個很大的粉絲群裡有人說了這麼一句話,引來了不少的附和者,雖然也有人反對,但是很快,一個人的憤怒變成了一群人的憤怒,那些理性的粉絲們就算發聲也沒有多少人能聽到了。

  嫌隙的種子一旦埋在了心裡,就總會有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的一天。

  至於是誰讓她們認為是顧惜一手扶持了池遲,讓她們堅定地認為顧惜是池遲的大恩人……粉絲們已經不記得了。

  與此同時,顧惜正在對著賬目盤點自己的個人資產,《女兒國》電影還沒徹底下線也已經到了最後的尾聲,這一部電影讓顧惜自己淨賺了一億五千萬,她自己掌握的資產總額也一舉突破了三個億。

  「唉,果然當資方最爽。」看著會計師的報表,顧惜發出了一聲會讓男人心神不復的輕嘆,腿在睡袍裡蹬動了一下,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大腿。

  可惜在她旁邊沙發上坐著的只有路楠,路楠早就習慣了這個人間妖孽的撩人之舉,根本連個眼神都欠奉。

  「我給蒂華一年賺幾個億,這麼多年真落我手裡的還不如我自己投資一個電影賺得多……要是我投資《女兒國》的時候手裡就有三個億,現在我就能賺五個億啊,這就是錢生錢的感覺啊,太~爽~了~」

  當個演員辛辛苦苦地演戲,花費幾個月才能賺幾百萬。給品牌當代言人要隨叫隨到、要小心經營自己,時間零碎事兒也瑣碎,那是一兩年能賺一兩千萬的買賣,只能說比拍戲是要輕鬆一些的。更省心的當然是給商家站台,穿著美美的走個過場,一次個把小時就有幾百萬入手,錢來的跟玩兒似的。

  顧惜現在才明白,這些她已經習慣的賺錢方式跟投資本身比起來根本什麼都不算。

  對於渴望金錢的人來說,最有誘惑的賺錢方式就是看著那些數字自己變成一個更大更驚人的數字。

  不用演戲、不用拍廣告也不用站台,靠著錢生錢才是最讓人愉悅的。

  「你給我找找看有沒有什麼靠譜的投資項目,我把三個億放進去,它一個月能給我弄出個一千來萬來是最好的。」

  「一個月收入一千來萬,一年就是一個多億,什麼投資項目一年能有百分之三十多的回報率啊,就算有也是騙人的。」路楠可不會陪著顧惜做白日夢。

  顧惜慢騰騰地換了姿勢,把另一條腿也蹭出了睡袍,這些報表看得她昏昏欲睡,強打著精神,她懶洋洋地說:「那也不一定,前一陣世紀星耀那邊不是說投資了一筆,半年就賺了百分之五十嗎?」

  路楠抬頭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又低了下去:「別在你不熟悉的領域總聽別人的小道消息,指不定哪次就栽進去了……你最近還是不肯和池遲聯繫嗎?」

  「是啊……」一聽見池遲的名字,顧惜臉上露出了一個清淡的笑,「我非得治治她這個自作主張的性子,竇寶佳手裡還有封爍,早晚有顧不上她的時候,到時候她就知道苦頭了……人啊,知情識趣兒可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得知道什麼樣的人對自己真的有用,什麼樣的人到頭就會拋下自己……」

  顧惜已經堅定地認為池遲在自己最需要她的時候拋下了她。

  經紀人看著她那副完全不想知道別人想法的樣子,就只能把自己嘴裡勸慰的話收了回去。

  自從《女兒國》的電影獲得了成功,每天來恭喜顧惜想要跟她合作的人絡繹不絕,以前和她合作大多是要借用她的知名度,現在人們稱呼顧惜都不是顧小姐、顧大明星、顧影后了,而是顧老闆。這個新的稱謂讓顧惜十分的開心,她也越來越讓自己有「顧老闆」的架勢,在面對下屬的時候顯然比從前更加獨斷專行了,這種獨斷專行也被很多人解釋成為成功人士的氣場。

  只是對下屬還好,讓路楠意外的是顧惜對池遲的態度,她甚至已經覺得顧惜早不像拍電影的時候那樣真把小姑娘當個值得交往的朋友了。朋友會像這樣真心地希望對方摔跟頭嗎?

  其實人情往來淡薄濃烈都是不可強求的,路楠心知在圈內想要經營一份真摯的友情有多麼艱難,但是你不真情實意地把別人當朋友,又想讓別人拿好友一樣對你,還希望別人把你當老闆……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啊。

  一直和池遲保持著聯繫的路楠對池遲的發展越來越有信心,也就對顧惜現在的狀態感到越來越不安。

  顧惜越來越急切了,這種急切甚至影響了她的判斷力。

  她在急切地吸納一切能為自己所用的力量,讓她能夠更快地脫離韓柯,因為她已經看見了曙光,那是金錢給予她的光明。

  「不管怎麼樣,要是見面了你也顧著點她的面子,別總是耍脾氣。池遲現在熱度高,明年還有可能拿大高盧,你這個時候傳出來跟她不和的消息肯定對你沒好處。」媒體和民眾眼中的顧惜就是個什麼都能拿來炒作的炒作高手,要是她和池遲鬧矛盾,人們站在池遲那邊的可能要大得多了,畢竟池遲安穩低調,現在勢頭也很好。

  「不和……?呵……她有什麼好跟我不和的?搶我的資源嗎?」

  ……幾分鐘後,顧惜的那句斷言成了她自己給自己的不祥預言。

  「杜安新電影《申九》召開發布會,池遲出演女主角申九,唐未遠出演男主角……電影已於日前拍攝完成,據悉將受邀參加國外電影節……同日CH官方宣布池遲取代顧惜成為新任代言人……」

  躺在床上玩手機的顧惜看見了這條新聞,她粗略掃了一眼,然後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讀給自己聽。

  「呵呵……竇寶佳還真拿下了CH……難怪她跟我劃清界限,原來是攀上了杜安……」

  路楠低著頭沒有說話,只聽見手機被顧惜重重地砸在了長毛地毯上。

  房間裡安靜了下來,女人趴在那些財務報表上,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

  去他媽的友情!

  正月初九,瑞欣娛樂公司發布官方公告,原瑞欣娛樂副總經理付誠文離開瑞欣公司,同時離開的還有他手下的藝人辛陽。

  原本同樣是他手下的藝人孫瑩留在了瑞欣,改簽了另一個經紀人。

  從外界的解讀來看,瑞欣內部的這場權力鬥爭之中竇寶佳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她不僅成功趕走了付誠文讓他連瑞欣的股權都交出了,更是拉攏了付誠文手下的兩名幹將之一,留下孫瑩在瑞欣既能削弱付誠文的實力,讓他痛失一棵搖錢樹,也能讓孫瑩對抗楊菲兒,防止楊菲兒那個愛作妖兒的「瑞欣一姐」獨吞資源。

  「人啊,從來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竇寶佳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

  「付誠文對孫瑩不是不好,而是對辛陽太好,偏偏辛陽又是個扶不起來的,孫瑩賺的錢拉來的資源多少都讓付誠文填給了辛陽那邊……稍微挑撥一下,他們自己裡面就亂了。」

  姓付的三番五次給封爍潑髒水、拖後腿,竇寶佳早就忍夠了,這次抓住了付誠文當影視劇製作人時中飽私囊的小辮子,她新賬舊賬一起算,不僅礙眼的人滾蛋了,還痛宰了他們一筆。

  她這邊對著自己的戰果得意洋洋,另一邊坐在沙發裡的兩個人根本都沒在聽她說話。

  「……有很厲害的日本廚師,我在網上查了一下,他也是拿了好幾個國際大獎的,就在小廚房裡面給我們做壽司吃,還有拉麵,每一種壽司都很好吃。」池遲在跟封爍分享自己這幾天的「美味之旅」,整張臉都像是在發光一樣。

  封爍喝了口水,帶著笑容說:「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一定很好吃,你的氣色比上次見面好多了。」更重要的是人也重新活潑了起來。

  「是呀,住的舒服了就什麼都好,他們一家人的氣氛也特別好,真的特別好……在那住的很舒心,可惜是個私人的山莊,以後怕是沒有機會再去了。」

  念念不忘,流連忘返這些詞套在池遲這次的經歷感想上都是再合適不過的,她也很樂意把自己感受到的東西拿出來分享,反正她空口白牙地說著,那些美味別人聽得見也吃不著。

  「喂,你們還能不能好好聽聽我說話了?」

  我也有很多的勾心鬥角經驗啊,讓我說一下行不行啊?

  包括陳方在內,所有人都明顯對美味的食物更有興趣。

  「對了。」說到最後,池遲想起了一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她一把抓過自己腦後的長髮,頭髮垂到了她的腰際。

  「我拍《鳳廚》的時候可能要剃光頭。」

  女孩兒笑眯眯地說。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09:58 PM


☆、第92章 賠罪

  「你是來徵求我的意見的,還是單純只通知我一下就算了?」

  竇寶佳冷笑了一下,給池遲當經紀人必須要常備速效救心丸,不然分分鐘被弄得心臟病發,就這麼一個傢伙顧惜還天天惦記著,真該讓她嘗嘗這個心臟起伏的滋味。

  相處這段時間竇大經紀人算是徹底看透了,池遲這個小丫頭表面上看起來笑呵呵的好說話,面對她自己事業規劃的時候就是個剛愎自用的暴君!

  暴君笑呵呵地沒回話,摸一下自己的頭髮,又摸了一下。

  「現在科技這麼發達,頭髮很快就能回來。」

  生髮劑、植髮、還有假髮套嗎,池遲真沒把光頭當事兒。

  竇寶佳也沒把剃個頭當事兒,她只在乎錢。

  「姑娘啊,你有沒有想過你剛開始跟CH合作啊!你讓我怎麼跟對方說『不好意思你們的新任代言人要禿了』、『抱歉池遲是個光頭所以請改變造型風格』啊?你讓我怎麼跟人家說?!」

  「我記得我跟CH的合約沒有關於頭髮的約束性要求……她們對我的包裝主題不就是奇跡嗎?一個有演技有樣貌不斷向前的奇跡女孩兒?那一個光頭的奇跡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是你作為經紀人的工作嘛,溝通、交流、包裝……嗯,加油!」

  池遲笑眯眯地說得很無賴,在一邊默默喝茶裝路人的封爍差點把水噴出來。

  竇寶佳嘴角抽了一抽,甩了一句「你平常把我當打雜的,現在有麻煩了又把我當經紀人」就只能認命地衝進工作間發郵件去了。

  既沒有反對池遲剃光頭的事兒,也沒問具體情況有沒有回轉的餘地,她已經知道這些事兒沒有討論的價值了,池遲做了的決定就不容更改。

  封爍對這兩個人的相處模式簡直是嘆為觀止,這個任勞任怨去幹活兒的竇寶佳還是他的那個經紀人竇寶佳嗎?

  「為什麼突然要光頭?你下部戲是什麼類型的?」

  「也不是徹底的光頭,準確的說大概是半月辮子頭,下個月要拍個清末的電影,前幾天去聽了一下劇本討論會,暫定一個情節是我飾演的角色為了給情郎伸冤自己動手剃了頭髮裝男人。」

  池遲的脣角帶笑:「那之後大概就要全程辮子頭了,我想了想還不如乾脆剃光了比較好。」

  封爍腦補了一下池遲後腦勺上綴著個小辮兒的樣子,想笑又憋回去了。

  確實,那點頭髮留著還不如不要。

  「你呢,這部戲完了之後就是和安姐的《涼母》了吧。」

  「是……想想還有點心虛,要是演得不好被導演罵了,那就太對不起安瀾女士了。」

  池遲能隨口叫安瀾作安姐那是因為她們之間有交情在,封爍心知自己當面叫安瀾一聲安姐那已經是蹭了池遲的,現在當然不會也跟著那麼叫。

  封爍的氣勢越來越強,人也比曾經更穩重,除了愛拉肚子的毛病一直沒好透之外,和當初的他已然判若兩人。

  女孩兒的目光掃過男人手裡的大麥茶,在心裡對這個年輕人的虛弱脾胃搖了搖頭。

  「安姐對你有信心,你卻對自己沒信心,這才是真對不起她。」

  《涼母》是路寧導演為安瀾量身打造的大女主電影,安瀾在其中要扮演的角色是宋淑娟——一個被強暴後單身生下一個兒子並且把他撫養長大的母親。

  這個電影講述的就是這個母親的大半生,宋淑娟這個角色表面上是一個涼薄刻毒的母親,私下裡有一個想愛而不敢愛的愛人,其實是一個嘴裡刻薄又至情至性的女人。

  封爍要扮演的就是她兒子成年之後的部分,主要戲份是從一個未來社會精英到一個重度尿毒症患者的轉化,在感情上從依然憎恨著母親,過渡到開始了解和交流,最後是失去母親的追悔莫及。

  從戲份上來講,在整個電影中排第三,在演員表上的排名是第四。

  作為一個初涉電影的「偶像」來說,《涼母》中的這個角色真的是個讓人求之不得的好資源了。

  「也對,我怎麼著也演了好幾年的戲了,現在說喪氣話太不負責了。」封爍含笑看著池遲,許久不見,這個女孩兒明顯又長大了很多,那種成熟感不僅僅是因為年齡的增長,大概也跟越來越豐富的「經歷」有關,有人說「一入江湖歲月催」,進了娛樂圈何嘗不也是這樣?

  多少十八九歲的小姑娘懵懵懂懂地進了圈兒就被磨練出了兩隻名利眼,一顆富貴心?池遲的氣質沒有被那些光怪陸離的東西影響只是比以前更加沉澱,已經極為難得了。

  「演申九你吃了那麼多苦,趁著現在有時間就該多休息一下,晚上帶你去吃西餐怎麼樣?竇寶佳不是還要慶祝她趕走了付誠文,讓她請客好了。」

  「西餐就是牛排……難得出去吃飯,我們能不能別吃牛肉了?」

  女孩兒苦著臉掰著手指,吃這些東西吃幾個月了,為了維持體型,她現在日常還選擇這些東西作為主要的蛋白質來源,現在出去吃飯還要吃牛肉,她可不覺得是在放鬆。

  「對!還有雞蛋,我給自己起的微博名字就叫『每天六個蛋快要見神仙』,千萬別讓我吃雞蛋了,多好吃的雞蛋我都不想吃。」

  牛肉雞肉還算好的,至少她現在還是能吃得下的。前幾天在海市的時候正川先生給她做的溏心滷蛋她不管怎麼做心理建設都沒吃下去,明明看起來特別誘人美味可她就是不想吃。從那天起,池遲接受了一個慘痛的現實——除了鹹鴨蛋的蛋黃之外,現在她身上每一個細胞都拒絕著一切的帶殼蛋。

  「那就吃江浙菜?蟹粉獅子頭、糟鵝掌、清蒸鰣魚、大燙乾絲怎麼樣?要不就去吃毛血旺?酸菜魚?」封爍看著池遲的臉龐因為自己報出的菜名而越來越富有光彩,心裡也泛起了淡淡的欣喜。

  有些東西,即使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也可以慢慢地去努力,就像他起伏跌宕的人生,也像他心中曾經乍起的漣漪。

  「算了吧,老老實實吃個外賣得了,封爍你今天晚上和池遲一起出去吃個飯,不到明天我就得給狗仔隊砸一大筆錢。關鍵是砸錢還說不定根本不管用……」竇大經紀人的聲音從封爍背後傳來。

  吃風CP在網上熱度頗高,被很多人認為是邪教,畢竟他們兩個真正合作過的影視劇目前的數量是「0」。

  沒錯,是吃風CP,不是封池CP,標準的女強男弱女上男下配置,剪刀手們把封爍扮演的井玄九毫無違和感地剪切進了女兒國的視頻中,白衣祭祀救下了黑衣少俠,眼波浮動情愫暗生,那之後就是玲瓏為了井玄九正面槓女王,槓宰相,槓親姐,要是親媽剪刀手就會在結局讓這倆攜手天涯,後媽剪刀手就讓封爍完全替代了宋羨文的角色,與碧璽暗中有約定啊,被玲瓏殺死啊,為了玲瓏灰飛煙滅啊,和玲瓏同歸於盡啊……虐的看客們一頭一臉的血。

  兩個人都是顏值高身材好,《飛仙一劍》的MV之後他倆在同人圈兒裡就很有存在感,瑞欣的慶功宴紅毯也好,採訪也好,兩個人相攜而行相對而笑的默契感讓好多人嗷嗷叫地進了坑,到現在都出不去。

  竇寶佳暗地裡也在推動著這個CP的熱度,營銷買了不少,封爍那邊的粉絲也有所關照,畢竟池遲和封爍兩個人他們倆優勢互補又彼此尊重,比和別人湊對安全多了。

  現在吃風CP成了封爍和池遲兩個人各自最能打的異性CP組合,在封爍方面僅次於七九,在池遲方面,熱度比池遲和顧惜的組合稍差。

  網絡社會嘛,同性CP是用來萌的,異性CP是用來燒死的,竇寶佳對於目前的局面已經很滿意了。

  當然,影視角色的CP有助於圈粉,小姑娘們萌來萌去也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真的上升到兩個真人的感情之間,作為經紀人的竇寶佳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池遲走的是高顏值實力派演員路線,到了該談男朋友該結婚的時候只要那個人選別太不靠譜,竇寶佳不會干涉太多,當然她知道自己干涉未必有用。

  封爍不行,只要他還是個「偶像」,就必須服從於粉絲經濟的潛在約束,談戀愛那是自毀前程。

  竇寶佳抱著自己的筆記本出來當著兩個人的面工作,在房間裡面聽著封爍用好吃的勾搭池遲,她是怎麼想怎麼不放心,她已經暗暗下了決定,以後要減少封爍和池遲之間的交流,打電話無所謂,見面就算了。

  池遲年紀還小,封爍也是上升期,他們現在都得「乾乾淨淨、清清白白」,這兩個人現在鬧出緋聞對竇寶佳來說,嚴重程度不低於同時砍斷她的兩條腿。

  「唉,人啊,在該做什麼的時候就得去做什麼別想別的。像我,現在就是在工作賺錢,老了再包個小島天天請俊男美女上去玩……」

  一邊忙著,竇寶佳嘴裡還說著話,這話看著無邊無際,其實是在提醒封爍別動不該動的心思。

  封爍當然聽懂了,他挑了一下眉頭,沒有說什麼。

  事情從來是做的,不是說的,他要的任何東西,都不會以自己的事業為代價,他相信自己能做到。

  「叫外賣還不如我給你們做飯好了。」

  池遲提出了這麼一個建議,打斷了封爍和竇寶佳兩個人的滿腹心思。

  說完,她笑眯眯地笑看向竇寶佳。

  「你覺得我給你添了麻煩,我就給你做一頓飯當賠罪怎麼樣?順便還可以慶祝你的工作取得大進展。」

  哼哼,這個時候想起來賠罪了,這個時候想起來慶祝了?哼哼!

  「我要吃魚,你會做魚嗎?」竇寶佳理直氣壯地點菜,手還在電腦上劈裡啪啦地敲著。

  「想吃什麼魚,做法是要紅燒還是清蒸還是油潑?封爍腸胃不好,魚怎麼做還是得講究一下。」池遲還記得封爍那套糟爛的消化系統,炸銀魚、松鼠桂魚、滾油魚蓉球都被排除在了菜單之外,酸菜魚什麼的辣味也算了吧。

  「隨便,我要吃魚肚子。」

  池遲愣了一下,有點無語地回答:「哦。」

  愛吃魚肚子,那就做淡水魚?

  各式各樣的菜譜迅速從腦海中被抹掉,池遲開始認真地思考什麼魚有好吃的大肚子。

  ……

  吃完了紅燒鯉魚、雞粒燒茄子、五花肉炒茭白搭配著金銀米飯,幾個人又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中。

  正月十四,池遲參加了CH的品牌發布會,穿著一身的CH服裝加配飾跟CH的亞洲區總裁、首席設計師分別合影。

  正月十五,封爍出現在了某地方台的元宵晚會現場,作為壓軸的「驚喜」嘉賓唱了一首歌,再次成為微博的熱搜第一。

  正月十六,池遲遠赴歐洲,在CH的總部拍攝了自己作為代言人的第一個宣傳片。

  正月二十,CH所屬主品牌在滬市舉辦了一場春夏大秀,池遲受邀出席坐在秀場的第一排,當天的最熱話題是「顧惜稱病不看秀」。

  至此,池遲已經近三個月沒有聯繫上顧惜了。

  時間當然不會為人們的情感糾結而停滯,它一路往前,奔騰向未知的遠方。

  進組《鳳廚》的當天,池遲才終於知道《鳳廚》的製作班底到底都有誰。

  導演佘兵,杜安等四大導演之下最有名的一位導演,《晚明哀歌》是他最有名的作品。

  副導演遲凱華,這是他第一次當電影的副導演,在這之前,他的美食紀錄片曾經激發了整個國家的味覺。

  兩個男人蹲在地上頭對頭啃著某位名廚做的梅香炸排骨,不約而同抬起油乎乎的爪子跟池遲揮了揮就算是打招呼了。

  看著他們這個樣子,魏愈無奈地搖頭。

  「也不知道他們怎麼聽到的消息,自己跑來要看劇本,看完了就要求當導演。我只能把他們引薦給了蘇女士,現在他們就這樣了……」

  這是來當導演的?這是來長肉的啊!

  避過編劇愁苦的眉眼,池遲默默地摸了摸鼻子,一定不是她跟太多人炫耀過的關係才引來了這樣的吃貨。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10:02 PM


☆、第93章 道歉

  最近六蛋漲粉真的挺快呢。

  錢曉樺盯著手機,看著「每天六個蛋快要見神仙」的首頁,心裡默默地在嘀咕著。

  其實只要再看看六蛋發的圖,她完全能理解為什麼六蛋能在幾天內漲一百多號粉絲了。

  「今天學做了一道白玉丸子湯,用的是豆腐、豬肉和蝦仁。左邊是我做的,右邊是老師做的,胡椒粉的量沒控制好,丸子做的離老師的要求有距離,還是要繼續努力才行。」

  配圖,左邊一張圖是白色裡面透著粉的丸子浮在湯碗上,綴著翡翠一樣的香蔥沫和鑲白色的丸子越發顯得可人的黑芝麻。右邊的內容也是一樣的,只是丸子看起來更光潔精緻一點,香蔥末穩穩碎碎地都在丸子上、黑芝麻作為點綴完全不會喧賓奪主。

  相比較而言,那個「老師」所做的「白玉」丸子更像是玉,嵌著翠色微有瑕疵,卻自然天成的玉。

  微博發表時間是十分鐘之前,下面已經有了好幾條評論。

  「博主你是跟誰學的廚藝啊!!!求老師電話!!求飯館名!!」

  「這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了,你這是報社啊博主!」

  「很好,po主你已經成功引起了我的興趣,限你五分鐘之內把右邊的湯快遞到我家【doge】」

  ……

  花小花新學期加油:六蛋,我們回不去了。【大哭】你還記得大明湖畔的雞蛋蛋們嗎?從勵志的雞蛋少女變成了現在每天報社的大壞蛋,你到底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嚶嚶嚶!!!

  隔了一會兒,錢曉樺就收到了「六蛋」的回覆。

  「新的工作要求我每天學廚藝,今天還被老師打了【笑哭】。」

  在花小花的帶動下,六蛋不僅學會了顏文字,還學會了常用表情的使用。

  「你被老師虐了就來虐我!嚶嚶嚶我寒假長的肉還沒掉下去。」

  兩個人聊了幾句六蛋就說要睡了,錢曉樺一看時間才十點半。

  六蛋不光菜譜改了,連作息都改了呢。

  錢曉樺吞著口水開始翻六蛋的微博,最近半個月六蛋真的是要瘋啊,白玉丸子湯跟下面的蟹粉獅子頭、松鼠桂魚、紅燒豬手、糖醋排骨、鍋包肉、梅菜扣肉相比根本不算什麼,六蛋總是放她自己和別人的對比,要是單獨看六蛋做的已經覺得是水準以上了,對比旁邊「老師」做的,錢曉樺只能說六蛋確實還差得遠。

  老師們做的好像都自帶特效呢!畫風完全不一樣啊!

  翻了一會兒,她終於忍不住從床上爬了下來,原本正在看視頻花痴封爍的室友驚訝地看著她摸出了一根黃瓜,一大口咬掉了一截。

  「小花,你不是要減肥嗎?大半夜你怎麼吃起來了?」

  當我想吃啊,餓的唄!被報社了唄!

  錢曉樺默默地把自己的手機放到了自己舍友面前,紅亮得仿佛自帶光效的糖醋排骨瞬間占據了她室友的視線。

  「擦!錢曉樺你太壞了!」

  ……

  這個晚上,整個寢室的四個人都吃了宵夜,要不是學校的宿舍有宵禁,她們還真想衝出去到兩公里外的地方來頓麻小。

  宵夜這種東西,有得吃不想吃的時候可以安慰自己說是在保持身材,想吃的時候不能吃,那就是一種別樣的撓心撓肺。被這麼撓著的錢曉樺抱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心態把圖片都進行了微博轉發以及朋友圈分享,在她舍友的推波助瀾之下,她們班的QQ群都沒有逃過毒手。

  一個人減肥的失敗,必然要伴隨著一群人的深夜哀嚎才能抵得過心中的哀痛呢!

  小姑娘內心的小惡魔在狂笑。

  池遲說自己去睡了其實根本沒睡,快到十一點了,她的房間迎來了讓人意外的訪客。

  兩位編劇一位導演,還有今天教她做白玉丸子湯的廚師。

  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佘兵導演明顯比池遲初見他的時候胖了一圈兒,顯然每天和廚子們混在一起吃吃喝喝的日子有助於他體型圓潤身寬體胖。

  劇組的所有人都知道,要不是為了吃他也不會來這個劇組,顧問團隊的大廚們在夥食上也就格外縱容他,什麼「道具試驗品」做好了之後進了他的肚子,已經是尋常事了。

  「池小姐,唉……怎麼說呢,我想了想,還是得帶他來跟你道個歉。」佘兵拍了拍自己身後中年男人的手臂,臉上帶著客氣和歉意的笑。

  池遲看了看他,再看看他身後有點喪氣的廚師,再看看站在最後兩個神色不是很自然的編劇。

  心裡已經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今天捏丸子的時候池遲的手勁兒不準,孔大廚大概是教徒弟教習慣了,看她丸子捏的不好就反手就打在了池遲的背上。

  池遲沒把這事兒當事兒,學徒就是學徒,就得做好吃苦甚至挨打的準備,尤其是在廚師這個行當裡,很多人還保留著過去的一些老傳統,學費是不收的,學徒是要打成材的,和這樣的老思想之間非要追究個是非對錯也怪沒意思的。況且池遲她本來就是在體驗廚子們的學徒生活,挨了那一下打說明孔師傅不把她當外人,她心裡還挺高興。

  但是顯然,看這個架勢,是有人並不覺得這是個「小事兒」呢。

  「道歉?孔師傅是終於後悔沒讓我吃您做的丸子湯了?」女孩兒笑問道。

  兩碗湯,池遲的那碗成了她和方十一的加餐,孔師傅那碗被他端去給了導演們,只肯給池遲一粒丸子嘗嘗味兒。

  「不是……我今天……那不是……」孔大廚嚅囁了一下,抬頭看看池遲,又看了旁邊的佘導演,偌大一漢子,竟然顯出了點孩子般的無助。

  佘兵哈哈一笑,對池遲說:「不是什麼大事兒,但是,畢竟你身份特殊,這事兒也不是小事兒……」

  池遲當然不能讓他把話說全了,沒等佘兵把客套話說完她就接口說:

  「孔師傅做的丸子那麼好吃我沒吃過癮,當然不是小事兒啦。」

  女孩兒露出了一個回味的表情,臉上的笑容變得特別真誠燦爛。

  「今天我手上勁兒不穩一定是因為孔師傅吊的湯頭太香引著我光想吃飯不想幹活兒了,下回跟孔師傅學做菜的時候我肯定得學的更好,到時候孔師傅一定要多給我幾個丸子吃。」

  她的臉上寫滿了孩子氣的憧憬,讓人能忽略她的身份和背景。

  看她這個樣子,孔大廚自然就忘了佘兵之前的囑咐,憨厚地嘿嘿一笑:「你的勁兒不穩可不是怪我的湯,你啊得學著用巧勁兒,勁兒不小,用的總不是地方。」

  教池遲做白玉豆腐的丸子就是為了讓她的手學會用勁兒,至少端起來的架勢得像,孔大廚自己也沒想到教著教著就真把她當徒弟了,打徒弟一下是無所謂,打了這麼一個「影后」……佘導說到時候這個小姑娘在報紙上說自己在劇組裡挨打,那自己指不定就是在劇組捅了簍子。

  現在看這個樣子,池遲哪裡把自己當成了個碰不得受不得的影后,就是個愛學做菜的小丫頭。

  「我也覺得我拇指的力道拿不準。」

  「對了,我剛剛才想起來你要是力道拿不對啊,就找對核桃在手裡轉著玩,我記得誰說過有效來著,只管試試唄。」

  「核桃?」池遲表情驚訝。

  兩個人的話題就這麼一點點地被拽走了。

  佘兵就算想說什麼,也到底沒說出來。

  方十一看看池遲,再看看佘兵,想想剛剛他們開會的內容,心裡十分不解。

  就像佘兵聽說孔大廚打了池遲一下之後就執意讓他來道歉一樣,好像沒什麼問題,又好像哪裡怪怪的。

  開會的時候佘兵說池遲年紀小又是影后,很多事情能遷就就遷就她一下。

  遷就……嗎?

  「大晚上的讓佘導看我們師徒在這閒聊真是不好意思,我這個人說起做飯吧,也有點剎不住車,這方面跟我家孔師傅還真像。」

  得了,幾分鐘的時間,孔師傅就成了她家的。

  方十一對於池遲聊天的能力也是服氣了。

  佘兵笑了一下,他的臉龐是古銅色的,笑起來有很多的褶子,在大叔控的眼裡這種褶子是他極有男人魅力的象徵。

  在池遲的眼裡嘛……好吧,在她的眼裡什麼都不是。

  「池小姐這話說得見外了,我也就是怕你心裡有疙瘩,這才帶著老孔來找你……」

  「孔師傅一手汆丸子的本事全國有名,前年的廚藝大賽還靠彩珠盤龍拿了大獎,擱影視圈裡也是個影帝視帝,還是實力派的。」

  「哪裡哪裡,我就是個手藝人,怎麼跟影帝還沾上邊兒了。」中年廚師靦腆地揮揮手,他的手關節大做菜的時候卻又有異乎尋常的靈巧,五年前在饕餮樓評比裡就拿了最高的「正味」評級,靠的全是實打實的功夫。

  「其實都是靠本事吃飯的。」池遲笑著看了佘兵導演一眼,又看向孔大廚,「演員拍戲也是一點點練起來的,練台詞就像你們的調味,練表情就像是你們的刀工,沒有細細的打磨,都練不成本事。」

  這話說到孔大廚的心坎上去了,他可一直不覺得當廚子比當演員的低一級,所以佘兵讓他來道歉的時候他是怎麼都張不開這個嘴。

  深更半夜,賓主盡歡,池遲幾句話就讓孔大廚徹底放下了心裡的介懷,笑呵呵地走了。

  佘兵和女孩兒一起轉頭看著孔大廚,又轉頭看著彼此。

  「池小姐還真是聰慧,難怪這麼年輕就聲名鵲起。」

  「佘導演也是名副其實,是個地地道道的精明人。」

  池遲勾了一下脣角。

  今天她要是讓孔大廚給她這個小姑娘道了歉,明天那些大廚們還會真心實意教她嗎?佘兵的做法看起來是對她的尊重,其實是要把她架在空架子上,脫離這個劇組的真實氛圍。

  佘兵慢慢搖了搖頭:「池小姐,聽說你接它的時候你還沒拿獎是吧?還真是可惜了,剛拍完杜老的片子又來這裡吃這種苦。煙燒火燎還得擺弄菜刀……這次的錢真是賺的辛苦。」

  「我是演員,演好角色是本分,從來不覺得什麼是苦的。這電影我很喜歡,形式喜歡,劇本喜歡,教我什麼是廚子的師傅們我也喜歡。」

  池遲這話出口,讓佘導演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不大,認真看人的時候很有威懾力。

  看到女孩兒一直保持著微笑,男人不是那麼友善地笑了笑,走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兩個編劇這下終於看明白了。

  導演和這個主演之間不對付啊。

  「池遲你得罪過老佘嗎?」

  池遲搖搖頭,才說:「可能得罪他的不是『池遲』吧。」

  如果他是對年輕、漂亮、成明早、知名度高這些「明星」的特徵有偏見,倒是讓人不難理解他的做法。

  但是理解歸理解,池遲能容忍別人的偏見和誤解,卻不難容忍有人不想讓她好好演戲。

  第二天劇組裡就鬧出了大的聲響,倒不是池遲和佘兵之間,而是佘兵和他的老朋友遲凱華,也就是這個電影的副導演。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10:06 PM


☆、第94章 佘兵

  「老佘啊老佘,咱們也是認識十幾年了,我還真沒想到有一天你對我會是這麼個態度。」房間的門關著,卻擋不住遲副導演高亢的聲音,很顯然他是真的被氣到了。

  「什麼態度?我態度怎麼了?你和我認識十幾年的事兒跟這個電影的工作有關係嗎?」佘兵的聲音倒是略低一些,但是架不住外面這些被聲音吸引來的人們暗搓搓地貼在門上聽,他的聲音跟平時和氣的時候截然不同,聽進人的耳朵裡就讓人覺得不舒服。

  「哈?你跟我說工作?好啊,咱們就說工作,我說去京西的影視城看看景,有問題嗎?我說咱們電影還有一個月正式就開拍了有問題嗎?你突然衝我甩狠話什麼意思?我遲凱華至不濟現在也是在你佘大導演手下幹副導演吧?我提兩句現在可以定一下那些客串大廚們做的菜應該跟他們所處的不同派系還有人物性格都要搭上才好看,有問題嗎?這個電影我是一個字的建議都不能提嗎?你突然讓我滾蛋讓我閉嘴是什麼意思?」

  遲凱華氣得手都在抖,他怎麼說也是國內最有名的紀錄片導演之一,國際大獎也拿過不少,怎麼說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了,同樣是導演,憑什麼自己就要被佘兵排斥在真正的導演工作之外?

  要說遲凱華這次進劇組是完全沒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以他的身份來當副導演很大一方面原因是很多知名的廚藝大師們都會在這個戲的戲裡戲外出現,能有這麼一個機會一飽口福順便看看大師們身上有沒有可以挖掘的故事,如果錯過了他絕對後悔終身。

  但是另一方面的原因也真的是為了自己的這個「老朋友」。佘兵早提過對美食題材的電影很感興趣,這次聽杜安導演說這個劇組的「行業素養」極高,他就坐不住了,遲凱華知道自己的朋友雖然名氣高,但是班底一般,至少在美食拍攝方面,遲凱華自信自己的團隊是全國最好的,所以摻和進來也確實是為了給老朋友打打下手幫忙。

  萬萬沒想到,平常看起來很正常的佘兵工作起來根本就是個瘋子,這些天他提意見的時候佘兵總是敷衍了事完全不放在心上,現在連正式的拍攝時間都開始含糊其詞了,這是什麼意思?他這個副導演是專門來負責長肉的嗎?

  半個多月長了五六斤的遲凱華特別不服氣,他也不是個脾氣小的人,這麼多年了,他還從沒在具體的專業工作中受這麼大的排擠。

  「我是導演,你是副導演,你的工作就是作為我的副手,我給你工作你就有工作做,我沒有給你工作你就給我一邊待著有問題嗎?!今天問這個明天問那個,還天天有那麼多莫名其妙的建議,到底你是導演還是我是導演?」

  佘兵一開始的聲音勉強算冷靜,到了後面明顯是也動了真火,最後的「導演」兩個字自帶獅吼的震懾效果,這一聲暴吼,遲凱華半晌沒有說話。

  在外面聽著的一群人都在心裡默默地琢磨,這佘導演平時看起來笑呵呵的,沒想到脾氣這麼暴躁啊,這個吼人的架勢可真是不小。

  他們不知道,讓遲副導演說不出話來的,不只是佘兵的聲音,還有他的表情。

  佘兵確實是煩別人對自己的工作指手畫腳,但是心裡還是顧念那點情分的,讓他忍受不了的是遲凱華居然提出讓他的攝製團隊進組負責美食拍攝,這是他的片子,作為導演,他覺得自己權威受到了極大的挑戰,也就是那之後,他動了把遲凱華趕出劇組的念頭。

  「行,我知道了,你要的不是副導演,你就是想養一群狗,你讓他們怎麼叫他們就怎麼叫,你讓他們怎麼表演他們就怎麼表演,我說怎麼這麼多年你也不用什麼有名的演員,還以為你只是單純地不想商業炒作,沒想到啊,單純的是我!那些有名的根本不想搭理你!你就是個神經病!我不跟你生這個氣了,我不跟你耗著了,我現在就給投資方打電話,這個項目我退出,你自己養狗玩吧,啊!」

  又吵又摔東西,最後還把門甩得震天響,整個房子都為之一顫。

  這事兒鬧得很大,在廚房裡學著做菜的池遲都在半個小時內知道了遲副導演和佘兵吵架的事情了。

  「感覺這兩個人脾氣都不怎麼好啊。」

  陳方覺得池遲真是命運多舛,遇到了一個又一個不好相與的導演,上次的杜安還能算是悶騷,這次的佘兵根本就是名字中間加個「精」字就能解釋一切的奇葩存在。

  池遲沒說話,用心地研究怎麼像李師傅一樣把鮮肉小籠包的褶子又密又整齊。

  午休的時候,池遲拿著手機在自己的房間裡來回走了幾步,終於還是給安瀾打了一個電話。

  安瀾現在處於進組前的準備期,正是悠閑看劇本的時候,接到池遲的電話讓她有些意外。

  「安姐,我想問一下關於佘兵導演的事情。」

  池遲沒有客套許多,直接切入了正題。

  「佘兵……」安瀾的眼神一動,臉上收起了一貫從容的笑意,「你怎麼和他扯到一起去了?」

  聽這語氣,就知道一貫與人為善的安瀾對佘兵沒有什麼好印象。

  池遲只能苦笑,所以她就是這麼寸,陰錯陽差就碰上了一個不好對付的導演嗎?

  「他啊,獎拿了不少……但是和他合作過的演員後來都跟他反目成仇了,我要是說都是偶然,你信嗎?」

  安瀾輕啜了一口茶,身為演員,遇到佘兵這樣的導演絕對是人生的災難。

  「佘兵這個人,拍電影從來用的是知名度不高的演員,或者純粹的新人,不管他的片子成績怎麼樣,那些演員們的演藝生涯都算不得輕鬆愉快……」

  池遲靜靜地聽著安瀾給她講述關於佘兵的種種,昨天她覺得佘兵這個人不過是個小心思有點多的不同人,今天安瀾的話語讓她感覺自己根本就是遇到了一個變態。

  「他的能力確實很出眾,拍攝歷史劇的手法堪稱教科書級別,如果不是他的性格,確實是你們這個《鳳廚》能找到的最合適的導演了……」

  有技術有獎有經驗,對於一個外行的投資人來說已經是個做夢都不敢想的最佳選擇。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早幾年煤老闆們熱衷於拍電影的時候佘兵很是拍了幾部頗有影響力的歷史電影,可能票房不高,但是口碑不錯,用的都是性價比高的新人演員,成本控制得也好,讓他頗受資方的追捧。

  前些年國內的電影市場剛發展起來,手指頭數著都沒有多少明星,大家看電影全是衝著導演和題材去的,在書店裡花幾十塊錢買張正版的DVD就已經是真愛了,要是能去電影院坐坐,那都可以吹自己是某個導演的死忠。

  那樣的大環境下,演員的地位比現在要低得多,製片方欺負人得忍,導演欺負人也得忍,因為演員裡面出頭的那幾個也都是得益於導演的提攜,沒幾個人會在導演和演員的衝突中為演員說話,佘兵對演員的極端掌控也就沒那麼的顯眼。

  真正出事是在拍《晚明哀歌》的時候。

  這個電影也是佘兵的代表作,在眾多影迷的心目中,這個講述明朝末年眾生百態的作品堪稱神作,在國外拿了幾個獎之後,佘兵名聲大振,一舉成為了四大導演之下得獎最多名氣最大的導演。

  誰都沒想到短短兩年之後,《晚明哀歌》的女主角,陳圓圓的扮演者連初初自殺身亡。這件事再次把這個電影和佘兵一起推上了風口浪尖。

  參與過《晚明哀歌》拍攝的劇組工作人員和演員紛紛站出來指責佘兵在電影拍攝的時候對連初初採用了非人道的精神折磨,才讓連初初紅顏早逝。

  佘兵的一些言行也在這個時候公之於眾。

  「電影就是導演和觀眾對話的工具,你們所有人都只是工具的一部分,在拍攝的時候我只要服從,絕對的服從。」

  「你以為你的臉是自己的?現在你的臉是我的,我讓它有什麼表現就要有什麼表現。」

  他視演員如豬狗器物,從不在乎他們的想法,為了拍攝演員受驚的樣子讓女演員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進入了有十幾隻大老鼠的房間,為了讓演員有憂鬱呆滯的感覺,把他關在黑暗的房間里長達幾天……

  為了讓連初初的身上充滿秦淮八艷之首的氣質,他採取的神秘舉措讓人浮想聯翩又摸不著頭腦,甚至有不少人認為是連初初對佘兵因戲生情,求愛不得而自殺。

  因為始終沒有佘兵實際「虐待」連初初的證據,這個事情最終不了了之,成了流傳於坊間的綺艷傳聞。佘兵的名聲在外人看來沒受什麼影響,業內卻都對他有了些看法。

  聯想他從來不找成名演員出演自己電影的做法以及被他帶出道的演員們墨守成規毫無創造力的表演,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佘兵的電影拍攝怕是真的有問題。

  這件事情也導致了一些頗有前途的年輕人徹底離開了演藝圈。

  「我記得金指導也是那之後就不再跟劇組了。」安瀾說的金指導就是金思順金大廚。

  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資本的獨立永不停歇,他們受夠了金錢向少量導演聚集的局面,為了能把更多的資本涌入到娛樂行業,他們開始追捧明星,十年前崛起的那一代女明星就獲益匪淺,到了如今,如顧惜和柳亭心這樣的明星,只要你請得了她們,那無論是金錢投資還是團隊的組建都不成問題。

  佘兵的「大導演配小演員」模式被市場所拋棄,當初連初初之死所產生的負面影響到了這個時候才顯現出來,人們不願意跟這樣一個導演合作,無論是演員,還是劇組的工作人員。

  「池遲,我希望你現在身處的這個劇組能在你和佘導演之間選擇一個人……或者你直接毀約,我想辦法幫你付違約金。」

  安瀾深吸了一口氣,剛剛成名的女演員毀約會影響外界對她的評價,但是總也好過被佘兵這麼折騰一回。

  「哦……」

  池遲算是徹底明白佘兵昨天為什麼要挑撥自己和那些廚師們的關係,他並不是要給自己小鞋穿,也不是對自己有偏見,而是根本不想跟自己合作,要把自己趕出劇組。自己走了,他就能換一個那種沒有經驗任他打磨的年輕女演員進來,整個《鳳廚》劇組就進入他最喜歡的模式中了——外行的投資方,唯我獨尊的導演,任人魚肉的演員。

  現在這些人怎麼都願意想得這麼美呢?

  在遲凱華放言退出劇組的那天下午,脖子上掛著金鏈子的黑胖子帶著幾名西服革履的律師來到了劇組所在地。

  「佘先生,我們仔細調查了一下您的過往作品和履歷,現在我們希望能修改一下合同。」

  袁經理絕口不提遲副導演要離開劇組的事兒,他拿出的合約讓佘兵十分驚訝。

  「袁經理,這上面的數兒可是都夠你們把杜安請來了。」

  多少的身價做多少的事兒,佘兵可不認為在今天上午鬧了那麼一出之後,這些玩兒投資的人會這麼好心給自己加錢。

  「佘導,我們一向秉承的原則就是能用錢解決的絕不用其他手段。您和遲導之間的事情都是小事兒,大家都犯不著生氣,我們老闆說過,合作嘛,就是權力和利益的分配,在分配中減少了權力就要補充利益,這樣誰都不吃虧不是?」

  佘兵此時已經看到了合同新的附加條款。

  「劇組的團隊組建和人員配置由投資方、導演、副導演協商處理,主演池遲有建議權。」

  天然認為人事決定權在自己手裡的佘兵瞪著這一條像是看見了什麼大逆不道的東西。

  投資方和遲凱華也就算了,池遲算什麼東西?

  「哦……池小姐所在的水窪工作室注資了此次《鳳廚》的電影拍攝,就在今天中午,她把錢已經打到了劇組的賬上。」袁經理似乎看出了佘兵的不解,很客氣地跟他解釋道。

  ……

  「當廚師,總想色香味並重,其實啊,最重要的到底還是味道……」來自湘江邊的郭大廚一邊說著話一邊翻動著手裡的漏勺,四四方方的小豆腐塊在油鍋裡漸漸變胖,浮了起來。

  與之相伴的是奇異的味道在廚房裡四處飄蕩。

  炸臭豆腐是絕對算不上色香味俱佳的,但是因為它好吃,多少人就能讓自己忘記它簡陋的外表和自有的臭氣?

  郭大廚的脾氣很好,人也有耐心,豆腐炸完,撩了一勺自製的醬料蓋在上面,他直接把小碟子放在了池遲的面前。

  「嘗嘗味道,就知道自己該做成什麼樣子。」

  女孩兒乖乖夾起了一口臭豆腐放在嘴裡,濃濃的剁椒香味混合著豆類被炸出的異香讓人身上的每個毛孔都舒暢了起來。

  食物說到底是要好吃,電影說到底要精彩,如果你這縷臭氣於我電影的精彩無益……

  呵呵。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10:12 PM


☆、第95章 攻心

  整個下午直到晚上,佘兵都處於一種異常焦躁的狀態,袁經理給他的合約他到底沒簽,只說自己考慮一下。

  不僅僅是為了拖延時間,他也確實需要時間考慮。

  簽了之後他是能拿到更多的錢,卻與自己來拍這個戲的初衷相悖。

  真的太久了,太久沒有遇到合適的劇本合適的時機去拍一個讓他想拍的電影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外人看著他們這些名導們名利雙收,其實這些年隨著商業電影興起,他們的號召力是在下降的。越來越多的投資人想要能賺錢的電影,導演身上聚集的賺錢效應卻越來越弱,多大的名導拍出來的片子都可能遭遇票房滑鐵盧,因為他們自己也不過是行走在市場的邊緣,引領市場的已經不再是他們而是兜裡有錢的消費者。沉重又缺乏趣味性的歷史題材電影越發受到冷遇,因為投入大週期長,也因為票房的風險大,這也導致了像他這種拍慣了嚴肅歷史片的導演要是不願意找知名的演員合作,那就只能捧著自己的牌坊乾耗著。

  在錢面前,名聲、資歷、獎項……都是屁話。

  沒有人投資你,你就沒有電影拍,沒有作品拿出來的導演就是會被人遺忘掉。

  可是如果不簽新的合同……他就要離開劇組,離開這個除了主演之外處處合他心意的劇組。

  池遲……

  池……遲……

  這就是他為什麼討厭這些成名的演員,他們太不聽話了,有了點名氣自以為是,從來不把作品本身放在首位。

  「她懂什麼,他們懂什麼呢?就知道把自己當成一個藝術品一樣地保護起來,一點點的付出和犧牲都不願意有。」

  更重要的是,他們有錢,他們能賺到錢……藝術一旦離開了貧瘠、困頓、痛苦、能讓靈魂有撕裂感的物質和精神空間,就像是魚離開了水,慢慢就失去了生命力。

  他們不懂這個道理,只想滿足自己自私又淺薄的個人需求而已,把自己包裝成商品只會讓他們離藝術越來越遠!

  這種行為簡直可恥。

  佘兵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嘴裡叼著的煙已經燒到了盡頭的煙嘴兒處,煙灰隨著他的步子零零散散地飄落到了地板上。

  在這樣的煙氣繚繞中,佘兵想起了另一個和池遲很像的女孩子,同樣的漂亮有氣質,同樣地聰明又不動聲色,努力,上進,充滿野心……

  那個女孩兒叫連初初。

  當初連初初來試鏡的時候,還只是一個舞蹈學校大二的學生,在那麼多的女演員中,佘兵一眼就看中了她來出演自己的陳圓圓。

  但是她太驕傲了,女孩兒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昂然和自信讓佘兵感到很不舒服。

  於是佘兵做了一個很有趣的嘗試,這個嘗試讓他在十幾年之後的今天想起來,也覺得當初的自己是個天才。

  他給連初初安排了兩個劇本,一個劇本屬於連初初這個演員,一個劇本屬於連初初的人生。

  不斷地調整,不斷地引誘,不斷地慫恿別人去給她施加壓力,漸漸地就把那個一開始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美好希望的女孩兒變成了一個現實版的「陳圓圓」——她貪求奢華的生活卻又不甘心自己的墮落,她想要出人頭地卻又覺得無力可施,男人們喜歡她追捧她,只讓她覺得痛苦這驕傲。

  這樣的連初初自然而然地就全身心投入到了陳圓圓這個角色中,她很快就發現了自己和陳圓圓之間的精神上契合點,認為這是她和陳圓圓這個絕代佳人之間的共通之處,甚至一度認為自己是陳圓圓的轉世……

  陳圓圓這個角色成功了,他的電影也成功了。

  可惜後來連初初死了,很多事情都有了變化,那之後他再沒碰到一個連初初這樣激起他「創作欲」的演員,也沒碰到陳圓圓這麼一個能讓人驚艷的角色。

  如果池遲不是已經出名了,佘兵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他也會很有興致去調理一番的,不用陳鳳廚這種帶有強烈現代個性的角色,換一個古時候驚才絕艷的美人兒比如貂蟬,他絕對能讓池遲帶出那種傾國傾城的風情——這種巨大的反差才是他最愛的藝術表現。

  深深地吸一口煙,吐出一個眼圈兒,佘兵隨便撿了個沙發坐下,叼著那點煙頭思索著。

  如果換一個角度考慮這件事兒呢?

  當初自己能讓連初初如痴如醉,現在能不能想辦法讓池遲也變成他想要的狀態呢?

  就算她花錢買了人事建議權也沒關係啊,自己可以讓她明白有很多東西比權利重要得多。

  這麼想著,男人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了一點笑意,他走進衛生間把煙頭吐進了洗手池裡,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表。

  池遲的房間離他不遠,下一層樓再路過四個房間的門口,就是那個女孩兒住的地方了。

  站在門前,佘兵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始敲門。

  他的敲門聲悶悶的,也沉沉的,在這個夜晚中響起,驚動了廊道中的聲控燈。

  不知道,為什麼佘兵突然覺得自己心裡不太得勁兒。

  還沒等他想明白那種隱隱的不安來自於何處,門已經打開了。

  瘦高的女孩兒顯然剛做完健身運動,臉紅撲撲的,白色毛巾還搭在她的脖子上。

  「佘導,這麼晚了,您有什麼事兒嗎?」

  「我來找你聊聊……關於陳鳳廚這個角色的事兒。」

  佘兵有一張具有欺騙性的臉,女人們認為他的臉上充滿著中年男人的魅力,男人們認為他直率爽朗好接觸,尤其是他笑的時候,比如現在。

  三月的夜晚還是很冷的,池遲只能讓只穿了一件襯衣的佘兵進了她的套房。

  佘兵看著女孩兒隨手讓房間的門大開著,暗暗地惱怒她的這種防備和小聰明。

  投資方為這個劇組安排的物質條件都是很好的,池遲和佘兵一樣都是住的行政套房,有一面墻幾乎都被進口的大電視占據了。

  佘兵留意到電視機還是開著的,只是被人按下了暫停。

  「一邊健身一邊看電視?」

  男人坐在了電視機前面的沙發上,女孩兒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這麼晚了也不知道您敢不敢喝茶。」

  遞水的時候池遲略帶歉意地笑了笑,在男人表示無妨之後,才摘掉了自己脖子上的毛巾,把它送回了衛生間的掛鉤上。

  佘兵沒有喝水,他拿過茶几上的遙控器,按了一下播放鍵。

  熟悉的動態畫面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在這個他想起了連初初的晚上,這個讓他想起連初初的女孩兒,正在看著《晚明哀歌》。

  名動秦淮的絕世名伶陳圓圓伴隨著點點的鑼鼓聲,出現在了田貴妃母家的家宴上,貴妃的兄長田畹本將她獻給了崇禎帝,卻被憂國憂民的君王所拒,此時的陳圓圓看到的是這個國家權力頂層的奢靡與飄搖,又對自己撲朔迷離的未來充滿了憂慮。

  她是美的,無一處不美,從眼角,到臉頰,到細瘦可人的腰肢,到步步撩人的儀態,到眉目中帶著輕愁的綺麗,讓所有的人在她出場的時候已經為她神魂顛倒。

  身在戲外的佘兵卻感覺到了另一種的驚心動魄。

  他本能地不喜這種「巧合」。

  「我正好在看您導的電影。」

  女孩兒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佘兵的手猛地一動,想要撐著沙發站起來,又驚覺其實不過是自己嚇到了自己而已。

  「啊……《晚明》確實是我比較拿得出手的作品了。」他快速地調整情緒,背對著池遲自謙地說道。

  為了讓自己放鬆下來,他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

  「《晚明哀歌》這麼精彩的片子您都能說是『比較拿得出手』,那不知道多少誠意不足的電影該被扔進垃圾桶裡。」

  池遲一邊說著,一邊坐在了一個單體沙發上,距離佘兵有兩三米的距離。

  「誠意不足的電影,本來就該扔進垃圾箱。」佘兵順著池遲的話轉移了話題。

  女孩兒卻並不想要如他的願。

  「我看這個電影也是為了能熟悉一下您的導演風格,畢竟未來我們還要合作,整個電影真的是太好了,劇本的節奏好,演員的表演也很好,尤其是這個演陳圓圓的……姐姐?要是還活著的話我該叫她一聲阿姨吧?」

  佘兵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在陳圓圓欲語還休的歌聲裡,他色厲內荏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子。

  「什麼叫還活著?你是什麼意思?」

  女孩兒被他嚇到了,呆呆地縮在沙發裡手足無措地看著他。

  「佘、佘導您怎麼了?」

  電視裡,陳圓圓被早就對她圖謀不軌的田畹攔在了池上的迴廊。

  剛剛撩動人心的紅紗裙被急色的「田國舅」*奮力一扯,輕飄飄地落在了池水中,黑色的池水映著紅色的燈影,和燈影恍惚中無力掙脫的弱女子。

  女孩兒顧不上自己眼前失態的導演了,連初初將陳圓圓的這段悲戚與無奈表現得十分到位,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情節,嘴裡忍不住讚嘆:「紅顏薄命啊,紅顏薄命。」

  她在說誰?

  陳圓圓?

  還是連初初?

  佘兵一時覺得這個女孩兒字字話裡有話,一時又覺得她的神態天真自然毫無違和感,那顆心就像是懸在雨夜的半空中,任由寒風呼嘯席捲,他只能跟著被動得瑟縮著。

  不對,今晚上的一切都不對。

  從他決定來找池遲的時候,好像就已經註定了這種不對勁兒。

  那個讓他坐立不安的女孩兒還在看著電視,電視裡的陳圓圓穿上了比在秦淮時更華美的衣著,享用著真正的山珍海味,神情從曾經的輕愁掩面,變成了一種從靈魂深處發出的木然。

  這是她想要的嗎?兜兜轉轉的一圈,不過是從曾經的「眾星捧月」成了現在的籠中孤雀,以色侍人的生活根本看不到盡頭。

  後花園中有人在練唱著金陵小調,她也慢悠悠地跟著唱了起來,與在眾人面前的唱曲不同,她不需要去煙波流動裙裾飛揚,只要伴著這水,伴著這些園中花,伴著這陣他鄉風一起唱就好了。

  只唱給自己聽,不用諂媚和討好。

  佘兵也看著電視裡的陳圓圓,或者說連初初,人們說《晚明哀歌》是他最讓人驚艷的作品,其實他最讓人驚艷的作品就是連初初而已。

  也就因為她是自己的作品,所以當她陷在了現實和電影之間無法安放自己靈魂的時候,他沒有伸出援手拉她一把,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向了毀滅。

  他當然沒有犯罪,任何人都不能說他是犯罪。

  但是若干年後的今天,他再看著這個電影裡的她,想著她的死亡,他覺得自己的心是在顫動的。

  「……幾家夫妻同羅帳,幾家飄零在外頭……」*

  電視裡的獨唱突然變成了二重唱。

  佘兵轉頭看向另一個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個女孩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閉上了眼睛,和著電視裡的陳圓圓一起唱著歌,她們兩個人的神情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男人在那一瞬間萌生了想要離開這個房間的念頭,這裡的一切都讓他覺得像是一場夢。

  在夢裡有人隨意就能做出和他最棒的作品一樣的神情和表現。

  他最棒的,死了的作品。

  「您說,陳圓圓看見吳三桂的時候應該是在想什麼呢?」

  女孩兒突然睜開眼睛很好奇地問佘兵。

  她當然不是連初初,不會像連初初一樣一邊含著淚一邊唱,在喊了Cut之後也無法停止。

  「她該想著什麼,她該想著解脫,一個高大威猛的將軍,用著滿含愛意的眼神看著她,只要是個女人,都會為這種愛意迷醉的,那只會她的哀愁上升到了為這家國天下而不再是為自己。」

  佘兵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他想走,又不想走,一種奇妙的感覺籠罩著他,好像他在這裡等待著什麼一樣。

  「不對啊。」池遲輕輕搖搖頭,此刻她已經和連初初完全不同。

  「女人的心很容易碎,碎了也不會好,這種生活的輾轉和流離應該早就讓她對情愛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她想要的是一個棲身之地,可是結局呢……千古唾罵,死亦不得安穩。」

  正說著,電視中的連初初和吳三桂已經見面了。

  即將出發去往山海關的將軍扔下了一句:「國舅爺把圓圓贈給我,我即刻就帶兵出征。」

  大手一揮,披風一卷,那個嬌弱的女子被他擁入了懷中往門外走去。

  「真是特別複雜的一個表情。」

  佘兵聽著池遲的話,有點呆滯地看著她。

  女孩兒露出了一個和陳圓圓一樣的笑容——脣角的弧度有些刻意,眼睛微垂,看起來是驚喜,其實只是佯裝的喜悅罷了。

  「無奈、茫然,還有最後的那一絲對幸福的企盼……可惜了,最後這一點企盼,還是被打碎了,所謂的『衝冠一怒為紅顏』不過是個幌子,卻真正毀了她的一生。」

  女孩兒嘆息了一聲,站起身,給佘兵眼前的杯子續水。

  剛剛佘兵喝水的時候收手一直在抖,那些水淋漓在了他的胸前和褲子上,他也恍然不覺。

  「美好的東西啊,應該是被呵護的,毀掉美好,就是在製造讓人絕望的悲劇。」

  就像陳圓圓凄美的傳說一樣,就像屬於連初初的年輕又耀眼的人生一樣。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覺得自己呼吸困難。

  他在被人用另一種方式絞殺著。

  他最引以為傲的作品,對方可以輕鬆模仿。

  他最得意的對電影的掌控,卻被人道出了他掌控的無力。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佘兵無力去深究這一切的原因,此刻他對自己的導演方式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導演是要靠著想象力活著的,如果連初初當初的表現其實超過了他的想象力上限,如果現在這個女孩兒所表現的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麼他做的是什麼呢?

  是什麼呢?

  ……

  時間真的太晚了。

  用平板電腦看電影不小心看過頭的錢曉樺決定最後刷一遍微博就睡覺。

  每天六個蛋快要見神仙:「絕其所恃,是謂攻其心也。」

  嗯?這是什麼東西?六蛋被盜號了嗎?錢曉樺再一刷新,這條微博就不見了,小姑娘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第二天就把這件事兒徹底忘記了。

  ─────────

  作者有話要說︰  

  *貴妃的兄弟是不能稱為國舅的,加上引號是為了表示當時田家人的跋扈和自命不凡。

  他們確實自稱國舅┐(▔Д ▔)┌

  *江蘇小調《月兒彎彎照九州》,南宋時候就有了,明末馮夢龍的《山歌》也有記錄。

  _(:3」∠)_我考據起來自己都害怕,然而我也不知道自己為啥考據這個。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10:17 PM


☆、第96章 老人

  「面對食材的時候要虔誠,是它們的給予才讓你的廚藝有了發揮的空間。」

  今天教池遲做菜的老人頭上已經沒有一點點的黑色痕跡了,滿頭雪白的髮絲被打理得整整齊齊,中式的藏藍色棉衣穿在他的身上,生生被穿出了西裝三件套的筆挺質感。

  無論是挺直的脊背還是嚴謹沉穩的態度,都讓他看起來不像是已到了鮐背之年。

  池遲專心地看著老人的動作,銀色的長刀是老人專門帶來的,樸拙的黑色木質刀柄上有被人長久摩挲過後才會有的光亮。

  這把看起來就經歷了無數歲月的刀當然是極其鋒利的,輕易就斷開了魚骨把整條魚從中間剖成了兩半。

  剖完了魚,老人把那把刀放在一邊,安安靜靜神色嚴肅地看著兩扇雪白的魚肉。

  氣氛變得肅穆又沉重了起來,池遲也學著他的樣子,神情嚴肅又虔誠。

  「唔……」過了兩分鐘,老人才開口說話。

  「我是要把這個魚怎麼做來著?」

  女孩兒腳下一頓,隔了兩秒才說:「您說想做鴛鴦魚。」

  所以剛剛您沉默的表情不是在進行什麼表達感激的儀式,而是在想自己要做什麼菜是嗎?

  「鴛鴦魚啊。」

  老人長出了一口氣。

  「那我把魚剖成兩半這一步也沒錯。」

  女孩兒算是徹底明白了,這個老人大概是年紀太大,記憶力衰退得厲害,連自己要做什麼菜都會忘記,只有精深的技藝鐫刻在骨血之中沒有片刻的疏忽懈怠。

  鴛鴦魚,名頭好聽,樣子好看,其實不過是澆汁魚片的雙色升級版,菜做起來不難,在這個老爺子的手裡卻真的像是在進行著什麼儀式。

  魚肉被小心地片成了薄片,每一刀都仿佛和上一刀一樣,同樣的角度和力道,讓魚肉片顯得格外整齊誘人。

  不管怎麼說池遲也是在廚房裡幹過活兒的人,光看老人的這一套動作就知道他比前幾天教自己的那些師傅們還要高明許多。

  「手、眼都要穩,不要著急。」

  好在老人記得旁邊是有人在學習的,一邊做一邊還會講解著要領。

  只是相對前幾天那些師傅們教學的時候連力道的深淺把握、切菜的角度都事無巨細地囑咐,這位大師輕描淡寫的要訣實在是太講究意境,太抽象了。

  池遲只能自己仔細地看他每一點動作,自己去揣摩研究。越是看得認真,她越是被老人所折服,他做菜的時候是在體味藝術,他做菜的樣子也已經成了藝術的一部分。

  「我想起來了,我和你一起吃過火鍋。」

  蒼老的手握住兩個雞蛋在案台上一磕,幾根手指之間相互合作就讓兩個雞蛋的蛋清同時落進了一旁的碗裡。

  蛋黃也有細白瓷的小碗安身,只有蛋殼被扔掉了。

  女孩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動作,嘴上恭敬地回答道:「是的,正月的時候我曾冒昧登門。」

  「那天的鵝腸味道不錯,小勺讓你吃豬腦你也吃了。」

  說完這句話,老人又不做聲了。

  蛋清加澱粉調成了白色的糊狀,將它們分成兩半,又在其中一半裡面放上了紅曲米變成了紅色。

  做完了這一步,老人又停了下來。

  「魚片醃漬的時間還不夠。」

  鍋裡燒上了油,他叫著不明所以的池遲一起走到了廚房門口,在外面等著的中年男人恭恭敬敬地對他行了一個禮,遞給了他一個袋子。

  「爺爺,這是您說要帶的小禮物。」

  「我記得我是帶的。」老人臉上的紋路在一瞬間有了點鬆弛,顯然對自己記得帶禮物這件事兒他十分得意。

  袋子裡有個精緻的小木盒,盒蓋上有貝母拼成的金魚,池遲打開之後看見裡面有三枚圓潤可愛的糯米丸子。

  「紅色裡面的餡料是綠豆,白色的是紅豆,綠色的是抹茶,小姑娘應該都愛吃甜食。」

  女孩兒捧著小巧的點心盒子像小尾巴一樣又跟著這位老爺子走到了料理台邊上。

  「吃了甜食就會笑,笑就會讓人開心起來。」轉過身看著池遲,老人很認真地如此說著,「年輕的女孩子應該開心才對。」

  老人頂著一張板正到沒有什麼表情的臉卻說著這樣讓人感到溫暖的話,池遲的心中一暖,有了一種真正在被撫慰的感覺。

  從昨天到今天那一根一直在緊繃的弦在這樣的撫慰下猛地鬆弛了下來,池遲突然覺得在這個老人這裡,自己也許真的能解決內心的困擾。

  「昨天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算上所謂的「前世」,這個老人也比池遲的真實年紀大很多,在他的面前,池遲才是一個真正的晚輩。

  「不好的事?你只說不好,是因為你不認為那是錯的。」

  老人語氣淡淡地說著話,爐灶之上油溫已經合適了,魚片醃漬的味道也已經足夠,嫩生生的魚肉裹上了白色的糊下進了鍋裡,在一陣的油泡翻滾之後漸漸地帶上了金色。

  外貌上一老一小的兩個人一起看著油鍋,女孩兒慢慢地說:「我不認為那是錯的,但是那是不好的。」

  也許我就此毀掉了一個人的藝術生命,佘兵的所作所為確實該死,自己確實該為金大廚報仇、也算是為當初那個過早凋零的女孩兒討一個說法。

  但是那不代表自己就理所應當地用自己的天分、自己的能力、自己心心念念用來追求夢想的東西去故意傷害別人。

  因為這不是正常的商業競爭,也不是自己作為一個演員應該採取的手段。

  從一個帶有惡意的本心出發,這本身是不光彩也不道德的。

  「在過去的很多很多年,我被人認為是匠人的典範……」

  老人撈起一片炸好的魚,輕輕地放在控油的竹簍子裡,一滴油順著竹簍的紋理流出來,最後滴到了其下的鐵碗裡。

  「他們這樣誇我的時候,我覺得很可笑,什麼是匠人,匠人就是你有了這一門手藝你就餓不死,你要是想要過的更好,就必須啊,把你這門手藝提升到極致才夠 。」

  又有幾片魚肉被下了油鍋,肉質舒展翻卷在老人長筷的撥弄下呈現出了廚師想要的樣子。

  「廚師永遠都在追求色香味,這是天然的藝術,身為一個廚師沒有做到最好,你的位置就有可能被別人頂替,客人不再喜歡你的壽司,那你的壽司就只能扔進垃圾桶,這才是我工作的本質……這種工作沒有絲毫值得誇耀的地方,我只是在做我該做的事情。」

  一批又一批,白色的魚片漸漸都炸好了。

  「為了我的工作,我辜負過自己的妻子,也忽略了我的兒子……這些事情是不好的,可我不後悔,我選擇了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再走一百遍,我也依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淡紅色的米糊炸過之後顏色也變深了,池遲看了一眼老人挺直的脊背和沒有表情的臉龐,又把視線轉回到了油鍋上。

  「不一樣的,如果一定要比較,相當於您用您最喜歡的那一把刀毀掉了另一位廚師的手。」

  「哦……」

  老人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我做過這種事。」

  他的聲音很穩,有一點低沉,跟剛剛用點心安慰小姑娘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就像是用太蛸去斬斷別人手臂一樣地去毀掉別人堅持的東西,這種事情我做過,中年的時候很多人帶著他們的烹飪理念來挑戰我,有很多人……那之後都離開了廚師這個行業,對其中一些人,我是故意的。」

  老人說得輕鬆,背後隱藏的東西像是他刀上的銀光一樣一閃而過,就已經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在比試之前我就知道,有些人堅持的東西一旦被打碎那他的人生就會徹底改變,但是我做完了那些事之後並沒有覺得自己是做了不好的事情,因為我知道自己是正確的。

  所以我不是出於自己是個聖人的角度去做這種事,在做完之後再去反省自己的不道德,而是作為一個普通的,會憤怒和怨恨的人,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就像別人以為我是個多麼高尚的匠人領袖,其實我只是個用自己的手藝討生活的普通人一樣。」

  金色的魚片,紅色的魚片,從竹簍裡拿出,小心地擺放在了綠色竹葉形狀的盤子上。

  「沒有人應該把沉重的道德枷鎖捆在自己的身上,在我們攀向頂峰的道路上要背負的東西已經太多了,別拿聖人的態度去對待自己,你要考慮清楚,道德是約束著你,還是指引著你,你是想成為一個自己想要成為的人,還是去成為一個聖人,這是兩個不同的選擇。」

  在中年的時候,選擇技藝的發展,就註定了自己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

  在老年的時候,選擇了來到中國和弟弟安享晚年,就註定了自己要放棄那個所有人都把自己當做國之瑰寶的環境。

  人生啊,從來沒有十全十美。

  池遲終於明白了從昨天到今天,自己內心的隱痛所在。

  她似乎已經習慣了去做一個聖人,在曾經那些沒有夢想可以達成的歲月裡,那些獨自品味的苦痛讓她把自己當成了聖人,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有了前行的目標,就必然有達成目標的手段。

  《鳳廚》是她一心想要做好的電影,那她就絕對不會允許佘兵將之當做自己的又一個私有物。

  金大廚是她尊敬的師父和朋友,她也不能允許傷害過他的人還能自在瀟灑為所欲為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光是這兩點,她昨天對佘兵做的事情,就算時光倒流,她也依然會做。

  她不是聖人。

  她是池遲。

  「嗯……好像……這個魚應該做個澆汁才對。」

  看著堪稱完美的擺盤,老人恍然大悟說了這麼一句,說完之後,整個廚房都靜默了片刻。

  開灶重新調汁會讓人錯過這道魚片最美味的時候,所以最終灑在上面的「澆汁」是老人用梅子酒、果醋和檸檬汁調的冷汁。

  一道熱菜到頭來成了一個冷盤。

  「非常好吃。」池遲能聽見自己的牙齒咬碎魚片酥脆外殼的聲音,也能感受到鮮美的汁水濺到自己舌尖的美妙感覺,奇妙的酒香味和果香味還有酸意中和掉了油的膩和魚的腥,整體融合出的味道是讓人驚喜又意外的。

  身為一代國寶級廚師的老人一臉嚴肅地囑咐她:「既然好吃,就當我們一開始就是要做這個吧。」

  終於還是沒忍住,池遲叼著魚片咧嘴笑了。

  就在池遲學菜的時候,佘兵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鳳廚》的劇組,中午,池遲接到了杜安的電話。

  「抱歉,我沒想到只是跟別人隨口一提你們劇組的事情,就把佘兵引去了,把他交給我好了,很快他就會退出你的那個項目。」

  杜安的態度是真的滿含歉意的,也許很多導演中只有他真的了解佘兵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

  「不用了,他已經走了,還順便繳納了這些天的夥食費。」

  女孩兒的臉上是輕鬆的微笑。

  那筆錢足夠讓人覺得肉疼。

  杜安沉默了一下,才嘆了口氣:「這幾年我也不會拍電影了……要是過些年我還幹的動,你再來當我的女主角吧,想跟誰搭戲都隨便,你要是有好的劇本也可以推薦給我。」

  這是老人遲來的歉意?還是他對池遲其實並沒有「入戲」的覺悟?

  電話兩端的兩人都沒有深究,女孩兒笑著說:「下次見面,我請您吃魚片,絕對讓您感覺到驚喜。」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10:22 PM


☆、第97章 剃髮

  窄巷子,灰瓦房,黃燈籠,白月亮。

  晚上的鎮子應該是安靜的,有一兩條細瘦的野狗驚叫,有幾隻老鼠沿著墻角奔向自己的洞穴,像它幾百年來已經習慣的寂靜和封閉一樣,像每個老人的童年一樣。

  這種「應該」卻偏偏被打破了。

  一群人推搡著一個瘦弱的女孩兒從巷子的盡頭走了過來,女孩兒微弱的哭喊聲被他們的呵斥打斷了。

  嘈雜的聲音迴盪在巷子中,只能聽見有人嫌吵關上了門窗的聲響。

  「還想自梳?她們會織布,你會做什麼?自梳了都養不活自己,讓你過好日子你不過,學著別人自梳!」

  人堆裡有個婦人一邊說著一邊在女孩兒的身上又掐又擰,旁邊一群男人看著,臉上甚至是帶著笑的。

  「我會做飯的,阿娘我求你,別把我嫁給表哥。」

  女孩兒的哭聲很無力也很無助,在身上那些細碎的疼遠遠比不上心裡的絕望,姑母花了八兩銀子就能讓她去伺候自己的傻子表哥,這樣的人生如何不絕望。

  成親?

  那是生了兒子之後的事情,她根本就是被賣去當了個牲口而已。

  在人堆外,有個人一直在默不作聲地抽著煙管子,細細的辮子盤在他的脖子上,像是一條營養不良的蛇。婦人和女孩兒之間的口齒牽扯只讓他覺得煩。

  「行了,四妹,去好好伺候你姑姑和姑丈,這些年吃了家裡這麼多米……」

  「我吃了米,我也做了活!我欠你們的我自己掙,你們不能把我賣了啊,阿爹,我求求你,你別賣我好不好,我求你了阿爹!」

  那個男人就是女孩兒的父親,她們的一家之主,她們的所有者。

  在面對父親的時候女孩兒的聲音一開始是怯懦的,後來漸漸放開變成了讓人動容的凄厲哭喊。

  女孩兒身上很髒,黑色的髮辮早就被撕扯的亂七八糟,整張臉只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能被人看得清楚,她的身上衣服破舊,腳是光著的,同樣滿是泥漿。

  男人們懶得聽她再說話,有人說了一句這裡可不是能鬧的地方,他們就抓著女孩兒要把她快點帶回家裡去。

  孩子嘛,不管怎麼哭鬧,帶回家關一關打一打餓幾天也就好了。

  天上突然打了一道驚雷。       

  剛剛還在人們頭頂的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烏雲遮住了。

  一道雷嚇到了別人,也驚醒了女孩兒。

  與其就這麼被毀了一輩子,還不如就一頭撞死在這裡算了。

  白色的雷光,人們的驚叫聲,女孩兒撞在石頭墻上留下的血跡,她躺在地上的無力身影。

  隨著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這一切嘈雜都安靜了下來。

  穿著白色袍子的男人從門裡緩步走了出來,在他身後,他的書童小心地提著燈。

  男人看看地上躺著的女孩兒,再看看堵在自己家門口的那群人,搖了搖頭。

  他和他書童跟眼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們的頭剃的更乾淨,辮子更整齊,衣角也不會有磨損的痕跡。

  因為他是這個宅子的主人。

  書童從腰上解下了一個小錢袋,往人堆裡一扔。

  褐色的錢袋砸在灰黑色的長條石路上,是重傷的女孩兒於恍惚中看見的最後一幕。

  「Cut!」

  矮個子的男人喊了Cut之後並沒有說過了還是沒過,他用了十幾分鐘的時間把這一段戲多個角度的畫面都看完了,才點了點頭。

  「行了,曹熙補特寫,池遲休息。」

  已經從地上爬起來的女孩兒打了個哆嗦,已經穿上了陳方遞過來的鞋子。

  這一條戲他們已經拍了好幾遍,每一次拍完,導演康延都不會說這條他滿意不滿意,只是無數次地提出新的具體的要求,力爭讓自己的電影畫面體現出油畫一樣的質感。

  這也是康延的個人特色,他拍的電影畫面總是色彩濃麗又深沉,身在戲中的人物感情也像是暗河中的潛流,帶著沉默又激昂的力量。

  正是因為他的個人色彩,整個《鳳廚》的角色選人都發生了劇烈的變動。

  男主角的名字改成了關錦程,身份從一個文弱的少年秀才變成了一個已經成年的舉人。

  演員的人員也自然從一眾年輕男演員(18~30)變成了在青年男演員(25~40)中去找,最後定下了演話劇出身在演藝圈裡不溫不火打拼了十幾年的曹熙。

  這種修改也導致整個劇本都進入到了邊拍邊改的狀態,康延會對著劇本自己繪製想要的分鏡效果,然後拖著編劇們一幀一幀地去討論,再對劇本提出意見,這種做法對編劇們的影響不只是工作上的,甚至是心理上的——電影最終四月開拍,到現在才剛過了五一假期,魏愈和方十一已經到了看見康延就想吐的地步。

  整場戲全部拍完,時間已經過了凌晨十二點,熬大夜的工作人員人手一碗熱乎乎又有口感的酒釀圓子或者奶香濃郁吃下去會讓整個人都暖和起來的薑汁撞奶——這是這個劇組夜班的額外福利。

  「進度比想象中要快。」

  康延把兩個主演和兩個編劇叫到一起,對他們說。

  按照計劃,這一幕戲應該是在十個工作日之後拍完的,現在時間進度提前了這麼多,在欣喜之餘,也出現了問題。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池遲。

  捧著薑汁撞奶的小姑娘眨眨眼。

  「怎麼辦啊池遲,你有頭髮的戲都拍完了。」

  方十一發誓自己一點幸災樂禍都沒有!絕對沒有!

  「哦,那就接著拍吧。」女孩兒笑眯眯地用勺子剜了一塊白白的奶糕放進了嘴裡。

  一直默不作聲的曹熙看看池遲腦後的長辮子,搖了搖頭說:「你不是還有五天就要去大高盧,不是說好在那之前不能剃頭嗎?」

  因為換導演改劇本等等原因,導致了《鳳廚》的電影開機比預期要晚很多天,這讓竇寶佳心存幻想,以為去參加大高盧頒獎的池遲至少是個有毛的池遲。她跟導演交涉過,希望能讓池遲的剃頭戲在她回國之後再拍。

  萬萬沒想到,因為演員的表現足夠出色,導致整個電影的拍攝進程比想象中順利太多。

  「要不先拍我的戲份,等池遲回來了再動她頭髮吧。」

  曹熙剩下的戲份都是關錦程在西北受虐的,他能提出來提前去吃這個苦,是真的為池遲著想。

  女孩子參加人生中的第一個電影節,總不能光著頭戴著假髮去參加吧?

  自己也有一個四歲小女兒的曹熙比池遲大十幾歲,在戲中他們兩個人是主僕也是情愫暗生的精神伴侶,在戲外他就把池遲當自己的晚輩看。

  康延搖了搖頭:「你那邊的戲就算提前了,能拍得也不過一兩場,有一些戲份得整個劇組直接換場景,現在這邊先撤了去出外景……成本太高。」

  他做事一貫公事公辦,不帶一點的感情色彩。

  接手這個項目,康延實際是接受了杜安的邀約,聽說佘兵在開拍前離開了劇組,他心裡原本對這個項目是很有些不得勁兒的,作為這些年上升勢頭很猛的年輕導演,他可不想將來在自己的功勛章上還有佘兵留下的痕跡。

  到了劇組之後他才發現整個情況都比他預想中好的太多,資方不會胡亂插手,副導演遲凱華好相處,康延和他各自都帶了自己的拍攝團隊開展工作。

  遲凱華除了和康延一起拍攝電影之外,還打算把《鳳廚》這個電影的拍攝過程製作成一部紀錄片,這個想法獲得了投資方的支持,遲凱華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做,完全不會去干涉康延的想法。

  演員方面更是給了他巨大的驚喜。

  現在康延已經完全能理解為什麼杜老會對池遲如此念念不忘了,難怪不僅介紹他來當導演,還囑咐他跟池遲一定要有交流。女孩兒的靈性和表現力能夠激發導演的創作欲,在演技和思想中的碰撞給予了他很多新的靈感和想法,總是能拿到高出預期的成果。就像剛剛這段哭訴,她的感情層次十分清楚,對待母親和父親的態度是完全不同的,顯然知道在這個家庭中自己真正應該怨恨的是誰。

  康延自己都忍不住感嘆,和池遲合作,你要的是一加一的計算,她連二加一、三加一的結果都能給你,這是真的會上癮。

  出演男主角的曹熙是科班出身的話劇專業戶,以前在電影裡多半出演配角,但是他的口碑很好,敬業也好溝通,為了演好關錦程這個文弱書生角色在十天內他就減掉了三公斤的體重,如此的毅力和敬業讓康延很是敬佩。更讓身為導演的康延滿意的是曹熙演的角色有著一種特殊的張力,和池遲扮演的文心之間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吸引力。

  嗯,這種吸引力戲內有戲外無……康延對此表示很認同。

  「按照計劃來吧,該剃頭就剃頭,沒必要為了小事耽誤整個電影的進度。」聽著別人說話吃完了薑汁撞奶的池遲對康延說。

  本人都這麼說了,旁人再說別的也沒用,所有人就這麼愉快地定下了明天拍「文心剃頭」的戲份。

  回了住的酒店,池遲在陳方的建議下給竇寶佳打了電話。

  「什麼!提前剃頭!你居然還同意了!」

  「不然呢,這種小事兒沒必要耽誤所有人的進度。」

  竇寶佳都要氣炸了,一個演員說自己的外形是小事兒,那那些每年砸了幾十上百萬去保養的明星們是花大錢辦「小事兒」不成?

  「一個髮套就能解決的事兒,能算得上大事嗎?」

  池遲一直搞不懂竇寶佳激動的點在哪裡。

  竇寶佳倒抽一口氣用了一分鐘的時間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明天早上就到你那,我得看著你剃頭,哎呀我的天哪……」

  聽著竇寶佳老母雞一樣地嘀嘀咕咕,池遲對著陳方做了個不耐煩的鬼臉。

  嚴肅謹慎的陳助理終於還是沒忍住,被她給逗笑了。

  雖然表現得很輕鬆,在睡前,池遲還是好好地洗了自己的頭髮,然後吹乾。

  「唉,咱們下半年再見啊。」

  她對自己的頭髮告別,就像是告別一個一直以來陪伴她的老朋友。

  「從今天起,我就是陳鳳廚啦。」

  時間早就過了十二點,剃頭的戲真正說來,確實是「今天」了。

  女孩兒瘦弱的身體倚在神案上晃了一下,這裡原本供奉的是財神,現在神像早就被人推到了,連香爐裡的香灰都被人掏出來吃光了。

  有一具屍體就倒在神案下面,就是它絆了文心一下,讓原本就驚怒虛弱的文心趴在了沒有神的神座前面。

  破廟的外面還有很多人的屍體,黃河決口,大片廣袤的土地都成了人間地獄。

  人們要躲避洪水,還要躲避洪水帶來的饑荒和瘟疫,在這樣的天災下,身為女人的文心已經遭遇了太多的人禍——有人想要抓她去賣錢,有人想在死前留個種,有人乾脆想要吃了她。

  一次又一次,文心都逃脫了,逃得遍體鱗傷身心俱疲。

  就在剛剛,素昧平生的年輕男人為了救她被人用石頭活活打死了。

  是人嗎?

  人會想要吃人嗎?

  見了太多的人死去,文心都已經麻木了,哪怕這個人是為了救她,她也沒有多少的感動和悲傷。她剛剛從死亡中掙脫,帶著一身的鮮血,那些關於「人」的困惑盤踞在文心她也根本無暇去想,她要逃命,要活下去,她還有一定要做的事。

  關錦程送她的銀簪子文心一直貼身保護著,就在剛剛,她用那根簪子扎死了那個想要吃她的「人」。

  血從對方的脖子裡噴了出來,濺了文心一手一臉,她看著那些血,連眼中的世界都變成了紅色的。

  猙獰著死去的人是紅的,天是紅的,地上的餓殍是紅的,自己的手也是紅的。

  這是一個紅色充斥的世界,在關錦程被官兵帶走之後,她就一頭栽進了這樣的一個世界,沒人能庇護她,沒人能遮蔽她。

  像是一隻從巢中掉落到了外面的雛鳥,她還活著,就只能無助地啼鳴。

  可是那些因為同情而保護她片刻的人都離開了,要嗎將她放在了路口,要嗎為了她死掉了。

  從她最後的保護者身上,文心摸到了他的書信。

  現在,她抖著手看著那些箋紙,想的也許是把它們吃下去墊自己的肚子。

  這人叫陳六,是個白案學徒,被故鄉的一個大廚介紹去往蘇州找姓宋的大廚學藝,宋大廚卻因為要進京參加太后的壽宴甄選約他在京城相見。

  看著這封信,文心猛地瞪大了眼睛。

  一個奇怪的想法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腦海。

  如果變成了一個男人,至少,至少我走到京城的可能會多那麼一點。

  只要我是這個拿著信去往京城的陳六,我遭遇的危險就會少很多。

  「如果我是他,如果我是陳六……我就能活下去吧,我要活著,我要給錦程伸冤,我要救錦程……我就只能是陳六。」

  她呢喃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從她殺了人到現在,她都沒有任何的表情,她太累了,累到臉上的肌肉都沒有再動一下,所有的情感都在那雙眼睛裡,從困惑到妄想,到現在的自我催眠。

  在這樣的呢喃中,她的表情漸漸變得狂熱了起來,這是絕境中她最後的出路。

  看著她的表情,所有人都知道,將溺死的人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就在她的懷裡了。

  文心是錦程給她的名字,伴隨著這個名字是那段笑語溫存的時光,那一切都是她生命中最明亮的所在,現在的她落魄無依身處險境,僅剩得能支撐她走下去的信念,就是救出被流放西北的關錦程。

  為了錦程,她可以做任何事。

  抱著帶著血的銀簪和路引,女孩兒的表情從帶著一點虛弱喜悅的狂熱,變成了哀傷,她的眼神再次黯淡,終於無聲地慟哭了起來。

  淚水從她髒污的臉上流下來,流進她乾裂的嘴脣,帶走了她最後的軟弱。

  她在哭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

  外面空盪盪的,只有帶著腐臭味道的風從破廟的門裡吹來。

  這個世界上能吃的東西,早就被人吃光了吧。

  要變成一個男人,就要把自己的頭髮剃掉,後腦勺留一條辮子才是這個朝代男人們的樣子。

  被文心捅死的男人身上有一把小刀,上面還帶著不知道是誰的血漬,文心盯著那把刀看了許久,終於慢慢地將它抬到自己的頭頂,反手持刀,將鋒利的刀刃從自己的髮際線往後推去。

  她能聽見自己的頭髮被割斷的聲音。

  一道鮮血從她的頭頂流了下來,流過她消瘦骯髒的臉頰,流過她抿著的嘴脣。

  青絲糾結成團,簌簌落下。

  陳六再次恢復成了沒有表情的樣子。

  只是那雙眼睛裡,似乎漸漸地有東西在點亮,帶著能傷人的鋒芒和孤注一擲的瘋狂。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10:34 PM


☆、第98章 滷蛋

  導演沒喊停,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導演要一點點看完所有鏡頭才說話的做派。於是池遲跪在地上無聲地抬著手,手上的刀已經推不動了,其實這刀真正能削下來的頭髮還是很有限的,劇組不敢給她配太鋒利的刀以免傷到她。現在她的刀尖兒扎進了的是她的頭髮裡面藏著血包,血包被刀戳破了之後成了她「自剃」下去的阻礙,要是使勁兒大了崩出去一個白色的小橡膠片……這場戲就成了笑話了。

  康延根本就顧不上那個在鏡頭下尷尬的傢伙,直到檢查完了整整三十個機位的鏡頭他才喊了Cut。

  「很好,一氣呵成,池遲你特別適合拍複雜的內心戲,表情做的很到位。」無論是痛楚還是覺悟,文心到陳鳳廚之間的轉變是有一個完整的邏輯在裡面的。

  康延很少誇獎演員,池遲撓了一下臉,靦腆地笑了笑。

  「別摸了,臉上都是假血!」化妝師衝過來推著池遲進化妝間,天天拍池遲灰頭土臉的樣子,對於化妝師來說也是折磨。

  在女孩兒的身後,一群人看著她的眼神如同瞻仰烈士。

  「你的頭髮這就得真剃光了哦。」化妝間裡,女化妝師小心地摸著池遲的頭髮對她說。「這一腦袋的頭髮,沒個三四年是肯定長不了這麼長了。」

  她透過鏡子看著池遲的神色,以前不是沒有女演員要剪短頭髮的,她遇到過幾次,幾乎每個人的表情都有點悲壯。

  那都還不是要被剃光的呢。

  池遲完全不需要別人安慰,她擺擺手笑眯眯地說:「我長頭髮時間多得很,倒是下一場戲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

  她不僅不覺得難受,還反過來催化妝師快一點。

  剃頭真的執行起來還是很快的,池遲低著頭,感覺電推子一推而過,頭皮一酥麻,接著就有一陣異樣的清爽。

  頭剃完了,她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輕了很多,抬頭一看鏡子,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演申九的時候她的臉故意曬成了小麥色,現在剛剛「得見天日」都是一片耀眼的青白,與她臉上的膚色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有點像沒泡好的滷蛋啊。」

  看一看,摸一摸,用手在頭頂大力地畫個圈體會一下神奇的手感,池遲做了這樣的評價。

  幾個化妝師終於都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換髮型肯定都覺得奇怪。」給池遲剃頭的女化妝師笑完了之後仔細端詳著池遲的臉,左看看右看看,還是沒忍住在她的腦門上拍了一下,「感覺比你有頭髮的時候好看啊,你腦袋的形狀真不錯。」

  聽見她這麼說,其餘的化妝師也都圍了過來。

  「整個頭部線條很好啊。」

  「以前沒發現,池遲你的下頜線很精緻啊。」

  「從側面看整個頭的輪廓都很精緻,像是個藝術品。」

  「說不上是五官立體……但是光頭了之後真的比剛剛有味道很多。」

  「有頭髮的時候覺得乖乖的,現在覺得看眼尾上挑的更明顯,池遲的眉毛比例很好,三庭五眼都很周正啊。」

  一群人圍著「滷蛋」細緻地圍觀,外面對池遲光頭造型好奇的人們早就憋不住了,一個接一個地竄進來,在一陣爆笑之後加入了點評的行列。

  作為被圍觀的那顆蛋,池遲任由別人圍觀,她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接著摸了一下又一下,手感真的很不錯。

  旁邊的人都看得手癢,但是誰也沒敢去摸,就連池遲在劇組的專屬化妝師人少的時候還能輕輕拍一下,在人多的時候也不敢放肆了。

  飛機延誤的竇寶佳匆匆忙忙趕到片場,看見的就是一個已經被補過色的「滷蛋」。

  真是一顆讓她驚喜的蛋啊。

  竇寶佳二話不說掏出相機就開始哢嚓哢嚓地圍著池遲拍照,照完之後發給CH的工作人員。

  剃成光頭之後反而顏值陡升的蛋,你們見過嗎?!沖著這顆蛋,池遲每年的代言費就要上升三百萬!

  「這可真是一顆好蛋啊!」

  竇寶佳把池遲的腦袋抱在自己的懷裡用力摩挲著這個光頭,假裝自己忘記了以前是誰對池遲要剃光頭這事兒膩膩歪歪推三阻四的。

  「你放心,我絕對把你這顆滷蛋弄成世界上最值錢的滷蛋,哎吆,怎麼剃了光頭了反而更招人喜歡了~~~」

  才爽了沒兩下,竇寶佳就被池遲給推開了。

  「你再摸粉都要掉光了。」頭頂至少被人倒了半瓶粉底液的「滷蛋」對自己的「上色品質」還是很注重的。

  頭剃完了,化妝之後池遲還得繼續拍戲。

  下午的戲是一場群戲。

  在未來會影響陳鳳廚的一群人,就在這場戲中開始漸次出場。

  文心、不陳六,在徹底改裝成男人之後很快就混進了流民堆裡,跟著他們一起往京城走去。

  除了饑餓之外,被污染的水源也在蠶食著人們的生命,在綿綿不絕的雨幕籠罩之下,人們連生火燒水都做不到了,越來越多的人走著走著就倒在了地上,從此生息斷絕,人們越來越沉默,倒下的是屍體,在行走的分明也是屍體。

  聽說這些流民們想要去衝擊某個縣衙搶糧食,陳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那一群人。

  【黑夜裡,她孤身一個人往京城的方向走去,一路往北,不敢停歇。還能堅持多久,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如果不堅持,下一瞬就會倒在地上變成一具屍體。

  就在這個時候,陳六聞到了食物的香氣。】

  「唉,都這麼晚了,要是早上多起一個時辰,我們今天就到了永滄縣衙了。」

  「我吃壞了肚子起不來,這也能怪我啊。」

  「紅薯能吃了吧?」

  「當了這麼多年的廚子連紅薯什麼樣能吃都不知道?現在這樣是熟了,要吃烤出油的那種香啊,我估摸著還得等一刻。」

  「在這荒山野嶺的就別講究了,誰餓了先吃著,我這邊水開了,一人一碗油炒麵,喝完睡覺。」

  隔著灌木叢,陳六聽見那些充滿了煙火氣的對話,覺得自己是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不,是從地獄到了傳說中王母娘娘住的天庭。

  聽著烤紅薯、油炒麵這些詞兒,她的肚子開始迫不及待地抗議著自己的空虛。

  灌木叢外的空地上,一群漢子們圍著火堆說著閒話,不遠處突然發出的一陣聲響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一個中年男人站起身,拿起一把式樣特別的菜刀慢慢地走向了灌木叢。

  「誰?出來!」

  一個瘦弱的年輕男人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頭上臉上都是傷,衣服已經破破爛爛了。

  「我……我就想換、換個紅薯!」

  那個男人顫顫巍巍地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了一支銀簪,光這一個動作就讓人知道他的整個身體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聽,你們說你們是廚子,我也是,我這有信,我要去京城找宋大廚學徒的,宋、宋大廚去了京城了……」

  他說這句話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什麼歹人,顫抖的手和那雙充滿了渴求的眼睛能讓人的心都變得柔軟。

  中年男人慢慢放下手裡的刀,他定定地看著陳六,在他的身後,有人在高聲問那邊是有雙頭蛇還是蠍子精,怎麼就勾著人讓他回不來了。

  「你不是要給宋師傅當徒弟,你是要給福山的沈師傅當學徒,知道嗎?」

  這麼說著,男人一把抓起陳六的衣領,把他拖到了篝火的跟前。

  「也是湊巧,聽說我要去京城,我一個南方的老夥計讓我替他帶個徒弟,沒想到居然在這遇到了。」

  自稱姓沈的廚子揮了一下手裡的銀簪:「要不是看見信物我都不敢認他了,當年挺白胖一個小子,第一次出遠門就遭了大災,好在還留著一條小命。」

  陳六恍恍惚惚,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片刻之間她就成了一位大廚的學徒,眼前還多了一碗熱乎乎的炒麵糊糊。

  這些大廚都是極豪爽之人,聽說這個年輕人居然是老沈的舊交,驚嘆幾句巧合,也就默認了陳六加入到他們之中。

  「明日到了永滄縣得去找個大夫,看著小子一身的傷,將來莫留下病根。」

  「別,別去永滄縣!」

  陳六的碗裡的炒麵已經喝的一乾二淨,他原本舔著碗聽這些人閒聊,聽到他們說要去永滄縣頓時就激動了起來。

  「明日,流民就要打永滄搶糧食。」

  「Cut!」

  康延仔細看看沈大廚和陳六的那段近距離特寫,點了點頭。

  「沒想到這些廚師真演戲的時候還是很放得開啊。」

  包括沈大廚在內的所有廚師都是由真正的名廚們扮演的,連姓都沒改。

  「我們教小池遲做菜,她也教我們演戲啊,導演您讓我們放輕鬆別當是演戲,她也跟我們說了,平時怎麼拿著大嗓門地吹牛聊天今天還是一樣,我們這都就真聊起來了。」

  為了演這個電影,七八位大廚也都付出了自己頭髮的代價,其中最省心的就是現在說話的這位裴大廚,他本來就是光頭,天天看著老朋友們一個個兒變了新鮮的鴨蛋腦袋真是開心得不得了,那一口白牙呲的,已經被老夥計們蒙頭打了好幾頓了。

  「池小姐確實對我們幫助很大,昨天還幫我調整了台詞的節奏。」

  戲中的沈大廚就是戲外的沈先生,在整部電影中他的戲份也不少,好在大部分都是在廚房裡做菜的身影,廚藝之外的台詞在剛剛一場戲裡面就說了一半了。

  池遲在他們身後不好意思地笑笑,竇寶佳無語地看著一個小劇務在看見池遲的笑容之後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

  「就是剃個頭,又不是整容。」

  顯然竇大經紀人忘性大,剛剛抱著人家腦袋說是最值錢滷蛋的那位又不是她了。

  劇情一點點地往前推進,有道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沈大廚一時的惻隱之心換來的是他們避過了一場民亂,一行人小心地避過永滄縣城,繼續往京城進發。

  他們這一行人確實都是廚子,明年太后娘娘要過壽擺大宴,特意要從民間招攬名廚進京參加甄選,和宋大廚一樣,他們也是被召集的「各地名廚」,為了路上安穩他們結伴出發,一群有刀的壯年漢子,路上的宵小和小股流民都不敢招惹。

  在行進的路上,陳六看見了官兵護送著「洋大人」前往京城躲避災民,在路上生生踩死了重病的流民,也看見了大煙鬼為了自己掉在水裡的芙蓉膏上吊自殺。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識到她腳下的土地已經支離破碎,她所生活的地方不只有花前月下白盅青盞。

  還有絕望,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的絕望。

  在這樣的環境中,只有那些大廚們烹製的每一頓飯是能夠給人慰藉的存在,哪怕只是用雜糧粉裹著槐樹葉子做的菜團子,都能讓人忘掉驚惶和沉痛。

  大廚們樂天知命,無論遭遇了多麼悲慘的情景,很快又都能打起精神繼續前進。

  那些隱藏在食物背後的東西,漸漸打動了陳六。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說洋人打進了京城,太后已經跑了。

  太后都不在,壽宴還辦嗎?可是要是在此時回頭,他們怕是沒等走過災區也要餓死,京城裡好歹還有親友故舊在……大廚們咬咬牙,還是一直走到了京城。

  「等池遲回來就去京城那邊的影視城跟咱們匯合了。」休息了幾天的曹熙也得在這裡完成自己最後的那點戲份,天天吃好的還沒拍戲,他覺得自己的臉都要圓了。

  趕在去參加大高盧電影節之前,池遲終於完成了自己這個拍攝點的全部拍攝工作。

  劇組給她開了個歡送會,預祝她拿個影后回來,歡送會上她吃的餃子還是沈先生親手包的。

  「吃個魚餃子,祝咱們池遲載譽歸來。」

  一位來自江浙的大廚還送給了池遲一小盒糕點讓她在路上吃。

  「看著不起眼,就是圖個講究,我們家鄉管這個就叫定勝糕。」

  到底是食物給人溫暖,還是熱愛食物的人能用食物給人溫暖,在戲裡戲外,池遲一直在用自己的身心去細細體會著。


作者: ammsky    時間: 2016-11-28 10:38 PM


☆、第99章 打架

  「這麼漂亮的腿,我們必須讓它露在外面才能更吸引別人的目光。」

  CH的專屬造型師圍著池遲轉了兩圈,最終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竇寶佳想笑又憋回去了,上次這位兄弟明明說的是要用禮服把池遲「纖細的腰形勒出來」才能看出她身上「獨屬於東方少女的特質」。

  吐槽歸吐槽,這種關注點的轉變讓竇寶佳非常滿意,因為很顯然,成了一個光頭的池遲已經明顯擺脫了她身上「年輕」、「稚嫩」的形象,這也是竇寶佳很喜歡這顆「滷蛋」的原因。

  在時尚圈裡有個性就意味著有更高的商業價值,可惜現在的明星們根本不敢有「個性」只會跟風炒「人設」,個個都恨不得自己是「大眾情人」、「國民老公」,一個人設火了一群人立刻貼上去……拜託,每個人都胃口那麼大的想走全民化,還以為自己是人民幣嗎?找準了定位吸引特定人群才能真正的「星味兒」十足。

  竇寶佳對這個人人把自己當「快速消耗產品」對待的娛樂圈都要絕望了。

  好在她有封爍和池遲,這兩個從不跟風的「奇葩」足以安慰她的心靈和錢包。

  池遲這種隨著剃頭而顯露出來的「特別」,大眾喜歡與否不知道,顯然現在這位造型師是很喜歡的,池遲一進門兒的時候他的眼睛就亮起來了。

  「黑色……黑色顯得……不對,白色……海藍色也可以挑戰下……」

  造型師翻著自己手裡的圖冊,隨手就挑了十幾件當季新款甚至還沒有上市的禮服讓助手去找。當然,這些禮服都是CH家出品的,在未來的三年中,池遲大眾場合出現都要穿CH家的服裝,這除了是她作為一個代言人的職業操守之外,也是因為她的合約要求格外多一點。

  當初的顧惜並沒有接受這樣的約束,但是她當時簽下的代言費用也確實比現在的池遲低太多了。

  凡事有利有弊,CH怎麼說都只是個大牌的副線,在很多高端場合會讓人覺得格調不高,但是池遲不是個願意跟各個大品牌公關們打交道的性子,竇寶佳也就乾脆選了個兩邊都方便的合作模式。

  至於以後大家看見CH就想起了池遲會讓品牌商們怎麼想,竇大經紀人扶了一下自己的鏡框,表示這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一套開幕式,一套閉幕式,一套晚宴,幾套常服……所有的衣服都要換風格,好在我前幾天收到了你的照片先有了計劃,不然我們今天晚上不睡了都挑不完衣服。」

  造型師這麼說著,刷刷刷又選了幾套衣服出來。

  衣服在國內試完了之後不用帶上飛機,只要讓目的地那邊準備衣服就可以了。

  「嗯……要準備75B的隱形胸衣還有胸貼,這個池小姐試完了記得直接帶走。」

  造型師囑咐他的助理去準備東西,後半句話是對池遲說的。

  滷蛋版的池遲低頭看了自己的胸前一眼,竇寶佳愉悅地吹了一下口哨,去年還是A今年就成了B了,可見還是多吃點好東西有助於發育啊。

  「要不是你堅持要拍戲,咱們都可以開個出征大高盧的發布會了。」

  這次池遲能不能再次拿獎在網上的關注度出乎意料的高,要是池遲願意配合炒一把,「池遲爭奪大高盧影后」的話題能在微博的熱門話題榜上蹦躂一周。

  至於最後到底能不能拿獎,竇寶佳並不是很在意,能拿獎固然好,以後國際大牌的亞洲區代言人甚至全球代言人都有了一爭之力,池遲一年拍一兩部高質量電影,其餘的各種受邀紅毯和商業活動都能賺得讓別人眼裡鮮血橫流,不能拿獎也無所謂,大高盧主競賽單元的最佳女主角提名已經足夠讓她傲視國內三十歲以下的全部女演員了。

  可惜池遲不肯炒熱度啊,她怎麼就這麼討厭炒熱度呢?

  「開個發布會,我是光頭呢?還是戴著假髮呢?」

  池遲瞟了她一眼,光頭之後顯得分外飛揚的眼角帶了和從前截然不同的銳氣,青春著,也鋒利著。

  她簡簡單單地眼波一橫,竇寶佳的腳都覺得有點軟。

  「要是光頭,走紅毯就沒有驚喜了,要是戴著假髮,走紅毯的時候光著腦袋就是故意炒作。」

  女孩兒的聲音原本是清涼悅耳的,在離開劇組來到了CH大廈之後,她下意識地把自己的嗓音壓低,帶了淺淺的磁性,舉手投足之間都是一個大品牌的代言人應該有的氣質和風度。

  現在她這樣輕聲慢語地跟竇寶佳說話,讓竇寶佳覺得她剃禿瓢兒的時候是被一個千年蛇精趁機附體了。

  「別跟我玩玄乎的,好好說話……對,你說的是有道理的,當然更重要的是你嫌煩。」

  說完,竇寶佳和設計師一起把禮服塞進了池遲的懷裡讓她去試衣服。

  作為經紀人,竇寶佳很想跟池遲一起去大高盧,能見證池遲拿獎是次要的,趁機跟贊助大高盧的品牌商們搞好關係是主要的,畢竟池遲現在有了個CH的代言,封爍那邊的大牌代言就顯得有點單薄了。

  可惜,她不能跟池遲同機前往國外,至少池遲的開幕式紅毯她是不能現場看了。

  因為封爍那邊出事了。

  就在池遲出發前往大高盧的前一天,某個知名狗仔的公眾號上出了一條標題聳動的新聞——《人氣在手,目中無人,小鮮肉拳打影帝》

  配圖是封爍的拳頭砸在了荊濤的臉上。

  荊濤是誰?如果說安瀾是目前國內演藝圈女星中的北極星,從來是別人定位的航標,那麼荊濤在整個亞洲所有電影演員中是最有存在感的那一個。

  國際國內的大獎拿到數不完,就算去計算他當了多少次大型電影節的評委,那也是個不甚輕鬆的工作。

  他是真正的全民偶像,是整個華語電影圈兒活著的經典,甚至是一代電影人的信仰。

  這樣的一個人,被現在人氣最高的「偶像明星」封爍給打了。

  這條消息對於整個娛樂圈的震撼,不亞於一場破壞力極大的地震,在半個小時之內就迅速踩下了某個知名男明星疑似嫖娼的新聞搶占了整個娛樂版的頭條。

  「我們是在拍戲。」

  電話裡封爍很無奈。

  就在前幾天,在《涼母》中和安瀾有曖昧戲的男演員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車禍,人沒事兒,戲是拍不成了,為了不耽誤電影的進度,導演只能換人來演他的角色。

  讓封爍萬萬沒想到的是,來接手那個角色的人會是荊濤。

  對於一個電影新人來說,能在第一場電影裡面跟荊濤搭戲,就像是高考的學生在坐進了考場之後考官突然說「大家好我們現在開始考奧數,只要能及格直接上清華」。

  那種又驚喜又崩潰又難以置信的感覺啊,差點把封爍給折騰傻了。

  從數量上說,整個電影裡面封爍和荊濤的對手戲只有四場,其中兩場都有安瀾在,畢竟她才是整個劇情的核心,唯二的兩場單獨對手戲,包括了一場在公園裡的打架。

  一個兒子發現自己的單身母親有個初戀情人,現在還跑來糾纏著她。無論是出於剛成年的兒子對母親的那種保護欲,還是出於對這個要「搶」自己母親的男人的防備,都讓封爍所飾演的角色對這個男人充滿了敵意。

  一個男人一直以為自己的初戀愛人背叛了自己才會生下別人的兒子,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知道了這些年自己的初戀根本沒有結婚,那個孩子更是一場「強奸」的產物……心中難以消解的憤懣和遺憾一直在尋找一個突破口,尤其是在初戀現在依然拒絕他的情況下。

  兩個人就這樣打起來了,每一招都揮向對方會疼的位置,恨不能化身為野獸咬死對方。

  這是兩個雄性的搏鬥,在情感之上還有他們骨子裡隱藏的野性。

  面對荊濤,封爍原本有些放不開,身為他戲裡的「媽」,安瀾就很負責任地跑來開導他。

  一貫優雅從容的安瀾現在從裡到外都變成了一個被生活摧殘折磨過外表,內心卻永遠有一把火在燒的宋淑娟。

  「你呀,別把他當一回事兒就行了,你就想想,你媽我吃了這麼多的苦,你剛剛才知道,想要報答我又覺得抹不開臉,這時候瞅見一個老流氓想把你媽給帶走……還是一個結了婚的老流氓,你媽我要是被搶走了……」

  有著宋淑娟內核的安瀾刻薄一笑。

  「你這個小雜種可就沒人要了。」

  宋淑娟經常說自己的兒子宋惠生是小雜種,她把惠生兩個字解釋成了「悔生」的諧音,告訴她的兒子自己是多麼地後悔把他生下來。

  隨著電影的拍攝,封爍漸漸找到了「宋惠生」的感覺,台詞中的那些「小雜種」能讓他迅速想到自己在劇本中的「過往」——一個在精神上被母親拋棄了的孩子。

  他的怒火被點燃,再加上荊濤用出神入化的演技做引導,徹底忘記了眼前和自己搭戲這人還出現過在他小時候的掛曆上也就不是什麼難事了。

  兩個男人打的酣暢淋漓,趴在房頂上用長鏡頭拍照的狗仔也覺得很爽。

  這就有了這一次的紛擾。

  按說是件小事兒,兩方都站出來說是拍戲也就沒事兒了,竇寶佳卻直覺不對。

  「以荊先生現在的地位,想要避免自己出現在這種狗仔隊發的東西裡,並不是什麼難事兒。」

  池遲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驚得竇寶佳出了一身的冷汗。

  「先生已經睡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荊濤的助理輕飄飄地一句話,讓竇寶佳決定立刻去看顧封爍那一邊。

  她走之前,池遲分了她一塊白色的定勝糕。

  「真想對付封爍,人家也不用這樣的手段,說到底是項莊舞劍而已,你和封爍都穩著點就什麼事兒都沒有。」

  看著女孩兒帶著笑意的眼睛,竇寶佳強迫自己快速鎮定了下來。冷靜永遠是解決問題的捷徑,想明白了前因後果之後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

  「得了,神仙打架,我們這些疲於奔命的小凡人是不是還得謝謝神仙把我們當物件兒用一把?」

  抱怨完了事兒還得做,她風風火火地走了,留下池遲自己和設計師討論自己的各種造型。

  第二天一早,池遲帶著竇寶佳安排的四個助理加上陳方和造型師的團隊早早趕往了機場,避過那些想要送她的粉絲,登上了飛往大高盧的飛機。

  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今天我是一顆飛天蛋o(≧v≦)o

  花小花成了追星狗:臭不要臉的七蛋(╯‵□′)╯︵╩▂╩,我第一次相見我偶像結果她先飛了!求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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